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会与乡村“共生”社区建设--基于花莲寿丰乡农会的实地研究.pdf

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65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发展人类学研究农会与乡村“共生”社区建设基于花莲寿丰乡农会的实地研究庄晨燕，马润志摘要：以台湾地区的农民合作组织农会为例，以帕特南社会资本理论为分析框架，阐述农会如何建立社团，培育社会资本，以及如何通过社团活动和集体行动，推动社会资本生产，引导村民参与乡村发展，构建“共生”社区。与大陆农民专业合作社专注经济功能不同，台湾农会强调经济与社会功能的有机融合，在培养村民互助合作、公共精神的基础上，激发乡村内生发展动力，实现经济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农会参与乡村发展的案例印证了全球范围内从“经济发展”到“人类发展”的理念转型。我国以人民为中心的新发展观正是“人类发展”理念的中国实践。关键词：农民合作组织；“共生”社区；社会资本培育；社会资本生产中图分类号：C9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621X（2024）01-0065-73村民参与是乡村振兴的重点和难点。2022 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健全自下而上、村民自治、农民参与的实施机制a。2022 年 5 月，中共中央颁布 乡村建设行动实施方案 进一步明确应当健全乡村各类组织，完善村民参与乡村建设机制，激发村民主动参与意愿。2023 年中央一号文件强调增强乡村内生发展动力，健全党组织领导的村民自治机制b。充分发挥乡村组织的作用，激发村民主体性，建设乡村“共生”社区是乡村振兴的重点内容，也是乡村振兴能否成功的关键。“共生”（symbiosis）是最初由德国生物学家德贝里提出的生物学概念，指不同生物体之间相互依存、互惠互利的现象，后来扩展到包括经济在内的其他社会领域，即人与人、人与组织之间共存共荣的关系c。乡村“共生”社区，指村民互助合作、积极参与公共事务的“社会生活共同体”，这是落实 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确立的共建共治共享社会善治原则以及党的二十大提出的以人民为中心的新发展观的核心。本研究将以台湾地区的农民合作组织农会为例，阐述农会如何通过建立社团、发展收稿日期：2023-04-10作者简介：庄晨燕，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马润志，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硕士研究生（北京，100081）。a唐仁健：推动全面推进乡村振兴取得新进展中央农办主任、农业农村部部长唐仁健解读2022年中央一号文件，http:/ 年 9 月 8 日。b 中 华 人 民 共 和 国 农 业 农 村 部，2023 年 中 央 一 号 文 件，http:/ 年 3 月 22 日。c 李元华：共生视角下民间金融研究基于共生经济视角的机理解释和对策建议，经济学动态 2012 年第 4 期。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66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发展人类学研究产业，动员村民参与乡村发展、构建“共生”社区。与大陆农民专业合作社专注经济功能不同，台湾农会强调经济与社会功能的有机融合，在培养村民互助合作、公共精神的基础上，激发乡村内生发展动力，实现经济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台湾农会的经验有助于为思考大陆乡村发展如何摆脱“空心化”“内生动力不足”等问题提供新思路。本研究基于笔者 2019 年 9 月至 12 月在台湾花莲寿丰乡的实地调查，以帕特南在 使民主运转起来：现代意大利的公民传统 和 独自打保龄：美国社区的衰落与复兴 中提出的社会资本理论为分析框架，在梳理农会的组织结构、运行机制的基础上，阐述农会如何通过自身在经济和社会领域的活动，培育乡村社会资本，密切社区成员之间的联系，鼓励社区成员积极关注、参与社区发展。与此同时，阐述农会如何通过社团活动和集体行动，调动社区社会资本，激励社区成员投身公益事业，主动为社区可持续发展贡献力量。一、农会：作为政府和社区中介的社会企业台湾农会距今已有 100 多年历史，成立于日据时期，最初是日本殖民者压迫和剥削农民的工具。20 世纪 50 至 70 年代经历两次重大改组，农会真正成为农民合作组织，参与乡村基层社会的重构，抵御工业化、城市化带来的乡村解体危机a。关于改组后的农会的定位和功能，20 世纪 80 年代前后农会两任总干事认为，农会应发挥综合性功能，主营业务从行政性发展到教育性，从以物为对象发展到以人为对象。为此，农会应推动成立基层社团，承担稳固乡村社缘、地缘和血缘的任务b。农会应深入农村，推广教育，致力于物质建设和心理建设，家政班、四健会、产销班等要服务社区，还应当协助改良乡村环境，开展乡村医保等c。农会以社会性业务为主，营利性业务为辅d。农会定位和功能的转变对应的是台湾从“农业服务工业”到“农业服务乡建”的发展转型，片面发展工业或者单纯注重农业都无法真正遏制乡土社会的凋敝，重新确立农民在乡村经济、社会、文化重构中的主体地位是可持续发展的关键所在ef。如今，农会的核心任务是保障农民权益，提高农民知识技能，促进农业现代化，改善农民生活和发展农村经济，服务所在社区和居民福祉。农会作为农民合作组织，不同于一般的非赢利组织，更接近于社会企业，即以市场经营获利为手段，致力于实现社会价值和社会公益。社会企业兼具经济性和社会性功能，前者服务于后者。从花莲寿丰乡农会 2019 年盈亏情况来看，农会自身营业收入数额可观，主要来源于信用部（金融服务）、供销部（有机蔬菜配送和休闲旅游）和推广部（农会社团和休闲农业区）。农会资金使用必须符合法律规定，5%用于社区发展公益事业，62%以上用于农业推广、培训以及文化福利事业，理事会、监事会等工作人员薪金不能超过 10%。组织架构方面，农会在自愿基础上发展会员，会员均为持有当地户籍的社区成员。会员分为三大类：正式会员、赞助会员和团体赞助会员，正式会员与赞助会员的区别在于，正a 单玉丽：台湾农会组织的性质、体制与运行机制的探讨，台湾研究 2008 年第 5 期。b 蔡海涂：台湾农会组织在农村应有的综合功能，农业推广文丛 1975 年第 12 期。c 施连胜：农会配合开创农村新面貌的使命，农业推广文丛 1982 年第 12 期。d 吴恪元：现阶段农会经济功能与社会功能分析及其因应之道研究，农业推广文丛 1981 年第 26 期。e 王先明：1950-1980 年代台湾乡村建设思想与实践的历史审视，史学月刊 2013 年第 3 期。f 许标文,刘荣章,曾玉荣：台湾“自下而上”乡村发展政策的演进及其启示，农业经济问题 2014 年第 4 期。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67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发展人类学研究式会员必须是持有或承租土地，并实际从事农业生产的社区成员。正式会员享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优先享受农会服务和政策优惠。农会的最高权力机构是正式会员选举产生的会员代表大会，大会选举产生理事会和监事会（其中自耕农、佃农和雇农成员比例超过三分之二）。农会下设包括推广部、供销部、信用部等在内的七个部门，推广部负责在社区建立社团组织，供销部负责发展社区产业，信用部为社区农民提供贷款等金融服务。这些部门的工作人员由社区选举产生，接受社区监督。农会服务对象包括会员和非会员两大类，农会在政策、培训、资金、福利等方面的优惠措施优先面向正式会员，但绝大多数活动面向所有农民和社区居民，比如农会成立的社团组织，对外经营的业务、政府委托的业务等。从这个意义上，农会是生于社区，长于社区，回馈社区的组织，农会的运行与社区的发展、居民的生计和福祉息息相关。以寿丰乡为例，乡农会在台湾农会三级架构中属于第三级（台湾总农会、县市级农会、乡镇级农会），是深入基层社区的农会。寿丰乡 12 个村，3 万多居民，其中农会会员 3053 人，农会指导成立 10 个产销班，12 个家政班，5 个四健会作业组。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农会正式成员，以及积极参与农会社团的其他成员。鉴于农会扎根社区、辐射全省的特点，农会成为政府与社区之间的中介，不仅大大降低公共政策实施成本、提高政策执行效率，而且方便社区成员需求与政策对接，降低生计、生活等方面面临的风险。具体而言，政府对农民的资金、政策、技术、补贴等扶持工作的对接由农会负责，农民在农会帮助下，生产、生活安排方面能够更好地与政府政策衔接，及时获取资金、技术、销售等方面的支持。比如花莲市政府实施中小学营养午餐计划，要求每周至少一餐食用有机食材，农会供销部第一时间作出响应，帮助农民通过有机宅配中心为政府供货。二、农会与乡村社会资本培育：粘合型与连接型社团帕特南认为，社会资本指社会上人与人之间的相互联系以及由此建立的社会关系网络和互利互惠、互相信任的规范a。与其他形式的资本一样，社会资本具有生产性，在一个积累了大量社会资本的共同体内，自愿的合作更容易出现，组织的行动效率更高b。笔者认为，社会资本概念的核心在于，网络和规范将个体成员联结起来，形成“共生”社区，即兼具凝聚力和归属感的共同体。农会通过组建面向全体社区成员的各类社团培育社会资本，主要社团包括产销班c、家政班、四健会d、休闲农业区协会等。社团活动分为“必修课”和“选修课”两种类型，“必修课”是农会要求年度必须举办的活动，体现农会年度工作主题，活动内容和形式可以根据社团成员意见灵活安排。“选修课”是社团根据成员需求，自主商议举办。笔者将以家政班和休闲农业区协会两个案例阐述社会资本的孕育过程，以及农会在其中发挥的作用。a罗伯特 D 帕特南：独自打保龄：美国社区的衰落与复兴，刘波，祝乃娟，张孜异等译，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7页。b 罗伯特 D 帕特南：使民主运转起来：现代意大利的公民传统，王列等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 年，第 197 页。c产销班成员是社区从事农业生产的村民，同一产销班的成员种植相似作物，在生产、技术、销售等方面有相似的需求。产销班将这些村民联合起来，在农会协助下指导村民进行生产，推动资源共享和团体效益，促进社区农业可持续发展。d四健会面向社区青少年，从小学到大学设立不同阶段作业组。四健会以促进青少年健全头脑、健全心胸、健全双手、健全身体为主旨。四健会公约规定，我愿以至诚，为我个人、为我的家庭，为我的四健会，为我的乡村，为我的国家和其他自由国家，训练我，具有健全的头脑，以运用思想；健全的心胸，以发展品性；健全的双手，以改善生活；健全的身体，以服务社会。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68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发展人类学研究（一）粘合型社团的社会资本培育：以家政班为例粘合型社团成员具有一定的同质性，社团具有共同的目标和价值理念，成员之间面对面互动频繁。由此产生的粘合性社会资本（bonding social capital）保证成员之间互惠合作和紧密团结，成员对社团有强烈的认同感a。家政班是面向社区中年女性的社团组织，成员通常来自同一个村，成员加入需向农会提出申请，经农会审核批准，审核标准是“想法、理念与农会一致，支持农会工作”。家政班成员子女均已长大，有相对充裕的时间，希望提升自我、关爱社区。家政班的宗旨是实现女性现代化（接受新思想）、科技化（适应新科技）、社会化（走出家庭、参与社区活动）和艺术化（学习新技艺）。与其他社团类似，家政班的成员在个体需求、价值理念等方面具有一定的同质性，认同社团的目标，这是社团良好运行的基础。“我们对家政班这个团体很向往，因为我们会成长，学到在家中学不到的东西”b。以家政班为代表的农会社团按照章程规定，定期组织班会、研习课、外出观摩、成果展等活动。在完成农会年度工作主题的前提下，活动主题、内容、频次等主要由社团成员自行商议决定。农会代表会根据需要参与社团活动，比如传达最新惠农政策等。家政班每两个月召开一次班会，如果成员有需求可以额外组织班会。班会以全体成员座谈的方式举行，大致包含三个环节：总结前一阶段活动开展情况，发现存在的问题，提出改进建议；商讨下一阶段的活动；示范分享，成员通过现场操作分享掌握的生活新技能，比如手工制作、料理烹饪等。研习课平均每个月举办一次，主题和形式丰富多彩，大致包括料理课、手工课、摄影课、医疗卫生课、社区传统文化课、政策辅导课等，涵盖社区和居民生活的方方面面。授课老师由外请专家和社团成员两大类组成，社团成员可以根据自身职业和兴趣，报名担任研习课老师。课程形式突出实际操作和经验分享。比如租用专业场地开展烹饪课，4-5 名成员一组，每组配备齐全的厨具和食材，课堂气氛轻松活跃。农会的年度工作主题穿插于研习课主题中，2019年主题为“食农教育”，家政班组织学习“地产地销”新概念，即购买食用本地食材，保证食品安全的同时支持有机农业发展，邀请营养师讲解食材的正确烹饪方法和膳食搭配原则等。成果展是展示社团在一年中学习成果的比赛，每个家政班都会参与，以摆摊的形式展出、售卖一年以来学习制作的手工艺品、料理等。成果展的内容、形式均由班级成员集思广益，每个成员都会积极参与，为班级争取荣誉。成果展本身是纯公益的活动，最终奖项也是荣誉性的，但如同班会、研习班一样，成果展本身及其组织方式一方面加强了成员之间的互惠、信任和合作，另一方面强化了成员对社团本身以及社团承载的价值理念的认同，这两个方面相辅相成，共同推进粘合性社会资本的积累。（二）连接型社团的社会资本培育：以休闲农业区协会为例连接型社团成员具有较强的异质性，有利于内部互惠合作的同时，也有助于更好地连接外部网络和资源，产生更广泛的互惠合作，并惠及社团本身c。寿丰乡 2010 年成立的休闲农业协会就是典型的连接型社团，协会是休闲农业区的管理机构。成立休闲农业区旨在发展a 罗伯特 D 帕特南：独自打保龄：美国社区的衰落与复兴，第 11 页。b 访谈对象：家政班丰里班成员，访谈地点：家政班丰里班会议室，访谈时间：2019-11-27，笔者田野笔记（2019-11-28）。c 罗伯特 D 帕特南：独自打保龄：美国社区的衰落与复兴，第 11 页。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69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发展人类学研究休闲旅游业，提升有机农业的附加值，为社区创造就业，提高社区居民收入。休闲农业协会因此在自愿申请的前提下，吸纳了社区所有与休闲旅游发展相关的成员，如农业、手工艺、餐饮、民宿等，每个成员同时具有多重身份，比如协会会长是农学专家，兼任农会监事，有机农场老板，还是多个社团的区域负责人，其他成员除了经营产业外，也是产销班等社团的成员。协会成立与成员加入的初衷都是创造经济收益，协会在运营中强调成员之间的信息分享、优势互补、互惠合作，鼓励成员利用各自拥有的网络和资源，积极向外拓展，协会本身也以社团的身份，进一步提升外部网络的资源利用效率。简言之，协会不是一个成员各自为政的松散联盟，而是通过频繁的互动与合作，在成员之间以及成员与协会之间形成紧密的团结与归属。协会和成员的对外连接，将协会置于更广泛的网络之中，由此建立的信任和合作为协会带来更大收益的同时，进一步强化了协会内部的认同和凝聚。正如协会会长所言，休闲农业协会的活动可以分为台面上和台面下，台面上大家共同赚钱，公事公办，台面下协会就是一个大家庭，好朋友之间什么困难都可以提出来，家庭的问题都可以讨论，协会尽可能出面帮忙a。具体而言，协会作为一个利益和命运共同体，为不同成员之间的深度沟通和分享提供了平台，成员个体、成员所在的社团之间因此实现更好的信息共享和共赢。在此基础上，协会围绕旅游产业发展，从以下三个方面入手在社团内外培育社会资本：第一，协会在会员集思广益之下，整合各自的特长和优势，开发出能够惠及大家的旅游产品和旅游线路。比如旅游线路包括健康早餐、学做农夫、抓吃龙虾、玉石雕琢、手做体验、听青蛙说故事、满载而归等各个环节，多个成员产业被纳入其中，创新旅游体验的同时，保证成员普遍受益。第二，鼓励成员拓展对外联系，与外部的旅行社、社团以及其他与旅游产业相关的机构商谈合作，借鉴经验的同时，争取稳定客户资源。第三，协会在充分倾听成员需求的基础上，与地方政府、私营机构和民间社团联络，争取各种政策优惠、活动资金等，并邀请相关领域专家进行专题培训，比如游客接待、民宿管理等。从上述两类社团的运行可以发现，粘合型和连接型的划分主要源于社团成立以及运行的特征，但并不意味着两类社团分别对应着粘合性（排他性）和连接性（兼容性）社会资本。事实上，无论是家政班还是休闲农业协会，随着社团的稳定和发展，两类社会资本均得以增长，比如家政班将互助合作网络扩展到成员家庭、亲友甚至社区，休闲农业协会在拓展网络的同时，内部成员之间也形成了守望相助的凝聚力b。三、农会与乡村社区建设：社会资本的动员与生产作为农民合作组织，农会将参与乡村社区建设视为自身的使命，前文所述经费比例规定就是明证。国际合作社联盟 2015 年发布的 合作社原则指导说明 将“关心社区，为社区可持续发展努力”确定为合作社七原则之一，并强调合作社要扎根社区，服务社区，从生态平衡、社会公正、经济安全三个角度为社区可持续发展贡献力量c。农会在日常运行中，通a 访谈对象：休闲农业协会陈会长，访谈地点：陈会长办公室，访谈时间：2019-11-07，笔者田野笔记（2019-11-08）。b举例而言，协会内部规章规定，吸纳新成员必须得到全体成员的同意，如果有人坚决反对则会拒绝，因为“协会这个家庭不希望进来一个影响内部团结的人”，协会商讨年度计划时，衡量某项行动是否要纳入的标准是对大家、对社区有益，而不是对某个成员有利。c International Co-operative Alliance.Guidance Notes to the Co-operative Principles,2015:85-97,https:/www.ica.coop/sites/default/files/2021-11/ICA%20Guidance%20Notes%20EN.pdf,访问时间：2022 年 10 月 1 日。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70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发展人类学研究过引导社团行动、推动社团合作以及发起社会运动促进乡村社区建设，关键在于动员积累的社会资本，借助社会资本在个体和群体层面的生产构建乡村“共生”社区，让每个成员养成关心、参与社区的习惯和自觉，让社区成为每个成员心中温暖和力量的来源。（一）基于社团活动的社会资本生产在社团层面，农会主要以两种方式推动社会资本的动员和生产，为社区建设贡献力量。首先，关心社区、服务社区是农会社团组织的主旨之一，农会将社区公益作为社团考核、评奖的重要指标，鼓励社团主动发现需求，与其他社团和外部机构建立合作，为优化社区建设贡献力量。具体而言，社团参与公益活动可以在农会考核过程中获得加分，在推选模范农民、评选优秀社团的过程中有更强的竞争力。农会考核和评奖关系到每个社团的声望，以及享受农会政策、资金、技术等福利的优先和力度。各个社团根据自身的特点和优势，从社区现实需求出发，组织公益活动。比如产销班、四健会、家政班将生产和制作的产品进行义卖，将收入用于资助社区弱势群体，休闲农业区接待学生和青年农民学习参观，提供主题培训和实习，家政班定期服务社区的日托老人站，开展丰富多彩的活动，包括组织知识讲座，基础健康检测，运动和手工，共食活动等等。农会同时鼓励不同社团合作参与公益活动，联合产销活动是最具代表性的社团合作公益。通过吸纳多个社团参与，不仅丰富了活动内容，扩大了活动影响，而且促进了相关产品销售和社区参与度。以西瓜行销活动为例，四健会组织青少年去农田体验，和瓜农一起参与西瓜种植的核心环节，家政班成员运用研习课所学技能制作小吃，提供后勤保障，产销班负责介绍、推销农产品。其次，农会充分利用社团的教育功能，在一次次社团活动中培养成员对社区的关注和感情，引导成员自觉、主动参与社区公益事业。社会资本的生产因而表现在个体生命历程的不同阶段，日常生活的各种细节，公共精神的觉醒以个体为节点传播到更广泛的网络之中，社区因此更有温度和活力。四健会面向社区从小学到大学的所有青少年，每个阶段都有相应的四健会社团，成员满24 岁以后可以申请转为义务指导员，投入社团的组织工作，回馈社区。而且，四健会的活动鼓励成员将理念和成果传播到家庭和社区。比如有机农业体验活动通常包含作物种植-田间管理-菜蔬采收-加工烹饪-义卖、捐赠或与家人共耕共食环节，特别在最后一个环节，社团成员将社团的教育功能扩展到家庭和社区其他成员。四健会的教育功能同样有助于吸引年轻人回归乡村，休闲农业协会的陈会长就是大学毕业后返乡创业，先加入毛猪产销班，从事养殖业。随后在农会影响下转型有机农业，创办有机生态农场，2006 年农会筹建休闲农业区时主动参与，动员自身人脉资源帮助休闲农业协会完成监管部门的评鉴程序，并在经营管理、旅游产业和人员培训方面让协会迅速走上正轨a。家政班同样如此，女性是家庭的核心成员，她们不仅自身通过社团学习新理念、新知识和新技能，扩展视野和交往，而且将这些成果带回各自家庭和亲友网络，以及通过社团公益活动服务社区其他成员。更重要的是，社团成员逐渐主动为社区提供公益服务，发现四健会课程与家政班交叉时，与相应作业组联系，参与课程传授和加工烹饪等活动。参加乡公所设a 访谈对象：休闲农业协会陈会长，访谈地点：陈会长办公室，访谈时间：2019-11-20，笔者田野笔记（2019-11-21）。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71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发展人类学研究立的日托老人站志愿服务时，发现社区日托老人站网点不足，家政班因此召开班会学习相关政策文件，讨论形成行动方案，随后与乡公所接触，正式申请创办日托老人站新网点，并与其他相关机构协调资源配置，让社区老人得到更好的照顾a。产销班中的老成员主动带学徒，帮助年轻人解决创业中的实际困难，特别是在有机农业方面，“有机农业推广要从年轻人入手，要多帮年轻人”b，农友 B 自己带过 9 个学徒，包括刚毕业回乡的大学生，青年农友，四健会大学毕业后的返乡成员和农学研究人员等。而且，产销班成员主动与四健会、家政班接触，为农业实践、体验课程免费提供场地。面向青少年的实践课往往一次就会破坏很多农作物，而且有机种植成本比较高，农场会承担不少损失，但农场老板认为这是为家乡做贡献，“农会帮了我们很多，这是为家乡好的事情”c。（二）基于集体行动的社会资本生产：以推广有机农业运动为例自2002年起，寿丰乡农会启动“回澜梦土，无毒农业”项目，致力于推广和发展有机农业。发展有机农业不仅是农业生产领域的重大变革，而且是一场影响每个社区成员的社会运动。无论是对于从事农业生产的村民还是社区其他成员，有机农业推广意味着生产、生活、消费等观念和习惯的改变。农会在引领和推进这场变革方面发挥了核心作用。在农会主持下，有机农业从理念普及、种植规范到社区销售，每一个阶段的开展都有赖于农会旗下社团网络以及整个社区的社会资本积累，个体和群体层面的社会资本生产助推建立有机农业发展相关的网络、规范和信任关系，这个过程同样进一步巩固了社团和社区层面的社会资本。1.有机农业理念的普及发展有机农业的第一步是化解农民和消费者的误解和疑虑，在社区普及可持续发展的理念。农会从自身出发，动员所有社团和先进农民个体开展示范、教育运动。农会与先进农民合作，建立完全开放的示范农场，农会每个部门的员工和农民一起，从下田耕种、田间管理、作物收割、产品包装到上门推销，每个环节亲力亲为，同时向所有农民和社区成员开放。这个过程不仅让农民认识到有机农业切实可行，而且让消费者认识到有机农产品的品质。先进农民的加入具有关键意义，他们是社区农民中的佼佼者，在农民中有一定的威望和号召力。比如率先参与农会示范农场项目的宝哥年过半百，大学毕业，从事有机农业之前擅长精致农业，“利润高、来钱快”。宝哥响应农会号召源于日常生产过程中发现精致农业对河流水源的污染，认为现有生产方式持续下去将危害后代。宝哥参与农会示范农场，现身说法向其他农民和消费者展示，有机农业不但可以带来更安全、美味的农产品，而且可以发展休闲旅游提高农业附加值。宝哥在农场免费接待前来询问的农民和消费者，甚至直接下田教授种植技巧等d。与此同时，农会通过年度工作主题以及考核、评奖等激励机制，鼓励旗下社团积极投入有机理念的普及工作。家政班组织主题研习课，在参与日托老人站服务等公益活动时主动宣传、a2019 年 11 月 2 日参加家政班班会，笔者田野笔记（2019-11-03）。b访谈对象：产销班班长农友B，访谈地点：农友B农场，访谈时间：2019-11-13，笔者田野笔记（2019-11-14）。农友B是最早接受有机农业理念的农友之一，与农会合作密切，担任产销班班长。c 访谈对象：产销班成员农友 A，访谈地点：农友 A 农场，访谈时间：2019-12-19，笔者田野笔记（2019-12-20）。d 访谈对象：农友宝哥，访谈地点：农友宝哥农场，访谈时间：2019-10-22，笔者田野笔记（2019-10-23）。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72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发展人类学研究推广有机食材等。四健会不同作业组组织青少年到有机农场体验作物种植和采摘，以及面向社区的烹饪、义卖和共食活动。这些社团活动将有机农业的理念从成员扩展到家庭和社区。2.有机农业规范的建立有机农业规范的建立大致可以分为两个阶段：第一阶段由农会主导，产销班配合。农会借助社团考核、评奖以及政策优惠等激励措施，鼓励愿意从事有机农业种植的农民成立专门的产销班。在此基础上，农会委派指导员或邀请外部专家，参加产销班班会，组织专题研习课，为社团成员提供有机农业种植规范、技巧等方面的培训。农会同时帮助产销班成员申请有机农产品认证，提供有机肥料、农业机械等方面的政策补贴。申请有机农产品认证的过程同样也是强化有机农业种植规范意识的培训，通过官方认证、获得有机标签的农产品在市场准入、产品销售以及消费者认可方面都能获得很大的便利，一旦违反规范，无法通过认证机构的抽查，农户将被吊销有机认证批号，处以高额罚款，并在官方网站通报。第二阶段是产销班内部形成规范以及成员合作维护规范。产销班成员之间互助合作的传统以及成员对于班集体荣誉的注重和维护，在发展有机农业的新挑战下，演化为产销班内部成文和不成文的有机种植和活动参与规范。产销班要求每个成员积极参与有机农业相关的班会和研习课活动，并且在种植过程中严格遵循有机认证要求的各项规则。成员之间同时建立了互惠互助的机制，任何人遇到困难都能得到其他成员和班级的帮助，班级定期组织成员交流经验、分享信息等。3.有机农业的市场销售有机农业的市场销售同样经历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为了消除消费者对有机农产品的顾虑，农会牵头组织生产者与消费者面对面的市场销售模式，具体有两种形式：一种是有机农夫市集，从事有机农业生产的农民通过市集的资格认证就可以摆摊销售农产品，摊主和前来购买的消费者可以直接交流。笔者在调研过程中发现，摊主几乎认识每一个来买菜的顾客，顾客也对摊主种植的产品非常了解，甚至会主动询问某种蔬菜什么时候成熟。市集也会定期组织面向消费者的各种活动，比如植物印染、食材烹饪等，宣传有机、绿色生活理念a。另一种方式是自助农场销售，在农场主确定的自助销售时间，社区居民可以自行前往农场购买有机产品。如果农场主临时有事离开，会摆放牌子，告知消费者可以自助采摘，称重，把钱款放入指定地方即可。笔者询问农场主，是否担心有人不付钱，农场主表示：“不会的，社区居民都很善良，就算有人没付钱，那肯定是因为他有难处，可以理解”。事实上，农场主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收到消费者留下的钱袋，还有感谢信b。2005 年，农会正式成立“长寿丰沛有机宅配中心”，与社区消费者、有机农场签订合同，建立稳定的销售网络，为从事有机种植的农民和希望消费有机产品的居民提供更加便利的服务。宅配中心良好运行的基础，是农会、农民以及社区居民之间在日复一日的社区生活中形成的互助、合作和信任关系。农会在政府政策补贴的支持下，建立起一套完整、严格的有机食材检验、分拣、包装和运输产业链，并取得有机食材加工许可证书，保证所有产品的可追溯性和安全品质。社区居民相信农会的信誉和专业。农民和农会之间则超越了简单的合同关系，农会通过a2019 年 12 月 14 日参观“好事集”农夫市集，笔者田野笔记（2019-12-15）。b2019 年 11 月 13 日参观农友 B 的农场，笔者田野笔记（2019-11-14）。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73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发展人类学研究定价、数量等方面的灵活安排，帮助农民抵御风险，同时提供必要的技术指导。农民在保证严格遵守有机种植规范的同时，积极参与农会活动，配合农会及其旗下不同社团的活动和公益服务。围绕有机农产品宅配服务，农会、农民和社区居民之间的合作和信任关系进一步增强。四、结论与讨论“社区”是社会学著述最丰富的概念之一，大致包含以下三个维度：生态维度，即时间和空间的物理现实；社会结构维度，即人际互动和组织机构网络；文化象征维度，即认同和价值。a“共生”社区意味着三个维度的有机融合，社区因而成为生活在相同地域的居民互助合作，共谋发展的共同体，是涂尔干意义上的机械团结与有机团结相结合的道德生活空间。在当代社会，社区正在发挥涂尔干所处工业革命时代职业团体能够实现的功能，即一方面引导个体不再局限于自我利益，超越自身的局限和束缚，另一方面让个体逐步感受到与他者合作、互助、共生的乐趣和需要，感受到集体生活的魅力b。从这个角度出发，不难得出结论，“共生”社区建设不仅是应对当下乡村发展面临挑战的关键，也是国家乡村振兴战略顺利推进的核心。寿丰乡农会参与乡村社区建设的经验表明，“共生”社区建设取决于两个条件：其一，建立能够在社区建设中发挥引领、主导作用的组织，该组织与社区及其成员唇齿相依、休戚与共，以成员利益和社区公益为重，而不是追求自身经济收益。其二，该组织在社区层面，通过创建社团、集体行动等方式密切成员之间的关系，教育、引导成员互助合作，关注、服务社区公益。在这个过程中培育、维系的社会资本是“共生”社区成为现实的关键所在。社会资本的积累是日复一日、潜移默化的慢进程，需要类似农会这样的社会组织坚守自身价值理念，在日常社区运行中，从各个层面推动社区成员参与集体生活，形成涂尔干意义上的道德紧密c。乡村振兴的关键是人，村落能否留住人，产业发展固然必不可少，更重要的是将每个人与他者、社区紧密连接的情感，这正是“共生”社区的内涵所在。寿丰乡农会参与乡村发展的案例同样印证了全球范围内发展理念和模式的转型。自20 世纪 60 年代起，发展概念不再局限于单一的经济、量化维度。20 世纪 70 年代联合国第二个“发展十年”开始，经济发展与社会进步齐头并进，“基本需求模式”、“社区发展”、“目标群体”、“内生发展”等全新理念和政策陆续出台。20 世纪 80 年代前后，“以人为中心的发展”逐渐凝聚共识。联合国发展规划署自 1990 年每年发布的 人类发展报告 和阿马蒂亚森以自由看待发展 的发表标志着“人类发展”理念的推出和全球发展模式的转型。“人类发展”强调，发展是提升个体可行能力，扩展个体自由和选择的过程d。在政策实践层面，“人类发展”旨在维护相关群体在自身发展进程中的主体地位，他们不再是被动接受国际组织、政府部门安排的弱势群体，而是参与创建自身美好未来的主人。责任编辑：李金兰 aHillery,George A.“Definitions of community:Areas of agreement.”Rural Sociology,20(1955):111-123.bDurkheim,Emile.De la division du travail social.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France,2017:xvii.cDurkheim,Emile.Les rgles de la mthode sociologique.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France,2017:112-114.d 张小军，裴晓梅：能力与贫困中国城市贫困人口的个案研究，香港社会科学出版社有限公司，2007 年，第 1-2 页。2 0 2 4 年 第1 6 卷 第1 期154Journal of Ethnic Culture原 生 态 民 族 文 化 学 刊英文摘要of destiny of mankind.Key words:Poetry Expresses Aspirations;Harmonious aesthetic feeling;Overseas Chinese scholars;Cultural identity;Consolidating the sense of community for the Chinese NationFrom Community Development,Social Development to Human DevelopmentA Perspective of Development Anthropology ZHANG Xiaojun,XIAO Yonghong(51)Abstract:The basic issues of development are listed through a brief overview of post-war development theories.From the post-war development practice,community development,social development and human development these three stages are introduced,which are reflecting the transition from early economic development under the vision of post-war recovery to the pursuit of comprehensive social development in view of modernization,and then to human development under the global issues.The issue of development has deeply impacted and plagued the whole world of mankind.These three stages of development have also been accompanied by the formation and evolution of development anthropology:from the early involvement of applied anthropology and action anthropology in the practice of development to the formation of development anthropology and its gradual and deep involvement in the practical and theoretical study of development,thus imperceptibly the Development Anthropology has been at the forefront of theoretical research on development.Key words:Community develop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