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役之殇：近代波兰衰亡的经济考量.pdf

1 8世纪中后期,波兰逐渐沦为欧洲列强瓜分的对象。不善的国家治理体系和复杂的民族宗教纠纷以外,波兰的衰亡还与其劳役制庄园经济密切相关。长期依赖劳役制庄园从事谷物生产和贸易,波兰国内市场日渐失序,国家政权内外交困。随着西欧市场的缩小和外贸危机的到来,波兰的社会经济失去依靠、走向崩溃,复杂而激烈的社会矛盾以内战的形式爆发,又以亡国的结局收场。关键词:近代波兰;劳役制庄园;再版农奴制;市场中图分类号:K 1 4 1;K 5 1 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2 0 9 6-7 6 5 9(2 0 2 3)0 4-0 1 2 7-0 6 1 8世纪末,欧洲发生了两件大事:西欧的法国爆发了革命,东欧的波兰遭到了瓜分。大国波兰竟屡遭强邻分食乃至陷入亡国境地,此事在近代中国常常作为一种“镜鉴与隐喻”,这对相关的历史书写和研究产生了深远影响:对于波兰灭亡的归因多集中在政治失序、强敌环伺、民族分裂、国人麻痹等方面,其衰亡的经济考量则由于长期受到忽视而被边缘化。部分学者虽有提及波兰衰亡的经济因素,但鲜有系统、详尽的论述。本文旨在结合近代波兰灭亡前的国内、外市场发展情况,集中探讨劳役制庄园在其衰亡过程中的关键作用。一、举国致富:劳役制庄园兴起的主要原因 西欧谷物市场的变动,是波兰劳役制庄园产生与发展的主要原因。1 5-1 7世纪,随着社会转型和气候变迁的发生,西欧各国的粮食需求不断扩大,谷物价格持续上涨。波兰的贵族地主敏锐地意识到:依靠劳役制庄园从事谷物生产和贸易,是不可多得的致富之道。1 5世纪,西欧社会形态发生转变,谷物需求迅速扩大,直接诱发了波兰劳役制庄园的兴起。1 5世纪中后期,西欧主要国家开启了“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奠定基础的变革的序幕”,1维持城市发展和人口增长以及支持纺织工业和航海冒险所需的粮食与木材成了稀缺品。彼时,波兰移民垦荒运动的高涨和东波莫瑞地区的收复,分别为粮食的生产和出口提供了有利条件。1 5世纪末,为了在粮食出口贸易中获取更多收益,维斯瓦河、瓦尔塔河等河流沿岸的一些村长或贵族、地主陆续调整现行的庄园制度,一种土地制度的新形式在波兰产生了。与西欧征收货币地租从而造成农民经营上的某种独立不同,波兰出现的是劳役制庄园,波兰人使“农奴制重新复活了,再版了”。2波兰人对再版农奴制满怀期待,而1 6世纪的情况也的确没有让他们失望。1 6世纪,西欧价格革命普遍发生,谷物价格持续上涨,有力推动了波兰劳役制庄园的发展。1 6世纪是欧洲航海蓬勃发展的时代,随着美洲廉价金银的流入,欧洲尤其是西欧的金属货币不断贬值。1 6世纪也是欧洲人口急剧增长的时期,尤其在1 6世纪2 0 2 3年 赣 南 师 范 大 学 学 报 .4第四期 J o u r n a l o f G a n n a n N o r m a l U n i v e r s i t y J u l.2 0 2 3*收稿日期:2 0 2 2-1 2-0 2 D O I:1 0.1 3 6 9 8/j.c n k i.c n 3 6-1 3 4 6/c.2 0 2 3.0 4.0 2 1 基金项目:赣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历史学专业本科生科研创新基金项目(L S 2 0 2 2 0 2)作者简介:朱大伟(1 9 8 1-),男,安徽阜阳人,赣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研究方向:二战历史记忆、海洋安全问题;李文旭(2 0 0 1-),男,河北献县人,赣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2 0 1 9级历史专业本科生,研究方向:世界经济史。例如中国台湾学者洪茂雄编著的 波兰史 一书,便将近代波兰灭亡的原因归结为无天然屏障、国防脆弱,民族、宗教混杂,诸侯贵族地方割据,普、奥、俄之觊觎以及“瓜分”的风潮等五项。其他相关内容还可参考高德平编著的 列国志波兰、刘祖熙编著的 波兰通史简编 等著作。例如刘祖熙:试论波兰被俄国灭亡的原因,世界历史,1 9 8 2年第5期,便涉及俄国与波兰经济制度的比较分析,具有重要的启发性意义。另王艳雯:近代波兰由强变弱诸因素分析,南都学坛,2 0 0 2年第5期;陈翔:1 8世纪波兰亡国的原因探析,大庆社会科学,2 0 1 4年第5期,都有提及劳役制庄园对波兰经济发展的负面影响。前半期,欧洲人口平均每年增长8%1 0%。在货币贬值和人口激增交织影响下,一场“价格革命”席卷了西欧:各国普遍出现物价迅速、持续上涨的现象,整个西欧的总物价水平在1 6世纪上涨了两倍甚至三倍。物价涨幅因物而异:相较工业品,谷物需求弹性极小,供需失衡导致价格变动幅度非常大。物价涨幅也因地而异:按照1 6世纪9 0年代的物价指数,若以欧洲南部为1 0 0%,则北部为7 6%,波兰为2 5%。3显然,波兰谷物与西欧市场的邂逅并非偶然。波兰的村长和富农纷纷加紧粮食生产并借助谷物贸易致富,而依靠货币地租牟取收益的贵族却因货币贬值而收入减少甚至濒临破产。于是,波兰的贵族很快就把那些利用劳役制庄园从事粮食生产和出口的村长、富农以及商人排挤出了这一行当,贵族庄园成为主流并以中等贵族的庄园发展最快。1 6世纪的波兰,将劳役制庄园作为了农业生产的主要形式,并在谷物贸易中迎来了发展的“黄金时代”。这种繁荣景象并没有随1 6世纪的终结而落幕,而是一直持续到了新世纪。1 7世纪,西欧自然气候大幅变迁,谷物供应面临危机,极大促成了波兰劳役制庄园的高潮。1 7世纪是西欧“小冰期”的最冷时段,气候大幅变迁对仍处在传统农业社会的西欧造成了灾难性影响。一方面,雪盖南移、冰川前进导致农牧过渡带内卷,耕地面积急剧缩减;另一方面,气温的降低缩短了农作物的适宜生长期,使其难以生长成熟。西欧的农业出现减产、歉收甚至绝收,而歉收“如若接连两次,就会物价飞涨”。41 6 4 5-1 6 4 6年和1 6 4 9-1 6 5 0年间,英、法小麦的价格便上涨了2倍,而在意大利,上涨了3倍。5此外,瘟疫流行、洋流异动又极大冲击了西欧畜牧业和渔业。最终,一场严重的粮食供应危机在西欧爆发了。由此引发的社会问题甚至演变为起义或革命,以致如同布洛赫所说,“在近代早期的欧洲,农民起义就像工业时代的罢工运动一样普遍”。6同时,社会动荡也诱发了战争,1 7世纪成为欧洲战争最密集的历史时期之一。在此过程中,粮食消耗更为明显,而粮食生产更为困难,极大加剧了这场危机。面对粮食供应危机,西欧各国采取了实施临时救济、改善农业生产、改变饮食习惯等办法,但都无法解决燃眉之急,于是加大粮食进口成为最有效的粮食补偿和即时应对措施。1 7世纪,荷兰充当起全欧谷物贸易的“海上马车夫”,荷兰的商船频频光顾波罗的海沿岸,然后满载波兰谷物和农产品驶向英国、尼德兰等国家和地区。“在这个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东西欧贸易,把远离欧洲经济中心的波兰等国纳入了全欧洲市场。”76 9波兰在1 7世纪成为西欧最主要的粮食供应国,每年从格但斯克出口的粮食从1 5世纪末的数千瓦什特(1瓦什特合2.2 5吨)发展到1 7世纪上半期的5.8万瓦什特,尤其在1 6 1 8年达到1 1.5万瓦什特。出口的粮食占波兰全国粮食总产量的三分之一。8西欧市场的全面开拓,刺激着波兰贵族们将劳役制庄园推广到维斯瓦河流域、布格河流域、涅曼河流域、德维纳河流域的各个产粮区。到1 7世纪中期,波兰的“再版农奴制”最终形成,劳役制庄园经济也发展到了顶峰。至此,波兰彻底成为一个建立在劳役制基础上的封建农奴制国家。而纵观劳役制庄园兴起的历史,便不难发现:波兰的劳役制庄园自产生伊始,便是为西欧市场服务的。这也就意味着,波兰贵族将国家的前途命运毫无保留地押在了西欧的赌桌上。他们显然没有意识到,波兰正在沦为受资本主义扩张影响而被边缘化的地区之一。同时,他们也没有察觉到或者不愿揭露出这样一个事实:随着劳役制庄园的盛行,波兰的国内市场和国家经济正在日渐衰颓。二、逐利之祸:劳役制庄园盛行的经济影响 当某一项制度与国家命运产生联结时,倘若它足够优越,便会是国家富强的“催化剂”;倘若它稍有落后,便将是国家衰亡的“催命符”。令人扼腕的是,在全欧洲范围内,劳役制庄园属于后者。劳役制庄园的盛行是波兰社会经济发展的转折点,它对波兰的农村市场、城市市场和全国统一市场造成了无可挽回的损害。首先,劳役制庄园的盛行造成农民与市场联系的割裂,致使波兰农村市场低沉萧条。早在1 4、1 5世纪,封建早期农奴制终结而“再版农奴制”尚未兴起之时,波兰经历了农村代役租经济和商品经济最发达的时期。但是到1 6世纪以后,封建主们发现组建劳役制庄园 同时在理论和现实上要比向农民征收赋税和地租更划算。于是,封建主们对农民施加了更严苛的剥削和更野蛮的压迫。一方面,他们贪婪地侵吞农民的土地份额。到1 7世纪上半期,拥有土地不到1/4畹(1畹合1 6.8公顷)或无地的农民,已经在农村人口中占了1/3。79 3另一方面,他们821赣南师范大学学报 2 0 2 3年不断地延长农民的劳役时间。1 6-1 7世纪,农民劳役的天数从每周1、2天增至6天甚至7天。封建主们还“越来越限制农民的人身自由,直到把他们固定在土地上。这一点从法律上得到了巩固。”9按照法律规定,基本实现农奴化的农民不能进入城市,甚至连跨村庄流动都被禁止。就这样,波兰的农民被牢牢捆绑在土地上,最终在事实和法律上沦为了“斯巴达式的奴隶”。农民的普遍贫困化和农奴化,使庞大的农村市场渐趋消失,这对尚未大规模开启工业化和城市化的波兰而言是一个悲剧。其次,劳役制庄园的盛行造成工商业城市的衰落,致使波兰城市市场萎缩退化。1 4、1 5世纪的波兰城市如雨后春笋般兴起,其中一些还加入了汉萨同盟 当时国际贸易的垄断者和代理人。波兰的城市产业,如呢绒、采矿、冶金等也进入发展的黄金时期。而且在1 5世纪(甚至更早),上述产业中也萌生了或仍为雏形或业已成熟的具有资本主义性质的雇佣劳动关系。然而,劳役制庄园的盛行打破了波兰城市原有的发展趋势:除部分沿海、沿河城市仍依靠粮食出口维持发展外,大多数城市都走向衰落甚至退化。造成这一结果的主要原因有:第一,农民普遍贫困导致呢绒、酒类等大宗商品销路减少;第二,城市参与政治、使用农村劳动力和购买土地的权利被剥夺;第三,农业领域兴起的劳役制度也被嫁接到工业生产上,农奴劳役取代雇佣劳动造成大量企业减产和倒闭。城市发展机遇的减少,使大批城市工人、商人和手工业者把目光投向农村与郊区。在1 6世纪末,波兰的城市居民占全国人口总数的2 3%,但是其中将近一半仍在从事农业生产。波兰产生了与西欧工业大革命、城市大发展完全相反的“城市农业化”怪象:“大城市呈现出小城镇的气息;而小城市正向杂草丛生的乡村状态退化这种城市衰落的现象在同时期中东欧的其他地方并不清晰;但在波兰-立陶宛却表现得异常严重。”1 02 4 4 最后,劳役制庄园的盛行造成国内各地市场间的隔绝,致使波兰全国市场支离分散。随着劳役制庄园盛行,农奴沦为贵族牟取财富的存在,完全丧失了享有政治权利的可能;而城市的衰落造成了市民阶层和工商业者空前的软弱性与妥协性。于是,波兰的贵族尤其是中等贵族的特权愈发膨胀。由中等贵族主导国家政权时期,波兰尚能维持社会稳定与经济发展,但情况在1 7世纪中期发生了改变。1 6 4 8年至1 7 2 0年的连续战争除了给波兰带来直接损失外,还造成了人口的急剧减少和税收的大幅上涨。大量中小贵族因庄园缺失劳动力、无法正常运营最终宣告破产;而实力雄厚并足以应对这些问题的大贵族则加紧兼并土地、盘剥农奴。“在1 6世纪5 0年代,5 4%的贵族领地所有者是人均拥有土地面积不到1 5 0 0公顷的中小地主,而到了1 8世纪5 0年代,这一比例下降到了1 0%;在1 6世纪5 0年代,只有大约1 6%的土地在人均拥有土地面积7 5 0 0公顷的大庄园主手中,而到了1 8世纪5 0年代,这一比例增加到了5 0%以上。”1 1这一时期的波兰大贵族一般占有几十个村庄甚至几十座城市,他们各自拥有独立的武装、法律甚至外交政策,在波兰形成一个又一个割据势力,例如1 7世纪的但泽就成为“共和国内部的共和国”。大贵族之间因利益冲突而彼此疏远甚至相互攻伐,于是“再版农奴制”最终引发了“再版封建分裂”。随着城市之间的各自孤立与相互隔绝,波兰形成全国统一市场的前景与希望泯灭了。任何一项捆绑人民自由、压抑生产力的制度,对国家的命运而言都是极其危险的。尽管劳役制庄园在短期内迎合了波兰谷物生产和出口的需要,但随着贵族对劳役制庄园经营的垄断,贪欲取代需要成为庄园生产的动机,劳役制庄园的落后性、封闭性和顽固性日益显现出来。劳役制庄园盛行的最严重后果,就是波兰国内市场的严重失序:农村市场和城市市场渐趋瓦解,而战争动乱、土地兼并及封建割据则造成了全国统一市场的缺失。波兰“以几十年的表面繁荣为代价,保留和加强了中世纪经济最糟糕的方面,同时遏阻了灵活多样的增长,而这些灵活性恰恰可以缔造更加强大的经济,并且足以驾驭逆境、实现进步。”1 02 1 9因此到1 8世纪,波兰仍然是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家,而在一连串的社会危机和突发事件中,波兰的体制障碍限制了其在危机时期调动资源的能力。1 24 0换而言之,波兰基本失去了依赖经济发展扭转衰亡命运的可能。三、内忧外患:劳役制庄园盛行的政治影响 1 6、1 7世纪,劳役制庄园经济逐渐成为整个国家存在和发展的经济基础,并对波兰的上层建筑产生了深远影响。受劳役制庄园经济的影响,波兰国家制度的构建、对外战略的抉择以及民族政策的实施,都产生了重大偏差和失误。波兰,已逐渐陷入了内外交困的危局之中。一方面,劳役制庄园的盛行深刻影响了波兰国921第4期 朱大伟,李文旭 劳役之殇:近代波兰衰亡的经济考量家制度的构建。政权既是国家稳定与强盛的重要保证,又是国家治理能力的重要检测器。事实证明,“被波兰史学神化的联邦政治体系远不如其邻国高效”。1 27 0随着农民、市民以及工商业者丧失了与贵族抗衡的能力,贵族专权在波兰成为一种政治常态。1 6世纪以后,波兰竟塑造出一种过度化、极端化甚至变态化的民主形式 贵族民主制。恩格斯认为,这种以农奴制为基础的制度是“属于原始社会形态中的一种形态。”1 3而在这座贵族共和国政治体制的大厦中,有许多令人瞠目的构造,如自由选王制和自由否决权 便彻底使 波兰中 央 政 权 的 两 大 核心 国王和议会沦为了如儿戏般的存在。至1 7世纪中期,大贵族凭借劳役制庄园建立起经济优势,并取代中小贵族掌握了国家政权,波兰的贵族民主制逐渐蜕变成一种大贵族寡头政治。大贵族统治下的波兰乱象丛生,已然陷入了难以逆转的国家治理危机:在中央,大贵族们企图利用选王制和否决权实现各自的利益诉求,最终导致政权陷入瘫痪;而在地方,大贵族们通过建立庄园和占领城市形成割据力量,最终导致国家走向分裂。除此之外,波兰的大贵族还积极寻求外国势力作为保护伞,为列强对波兰进行渗透、干涉、侵略以及瓜分提供了很大便利。中央政权的瘫痪、地方割据的盛行,使无政府主义在波兰的各个角落蔓延,加之贵族私下或公开的卖国行为屡屡发生,波兰的覆灭已成定局。对此,卢梭曾评价道:“这个由许多已经死亡的器官和少数互不关联的肢体构成的庞大躯体,其一切行动几乎都是彼此独立,各自为政的,不仅没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而且还互相倾轧;成天忙忙碌碌,但却一事无成;没有力量抵抗任何一个想侵犯它的人。”1 4 另一方面,波兰贵族在处理对外关系和民族关系时也表现得格外糟糕。为了获得新的领土和耕地以建立更多、更大的庄园,他们将目光投向了“东方的邻居”。1 7世纪初,俄国陷入“王位混乱时期”(俄国历史上一个极其短暂也常被忽略的时期),波兰贵族趁机干涉俄国内政,甚至诉诸武力,贸然将国家拖入战争泥潭。然而,“国家的相对贫困和贸易的持续恶化导致税收下降,使波兰的军事潜力明显低于邻国。”1 24 0与此同时,地方贵族在将劳役制庄园推广到全国的过程中,并没有遗漏那些处在国家统治边缘的地区,包括土地肥沃的乌克兰。波兰的以及波兰化的贵族在此进行圈地,并建立起规模庞大的庄园。乌克兰土著农民同波兰地主之间的矛盾不断激化,并逐渐超越了宗教信仰、民族归属的范畴。特别是生活在乌克兰地区的哥萨克人,他们不仅受斯拉夫人的民 族压迫,而且 受封建贵族 的阶级压迫。1 6 4 8年,哥萨克贵族鲍格丹赫麦尔尼茨基领导的乌克兰民族大起义爆发了。这场起义最终演变为俄波战争,并成为波兰陷入全面危机的开端。如果说俄、普、奥联手埋葬了波兰,那在某种意义上,哥萨克人就是近代波兰的第一批掘墓人。在面对战争和起义对其产业造成的冲击与影响时,波兰贵族“并没有寻求长远的解决方案,而是采取激进措施来满足需要 他们增加了农民的义务。农民受到本国势力和外国军队的双重折磨,被迫 履 行 越 来 越 重 的 劳 役 并 缴 纳 越 来 越 高 的 赋税。”1 5于是农奴的处境愈发糟糕,他们或沉默忍受,或逃走流亡,或奋起反抗。在外战与内乱的交织下,波兰的社会矛盾迅速激化,统治危机大大加深,国家政权岌岌可危。波兰距离亡国,仅有一步之遥。四、穷途末路:从外贸危机到国家沦亡 尽管波兰的国内市场日趋瘫痪,国家政权内外交困,但从事谷物生产和贸易带来的巨额利润尚能维系经济运作和政权存续,不至陷入亡国境地。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外贸危机成为波兰国家命运的重要转折点。随着欧洲农业革命在1 8世纪走向高潮,西欧的耕作制度、劳作工具和灌溉技术得到革新,加之作物引进、人口增长、肥料普及和饮食调整,西欧各国粮食得到增产,基本实现了自给。相比之下,波兰低效、粗放的经济模式则逐渐过时。1 8世纪中叶,尼德兰、英国和法国谷物的产量分别是种子的7.51 3倍、4.69.8倍、6.7倍。而在同一时期的波兰,这个数据仅为3.34.3倍。随着西欧(如英国)和东欧(如普鲁士,甚至奥地利)经济大国的出现,生产力下降和管理方法落后使波兰的经济处于特别不利的地位。1 23 9一些国家(如英国、俄国)凭借各自的优势,在粮食产量和出口量方面都对波兰造成威胁。此外,波兰对波罗的海的控制权也在战争中被严重削弱。在多种因素共同作用之下,波兰的粮食出口量出现大幅缩减:1 7世纪前期,波兰平均每年出口粮食为5.8万瓦什特,1 7世纪后半期下降到每年3.2万瓦什特,1 8世纪初又下降到1万瓦什特。82 7 5粮食出口量的骤减有如釜底抽薪,给波兰的经济带来了致命性打击。031赣南师范大学学报 2 0 2 3年 对外贸易的衰落“与整个共和国的力量和繁荣的衰落同时发生”。1 02 2 0面对外贸危机,一部分贵族强化土地扩张政策,加重广大农民的负担,倾轧其他贵族的产业;另一部分则决定对庄园体制进行革新,开始使用雇佣劳动取代劳役生产。这种分化是当时波兰社会的一个缩影:前者是波兰传统贵族的典型代表,他们的出发点是单纯的投机和贪欲;而后者则是一些较为开明的贵族,他们大都受西方先进思想或国内改革思潮的影响。国家濒临崩溃之际,也正是波兰精英阶层接受西方思想,尤其是法、德启蒙思想的关键时期。在此期间,波兰国内萌生了社会、政治、法律和经济改革的早期概念,而这些概念有望推动国家重建。1 24 3波兰的当政者曾试图推行改革,并尝试用不同的方案来革除国家的弊病。其实早在1 7世纪,波兰的统治者便察觉到了西欧国家富强的方法,“在1 7世纪的历届议会上,国王曾多次提出重商主义的原则。但是传统的优先考虑贵族利益的保守主义政策使重商主义政策无法实现。”71 2 3-1 2 4于是在西欧盛行许久并且屡试不爽的重商主义始终没有成为波兰的国策。1 8世纪中后期,大量受法国重农主义影响的知识分子活跃在波兰的国家政权中,最具代表的当属安杰伊扎莫伊斯基。鉴于劳役制庄园给波兰带来的深切危害,“重农主义计划的实施需要将自由和平等的财产权扩大到市民,尤其是农民 他们仍然是封建奴役的受害者。”1 6为实现这一计划,波兰的政治精英决定推行全面改革从而使波兰跳出农奴制的藩篱。改革计划的实施必然会牺牲大贵族的既得利益,而对这个世界上最典型的贵族制国家而言,改革可谓是荆棘塞途、举步维艰。尽管如此,波兰的改革家们还是缓慢而坚定地将改革推行到全国,并取得了初步成效。就在波兰即将通过改革再度萌发出新鲜的、创新的生产形式并有望实现国家转型与复兴之际,俄国和普鲁士决定:“用武力阻碍波兰治愈自己的毒瘤并迫使它溃烂!”1 7于是,波兰改革派和保守派的争斗很快演化为带有国际背景的内战。这场内战打破了波兰国内最后的平衡,引来了国际势力的干涉,其最终结果就是我们所熟知的历史事件 俄、普、奥三国瓜分波兰。五、结语 波兰“新版农奴制出现的根本原因是市场结构的变化”,1 8但并非波兰国内市场,而是西欧市场。波兰的劳役制庄园是由贵族自发地根据西欧市场需要建立的,随着它的盛行,波兰的国内市场遭到自然忽视甚至破坏。与此同时,经济基础的异动对上层建筑产生了重大影响。贵族统治下的波兰,逐渐陷入内外交困的窘境。于是,过度依赖国外市场而严重忽视国内市场的波兰,在面临突如其来的外贸危机时,国家经济遭受重创以致几近瘫痪,再难支撑其危机四伏的国家政权。激烈的社会矛盾最终以内战的形式爆发,又以亡国的结局收场。当一国的国内市场完全让位于国外市场时,它便难以有效地支配本国的资源、安排本国的生产、控制本国的贸易,甚至在政治、文化等领域也会形成一种莫名的离心力,最终彻底沦为别国的附庸,严重者或从内部自然解体,或被外部势力以暴力手段消灭。波兰显然属于后者。而对近代波兰灭亡的经济原因进行梳理与分析,目的并非对波兰劳役制度的纯粹批判,更非是对波兰历史伤痕的无情揭露。而是希望从中汲取教训,以求对波兰本国和其他国家的社会经济发展提供些许警示与戒鉴。当今世界的很多国家,尤以发展中国家为甚,正因过度依赖国外市场而逐渐沦为大国的附庸,这在经济全球化的背景下无异于以身饲虎。欲要谋求一国社会经济的良性发展,必须铸牢完整的内需体系,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发展格局。这不仅是当年波兰遗留给世界的“血泪教训”,也是当今中国提供给世界的“中国方案”。参考文献:1 马克思.资本论M/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 9 5 7:2 2 4.2 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 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 9 7 1:1 2 4.3 E.E.里奇.剑桥欧洲经济史:第四卷M.北京:经济科学出版社,2 0 0 3:3 5 8.4 费尔南布罗代尔.十五至十八世纪的物质文明、经济和资本主义:第一卷M.顾良,施康强,译.上海:商务印书馆,2 0 1 7:7 4.5 J P C OO P E R.T h e D e c l i n e o f S p a i n a n d t h e T h i r t y Y e a r s W a r 1 6 0 9-4 8/5 9M.C a m b r i d g e:C a m b r i d g e U n i v e r s i t y P r e s s,1 9 7 1:7 3.6 G P A R K E R,M S M I TH.T h e G e n e r a l C r i s i s o f t h e S e v e n-t e e n t h C e n t u r yM.L o n d o n:R o u t l e d g e&K e g a n P a u l L t d,1 9 7 8:1 2.7 刘祖熙.波兰通史简编M.北京:人民出版社,1 9 8 8.8 G I E R OWS K I.H i s t o r y o f P o l a n d:1 5 0 5-1 7 6 4M.W a r s z a-w a:P o l i s h S c i e n t i f i c P u b l i s h e r s PWN,1 9 6 7:4 1.131第4期 朱大伟,李文旭 劳役之殇:近代波兰衰亡的经济考量9 斯坦尼斯瓦夫阿尔诺耳德,马里安瑞霍夫斯基.波兰简史 从建国至现代M.史波,译.上海:商务印书馆,1 9 7 4:5 9.1 0 NO RMAN D AV I E S.G o d s P l a y g r o u n d:A H i s t o r y o f P o l a n dM.N e w Y o r k:C o l u m b i a U n i v e r s i t y P r e s s,2 0 0 5.1 1 亚当扎莫伊斯基.波兰史M.郭大成,译.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2 0 1 9:2 0 1-2 0 2.1 2 P I O T R KO R Y.P o l a n d F r o m P a r t i t i o n s t o E U A c c e s s i o n:A M o d e r n E c o n o m i c H i s t o r y 1 7 7 2-2 0 0 4M.N e w Y o r k:P a l-g r a v e M a c m i l l a n,2 0 1 8.1 3 恩格斯.德国农民战争M/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 9 5 9:4 3 8.1 4 卢梭.论波兰的治国之道及波兰政府的改革方略M.李平沤,译.上海:商务印书馆,2 0 1 4:2.1 5 AN D R Z E J KAM I S K I.N e o-S e r f d o m i n P o l a n d-L i t h u a n i aJ.S l a v i c R e v i e w,1 9 7 5,3 4(2):2 6 2.1 6 Z B I GN I EW A.KON C Z A C K I.E c o n o m i c a n d S o c i a l T h o u g h t i n P o l a n d D u r i n g t h e P e r i o d B e t w e e n t h e P a r t i t i o n s(1 7 7 2-1 7 9 5)J.T h e P o l i s h R e v i e w,1 9 9 4,3 9(2):1 7 1.1 7 马克思.关于波兰问题的历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 9 7 9:1 2.1 8 L S Z L MAKKA I i.N e o-S e r f d o m:I t s O r i g i n a n d N a t u r e i n E a s t C e n t r a l E u r o p eJ.S l a v i c R e v i e w,1 9 7 5,3 4(2):2 3 7.责任编辑:侯伟浩T h e T r a g e d y o f t h e L a b o r S y s t e m:t h e E c o n o m i c R e a s o n f o r t h e D e c l i n e o f M o d e r n P o l a n dZ HU D a w e i,L I W e n x u(S c h o o l o f H i s t o r y C u l t u r e a n d T o u r i s m,G a n n a n N o r m a l U n i v e r s i t y,G a n z h o u 3 4 1 0 0 0,C h i n a)A b s t r a c t:I n t h e m i d d l e a n d l a t e 1 8 t h c e n t u r y,P o l a n d g r a d u a l l y b e c a m e t h e t a r g e t f o r E u r o p e a n p o w e r s t o c a r v e u p.I n a d-d i t i o n t o t h e f a i l e d n a t i o n a l g o v e r n a n c e s y s t e m a n d t h e c o m p l e x e t h n i c a n d r e l i g i o u s d i s p u t e s,t h e d e c l i n e o f m o d e r n P o l a n d w a s a l s o c l o s e l y r e l a t e d t o i t s s e r v i t u d e m a n o r e c o n o m y.B u t a s a r e s u l t o f t h e l o n g d e p e n d e n c e o n s e r v i t u d e e s t a t e s f o r g r a i n p r o d u c-t i o n a n d t r a d e,P o l a n d s d o m e s t i c m a r k e t h a s b e c o m e i n c r e a s i n g l y d i s o r d e r e d,a n d t h e s t a t e r e g i m e w a s b e s e t w i t h t r o u b l e s i n-t e r n a l l y a n d e x t e r n a l l y.W i t h t h e s h r i n k i n g o f t h e W e s t e r n E u r o p e a n m a r k e t a n d t h e a r r i v a l o f f o r e i g n t r a d e c r i s i s,P o l a n d s s o-c i a l e c o n o m y e v e n t u a l l y l o s t i t s d e p e n d e n c e a n d w e n t t o c o l l a p s e.T h e c o m p l e x a n d f i e r c e s o c i a l c o n t r a d i c t i o n s b r o k e o u t i n t h e f o r m o f c i v i l w a r a n d e n d e d i n t h e e n d o f n a t i o n a l s u b j u g a t i o n.K e y w o r d s:m o d e r n P o l a n d;s e r v i t u d e m a n o r;r e p r i n t e d s e r f d o m;m a r k e t231赣南师范大学学报 2 0 2 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