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周诗集四库提要考论.pdf

337沈周诗集四库提要考论?汤志波*内容摘要：四库提要著录之沈周诗集版本更换了三次：翁方纲先依明万历刻本石田先生集作分纂稿，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再据明崇祯刻本石田先生诗钞撰写提要，擒藻堂四库全书荟要则以明弘治刻本石田诗选另起炉灶。三种提要内容迥异。其后阁本卷首提要均以荟要提要为基础，但亦有差别：文津阁本未作改动，文渊阁本、文澜阁本增补较多，文溯阁本折中了文渊阁本与文津阁本。四库全书总目与文渊阁本一致，因增补而略显烦琐，不如文津阁本之精练、文溯阁本之完善。列朝诗集小传、静志居诗话与沈周诗集序跋是提要撰写的主要文本来源，四库馆臣或直接征引，或扩充引申，或反驳批判，序跋与四库提要之关系尤为密切。关键词：沈周四库提要分纂稿文本来源沈周（1 4 2 7 1 5 0 9），字启南，号石田，明代苏州府长洲县相城里人，与文徽明、唐寅、仇英并称“明四家”，是明中叶吴门画派、吴中文坛领袖。沈周存世诗集有多种，四库馆臣至少目验过三种，并为之撰写了不同的提要。由于本文论述之需，先对此三种诗集版本内容稍作简介。1石田诗选十卷，弘治间华理（字汝德）编选梓行，是书按内容分为天文、时令、山川、居室等3 1 类，共计收诗9 0 0 余首。按，华理*【基金项目】上海市哲学社会科学规划一般课题“四库全书总目明别集提要笔证”，项目编号：2 0 2 0 BWY002。*汤志波，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明代文学与文献。*汤志波，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明代文学与文献。3382023年第1 辑总第三十七辑耘学刊刻本今已亡，仅见明正德元年（1 5 0 6）安国重刻本，对弘治刻本略有增补。卷首有吴宽、李东阳序，卷末有张铁跋。2.石田先生集不分卷，明万历四十三年（1 6 1 5）陈仁锡写刻本，分为“五言古”“七言古”“五言排律”“五言律”“七言律”“五言绝”“七言绝”等1 1 类，收诗1 3 0 0 余首。卷首有陈仁锡、钱允治序。3石田先生诗钞八卷石田先生文钞一卷，明崇祯十七年（1 6 4 4）瞿式帮刻本，诗集按古体、今体两类分别编年，每卷前标明起止年份，收诗5 0 0 余首。编年由钱谦益、程嘉燧共同完成，卷首有李东阳、吴宽旧序，钱谦益、瞿式粘新序。三书均系独立编排，或按题，或按体，或编年，编选体例不一，收诗差异甚大，并无直接版本顺承关系。人清后沈周诗集未再重新编辑刊刻，上述三书也成为通行的沈周诗集。四库提要之版本著录四库提要著录沈周诗集虽均未明言版本，但根据内容可推断并非同一书。翁方纲分纂稿称：“沈石田集四册，未分卷数此四册皆诗也，明史艺文志载沈周石田诗钞十卷，此本则分体为卷，与十卷之数不合。据其序言集已屡刻，盖周集非一本矣。应钞存之。卷前有合刻序一篇，应删去。”沈周诗集中不分卷且按体分类者，仅明万历刻本石田先生集一种。万历间陈仁锡编陈淳陈白阳集与沈周石田先生集合刻，称“陈沈两先生稿”，卷首有陈氏合刻两先生稿引，也就是翁方纲所云“卷前有合刻序一篇”。翁氏注意到是书与明史艺文志所云石田诗钞不同，并过录合刻两先生稿引与钱允治沈石田先生集序部分内容，分纂稿所著录系万历刻本无疑。参见汤志波沈周著作考，图书馆理论与实践2 0 1 2 年第8 期；汤志波沈周诗集编刻考，载古典文献研究第1 6 辑，凤凰出版社2 0 1 3 年版，第2 8 0 一2 8 9 页。（清）翁方纲撰，吴格整理翁方纲纂四库提要稿，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 0 0 5 年版，第8 3 9 8 4 0 页。3392023.No.1沈周诗集四库提要考论两淮商人马裕家呈送书目载“石田集未分卷，明沈周，三本”或是此书。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以下简称初次进呈存目）著录沈周诗集云：“耕石斋石田集九卷，明瞿式帮删定，沈周所作也。凡诗钞八卷、文钞一卷。”卷数、编者与分纂稿所云皆不合，显然已不是翁方纲所见万历刻本，而是明崇祯刻本石田先生诗文钞。是书有多家进呈，江苏采集遗书目录载“沈石田集共八卷，刊本”，浙江遗书采集总录著录“沈石田集八卷，刊本”，浙江省第四次孙仰曾家呈送书目载“沈石田集八卷，明沈周著，四本”。沈周诗集中为瞿式所编卷数又合者仅石田先生诗钞一种，耕石斋石田集与石田先生诗文钞系同书异名，因为是书为瞿式帮“耕石斋”所刻，版心镌“耕石斋石田诗（文）钞”，故又名“耕石斋石田集”。擒藻堂四库全书荟要收录明别集仅1 7 种，沈周诗集石田诗选赫然在列，乾隆四十二年十二月四库馆臣撰提要云：“石田诗选十卷此集不标体制，不谱年月，但分天文、时令等三十一类，盖仿宋人分类杜诗之例。据慈溪张铁跋，盖其友光禄寺署丞华汝德所编也。四库全书荟要总目提要（以下简称荟要提要）著录：“石田诗选十卷，明长洲沈周撰，光禄寺署丞华汝德编选。今依两江总督臣高晋所上汝德刊本缮录，据明安国本恭校。”可知石田诗选与前两种又不同，四库馆臣以弘治间华理编刻本为底本抄录，并参校了吴慰祖校订四库采进书目，商务印书馆1 9 6 0 年版，第7 5 页。按，两准商人马裕家呈送书目所载石田集与翁方纲所云沈石田集册数不合，四库存目标注将此书列在耕石斋石田集名下，侯考。参见杜泽逊编纂四库存目标注卷五十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 0 0 7 年版，第2 6 3 7 页。（清）纪的等：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台湾商务印书馆2 0 1 2 年版，第8 5 7 页。（清）黄烈：江苏采集遗书目录，载张昇编四库全书）提要稿辑存第四册，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 0 0 6 年版，第4 2 8 页。（清）沈初等撰，杜泽逊、何灿点校浙江遗书采集总录，上海古籍出版社2 0 1 9 年版，第6 5 4 页。吴慰祖校订四库采进书目，第8 2 页。6江庆柏等整理四库全书荟要总目提要，人民文学出版社2 0 1 1 年版，第4 2 5 页。江庆柏等整理里四库全书荟要总目提要，第4 2 4 页。340总第三十七辑2023年第1 辑厮耘学刊正德间安国重刻本，与石田先生集石田先生诗钞无涉。从翁方纲分纂稿到初次进呈存目再到荟要提要，沈周诗集版本变换了三次。四库荟要及后来之阁本均采用明弘治刻本石田诗选，崇祯刻本石田先生诗钞则被列人“存目”之中，四库全书总目著录后者云，“是集乃瞿式帮所删定，凡诗八卷、文一卷。其诗与华汝德本互有出人，文则华本所未收”，而万历刻本石田先生集则彻底从四库全书中消失。后人考察沈周诗集，亦曾留意万历本、崇祯本与四库所收石田诗选之异同，如胡玉缙指出：“静嘉堂秘籍志有陈仁锡编石田先生集刊本盖万历刊本，与华汝德本异案耕石斋石田诗钞，只载未知华汝德选刻视此本何如。”惜未察四库馆臣亦曾寓目万历本与崇祯本，并在提要中已有著录。初次进呈存目未采用翁方纲著录之明万历刻本，或是因其讹误甚多。是书校勘不精，形近而讹、音近而讹者较多，乃至有不同诗体分类失误、同一首诗重复收录等问题，是现存沈周诗集中错误最多的一种，清代田祥曾跋此书云“其间颇有讹误”，而崇祯刻本经过精心校勘，讹误最少。四库馆臣对所收诸集“等差有别，别兼施”，亦有自己的取舍标准：“诸书刊写之本不一，谨择其善本录之；增删之本亦不一，谨择其足本录之。”虽然明万历刻本收诗数量近乎崇祯刻本三倍，堪称“足本”，但错太多，四库馆臣权衡之下对“善本”的追求超过了“足本”，比对后在初次进呈时选择了明崇祯刻本。擒藻堂四库全书荟要又将明崇祯刻本替换为弘治刻本，则是出于政治上的考量。是书为钱谦益与瞿式帮“互为评定”共同编选，钱谦益还编石田先生事略一卷附于卷后，并作石田诗钞序冠于卷首。早在乾隆三十四年（1 7 6 9）四库全书纂修之前，清高宗乾隆皇帝因“阅其（钱谦益）所著初学集有学集，荒诞背谬，其中（清）纪昀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七十五，中华书局1 9 9 7 年版，第2 3 9 9 页。胡玉缙撰，王欣夫辑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卷五十三，上海书店出版社2 0 2 0 年2版，第第1 4 9 1 1 4 9 2 页。（清）田祥：跋，载石田先生集卷首，上海博物馆藏明万历刻本。（清）纪昀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首“凡例”，第3 1 一3 2 页。3412023.No.1沈周诗集四库提要考论谤本朝之处，不一而足”，于是下令尽数销毁其著作，但存于他书卷首的钱谦益序跋并未被撤毁，“谕旨”中有“其经史及诸集内，所有钱谦益序文，语无悖谬者，俱不必彻毁”。已有学者指出，在四库全书纂修过程中，审查逐渐严格起来，禁毁原则不断变化，乾隆五十二年十月，纪昀等上奏：国史考异，系考订明太祖、成祖两朝国史之是非，其中引钱谦益之说甚多，而不著其名，且词相连属，难以删削，应行撤毁。姚之驱元明事类考、仇兆鳌杜诗详注，俱袭引钱谦益撰著而去其名，应一律删削。朱鹤龄愚庵小集，纪昀所指书元好问集后一篇，意在痛低钱谦益，持论未为失当。诚如圣谕，若于推许钱谦益者既经禁，而于皆钱谦益者复事苛求，未为允协。惟朱鹤龄未与钱谦益绝交之先，往来诗文，有赠某先生诗等作，又筹注李义山诗注序内红豆庄主人皆系指钱谦益，应一律删削。可见禁毁钱谦益之相关论著有一个由宽至严的转变，在四库全书纂修中执行逐渐严格。初次进呈存目著录石田先生诗钞时绝口不提附录钱谦益所编石田先生事略，而擒藻堂四库全书荟要则直接撤掉了与钱氏密切相关的石田先生诗钞，更换了政治上更为安全的弘治刻本石田诗选。（清）庆桂等编高宗纯皇帝实录卷八百三十六，载清实录第1 9 册，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1 5 5 页。2参见杨晋龙不应存在的存在：四库全书的钱谦益身影考论，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报2020年第1 期。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纂修四库全书档案，上海古籍出版社1 9 9 7 年版，第2 0 6 5 一2066页。3422023年第1 辑总第三十七辑厮耘学刊二四库提要之文本演变初次进呈存目与翁方纲分纂稿完全不同，荟要提要亦与前两者无甚关联，均是重新撰写。为便于对照，三者赘列如下：谨按：沈石田集四册，未分卷数，明沈周著。周字启南，长洲人。周少有文誉，景泰间，郡守以贤良应诏，辞不赴。耕读于相城里，所居日“有竹庄”。奉母克孝，年八十三卒。周以诗文书画名当世，每画成轭自题其上，对客挥洒，刻数百言，风流文翰，照映一时。成化、弘治以后百余年间，东南人士词翰素之盛，实自周开之。其诗自中晚唐、南北宋靡所不学，而出以性情，与其人贞节高致，足以相发。此四册皆诗也，明史艺文志载沈周石田诗钞十卷，此本则分体为卷，与“十卷”之数不合。据其序言集已屡刻，盖周集非一本，应钞存之。卷前有合刻序一篇，应删去。（翁方纲分纂稿）耕石斋石田集九卷，明瞿式帮删定，沈周所作也。凡诗钞八卷、文钞一卷。周字启南，别号石田，长洲人。事具明史隐逸传。周以画名世，其诗随意而作，或时出奇谪如韩愈，或时露真率如白居易，其歌行或时似李白，或似温庭筠，然皆具体而不成就。盖才有偏长，物不两大，文章、书画兼工者，王维以下代不数人，固不必以是为周讳。杨循言（吉）乃谓山林树石皆其余事，其亦文人标榜之习歌？（初次进呈存目）臣等谨案：石田诗选十卷，明沈周撰。周字启南，号石田，早主中电日臣等谨案：石田诗选十卷，明沈周撰。周字启南，号石田，长洲人。景泰中，郡守以贤良举，辞不赴。事迹具明史隐逸（清）翁方纲撰，吴格整理翁方纲纂四库提要稿，第8 3 9 8 4 0 页。（清）纪昀等：四库全书初次进呈存目，第8 5 7 页。3432023.No.1沈周诗集四库提要考论传。此集不标体制，不谱年月，但分天文、时令等三十一类，盖仿宋人分类杜诗之例。据慈溪张铁跋，盖其友光禄寺署丞华汝德所编也。周以画名一代，诗非其所甚留意。然栖心林，名利两忘，风月往还，烟云供养。其胸次本无尘累，故所作亦不雕不琢，自然拔。集旧有吴宽序，称其“诗余发为图绘，妙逼古人”。核实而论，周固画之余溢而为诗，非诗之余溢而为画。宽序其诗，故主诗而宾画耳。又有李东阳后序。东阳与周不相识，时已为大学士，与周势分悬隔，以吴宽尝以写本示之，重其为人，故越三十年后又补为作之。然二序皆为全集而作，华汝德刊此选本时仍而录之，今并从删削云。乾隆四十二年十二月恭校上。（荟要提要）由于著录的版本不同，提要中论述诗集具体内容自然有异，毋庸细论其他差异则尤需关注：翁方纲分纂稿用了较多篇幅叙述沈周生平，初次进呈存目与荟要提要则以“事（迹）具明史隐逸传一笔带过。对于沈周诗歌的评论也不尽相同，翁方纲言其诗学宗尚为“中晚唐、南北宋靡所不学”；初次进呈存目则认为沈周学习韩愈等多家不同风格，而不言其学宋诗；至荟要提要则回避沈周诗学宗尚的问题，只论其诗风。可知最早的三篇提要均属独立撰写，未因袭参考前人提要。现存四阁阁本石田诗选，据其落款分别钞成于乾隆四十六年（1 7 8 1）十月（文渊阁本）、乾隆四十七年八月（文溯阁本）、乾隆四十九年闽三月（文津阁本）、乾隆五十二年正月（文澜阁本），卷首提要亦各有异同。文渊阁本卷首提要在荟要提要基础上有所增删，由于沈周石田杂记已收人子部小说家类，所以介绍沈周生平“周字启南，号石田，长洲人。景泰中，郡守以贤良举，辞不赴。事迹具明史隐逸传”一句被删除，代以“周有石田杂记，已著录”。文渊阁增补较多，将荟要提要中一句话（引文画线部分）扩充成一段：江庆柏等整理四库全书荟要总目提要，第4 2 5 页。3442023年第1 辑总第三十七辑蘭耘学刊顾元庆夷白斋诗话载，都穆学诗于周，尝作节妇诗，有“青灯泪眼枯”句。周以礼“寡妇不夜哭”，议“灯”字未稳，是周于诗律不为不细。然周以画名一代，诗非其所留意。又晚年画境弥高，颓然天放，方圆自造，惟意所如。诗亦挥洒淋漓，自写天趣，盖不以字句取工。徒以栖心丘窒，名利两忘，风月往还，烟云供养。其胸次本无尘累，故所作亦不雕不琢，自然拔俗。寄兴于町哇之外，可以意会而不可加之以绳削。其于诗也，亦可谓“教外别传”矣。都穆南濠诗话称其咏钱咏门神咏帘咏混堂咏杨花咏落花诸联，皆未免索之于句下。盖穆于诗所得不深，故所见止是也。文溯阁本在荟要提要基础上增补了文渊阁本之评论，但将征引的夷白斋诗话与南濠诗话内容完全删除。文津阁本与荟要提要完全一致，而文澜阁本、四库全书总目又与文渊阁本一致。概而言之，文渊阁本、文澜阁本卷前提要与四库全书总目一致；文津阁本同荟要提要，与四库全书总目差异甚大；文溯阁本则折中了文渊阁本与文津阁本。可以看出，文渊阁本卷首提要与翁方纲分纂稿、初次进呈存目无关，而是在荟要提要基础上征引了两种诗话并增加诗歌评论而成。诗话原文全引如下：南濠都先生穆，少尝学诗沈石田先生之门。石田问：“近有何得（明）沈周：石田诗选卷首，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 2 4 9 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 9 8 6 年版，第5 5 9 5 6 0 页。2金毓等：文溯阁四库全书提要卷一百二，中华书局2 0 1 4 年版，第3 5 3 3 页。按，目前学界对金毓手定本文溯阁四库全书提要编者及内容尚有争议，限于条件，笔者未能目验文溯阁四库全书，仅以影印本文溯阁四库全书提要内容为准。四库全书出版工作委员会编文津阁四库全书提要汇编第5 册，商务印书馆2006年版，第7 0 9 页。陈东辉主编文澜阁四库全书提要汇编集部第9 册，杭州出版社2 0 1 7 年版，第283页。3452023.No.1沈周诗集四库提要考论意作？”南濠以节妇诗首联为对，诗云：“白发贞心在，青灯泪眼枯。”石田日：“诗则佳，有一字未稳。”南濠茫然，避席请教。石田日：“尔不读礼经云寡妇不夜哭，何不以灯字为春字？”南濠不觉悦服。（夷白斋诗话）沈先生启南以诗豪名海内，而其咏物尤妙。予少尝学诗先生，记其数联，如咏钱云“有堪使鬼原非缪，无任呼兄亦不来”，门神云“检尔功名惟故纸，傍谁门户有长情”，咏帘云“外面令人倍惆帐，里边容眼自分明”，混堂云“未能洁己先乱，亦复随波惜众同”，杨花云“借风为力终无赖，与水何缘却托生”。先生又尝作落花诗，其警联云“无方漂泊关游子，如此衰残类老夫”“送雨送春长寿寺，飞来飞去洛阳城”“美人天远无家别，逐客春深尽族行”“愧恼夜生听雨枕，浮沉朝入送春杯”“万物死生宁离土，一场恩怨本同风”，皆清新雄健，不拘拘题目，而亦不离乎题目，兹其所以为妙也。（南濠诗话）两则故事都与都穆有关，四库馆臣将其缩写或摘抄，但其实征引此诗话评论沈周诗歌意义甚微。夷白斋诗话载沈周改都穆诗“青灯泪眼枯”为“青春泪眼枯”，属于典型的锻字炼句，与其后所云“不雕不琢”“不以字句取工”自相矛盾。或许四库馆臣想以此表达沈周早年对诗歌格外重视，但此事真伪难辨辩，更似掌故逸闻。至于引南濠诗话尤属画蛇添足，四库馆臣意在批评都穆学诗不深，未能领悟佳句，与沈周诗学更无关涉。而且提要既不引都穆原话，又不列沈周之诗，让读者阅后一头雾水。四库馆臣对夷白斋诗话南濠诗话评价不高，称前者“论诗多隔膜之语”“所录明诗多狠琐”，后者“刻意论诗而见地颇浅”，两（明）顾元庆：夷白斋诗话，载何文焕辑历代诗话，中华书局2 0 0 4 年版，第805页。（明）都穆：南濠诗话，载丁福保编历代诗话续编，中华书局2 0 0 4 年版，第13611362页。（清）纪昀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九十七，第2 7 7 3、2 7 6 9 页。3462023年第1 辑总第三十七辑厮耘学刊诗话均被列人“存目”中。至于所增评论，也与荟要提要同义重复，“挥洒淋漓，自写天趣，盖不以字句取工”与“胸次本无尘累，故所作亦不雕不琢，自然拔俗”同一意思，只是换种说法而已，可见四库提要并非都能后出转精。文津阁本卷首提要不同于文渊阁本而与荟要提要同，文溯阁本乃至在文渊阁本基础上删除了所征引的两种诗话，或已意识到其赘疣之处。由于四阁阁本卷首提要存在大量的撤换更改问题，所以阁本提要的先后顺序也不能据落款时间一概而论，石田诗选卷首提要是否有撤换重写，其真实先后顺序如何，有待进一步考证。三四库提要之文本来源翁方纲分纂稿明显抄袭了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朱彝尊静志居诗话之内容，如“周以诗文书画名当世，每画成自题其上，对客挥洒，顷刻数百言，风流文翰，照映一时。成化、弘治以后百余年间，东南人士词翰素之盛，实自周开之”一句出自列朝诗集小传“画成自题其上，顷刻数百言，风流文翰，照映一时，百年来，东南之盛，盖莫有过之者”，“其诗自中晚唐、南北宋靡所不学”则录自静志居诗话“其诗自中晚唐、南北宋靡所不学”，一字未改。可知翁方纲对沈周以书画领袖东南文坛的描述，基本来自钱谦益；而对其诗学宗尚的评论，又引用了朱彝尊之说却未加注明。翁氏拼凑二家之说，因袭痕迹明显。四库全书总目对列朝诗集小传静志居诗话的征引学界已多有研究，直接的引用或沿袭属于显性文本来源，易于查找辨识；而1参见刘远游四库全书）卷首提要的原文和撤换，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 9 9 1年第2 期。（明）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上海古籍出版社2 0 0 8 年版，第2 9 0 页。（清）朱彝尊著，黄君坦点校静志居诗话，人民文学出版社2 0 0 6 年版，第2 3 2 页。4如骆耀军明清之际士人认同的转变与重塑一一从列朝诗集小传到四库总目提要），硕士学位论文，华中师范大学，2 0 1 4；蒋方列朝诗集小传）与四库全书总目）所著录诗人异同之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广州大学，2 0 1 4；任慧芳明诗综）与四库之比勘研究，博士学位论文，河北大学，2 0 1 9；等等。明别集提要的征引则可参见张晓芝四库全书总目明人别集提要研究第三章“总目明人别集提要征引文献研究”，吉林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2 0 2 一2 4 5 页。3472023.No.1沈周诗集四库提要考论在前人立论基础上加以引申阐发，很难从字面直接看出抄袭痕迹，这些隐藏在背后的文本来源，更值得关注。初次进呈存目中对沈周诗歌宗尚与诗画关系的评论，亦非四库馆臣之发明，这两点在列朝诗集小传中均有论述，前者钱氏云：“石田之诗，才情风发，天真烂漫，舒写性情，牢笼物态。少壮模仿唐人，间拟长吉，分划比度，守而未化。”四库馆臣云沈周学唐人“具体而不成就”，即钱谦益所说“守而未化”。至于提要中引杨循吉赞颂沈周之语，亦出自列朝诗集小传：“先生既以画擅名一代，片猪匹练，流传遍天下，而一时巨公胜流，则皆推其诗文。谓以诗余发为图绘，而画不能掩其诗者，李宾之、吴原博也。断以为文章大家，而山水竹树，其余事者，杨君谦也。”需要注意的是，瞿式帮在书石田先生集后也说：“而君谦尤目为文章大家，谓山水树石乃其余事。”四库馆臣或是受列朝诗集小传之影响，或是受瞿式帮之影响，这就引出了提要的另一个重要文本来源一序跋。四库馆臣一般会详细阅读所著录之书的相关序跋并征引，如荟要提要云“据慈溪张铁跋”“集旧有吴宽序，称其”“又有李东阳后序”等等均是明证。也会根据序跋改写，如荟要提要言沈周“栖心林壑，名利两忘，风月往还，烟云供养”，或是受吴宽书沈石田诗稿后中“石田寄意林壑，博涉古今图籍，以毫素自名.”与钱谦益石田诗钞序之“烟云月露，莺花鱼鸟，揽结吞吐于毫素行墨之间，声而为诗歌.”?两句之影响，两个文本看似无直接关系，不如翁方纲分纂稿沿袭之明显，但细读之下仍可寻见蛛丝马迹。提要撰写过程中不仅有直接的因袭或改写，还有反驳论争，即四库馆臣所云“是书（明）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第2 9 0 页。关于沈周诗歌“守而未化”的具体表现，可参见【日】和泉沈周诗表现)一既存表现独创的尧展一，载关西大学中国文学会纪要第3 0 号，日本关西大学中国文学会2 0 0 9 年版，第1 7 一3 7 页；中译文载耕石他山：海外沈周研究论文集，人民美术出版社2 0 2 3 年版，第7 9 9 4 页。（明）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第2 9 0 页。按，钱谦益在列朝诗集小传之前编有石田先生事略一卷，附于石田先生诗钞之后，此段文字亦见于石田先生事略。（明）沈周撰，汤志波点校沈周集，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 0 1 3 年版，第1 6 9 9 页。（明）沈周撰，汤志波点校沈周集，第1 5 9 8、1 6 9 8 页。3482023年第1 辑总第三十七辑耘学刊主于考订异同，别白得失，故辨驳之文为多”。其反驳之对象，也多出自序跋。石田诗选之提要主要讨论两个学术问题，一是沈周诗学宗尚与诗歌风格，二是沈周诗与画的定位。前者因袭前说，本文已有论述，后者则是针对序跋之辩驳。吴宽序云：“启南诗余发为图绘，妙逼古人。或谓掩其诗名，而卒不能掩也。”李东阳序日：“石田寄意林，博涉古今图籍，以毫素自名故多以画掩其诗今既梓行而人诵，则诗掩其画，亦未可知。”四库馆臣批驳吴、李二人之说，得出结论“核实而论，周固以画之余事溢而为诗，非以诗之余事溢而为画”，更为持允，堪称公论。征引或评论抑或反驳序跋之观点也是四库提要撰写的基本思路，在文本生成过程中，序跋起了重要作用。石田诗选之四库提要是沈周接受史上重要的一环，是文学史、文学批评史及美术史论述沈周时经常援引的基础文献。考察其文本来源，可以清晰分辨出哪些是抄袭前人之说，哪些是四库馆臣之独创，后者更能反映出真实的清代接受与批评情况。如前所述，翁方纲云沈周诗歌学习中晚唐、南北宋是朱彝尊之语，“出以性情，与其人贞节高致，足以相发”才是翁氏知人论世之批评，将诗歌创作与沈周隐士的品行联系了起来。初次进呈存目论沈周诗学宗尚“或时出奇如韩愈，或时露真率如白居易，其歌行或时似李白，或似温庭筠”亦前人所未发，明人仅言沈周诗学白居易、苏轼与陆游，似韩愈、李白与温庭筠之风格则系四库馆臣首次提出（是否准确则另当别论）。至荟要提要中言风格“不雕不琢，自然拔俗”，四库全书总目云“挥洒淋漓，自写天趣”，虽立论受序跋之影响，但也系四库馆臣之首次明确提出，切中肯繁，成为评价沈周诗风的不刊之论。余论由此稍作引申，略论四库馆臣对沈周诗歌评价不同的问题。翁方纲分纂稿、荟要提要、阁本提要中均对沈周诗歌持赞扬态度，而初次（清）纪昀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首“凡例”，第3 4 页。（明）沈周撰，汤志波点校沈周集，第1 5 9 7、1 5 9 8 页。23492023.No.1沈周诗集四库提要考论进呈存目则持批评意见，认为其学唐人“具体而不成就”，“固不必以是为周讳”。如前所述，此或系受钱谦益之影响。列朝诗集小传云沈周“少壮模仿唐人，间拟长吉，分划比度，守而未化”，四库馆臣所言即出于此，但列朝诗集小传其后继日：“已而悔其少作，举焚弃之，而出人于少陵、香山、眉山、剑南之间，奠厉顿挫，沈郁老苍，文章之老境尽，而作者之能事毕。”即沈周早年学唐之作皆已焚毁，钱氏对沈周总体上还是持赞扬态度，而初次进呈存目只选取钱谦益前半部分，有断章取义之嫌。四库馆臣对沈周诗歌的评价，并不局限于石田诗选提要中，荟要提要评文徽明甫田集云：“徽明与唐寅、沈周皆以书画掩其文，然寅诗纤巧，周诗颓唐，而徽明较为雅伤，故其诗稍显于二人。”批评沈周之诗萎靡而颓败。其实明中叶吴中文坛普遍学白居易与宋诗，清人对其诗歌评价并不高，唐寅之诗也曾被指斥为“颓唐”，如四库全书总目言：“（唐）寅诗颓唐浅率，老益潦倒。”汪琼亦日：“子畏诗颓唐澜漫，谭艺家率多皆警。”至四库全书总目中，甫田集提要已修改为：“徽明与沈周皆以书画名，亦并能诗。周诗挥洒淋漓，但自写其天趣，如云容水态，不可限以方圆；徽明诗则雅之中，时饶逸韵。”已与四库全书总目中对石田诗选的评价一致。有学者注意到这个问题，认为荟要提要前后条目有失于照应之处，而四库全书总目注意互相参照比较，确是如此。如果能宏观把握四库提要动态的撰写过程，考察其文本来源，并注意到提要著录之底本内容不同，四（明）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第2 9 0 页。按，钱谦益此说也非其首创，而是沿袭了祝允明刻沈石田诗序之论述。江庆柏等整理四库全书荟要总目提要，第4 2 5 页。（清）纪昀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七十一，第2 3 0 8 页。（清）汪：随山馆稿续稿卷上书唐六如诗集后，清光绪刻随山馆全集本。（清）纪昀等：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七十二，第2 3 1 8 页。6参见江庆柏四库全书荟要）研究，凤凰出版社2 0 1 8 年版，第6 6 2 一6 6 3 页。如万历刻本石田先生集收诗1 3 0 0 余首，瞿式粘、钱谦益删除了其中“沿袭宋元，沉浸理学，典而近腐，质而近”的诗歌，将“断烂朝报与村夫子兔园册”淘汰后的石田先生诗钞仅剩5 0 0 余首，故对石田先生集与石田先生诗钞评价之差异也与所据底本不同相关。3502023年第1 辑总第三十七辑蘭耘学刊库馆臣的评价差异也会逐渐明晰。四库提要不注重版本著录，为后世所病，也给学界造成了一定的困扰。而四库中明别集版本问题尤为严重，是巫待清理的重灾区。据相关考证，各省采进的明人别集数目多达1 6 8 8 种，再加之内府藏本与永乐大典辑本，四库馆臣目验的明别集近2 0 0 0 种，但四库全书仅收录2 3 8 种，所以纂修过程中更换版本并不罕见，如明初张羽诗集，四库馆臣最早著录明万历刻本，将两淮马裕进呈清钞本列入“存目”，但在编写过程中发现万历本大量误收元人之诗，故最后替换成清钞本，但万历本之提要仍沿用下来，造成了其书名的混乱与误解。由于明别集版本复杂，存世数量多，不同版本内容或差异甚大，明别集四库底本的考辨工作任重而道远。四库全书总目已成为中国学术史的重要基石，但四库提要的编写是一个动态的过程，从进呈采集书目到分纂稿，从初次进呈存目到荟要提要，加上阁本卷前提要、四库全书总目乃至四库全书简明目录，文本复杂多歧，理清其演变过程是进一步研究的前提与基础。通过汇集汇校乃至篓注等文本细读工作，探查其文本来源尤其是其与序跋的关系，分辨其编撰过程，区别因袭前人之说与四库馆臣之新论，也是未来需要重点关注的方向。参见张晓芝四库全书总目）明人别集提要研究，第1 1 9 页。参见汤志波明初张羽诗集考辨，载中国诗歌研究第1 3 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 0 1 6 年版，第1 1 6 一1 2 5 页。3922023年第1 辑总第三十七辑耘学刊market along with the flourish of tourism and the quick development of printingindustry.Centering on various editions of the Records of Famous Mountainscollected in the Naikaku bunko,Japan,etc.,this article examines therelations of these editions,and discusses how editors employed various editorialstrategies to swiftly respond to the changing market.Through constant re-editingand republication,the travelogue collections not only eclectically showcased itsdual function as geographical writing and belles-lettres,but also included manycontemporary texts in fashion,such as woodblock illustrations and casualessays on connoisseurship.They also promoted the publicization of literatisindividual experience and transformed their leisure writings into commercialgoods,which appealed to a broader group of readers.Keywords:Records of Famous Mountains;Travelogue;the PrintingIndustry of Ming DynastyTextual Research on Sikutiyao of Shen Zhous PoetryTangZhibo/337Abstract:Three kinds of Shen Zhous poetry collections were describedin Sikutiyao:Weng Fanggang first compiled manuscripts according to the MingWanli edition of Shitian Xiansheng Ji,Siku Quanshu Chuci Jincheng Cunmuand then wrote according to the Ming Chongzhen edition of Shitian XianshengShichao,Huiyao Tiyao is based on the Ming Hongzhi edition of ShitianShixuan,three abstract contents are different.Subsequent Geben are all on thebasis of the skeleton of the Huiyao Tiyao,but also have difference:Wenjingeedition does not make any other changes;Wenyuange and Wenlange editionssupplement is more;Wensuge edition compromise the Wenyuange edition andWenjinge edition;Siku Quanshu Zongmu bring into correspondence withWenyuange edition,appearing slightly tedious due to supplement is more,andcannot compare with the refined Wenjinge edition and the prefect Wensugeedition.The synopsis of Shen Zhous poetry collections are mainly derived fromthe Liechao Shiji Xiaozhuan，Ji n g z h i j uu Shihua and other prefacessand3932023.No.1励耘学刊英文题目、摘要和关键词postscripts.The library officials might directly cite,or expand,or criticize,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Sikutiyao and the prefaces and postscripts isparticularly close.Keywords:Shen Zhou;Si Ku Ti Yao;Manuscript of Sub-Compilation;Source of TextA New Study on Dongkangs Book Visit Deeds(1926-1927)-Also on the“Fictional Diary of Shu Bo Yong Tan(Nine-volumeEdition)Liang Shuai/351Abstract:Shu Bo Yong Tan is a famous bibliography since moderntimes,which contains rare and secret scripts that Dong Kang had looked overduring his visit to Japan four times.In addition to the edition of four volumesand nine volumes that are well-known to the academics,the manuscripts ofsome volumes of Shu Bo Yong Tan are also collected by the Shanghai Libraryand the Document Information Center of the Chinese Academy of Sciences.Themain body of the four-volume edition is the diary from December 1926 to May1927.This paper makes a careful investigation of the process of Dong Kangsvisit based on these materials.In addition,Dong Kang supplemented fourvolumes of the nine volumes.He adopted the method of“fictitious diary inthe supplement from the newly found manuscripts of Shu Bo Yong Tan and themanuscripts of Dong Kangs Letters in the National Library.Dong Kang also paidattention to the use of new materials and constantly improved the previousdescription in the nine volumes.Keywords:Dong Kang;Shu Bo Yong Tan;Bibliography;“FictitiousDia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