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于悠悠美国纽约大学文化教育人文发展学院人机共舞:技术赋能下人机交互的参与式舞蹈伴随着数字信息技术、计算机科学、算法研究、传感器技术及智能识别等领域的迅猛发展,人工智能与艺术领域正逐渐步入一个深度融合与协同创新的新时期。“人机共舞”的表演形式在近10年开始出现在演艺产业中,改写了传统表演的艺术语汇,重塑了舞台身体叙事方式,打破了第四堵墙相隔的观演空间,不仅为表演艺术生产提供了全新的编创可能,也为文化艺术消费带来更多的参与形式。加拿大先锋科技艺术家路易斯飞利浦德莫斯(Louis-Philippe Demers)和比尔沃恩(BillVorn)共同编创的人机交互式作品Inferno算是近年来人机共
2、舞表演的先锋典型。该作品于2015年首演,后在加拿大、美国、新加坡、中国以及欧洲多国的小剧场、美术馆、博物馆、公共空间展开近百场巡演和沉浸式、参与式舞蹈体验1。该作品以其先锋的表演形式和独特的创作理念引发学界和业界的持续热议。在高科技不断渗入、改写社会文化生活图景的时【摘 要】人机共舞通过人与机器的互动,打破了传统表演艺术语汇和身体叙事方式。“人机共舞”可分为人机同台式共舞、人机配合式共舞、人机生成式共舞、人机合一式共舞四类,其中人机共舞作品Inferno属于第四类,是近年来人机共舞表演的先锋典型。Inferno的生成路径包括三个阶段:从第一阶段的身体对抗机器的控制直至被规训,到第二阶段的消解
3、人机对立、相互磨合,再到第三阶段的异质性再创造。人机交互舞蹈作品在结构层面创立了一种区别于传统你观我演、二元对立的新型观演场域和观演秩序。在材料层、形式层和意蕴层的相互作用下,创造了一种新型的生命共同体和艺术体验,实现了从“膜拜价值”到“展示价值”,再到“体验价值”的价值流转。这种新型艺术形式是艺术家探索人机关系,唤起人类自我意识觉醒的尝试,它将开启互动媒体艺术的新篇章。【关键词】人机共舞;艺术参与;交互式艺术;观演关系;人工智能1 “Inferno:ParticipativeRoboticPerformance,”accessedNovember24,2023,https:/zkm.de/e
4、n/event/2015/10/inferno/.92艺术学研究 2024年第1期代,机器人技术以近乎失控的速度高速迭代,人工智能已然强势介入,甚至开始替代人类从事艺术生产活动。人机共舞作品Inferno以“机器控制人”为主题的舞蹈交互表演,传递反乌托邦概念,让参与者(观者与舞者)切身体验到技术对人类意志、身体经验和思维模式的规训和改变,向我们展示了作者对赛博格、类人化、机器觉醒、身体异化等技术伦理和社会议题的隐忧,从而引发人们对人机共存未来的哲学和伦理层面的反思。一、参与式人机共舞的艺术发生机制(一)人机共舞的类型划分“人机共舞”是指以真人表演者与机器人演员或机械臂、无人机等基于计算机语言或
5、人工智能算法的机器装置之间的交互为主的表演形态。根据人、机两个主体在表演中的交互程度(由浅层交互到深层交互)以及表演主体的主次划分(从以人为主体到以机器为主体),本文将人机共舞的一般形式大致分为四类(图1)。歌舞青春畅想,再到2021年春晚舞蹈牛起来,都有此类人机共舞的尝试。但该类表演中,人、机两个主体之间鲜有实质的交互,机器人跳舞大多成为高科技的标签和吸引眼球的形式创新。第二类是人机配合式共舞,相较于第一类而言,在人机交互程度上有了进一步的深入。在这种模式下,机器语言依然是提前编程好的,人机双方按既定程序路径进行预设的身体对话,呈现出一定程度上的舞姿互动或叙事配合,因而与第一类的人机同台各自
6、表演相比,交互性获得了一定的提升。这种形式中机器人成为推进舞台叙事不可或缺的道具,甚至成为主体角色之一。例如,舞者与机械臂交互的舞蹈作品黄翊与库卡即属于这一类。第三类是人机生成式共舞,机器人通过AI算法实时生成文本、台词、肢体动作、音乐,以此作为对真人表演的现场回应。此类机器人表演具有真正意义上的人工智能属性,在真人演员的带领、激发和推动下,机器人演员生成相应的艺术语汇,呈现出表演的随机性、即时性与不确定性。目前,人工智能机器人已出现在即兴戏剧表演中,成为与演员或观众即兴对话的智能表演体。可接受观众“点歌”的AI乐队、音乐机器人也屡见不鲜,使观众参与到表演过程中,显现出较强的交互性和参与性。第
7、四类是人机合一式共舞,即人图1 人机共舞的类型划分与交互特点。第一类是人机同台式共舞,在机器人介入舞台表演的最初阶段,绝大多数作品都属于此类,即采用人机同台并置但各自为营的方式呈现。这类作品中人依然作为表演主体,而人形机器人的表演成为创新点,二者通过整齐划一或相类似的舞蹈动作,使机器语言与人的肢体语言产生弱联结。从2016年春晚歌舞冲向巅峰到2019年春晚93人机共舞:技术赋能下人机交互的参与式舞蹈机合于一体,以赛博格的形态进行表演。无论是人被机器“附体”后主动带领机器舞动,亦或是人被束缚于机器内被动受控于机器运行,表演双重主体“人”与“机器人”都深度融合,互控互促,具有不可分割性和共生性。本
8、文所聚焦的Inferno即属于此类,该作品的创作灵感源于但丁的神曲,原意指九层地狱。在神曲中,人的灵魂每坠入更深的一层,肉体就会受到更严厉的惩罚。在Inferno的表演现场,十几个形似长袖外套的机械臂悬挂于半空,表演者只需伫立在机器旁,待开演前将机械臂穿戴于上身,将身体完全交付于机器指挥即可。表演开始时,机械臂通过液压系统调控表演者手臂动作,实现整场30多位参与者动作的高度一致。Inferno以不会引发人体疼痛的共生型机械臂为道具,调用身体受惩罚的经验,意图通过反自然、反物理的舞蹈方式唤起大众的身体觉醒和自我意识,表达对机器控制下的反乌托邦世界的质疑,以此深省人类的生存状态,并呼唤精神解放。(
9、二)参与式人机交互表演特点参与式人机共舞作品Inferno既区别于以人的肢体表达为核心的传统舞蹈艺术形态,也异于以高科技为追求的纯机器人表演(如波士顿动力公司的运动型机器人),具有半开放性、强参与性和深交互性等表演特点。第一,半开放性。传统线性的观演路径为先编、后演、再赏,而Inferno在编创、表演、欣赏三重环节都呈现出半开放性与不确定性。“编创半开放”指在作品表演前,Inferno是一部未编排完成的舞台艺术半成品,艺术编导仅完成了一半的创编:虽然机械臂的动作“元语言”,即方位、角度、速度、动律等已事先设定好,但是舞姿、连接顺序和动作路径却是由艺术编导现场即兴决定的。两位艺术家在舞台高点用操
10、作杆模拟机械臂的动作,根据表演者的当下情绪、临场状态及人机适配程度,实时操控并调整机械臂的走向。因此,计算机语言的前期编程输入与计算机指令的现场随机输出,实现了编创的半开放性,也使得每场演出全然不同,具有独一无二性。“表演半开放”指演员的肢体表演并非全然由机器控制,他们拥有部分自主发挥的空间。由于机械臂只控制上肢,表演者颈部以上、身体中段以下部位皆可以自主活动,可在机器的“领舞”下,引发身体其余部位的自由律动和开放性表达。“欣赏半开放”源于台上、台下两大观众阵营。台上参与人机共舞体验的观众,以演员的视角观察、欣赏自身及周围表演者的个性化演绎;台下旁观的观众可以游走在表演区四周,自由选取观看视角
11、,并在中场休息时与台上观众互换角色,这种欣赏的半开放性颠覆了常规“你观我演”的观演范式和“正襟危坐”的艺术欣赏法则。第二,强参与性。该作品最与众不同之处在于观众以演员角色参与舞台表演的全过程。整场表演无需职业舞者,观众成为主动参与表演的一分子,他们的临场反应也成为作品随机性和不可复制性的源泉。有时机械臂会“强迫”表演者做出某一动作指令,并间接要求未受控制的肢体相顺应;有时表演者在机械臂的引导与驱动下,将个体对音乐、灯光、动律的审美感知和临场感受,通过个性化的肢体语言呈现在与机器的艺术对话中。体验者在强参与感和“舞者”角色的代入下,实现了从被动跟随到主动起舞,从僵滞抗拒到畅惬享受的跨越。第三,深
12、交互性。正如前文所言,在人机同台的拼盘式表演中,人与机器鲜有互动与对94艺术学研究 2024年第1期话,人机配合式共舞中的交互多为前期预设的动作配合。而作为人机一体的融合表演,Inferno以接触、感应、识别、控制等作为沟通方式,创造出一个深度交互的引力场,使人机两大表演主体开启对话、对抗、依存、牵制,生物智能和人工智能这两大生命体呈现出融合共生的生命姿态(图2)。(三)人机共舞表演的发生阶段人机主体实现真正的“合图2 Inferno舞台上的观演互动,图片来源:Ars Electronica,https:/www.f 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刘北成、杨远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年版
13、,第153页。2 法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刘北成、杨远婴译,第153页。95人机共舞:技术赋能下人机交互的参与式舞蹈肉体显得柔弱不堪,不断的施压和磨合让身体开始归顺,人本身的趋适性也使得人向机器妥协成为唯一出路,只是每个人经受这个过程的时长不同罢了。有的参与者能快速适应机械臂的指挥,有的则显得局促难安。无论怎样,人机对抗在磨合阶段开始消解,集体动作的标准化和个体表达的差异性在对立中统一,程式化的机器语言和多元化的身体语言逐渐平衡并和谐交织,此刻,人机开始共存。然而,人体终归不愿被机器完全操纵与控制,服从外力对人体的征服的同时,也必然会放大人对自身身体的支配欲,于是就进入了第三个阶段自由意志的
14、觉醒和身体自觉。第三阶段:跃迁到创生。共生的平静之后,迎来的是新一轮的艺术创生。个体总是不由自主地在同质性活动中开始异质性再创造。机器的摆布不仅会调动全身以配合之,而且会不断刺激感官与机体,使身体任何部位都不会闲置或无用,这令表演者开始进行二度艺术创作。这种创作不再是神经反射所产生的下意识动作,而是在声光电、乐律的感染和集体狂欢的氛围烘托下,逐步加工而成的、带有强烈个体审美主张痕迹的动律姿态。参与者完成了一次跃迁,一次从普通观众到舞者角色的跨越,一种从生理束缚(机械臂的人体“植入”)到心理挣脱、精神享受(集体狂欢)的跨越。综上,参与式人机交互舞蹈Inferno的体验生发路径可以被归纳为编导现场
15、操控机器,机器统一控制演员,演员在规训中寻求身体自由、唤醒艺术本能、释放舞蹈冲动(图3)。1 叶朗:美学原理,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52页。图3 人机共舞作品Inferno的体验生发路径。二、人机交互舞蹈的作品结构叶朗在美学原理中将艺术作品的结构分为“材料层、形式层、意蕴层”三层1,向勇在此基础上又增加了“场景层”。材料层是组成艺术作品的最小单位,是艺术创作不可或缺的物质载体;形式层是艺术独特的表现方式,作品完整的“象”的显现;意蕴层是艺术作品的灵魂、审美体验的核心对象,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符号象征;场景层是艺术作品所置放的特定环境,是引发不同的文化消费和艺术体验的场域。基于这四个艺
16、术作品的分析维度,可以更深入地剖析参与式人机共舞的艺术生产特点和美学旨趣。(一)材料层:舞蹈生命体的重组物质材料是艺术作品可视化的基础。传统舞蹈把人体作为艺术材料,但对于新兴的人机共舞,“人类生命体”和“机器生命体”自然成为不可或缺的创作材料,它们共同融合成一个全新的“生命共同体”。其中,“人类生命体”依然是舞蹈表演和精神活动的基石,“机器生命体”是电机、轴承、传感器、光敏元件、液压系统等电子器件的装配,并在计算机语言的驱动下,成为人机表演的基本物质构件和艺术材料。机械体成为生物体的延伸,生物体活化了单一刻板的纯机械运动。两种机体异态混搭,共同构建了这种新形态舞蹈体验的艺术材料。96艺术学研究
17、 2024年第1期(二)形式层:艺术表征的革新形式层为舞蹈表演的表达方式。身体语言的重构和空间调度的重置都决定了人机交互艺术表征的革新。其一,舞蹈身体语言的重构。身体语汇是舞蹈得以呈现的基础。在Inferno中,舞蹈编导与机械编程师共同完成了人机共舞语言合成。先通过动作捕捉、红外感应等方式解构人体舞动的路线,提炼出具有典型性的舞姿和运动方式,供计算机学习,再通过计算机语言对碎片化舞蹈元语言生成拟象,创造出操作路径,最终实现人机双重身体叙事。故而,此作品的形式层中由舞蹈身体元语言和计算机语言,共同重构出人机交互共舞所需的艺术语言。其二,舞台表演空间的重置。传统舞蹈表演调度自由、空间充裕,舞者在空
18、间中流动,在流动中呈现“不动形不成,形成仍在动”的舞蹈动势。而在人机共舞作品Inferno中,由于每一个机械臂悬于固定吊点,使其成了一个定点舞蹈。电脑终端控制的制约和机械设备移动的桎梏,使表演者可使用的空间局限于固定区域,这非常考验其在有限物理界域中的艺术创新与尝试。首先体现在表演者对“动势”的创新探索。当技术技巧、空间位移、舞台调度统统被弱化,甚至变成不可能时,如何“动”便成为表演的聚焦点。于是,在线条、造型、角度、节奏、方向、焦点、质量、力度等各个方面,人机交互的编创可能性被极大开发。其次,从“流动”到“封固”的调度转变,给表演者提出了从“占领空间”到“打破空间”的更高空间要求。表演者需要
19、让身体和意识皆冲破封固,实现最大程度地解放。(三)意蕴层:审美体验的重构意蕴层是艺术作品的精髓,常被看作是判断艺术作品有无灵魂的核心标准。参与式人机共舞更侧重于大众体验而非专业演出,因而在舞蹈的“四感”上均有不足:局囿的原地起舞剥夺了奔跳的动感,机械臂形成的舞姿缺少流畅的质感,时刻被控制着的运动状态消减了传统舞蹈自由且酣畅淋漓的快感,而非专业的大众参与在一定程度上也削弱了舞蹈作品的美感。于是,机器人舞蹈或者人机共舞是否具有审美意蕴不免受到质疑。就Inferno而言,技术加持下的仪式化美感及审美高峰体验,共同组成了该作品的意蕴层。其一,仪式化舞蹈的美感营造。仪式学家诺曼格兰姆斯(Norman G
20、rimes)将“仪式化”定义为“有仪式意味的动作或姿态,任何非实用性的、富有象征意义的姿态、行为都可以包括在内”1。理查德谢克勒(Richard Schechner)在仪式的未来:文化与表演的描写一书中比较了仪式表演和舞台表演的区别,他认为仪式表演的属性有:为求结果、与不在场的人也有关、时间是象征性的、表演者投入程度可达“附体”状态、观众参与、观众相信、不鼓励批评、群体性完成品;而舞台表演的属性是:为了嬉戏、只与在场的人有关、强调当下、演出者投入但很清醒、观众观看、存在批评、个人性创作品2。依据此界定,交互式人机共舞可被视为介于二者之间,它并不是具有高象征意义的纯粹的舞蹈仪式(或称“舞仪”),
21、1 W.H.Norman and R.L.Grimes,“Beginnings in Ritual Studies,”Sociological Analysis 44,no.3(Winter1995):261.2 参见薛艺兵:对仪式现象的人类学解释(下),广西民族研究2003年第3期。97人机共舞:技术赋能下人机交互的参与式舞蹈1 薛艺兵:神圣的娱乐,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第8991页。2 叶舒宪:身体人类学随想,民族艺术2002年第2期。3 叶朗:美学原理,第150页。图4 Inferno的舞台空间,图片来源:https:/ Mihly)所说的“心流”(Flow)状态。另一方面,在两种
22、生命体的对话、互动、融合中,表演者开启了不同寻常的“生命体验”。在该作品中,机械臂虽然制约着人的艺术表达方式,却也强化了身体自觉和舞蹈本能,引发人们对人机共存时代生命体验的思考。“生命体验”和“艺术体验”双管齐下,带给表演者极致的审美“高峰体验”,“一种心醉神迷、销魂、狂喜、极乐体验的时刻,人能更真实地成为他自己,更完全地实现了他的潜能,更接近于他存在的核心,更完全地具有人性”3。这场集体狂欢所带来的审美高峰体验让表演者不易察觉时间的流逝,在人机对弈中不断解放自我,获得满足、愉悦的快感,最终步入一种人机合一、物我一体的艺术臻境。98艺术学研究 2024年第1期(四)场景层:观演场域的再造任何艺
23、术作品意蕴的建构都离不开其身处的场景。同一个物件在美术馆和居家的不同场景下,可能被赋予艺术品或日用品两种完全不同的价值和意义。一组抽象、无规律的肢体律动在艺术场域和街道上同时发生,可能会被分别视为行为艺术或随机动作。由此可见,“观演场域”对舞台艺术作品的意义构建是至关重要的。这一概念强调了环境背景在艺术作品解读中的核心作用,表明艺术作品的接受和欣赏不仅受到作品本身的影响,还受到展示和观看的具体环境的显著影响。而Inferno的观演场域发生了明显变化,作为参与式艺术体验活动,它更注重场景和氛围营造,如持久的暗场夹杂激光的频闪,强劲节奏的音乐配合鼓点,充满科技和未来感的环境气氛等。并且,它可以在任
24、何艺术空间中发生,并不囿于剧场。传统镜框式舞台与观众席之间隐形的第四堵墙被打破,艺术生产与艺术消费的场域彻底融合,观众与演员的界限开始模糊,观众亦是演员,演员也是观众。一种区别于传统“你观我演”二元对立的新型观演秩序和艺术消费方式由此构建起来。三、观众艺术参与的价值共创与共振以Inferno为代表的参与式人机共舞体验,推动着新一轮科技艺术产业的革命进程,观众和艺术家的角色交换,艺术生产和消费过程合一,实现了作品的“价值共创”。科技艺术作品的膜拜价值、展示价值、精神价值向体验价值逐渐流转,并与本体的艺术价值、经济价值、社会价值一并实现“价值共振”。(一)价值共创价值共创(ValueCo-Crea
25、tion)是营销管理领域的理论概念,它强调消费者和生产者共同创造价值,并在这个过程中互动与协作。这个概念最初由C.K.普拉哈拉德(C.K.Prahalad)、文卡特拉马斯瓦米(VenkatRamaswamy)提出,旨在描述一个消费者更加主动参与产品和服务创造过程的新型商业模式。他们认为“消费和使用阶段是价值创造的最关键活动,顾客参与价值的定义和创造,而共创体验成为价值的基础”1。在传统的价值创造理论中,生产者是唯一的价值创造者,其产品或服务成为价值创造的载体;消费者是价值消费者,也是价值的被动接受者,只代表市场需求,因此不属于价值创造过程的一部分。但是在价值共创中,生产者和消费者是不断互动的价
26、值共创者。消费者在产品服务的设计、生产和消费过程中与生产者不断互动和合作,并作为一种操纵性资源参与价值创造的过程2。体现在文化艺术消费领域,消费者不再仅仅是被动的价值接收者,更成为价值创造过程的积极参与者。这种“参与”在文化艺术消费过程中的形式多种多样,如消费者对文化产品设计的反馈、参与艺术服务创新的过程,甚至是通过社交媒体和网络社区的互动来共同推动文化企业品牌形象的塑造。就表演艺术产业而言,传统的舞台演出都是艺术家按个人价值主张创造出完整的艺术作1 简兆权、令狐克睿、李雷:价值共创研究的演进与展望从“顾客体验”到“服务生态系统”视角,外国经济与管理2016年第9期。2 武文珍、陈启杰:价值共
27、创理论形成路径探析与未来研究展望,外国经济与管理2012年第6期。99人机共舞:技术赋能下人机交互的参与式舞蹈品,再交付观众欣赏。艺术家成为美学价值创造的主体甚至唯一,观众很难介入共创。Inferno提供了一种区别于常规“观看”的、全新的艺术消费方式“跳”,为观众营造出兼具沉浸性和交互性的艺术表演经历。观众不仅仅是被动的观看者,更是直接生产者,是实现演出完整的最重要环节。换句话说,观众不仅是认可作品的证人,而且还是以各自方式完成它的执行者,是艺术价值的共创者。通过与机器人或人工智能装置的互动,观众首次参与了艺术创作,其在场反应直接影响着每场演出的内容。可以说,参与式舞台演出将艺术生产者和消费者
28、角色合二为一,实现了表演艺术作品的审美价值共创。与此同时,我们需要看到这种“观演合一”艺术参与(arts participation)对于社会的意义,即社会价值共创。从某种程度上说,它通过舞蹈体验的方式开发、培育新观众,让大众充分尝试艺术创作,主动参与艺术生产,培养文化消费习惯,具有潜在的社会价值。不仅是物理维度的“观演距离”被消解,大众与艺术的“心理距离”与舞蹈作品的“审美距离”也开始缩小。原本高雅小众的舞蹈艺术走出“象牙塔”,借科技之力完成了从精英艺术到大众文化的华丽转身,真正无差别地融入普罗大众。人机共舞中艺术家和大众的专业界限被打破,每个生命个体都可以进行舞蹈创作,人的舞蹈本能被机器触
29、发、召唤、激活,艺术潜能在互动体验中自由萌生,换句话说,机器的控制、辅助、引导可以让从未有过舞蹈体验的大众个体尝试艺术表达与叙事。因此,当我们质疑这样的人机共舞形式是否还是真正意义上的舞蹈艺术,亦或只是一次娱乐体验活动时,不妨将其视为以艺术为体、技术为酶,以参与式体验为魅惑的先锋艺术尝试。其目的有二:一是通过对参与者进行一定程度的肢体规训,激活大众的舞蹈本能,活化个体的创意表达,推动更广泛群体的艺术参与(art participation)和 社 群凝聚(community cohesion),实 现 约 斯 夫 博 伊 斯(Joseph Beuys)所说的“人人都是艺术家”,即创造力并不是艺
30、术家的特权,艺术不只是艺术家产出的作品,而是人类一切具有生命力、创造力和想象力的产物。二是通过该作品主题和人机交互方式,推动人类对未来人机共生境遇和共存关系的思考与构建。(二)价值共振传统艺术作品由于本真性、稀缺性和在场性以及所蕴含的卓越技艺、美学造诣等,从创作完成那刻起就天然地具备一种不可言说又无法接近的神秘感、距离感、膜拜感,即本雅明所说的手工复制时代艺术作品的“光晕”(aura),他认为技术复制下的艺术生产会导致“光晕”消散,艺术作品的“膜拜价值”转化为“展示价值”。然而,随着数字时代和体验经济的到来,艺术品的“膜拜价值”和“展示价值”开始让渡给“体验价值”,包括感官体验、情感体验和精神
31、体验1,实现了“膜拜价值展示价值体验价值”的价值流转。以Inferno为例,参与者在经历了灯光、音乐、机械操控带来的强感官体验、个体欢悦和群体狂1 向勇:文化产业导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5页。100艺术学研究 2024年第1期欢中的情感体验、身体觉醒和自我认同的精神体验后,获得深层次的“体验价值”。并且,通过动作高度统一且具有仪式感的机械舞蹈,使整个人机交互表演具有了“展示价值”,并通过观众的亲身参与体验,诱发技术崇拜,以及对人工智能未知潜能的敬畏和对曾经以人的创造性为主导的艺术生产回归的期待,完成了“体验价值展示价值膜拜价值”的价值轮回。人机共舞以其半规模化复制、半个性化演绎的独
32、特生产消费方式,打破了本雅明所谓的机械技术下艺术作品光晕消失的魔咒,以技术赋能、参与式交互体验实现了附加增值和光晕再造。同时,艺术作品的经济价值得到开发,与艺术价值、社会价值一同实现价值共振。威廉鲍莫尔(William Baumol)经典的“成本弊病”描述了演艺产业常年因难以解决的劳动生产率无法提高而导致的经济困境。而参与式人机共舞或可在降低成本和增加收入两个向度,从理论上缓解成本弊病,获得经济收益。以Inferno为例,现场除了两位控制程序人员,没有任何职业舞蹈演员,直接消减了演员劳动力成本和排练、创编、复排等时间成本。机械设备虽存在研发、折旧和运输成本,但成本从理论上可随着规模化生产和演出
33、的批量复制而下降。并且,由于体验式表演具有一定的娱乐性,受众群体大幅拓宽,技术诱惑和猎奇心态都会吸引大量原本不会进入剧场的普通大众。没有表演团队的制约、只有观众参与的表演形式意味着演出将不再受到时间、地域限制,在保证技术团队的情况下,理论上可在各地演出,规模复制。可以说,这种艺术参与形式从某种程度上使表演艺术从“停滞部门”跨越到了“进步部门”。此外,传统舞台演出的创作周期性长、资金回笼慢,具有高风险性和收益不确定性;人机共舞这种周期性短、互动性强的体验型演出服务更能与其他文化创意产业跨界兼容,适用于艺术展览、艺术教育、科技文化领域,在未来亦可带来可观的经济价值。结语:艺术参与中的人机关系再思考
34、人工智能技术的出现解构并重塑着传统舞台表演艺术生态,带有后现代色彩的艺术创作理念喷薄而出,艺术传播和消费方式也发生着结构性变化。但当艺术创作在话语权上逐步让位给技术时,人的主观能动性缺失以及主体性迷失或将成为未来文化艺术发展的隐忧。以Inferno为代表的参与式人机表演是当代技术美学观照下的产物,正如作品所传达的,那些让我们生活更高效便利的各项科技,或许就是软禁身体、奴役思想和支配人类意志的根源。人类在技术统治的社会该如何实现自主与自由?这种反技术乌托邦概念下的表演艺术创新,正是借表现技术统治对人体的控制,放大肢体书写的本能,激发身体意识的觉醒,进而唤起自我意识觉醒和真正的意志自由。让我们在体验过程中反思人类和机器的关系,叩问后技术时代来临下人机共生的社会状态。本文系北京市教育委员会社科计划一般项目“人工智能技术在芭蕾基训课中的运用与研究”(项目批准号:SM202110051002)阶段性成果。责任编辑:赵东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