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样升起》的空间叙事.pdf

英语研究（第十八辑）叙事学研究 作者简介：程锡麟，男，四川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博导，主要从事现当代美国小说、小说叙事理论研究。太阳照样升起的空间叙事程锡麟（四川大学 外国语学院，四川 成都）摘 要：太阳照样升起是海明威的重要作品之一，它生动地刻画了“迷惘的一代”的群像，反映了爱情、反战、迷惘、人与自然等多个主题。本文运用空间叙事理论，包括巴赫金的时空体理论，从该小说的都市空间叙事、自然空间叙事及时空体叙事三个方面，对该小说的结构、背景、情节、人物和主题进行分析，说明空间叙事在作品中的重要作用。关键词：太阳照样升起；空间叙事；都市空间叙事；自然空间叙事；时空体叙事 ：“”，：；引言太阳照样升起（，）是欧内斯特海明威（）的成名作，也是他最有影响的作品之一。这部作品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太阳照样升起的空间叙事征，描写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遭受战争创伤的一群英美文艺青年在法国和西班牙的自我流放生活，生动地刻画了“迷惘的一代”的群像，反映了爱情、反战、迷惘、人与自然等多个主题。著名学者哈罗德布鲁姆（）认为“只有少数现代美国小说似乎确定会永存”，而他把太阳照样升起列为其中的第一本（，：）。近 年来，国内外学界对这部小说有大量的评论和研究，其批评方法涉及从传统的社会历史批评、传记批评，到当代的心理分析批评、女性主义、生态批评、族裔批评、性属研究等。虽然已有学者运用叙事理论对这部作品进行分析，但是鲜有人运用叙事空间理论去探讨。约瑟夫弗兰克（）的现代文学中的空间形式（，）可以说是叙事空间理论的滥觞之作。世纪中期以来出现了批评理论的空间转向，米哈伊尔巴赫金（）、莫里斯梅洛 庞蒂（）、加斯东巴什拉（）、亨利列斐伏尔（）、米歇尔德塞都（）、米歇尔福柯（）、弗雷德里克詹姆逊（）、戴维哈维（）等人关于空间问题的论著对叙事空间理论的发展有巨大的影响。许多叙事学家，诸如西摩查特曼（）、米克巴尔（）、米切尔（）、鲁思罗侬（）、加布里埃尔佐伦（）等，都对空间叙事理论的形成和发展有着程度不等的贡献，其中佐伦的走向叙事空间理论（，）建构了可能最具实用价值和理论高度的理论模型。本文将侧重采用佐伦的地志空间叙事理论来讨论太阳照样升起中的都市空间叙事和自然空间叙事，借助巴赫金的时空体理论分析其中圣福明节（）活动的空间叙事，同时也利用其他批评理论家的观点去剖析这部小说。佐伦等的叙事空间理论与太阳照样升起的叙事空间结构布莱恩理查森（）指出：“叙事空间可以从一系列观察点来认识：地理的、心理的、社会的、隐喻性的、讽喻性的、意识形态层面的、自我反思的角度来考虑场所和空间。”（转引自赫尔曼 等，：）除了上述角度，我们还可以从文本、故事、话语等空间来考虑叙事空间问题。佐伦在走向叙事空间理论中，先从“纵向”区分了构成叙事空间的三个层次：地志空间，即作为静态实体的空间；时空体，即由事件和运动形成的空间结构，它与时间因素密不可分；文本空间，即文本表现的空间（，：）。在对这三个层次的空间进行详细阐释之后，佐伦又从“横向”划分了文本空间的三个范畴：包含整个文本世界的总体空间（）、文本实际呈现的空间复合体（）以及构成这一复合体的空间单位（）。他进一步指出，英语研究（第十八辑）构成空间复合体的最大空间单位是场景（）。在空间结构纵向的三个层次内，在地志层次上的场景就是地方（），在时空体层次上的场景就是行动域（），在文本层次上的场景就是视场（）。地方可以是城市、街道、村庄、房屋、河流、田野、山岭、森林等有相对清晰边界的空间；行动域可以容纳多个事件在同一地方发生，也可以包含发生在不连续空间的单一事件；视场则是其中最复杂而抽象的概念，涉及读者的阅读解码、心理感知和记忆回溯的综合体验。佐伦（，：）指出：视场“是重构世界的一个单位，它是由语言传达出的对世界的感知，而不是由这个世界的特性决定的”。至于总体空间，佐伦（，：）提出：“它是连接不同本体领域的无人之境。它不仅是文本中重塑世界的直接延续，也是读者的真实空间、外部指涉域、叙述行为及可能更多其他领域的延续。”太阳照样升起的叙述者是主人公杰克（），全书都是以他的视角来展开叙事的。从文本空间来看，海明威把该小说分为三个部分共 章：章为第一部分，章为第二部分，章为第三部分。从时空体的角度来看，小说首先描写了 年暮春至 月下旬主人公杰克和他的朋友们在巴黎多个具体地方的日常活动和经历的事件；之后是 月 日杰克和比尔（）前往西班牙的旅途和在比利牛斯山区五天的钓鱼活动；接下来则描写了小说人物参加潘普洛纳（）月 日开始的圣福明节七天的活动，以及节日活动结束后人物的行踪。从地志空间来看，第一部分，杰克叙述了他和他的朋友们在巴黎的生活及工作情况，小说还多次描写了他们在巴黎的咖啡馆、酒吧、舞厅里醉生梦死的场景。第二部分，杰克讲述了他与比尔前去西班牙的旅途和在比利牛斯山区钓鱼的体验，以及他和勃莱特（）及其他朋友在潘普洛纳参加圣福明节种种活动，特别是观看斗牛及与斗牛士罗梅罗（）交往的经历。第三部分，杰克回忆了他们在圣福明节活动结束后各自的行踪，故事以杰克与勃莱特在马德里相会结束。这部小说的情节发展表明，海明威依赖地志空间的变化，即巴黎比利牛斯山区潘普洛纳马德里，来推动叙事的进程。下面将分别从都市空间叙事、自然空间叙事和圣福明节活动的时空体叙事三个方面来讨论该小说。都市空间叙事在太阳照样升起中，主人公杰克是美国一家报刊驻巴黎的记者，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受伤。受伤住院时，杰克与女主人公英国护士勃莱特相识并相爱。然而，他因受伤导致性无能，无法同勃莱特生活在一起，这使两人都陷入绝望，也促使他们沉醉于饮酒作乐，寻求刺激，力图忘记痛苦。杰克甚至召妓陪酒，勃莱特则同一个又一个男人谈情说爱。海明威用了大量笔墨去描写巴黎的都市空间和人物在其中的种种活动。对于太阳照样升起的空间叙事巴黎，意大利著名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曾说：一个地方必须成为一种内在的风景，让想象力居住在那个地方，把它变成想象力的剧院。现在的巴黎已经成为世界文学的广阔风景的一部分，成为我们所读作品的内在风景的一部分。这些作品在我们的生活中都是有价值的。在成为现实世界的城市之前，巴黎对我而言，就像对世界各国的数百万人一样，一直是我通过书本想象出来的城市，一座你阅读时所占用的城市。（转引自塔利，：）海明威笔下的巴黎就是太阳照样升起的“内在风景的一部分”，也是“世界文学的广阔风景的一部分”。小说的第一部分就描述了在巴黎众多地点发生的一个个具体情节。小说故事的发生和发展、人物的刻画和主题的表达都与巴黎的地志空间密不可分。杰克的编辑部和他的租屋在塞纳河右岸，而他和他的朋友们常常在左岸的拉丁区聚会。在第三章中，杰克讲述了他在那波利咖啡馆与“野鸡”乔杰特（）相遇，一起喝酒，接着乘坐马车跨过塞纳河，去一家餐厅吃饭的过程。在交谈中，乔杰特问杰克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回答：“大战中受的伤。”乔杰特则说：“唉，该死的战争。”杰克接着叙述道：“我们本来会继续谈下去，会议论那次大战，会一致认为战争实质上是对文明的一场浩劫，也许最好能避免战争。我厌烦透了。”（海明威，：；下文该书引文只注明页码）这些话语直接流露出反战、厌战的情绪。小说中类似反战的言论多次出现，明确地表达了反战主题。在那家餐厅里，杰克遇见朋友布雷多克斯（）和科恩（）等人，他们邀请他一起去跳舞。于是，杰克和乔杰特跟着他们去了一家舞厅。在这家舞厅里杰克与勃莱特重逢。不久，他们二人离开其他同伴，叫了一辆出租车漫无目的地兜风。随即的第四章描写了他们乘车途经的巴黎夜景及两人在车内的情况：汽车登上小山，经过明亮的广场，进入一片黑暗之中，继续上坡，然后开上平地，来到圣埃蒂内多蒙教堂后面的一条黑黝黝的街道上，顺着柏油路平稳地开下去，经过一片树林和康特雷斯卡普广场上停着的公共汽车，最后拐上鹅卵石路面的莫弗塔德大街。街道两旁，闪烁着酒吧间和夜市商店的灯光等我们开上戈贝林大街，我才看清楚她的整个脸庞勃莱特脸色苍白，通亮的灯火照出她脖子的修长线条。街道又暗下来了，我吻她。我们的嘴唇紧紧贴在一起，接着她转过身去，紧靠在车座的一角，离我尽量远些。她低着头。（）此段引文中，关于巴黎多个地方夜景的空间叙事描述的是人物杰克和勃莱特的行动域，是故事情节发展和人物刻画不可或缺的场景。紧接着，两人的对话则清楚地表明了战争给他们带来的创伤、相爱的两个人无法在一起的极度痛苦。“别碰我，”她说。“请你别碰我。”“怎么啦？”“我受不了。”英语研究（第十八辑）“啊，勃莱特。”“别这样。你应该明白。我只是受不了。啊，亲爱的，请你谅解！”“你难道不爱我？”“不爱你？你一碰我，我的身体简直就成了果子冻。”“难道我们就无能为力了？”（）后来，勃莱特直接对杰克说：“我认为这是人间地狱般的痛苦。”（）杰克则叙述道：“此时，我们坐着像两个陌生人。”（）痛苦的情绪溢于言表。在某种意义上，他们这样漫无目的地在巴黎都市空间兜风象征着迷惘的一代青年失去了生活目标，迷失在战争创伤带来的苦闷之中。最后，他们让司机开到蒙帕纳斯大街的雅士咖啡馆。他们再次遇见参加舞会的那伙人，就又一起喝酒。过了一会儿，杰克头痛，便独自离开。此刻，杰克述说他所见到的巴黎夜晚街景。我走到外面人行道上，向圣米歇尔大街走去，走过依然高朋满座的洛东达咖啡馆门前的那些桌子，朝马路对面的多姆咖啡馆望去，只见那里的桌子一直排到了人行道边。有人在一张桌边向我挥手，我没看清是谁，顾自向前走去。我想回家去。蒙帕纳斯大街冷冷清清。拉维涅餐厅已经紧闭店门，人们在丁香园咖啡馆门前把桌子叠起来我的寓所就在大街对面，沿圣米歇尔大街走过去一点。（）这段文字既表明了小说场景的地方，也说明了人物的行动域。文中提到的街道名和餐饮店名都是巴黎的实际地名，是小说里场景描写的组成部分，也是小说地志空间的组成部分。同时杰克的这段描述还让读者感受到他那低落的情绪。杰克回到寓所，上床后，“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想起这一块多年的心病。唉，在意大利那被人当作笑柄的战线受了伤并溃逃，真不光彩啊。那是在米兰总医院的庞蒂病房里我全身绑着绷带”（）。杰克接下来叙述道：“我睡不着，只顾躺着寻思，心猿意马。接着我无法控制自己，开始想起勃莱特，其他的一切念头就都消失了。我思念着勃莱特，我的思路不再零乱，开始好像顺着柔滑的水波前进了。这时，我突然哭泣起来。”（）以上对杰克心理活动及情绪的描述表明，他在肉体上、在精神上都受到了创伤，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小说中有一段杰克和比尔的对话，比尔直接说出了以杰克为代表的迷惘的一代青年的问题。“你是一个流亡者。你已经和土地失去了联系。你变得矫揉造作。冒牌的欧洲道德观念把你毁了。你嗜酒如命。你头脑里摆不脱性的问题。你不务实事，整天消磨在高谈阔论之中。你是一名流亡者，明白吗？”（）书中的人物杰克、勃莱特、科恩等人就属于这类“迷惘的一代”，第一次世界大战使他们遭受创伤，他们离开故土，失去了原有的价值观念。他们寻求刺激，醉生梦死，迷失在异国他乡。太阳照样升起的空间叙事蒙帕纳斯大街及其周边区域是巴黎艺术家、作家及其他文人聚集的地方，那里有洛东达、多姆和雅士等著名的咖啡馆。在海明威回忆录原名流动的圣节（，）中，海明威就以大量篇幅描写了巴黎的都市景观，包括蒙帕纳斯大街、塞纳河、圣米歇尔大街和广场、卢森堡公园等。这些地方也都出现在太阳照样升起中。海明威回忆录共 节，其中三节的标题都含有咖啡馆的名称，这些咖啡馆分别是“雅净的”（即太阳照样升起中译本的“雅士”）、“苍穹”（即太阳照样升起中译本的“多姆”）和丁香园。太阳照样升起中的人物就多次出现在这些咖啡馆里，饮酒作乐，纵情声色，力图麻醉自己。他们的行为和对话流露出反战和厌世的情绪，表达了反战和迷惘的主题。正如马尔科姆考利（）指出的：“太阳照样升起的背景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大多数人物都服过役，他们中的一些人遭受了身体或者道德上的创伤。除了斗牛士罗梅罗，所有人物都失去了原有的价值准则。他们感到迷惘，如今力图依靠更简单的准则生活，战争使他们感情麻木，让他们只能享受最简单、最强烈的快乐。”（，：）巴黎的地志空间，尤其是蒙帕纳斯大街及其周边区域的地志空间，成为海明威发展情节、刻画人物和表现主题的重要因素。太阳照样升起第一部分的巴黎空间叙事呈现出一种阴郁痛苦的基调。自然空间叙事法国理论家德塞都（）有一句名言：“每一个故事都是旅行故事 一种空间实践。”（，：）这句话在太阳照样升起的第 章得到了具体化的呈现。杰克讲述了他和比尔的旅行故事，回忆了他们旅途上的时空变化，以及他们在火车、公共汽车、公路、乡村、山野、河谷、旅店等不同空间的见闻和体验。杰克和比尔两人 月 日一早乘火车离开巴黎去边境小城巴荣纳。在列车上，他们遇见一大群美国俄亥俄州到欧洲朝圣的清教徒，与他们同在一个单间的是从美国蒙大拿州到欧洲观光的三口之家。之后的地志空间叙事提到了火车经过的地方，描述了他们看到的风光。火车在波尔多停半个钟头后来列车穿过兰兹省，我们观看日落，松林中开出一道道宽阔的防火带，望过去像一条条大街，远方尽头处是覆盖着树木的山丘。我们从敞开的窗户瞭望原野。这是一片长着松树的沙地，长满了石南。有几小块空地上坐落着几座房屋九点左右，我们开进巴荣纳。（）次日杰克和比尔雇车去西班牙。他们到了潘普洛纳，由于勃莱特和迈克（）推迟到达，他们便乘公共汽车去比利牛斯山区的小镇布尔戈特钓鱼。他们与同车的巴斯克人饮酒聊天，欣赏沿途的山野风光，甚是愉快。到了布尔戈特，他英语研究（第十八辑）们住进了一家乡村小旅店。第二天，他们带上渔具和午餐去伊拉蒂河谷。海明威用了整整两页篇幅来描写杰克两人走过的山乡景色。下面节选了其中的一小部分。这是一片山毛榉林，树木都非常古老。地面盘根错节，树身枝干缠绕。我们走在这些老山毛榉粗大树干之间的大路上，阳光穿过树叶，斑斑驳驳地射在草地上。树大叶茂，但林中并不阴暗。没有灌木，只有青翠欲滴的、平坦的草地，灰色的参天大树之间的间距井井有条，宛如一座公园。大路终于在山顶穿出树林，我们到了当地的最高点，就是我们从布尔戈特望到过的树木繁茂的群山的顶峰。山脊阳坡树木之间一小片空地里长着野草莓。大路穿出树林顺着山脊向前伸展。前面的山峦不见树木。长着一大片一大片的黄色的金雀花。我们往远处看去，是树木苍翠、灰岩耸立的绝壁，表明下面是伊拉蒂河的河道。（）这几段自然景观的地志空间叙事描写的山毛榉林、光影、草地、山峰、野草莓、黄色的金雀花、苍翠的树木、耸立的绝壁等，为读者展现了一幅幅优美的画卷，“我们”就行走在这如诗如画的山野里，字里行间透露出叙述者杰克此时愉悦的心情。著名海明威研究专家卡洛斯贝克（）对这样的地志空间描写曾有评论：“印象派画家几乎可以使用海明威的手法和柔和的色彩描绘出这样的乡村。”（转引自杨仁敬，：）虽然这些段落里“显示出克制，避免选用炫耀色彩的形容词，运用素歌式的句子，但到处是准确观察到的事实无疑，像新古典主义美学观一样，这种叙述方式的目的是提供一个一般框架，让读者嵌入自己的独特性，而这取决于读者的想象力”（转引自杨仁敬，：）。这段话的后半段如果换用佐伦的观点来表述，则可以说：小说在这里呈现出的空间复合体除了涉及地方和行动域，还涉及读者阅读时的阅读解码、心理感知和记忆回溯的综合体验所产生的视场。读者可以根据海明威的自然空间叙事在头脑中形成一幅幅清新动人的画面。众所周知，海明威的行文多名词和动词等实词，少形容词和副词及其他修饰语，他偏好简单的词语和句子结构，形成了他独特的简洁语言风格。如果我们直接去看该小说的英文原著（，：），便更能体会到这一点。接下来，杰克详细地描述了他钓鱼的过程。我拿起靠在树干上的钓竿，带着蚯蚓罐和抄网走到水坝上。坝脚下，白沫四溅的河水非常深。当我挂鱼饵的时候，一条鳟鱼从白沫四溅的河水里一跃而起，窜进瀑布里，随即被冲了下去。我还没有来得及挂好鱼饵，又一条鳟鱼向瀑布窜去，在空中划出一条同样美丽的弧线，消失在轰隆隆奔泻而下的水流中。我装上一个大铅坠子，把钓丝投入紧靠水坝木闸边泛着白沫的河水中。我不知道第一条鳟鱼是怎么上钩的。当我正要收钓丝的时候，才感到已经钓太阳照样升起的空间叙事到一条了，我把鱼从瀑布脚下翻腾的水里拉出来，它挣扎着，几乎把钓竿折成两半，我把它呼地提起来放在水坝上。（）接着，杰克以同样的方式一会儿就钓到了六条鳟鱼。在另一边的比尔则钓到了四条大鳟鱼。中午杰克和比尔聚在河边，饮酒吃饭，畅谈忆旧。他们酒足饭饱后，在树荫下睡觉，回到旅店时，已是天色大黑了。他们在伊拉蒂河谷这样的场景里忘记了痛苦，度过了愉快的一天。他们继续在布尔戈特又待了四天，“钓鱼钓得很痛快”（）。在大自然的抚慰下，他们心情舒畅，获得了暂时的宁静。与在巴黎都市空间里感受到的痛不欲生情况相比，杰克在比利牛斯山区的心境迥然不同。太阳照样升起自然空间叙事的愉悦基调与都市空间叙事的阴郁基调形成了鲜明对比，也清楚地表达了歌颂自然、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主题。圣福明节活动的时空体叙事圣福明节起源于 世纪，纪念潘普洛纳城的保护神圣福明。当时它只是一个纯粹的宗教节日，到了 世纪才逐渐融入音乐、舞蹈、斗牛、奔牛等民间娱乐活动，因而成了一个大众参与的民间节日。海明威在太阳照样升起中对该节日活动，尤其是对斗牛的精彩描述，使之成为一个闻名世界的节日。这座 万人口的小城在节日期间会暴增到 万人。当地民众在斗牛场大门口立了一座海明威青铜雕像以表达对他的感激之情。巴赫金在 小说的时间形式和时空体形式（“”，）这篇长文里结合对多部不同类型文学作品的分析，界定了时空体基本概念及类型，阐述了时空体在组织情节、描绘人物、反映思想价值观念和历史社会状况等多方面的作用。他对时空体做出了以下这段著名的界定。在文学中的艺术时空体里，空间和时间标志融合在一个被认识了的具体的整体中。时间在这里浓缩、凝聚，变成艺术上可见的东西；空间则倾向于紧张，被卷入时间、情节、历史的运动之中。时间的标志要展现在空间里，而空间则要通过时间来理解和衡量。这种不同系列的交叉和不同标志的融合，正是艺术时空体的特征所在。（巴赫金，：）巴赫金还说：“作为形式兼内容的范畴，时空体还决定着（在颇大程度上）文学中人的形象。这个人的形象，总是在很大程度上时空化了的。”（巴赫金，：）巴赫金在此文中通过对自古希腊罗马以降多种类型作品的分析，列出了多种时空体，并对它们分别进行了阐释。他在 年为这篇长文加写的结束语中，强调“时空体总是包含着价值因素”（巴赫金，：），并说明了时空体与情节的关系。他指出：时空体的“情节意义”，“时空体承担着基本的组织情节的作英语研究（第十八辑）用”；时空体的“描绘意义”，“情节事件在时空体中得到具体化、变得有血有肉”。（巴赫金，：）薛亘华（：）的巴赫金的时空体理论的内涵一文把时空体的内涵划分为三个层次：“从时空关系审视世界的世界观、情节组织的功能场、具体可感的艺术形象。”在劳特里奇叙事理论百科全书（，）中，约翰皮尔（）在词条“时空体”（）里评介巴赫金的观点时指出：“作为一种理解经验、塑造世界的方式，时空体提供了呈现叙事事件的基础，一系列时间标志与空间特征结合在一起，界定了具体的历史的、传记的和社会的关系。”（，：）太阳照样升起的时空体叙事提供了呈现情节的基础，产生事件的语境，对情节事件进行了组织和描绘，塑造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并表达了相应的价值观念和主题。杰克和比尔回到潘普洛纳后，与勃莱特和迈克、科恩聚到了一起，参加圣福明节的种种活动。对于该节日的时空体叙事，时间从 月 日开始，持续七天；空间则是在潘普洛纳的多个具体场所。这段时间在潘普洛纳发生了多起事件：当地民众的歌舞狂欢、奔牛活动、斗牛表演、勃莱特与斗牛士罗梅罗之间发生的恋情，以及这一恋情导致的科恩殴打杰克和罗梅罗等。这一系列叙事情节在时空体中发生和发展。杰克叙述了他们看到和参与的一系列事件和活动。下面是对第一天节日活动开始的具体描绘。七月六日，星期日中午，节日庆祝活动“爆发”了一颗宣布节日活动开始的焰火弹在广场上腾空而起。焰火弹爆炸了，一团灰色的烟雾高悬在广场对面加雅瑞剧院上空。这团悬在空中的烟雾像枚开花的榴霰弹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广场，街上自远而近地传来吹奏簧管、横笛和击鼓的声音。他们在吹奏 舞曲，笛声尖细，鼓声咚咚，大人小孩跟在他们后面边走边舞。庆祝活动正式开始了。它将昼夜不停地持续七天。狂舞，纵酒，喧嚣，片刻不停。这一切只有在节日才能发生。最后，一切都变得宛如梦幻。（）杰克和他的朋友们也都参与到当地民众的狂欢活动里去。在礼拜堂外的大街上，“一些跳舞的人站成一个圆圈，围着勃莱特跳起舞来。他们的脖子上套着大串大串的白蒜头。他们搀着我和比尔的手臂，把我们拉进圆圈。比尔也开始跳起舞来。他们都在吟唱着。他们拥着我们，走进一家酒店”（）。杰克、比尔和科恩等人都开怀畅饮，直到酩酊大醉。到凌晨四点，杰克才回旅馆睡觉，而其他人则彻夜未眠。小说的时空体叙事栩栩如生地展现了节日欢乐的场景和热烈的气氛。太阳照样升起的空间叙事后来，杰克描述了次日他醉意消失，跟人群一起挤在栅栏边观看奔牛活动的情况。人群中发出震耳的呼喊声，我把头从板缝中伸出去，看见牛群刚跑出街道进入这两道栅栏之间的长跑道。它们跑得很快，逐渐追上人群。当笨重的、腰际溅满泥浆的牛群摆动着犄角，一起奔驰过去的时候，有一头牛冲向前去，在奔跑的人群中用犄角牴中一个人的脊背，把他挑起来。当牛角扎进人体中去的时候，这个人的两肩耷拉在两侧，头向后仰着，牛把他举了起来，然后把他摔下。（）海明威在该小说的第 章通过长达十页的描写，生动地展现了狂欢节高潮的斗牛场面及现场观众的反应。叙述者杰克把罗梅罗与其他两位斗牛士的动作进行了对比，说罗梅罗的斗牛动作“直截了当、干净利落、从容自然”，而后两位则“给人一种虚而不实的惊险印象”（），突出描写了罗梅罗纯真高超的斗牛技艺。下面是其中的一段。在斗牛场中央，罗梅罗半面朝着我们，面对着公牛，从红巾褶缝里抽出短剑，踮起脚，目光顺着刀刃朝下瞄准。随着罗梅罗朝前刺的动作，牛也同时扑了过来。罗梅罗的红巾落在公牛脸上，蒙住它的眼睛，他的左肩随着短剑刺进牛身而插进两支牛角之间，刹那间，人和牛的形象浑然一体了，罗梅罗耸立在公牛的上方，右臂高高伸起，伸到插在牛两肩之间的剑的柄上。牛挣扎了一下，然后头朝前一冲，身子慢慢地倒下去，突然四脚朝天，滚翻在地。（）以上这些“有血有肉”的具体化时空体叙事既展现了奔牛和斗牛的惊险场面和斗牛士的形象，也表达了男性气概、真实与虚假对比的主题。海明威在太阳照样升起中，通过时空体叙事展现出一幅幅节日画卷：在圣福明节的七天里，在潘普洛纳的街道、广场、酒店、咖啡馆、斗牛场等空间中，人们不分职业、出身、地位高低在一起游行、狂欢、饮酒、作乐、观看奔牛和斗牛。这些时空体叙事绘声绘色地呈现了随着欢乐节日时间的推移而出现的种种场景，同时反映了当时当地的社会状况。这也是巴赫金所说的“狂欢化”（）叙事。然而在这大众狂欢的节日里，勃莱特却感到“难受极了”（）。她告诉杰克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了罗梅罗，她要求杰克陪她去找罗梅罗。罗梅罗也被漂亮的勃莱特吸引。随之，两人陷入情网。这激怒了一厢情愿热恋着勃莱特的科恩。擅长拳击的科恩先到苏伊佐咖啡馆找到杰克，问勃莱特在哪儿，杰克回答不知道，科恩便骂他“你这该死的皮条纤”（），接着就把杰克打倒在地。科恩把当时与杰克在一起喝酒的迈克也打倒了。后来比尔告诉杰克：科恩来到罗梅罗所住的旅馆房间，看到勃莱特同罗梅罗在一起，“就宰了这位可怜而该死的斗牛士”。科恩把罗梅罗“击倒约莫十五次”都还不肯罢休。之后勃莱特把科恩“数落了一通”，他就“情不自禁地痛哭起来，要同斗牛士握手。他还想同勃莱特握手”，但是他们英语研究（第十八辑）都不愿意同他握手。而且后来罗梅罗还“蓄积力气”“把科恩彻底打垮了”。（）这一系列的描述刻画出外强中干的科恩，也突显了罗梅罗的硬汉形象。不过，最后勃莱特还是同罗梅罗分手了。她对杰克说：“我不愿当一个糟蹋年轻人的坏女人。”（）她还说：“决心不做坏女人使我感到很舒坦。”（）海明威在小说中把科恩描绘成了陪衬杰克、与杰克性格相反的人物。杰克在肉体上被战争阉割了，可是不轻易外露自己的痛苦。科恩虽然外表是一个体格健壮、具有男子气概的拳击手，但内心却是一个被阉割的人 神经质、易冲动、依附于异性。勃莱特则是一个敢爱敢恨、具有独立意识的新女性。这些关于节日期间小说人物在潘普洛纳各种场所活动的时空体叙事反映了当时的社会历史状况，刻画出杰克等这一代青年内心空虚、痛苦无望的心境，塑造出勃莱特、罗梅罗和科恩等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同时也表达了真实与虚假、男性气概、爱情、迷惘的一代青年等主题。正如巴赫金所说：时空体作为主要是时间在空间中的物质化，乃是整部小说中具体描绘的中心、具体体现的中心。小说里一切抽象的因素，如哲理和社会学的概括、思想、因果分析等等，都向时空体靠拢，并通过时空体得到充实，成为有血有肉的因素，参与到艺术的形象性中去，这就是时空体的描绘意义。（巴赫金，：）结语综上所述，海明威在太阳照样升起中，通过空间叙事，包括时空体叙事，对人物在都市空间、自然空间和圣福明节各种场所活动的描写，表现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欧美青年一代迷惘失落的精神状况，刻画出一个个“迷惘的一代”的人物。他们成了西方世界荒原上的行尸走肉，反映了爱情、反战、迷惘、人与自然等多个主题。可以说，太阳照样升起就是一部散文体的荒原（，）。空间叙事对于该小说的背景、情节、人物和主题等方面的描写和表达都起到了极为重要的作用，也是该作品成为 世纪美国文学经典的重要因素之一。注释 参阅杨仁敬 海明威学术史研究 南京：译林出版社，；（）：，；（）：，；（）太阳照样升起新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关于叙事空间理论，包括巴赫金的时空体理论和佐伦文章的评介，参阅程锡麟等叙事理论的空间转向 叙事空间理论概述江西社会科学，（）：；龙迪勇空间叙事研究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卢小合艺术时间诗学与巴赫金的赫罗诺托普太阳照样升起的空间叙事理论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孙鹏程时空体叙事学概论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薛亘华巴赫金的时空体理论的内涵俄罗斯文艺，（）：；章小凤时空体外国文学，（）：。另外，申丹、王丽亚的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第七章专门讨论了叙事空间问题。另有译名“圣费尔明节”，本文采用赵静男译本的译名；此节日亦称为“奔牛节”。参见“百度百科”的“潘普洛纳”和“圣费尔明节”条。参考文献 ，：，：，（）：，（）：，：，（）：，（）：，（）：，（）：巴赫金小说理论白春仁，晓河，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程锡麟，等叙事理论的空间转向 叙事空间理论概述江西社会科学，（）：程锡麟阔少爷叙事艺术辨析英语研究，（）：戴维赫尔曼，詹姆斯费伦，等叙事理论：核心概念与批评性辨析谭君强，等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罗伯特塔利空间性方英，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欧内斯特海明威太阳照样升起赵静男，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欧内斯特海明威海明威回忆录孙强，译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申丹，王丽亚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薛亘华巴赫金的时空体理论的内涵俄罗斯文艺，（）：杨仁敬海明威学术史研究南京：译林出版社，杨仁敬海明威研究文集南京：译林出版社，编 辑：冯 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