《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叙事得失管窥.pdf

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叙事得失管窥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作为“封神三部曲”的开篇，构建了商周易代之际的乱世格局，绘制了人类和怪力乱神五方杂处的奇幻图景，演绎了一段惊心动魄的权谋游戏与人伦惨剧。被认为故事丰盈，角色性格鲜明、细节讲究、视效惊艳、诚意满满，是具有史诗品格的神话片，但就叙事而言，影片还有诸多瑕疵亟需改进。四条叙事线交织勾连，视效惊艳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设计了四条叙事线交织勾连，使得故事枝繁叶茂。第一条是殷寿黑化的线。作为统帅，王子殷寿力敌万夫、胸有良谋、指挥若定，是众质子之偶像。他秉旄仗钺，率大军攻城略地，征讨并诛杀了叛臣苏护。芟夷大难后班师回朝，得妲己妖力相助，弑父杀兄，篡权登基。但天降异象，迫使他当众承诺，在高台筑成之日将自己祭天以祛除天灾。但他权欲熏心、残暴奸诈，以致宫廷喋血，椒焚桂折皇后姜氏、亚相比干、太子殷郊等先后惨死，质子们相互杀戮，姬发被逼反出朝歌。第二是太子殷郊铲除狐妖妲己的线。殷郊深信父王残暴是被妲己蛊惑和控制，在刺杀妲己时误伤纣王并沦为逃犯。他明白了一切都是纣王的阴谋安排父王没有被控制，相反是他一直利用妲己。第三是姜子牙献封神榜被拒的线。元始天尊派姜子牙带杨戬和哪吒，将封神榜送给殷寿以驱天灾，被拒后号召四大诸侯造反，事情败露，四大诸侯或被杀或被拘，姜子牙逃离朝歌。第四是姬发觉醒反抗逃离的线。一直视殷寿为精神之父和偶像的质子姬发被纣王一系列暴行所惊醒，被迫奋起反抗，与泣麟悲凤、身陷囹圄的父亲姬昌逃出朝歌，历经艰险回到西岐。此外，还有抱宝怀珍的伯邑考救父、受菹醢酷刑被烹的线，以及申公豹以法术自荐被拒，后驱石狮追杀姬昌的线，乃骈拇枝指，削剪为好。就视效而言，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被认为是“中国文化与中国制造的双向奔赴”。美术风格厚重沉郁，熔元明道教水陆画、宋代山水画、殷商青铜器文化于一炉，峻岭峭壁、山野树林、宫殿庙宇、青铜礼器，以及城池战场、军团阵列、铠甲兵刃，“火中战马”“石狮子追逃”等视效惊艳，媲美好莱坞巨片。特别是殷寿穿越火线立马城头的画面，借鉴了法国新古典主义画派奠基人雅克 路易 大卫的名作跨越阿尔卑斯山圣伯纳隘口的拿破仑，可谓西体中用，气势恢宏。总而言之，本片特效一流，震撼吸睛。厚重宏大，但有黑色电影倾向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定位为神话史诗，格局厚重宏大，但开局却背离了史诗的叙事常规。史诗作为一种庄严的文学体裁，多以古代英雄歌谣为基础，经集体编创而成，反映人类童年时期的具有重大意义的历史事件或者神话传说。史诗在神话世界观的基础上产生，而它的终局又否定神话思想 常常会讲述神子或人类英雄，或反抗父辈神的腐朽统治，或除残去暴，造福百姓，建不世之功。如巴比伦的吉尔伽美什、中国的格萨尔王传、印度的摩诃婆罗多 罗摩衍那、希伯来的出埃及记和古希腊的荷马史诗等。依此为圭臬来衡量，封神演义毫无疑问是史诗级的作品。但在以往影视改编中，大都点金作铁，关注神仙鬼怪正邪斗法，表现法器的离奇、法术的高超等。但对人、杨晓林上海艺术评论内页20231016.indd 562023/10/17 09:40言之对人性，特别对人物性格的弧线变化缺乏深度思考和表现，因此这部“神话史诗”级名著往往被遗神取貌，拍成了“神话玄奇”甚至“神话戏说”，玄幻有余，厚重不足，缺乏震撼热心的史诗性。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讲述的重点显然在人类，叩问人性，表现人的可变性及主角的成长等，使玄奇叙事及戏说叙事转变为人性剖析与“欲望叙事”，境界不凡，自成高格，有着拍摄“神话史诗”的万丈雄心。这种对原著改编“革命性”的突破，是“封神宇宙”创作理念的重大转变和进步。神话史诗或历史正剧的配角、反派及龙套角色一般都是以英雄为中心来设置的，英雄作为主角，他的戏份应该是最多的，否则的话就会让次要角色喧宾夺主，使叙事枝丫疯长，叙事主干难以支撑。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主干是讲“王子复仇记”，但戏份最多的不是主角姬发，而是腹有荆棘的反派纣王。故事的重心放在了廷斗和后宫喋血，讲弑父、讲权谋，父不父、子不子，人伦尽毁，金枝花萼被摧残，人性至恶被阐释得淋漓尽致。因为充满着阴森血腥、畸形变态、惊悚恐怖，本片几乎堕入了反英雄黑色电影的叙事套路，与神话史诗叙事常规不大合辙。人物个性丰满，但失之繁冗神话史诗电影讲求孕大含深，在宏阔的时空中，对一个种族或国家的兴衰存亡做出全景式的讲述。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为了追求神话史诗的宏大叙事理想，把原著中的主要人物悉数呈现（武成王黄飞虎除外），并且使原著中平面符号化的人物立体丰满起来，对他们的行为动机给予缘起与理由，使之有了人物弧线。如纣王从卫国英雄黑化为篡位暴君，姬发由崇拜偶像殷寿到觉醒反抗，殷郊由忠孝两全的皇子成为阶下囚，妲己由原著中的红颜祸水，变成一个与纣王心性相投、知恩图报的妖魅等。但由于人多事多，影片所采用的因果式线性叙事方式显得有点左支右绌，跋前疐后也就是说叙事形式不适合复杂的叙事内容，叙事模式撑不起叙事内容。因为电影的片长有限，角色太多，还要交代清楚的众多人物的过去，这就犯了“一人一事立主脑”的戏剧创作大忌，导致故事失之散乱芜杂，次要角色喧宾夺主。作为电影，由于片长所限，人物和事件不能像长篇小说和电视连续剧那么众多，而且主人公应该是确定的，不能人人都看着像主人公，应该抓主放次，抓大放小。神话史诗一般是讲神话英雄的成长故事。他必须有普通人所没有的能力、心智和丰功伟绩，必须忍辱负重，反抗暴君、反抗压迫，为部族谋生存，甚至牺牲小我为大我。主人公一般都有一个不平凡的，或者说是神奇的出身，或者他本是天神转世投胎，童年备受磨难，各种天灾人祸接连而至，他总能逢凶化吉，转危为安，甚至还能扭转乾坤，救人救己，成长为救世主，带领族人或者国人勇斗来犯之敌，保家卫国，或者剪除奸佞，推翻暴政，成为众望所归的英雄或新王。神话史诗要弘扬英雄主义，绝对不能让反派成为主角。就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而言，显然姬发被选定为主角，似乎在讲述他的苦难史，为第二集和第三集做铺垫。但是由于纣王、妲己、殷郊、姜子牙、伯邑考等亦戏份很重，以致繁华损枝，膏腴害骨，使姬发埋没于众人之中。特别是作为反派的殷寿，几乎被认为是主角他是个虎视鹰瞵、魅力十足的枭雄，不光乾坤独断，左右着朝局，而且操控着别人的命运。质子们被他洗脑，认他为父，皆成唯他马首是瞻的握炭流汤之徒，有的甚至听令手刃亲父。“屠龙者，终成恶龙”，他篡权上位后挑拨质子们互相仇杀，以此控制他们。质子们在仇杀和弑父的惊恐中逐渐清醒并分化，由兄弟而为对手仇敌，皆拜乱亡之君纣王之所赐。还有“超级英雄”杨戬和哪吒，在国人认知中声名远超纣王、姜子牙、伯邑考、姬发、苏妲己、申公豹等，但却完全沦为了乱入乱出的龙套，于剧情无甚大用，只是搞怪吸睛，更使得人物过冗过杂。长篇小说的电影改编，因片长所限，讲“删繁就简三秋树”，而非“枝繁叶茂二月花”。长篇小说人物众多，经常还会出现多主角的情形。因此电影改编时要选定一个主角并围绕他建立人物关系图谱。其他角色与主角是烘云托月的关系，不能主宾移位。世界观不调和，人神关系失当神话史诗世界观的难点在于让凡人如何和神仙相处，当人类大战时，能降维打击的神仙如何介入？封神大战本质上是神仙魔怪大战，而非人间战争，人类在封神中的地位尴尬而卑微。“圣人之下皆蝼蚁”，圣人即 11 位混元大罗金仙，而圣人之下，就是指如元始天尊的 12 个弟子，如广成子等，及通天教主的四大弟子，如多宝道人、金光圣母、无当圣母、龟灵圣母一类的仙人。圣人之下都如蝼蚁，何况人类？商周军队鏖兵，实质上是阐教和截教两派的弟子大战，偶有人类将领参与，最终获胜者往往是强大法器或法术的加持者。封神原著的核心词即天命，也就是鸿钧老祖安排阐教和截教弟子度杀劫，为天庭充实人员。两教分化为敌对阵营，依托人间商周易代的战争决生死，定存亡。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由于过于强调人类之间的冲突，因此叙事走向了另外一个极端，忽视了阐教和截教的神之间的冲突，及其对人类冲突的重大影响，导致没处理好人与神的关系，类似姜子牙、申公豹、哪吒、杨戬、雷震子等神仙成了玄奇的配上海艺术评论内页20231016.indd 572023/10/17 09:40角，可有可无。因此本片最多可以说是掺进了怪力乱神的历史片，而非神话片。主角不是“超能力英雄”，而是人类王子姬发。这有悖于神话史诗风格定位，在一定程度上颠覆了原著“神仙打架”主体格局设定。影片为凸显殷寿的统军之才，他征讨苏护的攻城大战，完全是人类的常规战争。人类军团用投石机攻城、人海战术围攻、纵火焚城时，怪力乱神竟然不见踪影。但当这场惨烈的大战结束时，狐狸精妲己、杨戬、哪吒、申公豹这类秒杀人类的“超人类”才纷纷现身，才开始影响着朝局和故事的发展，甚至在剧末，申公豹还能召唤两头石狮子来追击姜子牙，由此就造成世界观设定的撕裂，没有调合好一个人类与神魔共存的世界。在原著小说的设定中，人类的命运被混元大罗金仙鸿钧道人、老子、元始天尊、通天教主、女娲、昊天大帝、西王母、准提道人、接引道人这类圣人所掌控，这就是天命。但是在影片中，谲而不正的殷寿利用妖狐弑父杀兄，又假言继承皇位，以天子的身份祭天让“天命”不要降灾，对“天命”毫无敬畏之心，“天命”竟然还能被他蒙骗。可以说影片里人类对法术的认识都是莫名其妙的。不管是开始时的攻城，还是最后的朝歌叛乱，影片的设定是“人类只懂传统武力”，将法术异能工具化，需要他们出现的时候就出现，不需要的时候就彻底隐身让故事顺利推进。可以说，人神关系随意是本片一大硬伤。部分叙事不圆顺，逻辑难自洽作为商业大片，本片追求故事丰满，矛盾冲突激烈，总体很好，但也有部分设定逻辑不通，叙事上缺少推敲，往往不是水到渠成地设置情节，或是强转硬折，或是随意率性的制造偶然和巧合来推动叙事，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是纣王人物弧线变化生硬。纣王殷寿先智后蠢，智商断崖式下降，转变过于突兀。本片中纣王的形象异于过去改编作品，他不是被设定成天生昏庸残暴，而是文韬武略皆精，工于心计，城府极深，这个开局设定无疑是高明之举。但当他拿手下性命来验证封神榜的真假，居然在昆仑山神仙面前一点都不敬畏天命，得知唯一能化解天劫拯救自己的封神榜出现后，竟然弃之如敝屣。在处决四大诸侯时，在赢得质子们的拥护后，还要强迫他们手刃亲爹，在后来违背对祖先们的承诺硬要护下妲己等，弱智化太快，一下子连拿云握雾的奸诈都没有了，遑论城府？表现一个朝歌夜弦、“昏庸残暴”的弱智君主是容易的，所有的胡作非为能用“昏庸”二字来掩饰。但刻画一个“聪慧残暴”、独步权巅的奸王是需要叙事智慧的，因为他的行为转化要能自圆其说，铺垫要充分，叙事才缜密。其二是“神仙”时隐时现，沦为工具人。一些次要的冗余人物，在剧本创作阶段就要拨冗驱繁，破觚斫雕，能减则删，保证给主角足够的戏份来完成他们的形象。否则为保证主线人物线流畅，安排强大的次要角色不合事理地隐身，就会造成叙事上顾此失彼，畸轻畸重。如反派申公豹甫一出场就表演了法术“断头离身”，但其后却消失不见，直至片末才又现身作法，召唤两头巨大的石狮追逐姜子牙。一个举足轻重的“搅事者”居然在整个主线中被隐去，形同搞笑丑角，可有可无，彻底沦为了“视觉奇观工具人”。哪吒和杨戬本是天尊安排给姜子牙的“金牌打手”，两人“天神临凡”救下殷郊后，就被姜子牙安排回昆仑山了，而且两人同走，且一走就是几乎完全消失，到剧末质子们叛乱时方又“临凡”当“搬运工”，也沦落为可有可无的工具人。此外，作为商业片，应该在剧本创作之初就考虑片长的要求，设置合适的故事长度和角色数量，不能拍完为了排片，迫于影院要求，才被动删减，以致叙事不圆顺，情节残缺，如网传姬发反出朝歌后，有八分钟辗转血拼逃亡的戏被删，导致放映版本中姬发逃到西岐的诸多行为莫名其妙，严重损害了对姬发这位主人公的形象塑造。结语巨片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横空出世，由于创作理念革故鼎新，因此在“封神”改编史上具有重要的意义，但还需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本片而言，定位为神话史诗，走的却是黑色反类型电影的叙事路数，而且人物太多，宾居主位，甚至重要角色姜子牙沦为弱智弱能的无厘头角色。特别是质子们穿一样的服饰，年龄相若，身材相仿，甚至脸型也一样的俊朗，加之性格少差异和缺对比，导致区分度不大，辨识度极低。此外，全知视觉使得叙事视点多处转移跳跃，致使故事主线不断被生硬切割，叙事不很顺畅。以此片为鉴，相信封神演义的改编在以后能补苴罅漏，臻于完善，涌现堪比指环王之类的神魔题材“天花板”作品。本文系 2023 年国家社科基金艺术学项目动画电影“讲好中国故事”叙事理论创新研究（立项批准号：23BC053）成果作者 同济大学电影研究所所长，教授，博士生导师上海艺术评论内页20231016.indd 582023/10/17 09: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