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水墨丹青66唐代诗人墓志的妍美之态董泽衡云南大学昌新国际艺术学院赵俊然云南大学昌新国际艺术学院摘 要 志与铭于上古殷商之际青铜彝器中已有考见,用于记功记事等,所著刻篇幅文辞称之铭文。其后刊于碑石,“以石代金,同乎不朽”。有唐一代,铸石刊碑风靡当时,所存数目远轶秦汉,颉顽魏晋之时。谓碑版墓志自魏晋南北朝发展以来,至隋唐,无论数目、形制等方面臻于新的高度。唐代所存碑版墓志数量众多,书体上以楷书为主要,亦有以行书、隶书为体的碑版墓志。碑志中所载人物可分门别类,亦有乡绅士族、达官显贵等墓志,碑志主人身份的高低所请书丹人书写风格有着一定的联系,书丹人及所书风格往往应与碑志主人的身份与之匹配。近年所出唐代
2、诗人墓志占有相当部分,纵观这些碑志主为诗人的志文书写风格,多趋于妍美,恬静,不乏当时显明一时的书家所书写。以妍美恬静书写艺术风格的诗人墓志,表现出时人对诗人身份理解的审美转移,亦可从此类墓志中考见妍美恬静书写风格的发展流变。关键词妍美;诗人墓志;风格流变一、“妍美”风格延传至唐的嬗变“妍美”艺术风格是书法艺术审美中重要的艺术风格,具有独特的艺术特色。“妍美”自身有着独特的审美意味,在书法艺术风格嬗变中,历代书家或因时所趋,或个人喜好等不同原因而崇慕,并在多样的时代社会环境中有着不同的诠释与发展。“妍美”一词在书论中最早见于南朝宋人虞龢论书表中,用来说明二王书法体势形态变于古体,呈现“妍美”风格
3、仪态。“妍”,许慎说文解字云:“妍,技也。一曰慧也。”说文解字中,“妍”喻以技,技术表现的优劣,亦体现书者内在精神气质。在书法作品中体现在用笔自然流丽,结构精美巧妙。“妍美”体现在技法方面是书写技能、技巧的醇熟,在技法精熟的前提下,自然落笔于书卷。“妍美”亦非极致的刻板精美,更多的是自然地流露,不经意间性情的挥洒。中国古典哲思基于天人合一的自然观念,着重于人与自然间的体悟,“妍美”作为书法艺术独特的美学形式,其定义的便捷是模糊的,更多表现为审美体验的范围。因此“妍美”的审美意味具有多义性,在一定范围内呈现不同的艺术面貌,结合于时代特色、文学修养等方面呈现不同的结合形态。基于自然观念的同一审美内
4、涵,在不同的时代语境下亦不相同。“妍美”于魏晋时共生于人文艺术之中,魏晋六朝文论之中对人物的品藻有“妍美”来喻以士人之容貌才情。因此,在人物的品藻上,“妍美”是对人外在与内里的综合形象评价,而单一较好的仪表并不能用“妍美”一类词进行评价,亦要具有才情与灵韵。陆机文赋有云:“其为物也多姿,其为体也屡迁。其会意也尚巧,其遗言也贵妍。”“妍美”的释义随时间迁变并不水墨丹青67断外延,从对人的品藻转移至文学艺术之中,为书论品评提供了借鉴与启发。魏晋南北朝时,尺牍信札成为上层文人士大夫的日常联络方式,篇幅间断,寥寥数字,依然充分体现了书写性的动态美感,并逐渐发展为后来的帖学一脉。南北书派论中:“南派乃江
5、左风流,疏放妍妙,长于尺牍。”随后南书北传,北朝皇室以及文人多尚南朝新风,汉化程度加深,在书法艺术中,对于书写风格及书体的演变有着重要影响,以至奠定唐代楷书风格发展的前调。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后,楷书碑刻风格逐渐出现挺拔秀丽,更有南朝妍美风范,渐有“妍美”的意韵。“基本上来看,北魏前期的书风,是对十六国时期的书法的自然延续,也保持着汉魏以来的崔氏就法;太和迁都以来。随着北魏政权的汉化程度的逐步提高,北魏书风效仿南朝新书的趋势也逐渐加强,北魏书风开始向追求今妍的书风转变”这种逐渐变为“新妍”的书风,从体势上首先发生转变。撇捺的开张程度加大,“斜结”体势增强,所遗存隶书的左右平势向右上倾斜,完全摆脱
6、隶书体态,亦加强点画间呼应关系,表现出行书动态感。“妍美”的审美变化贯穿至唐代始终,由隋入唐之际,“妍”与“质”并存,“质”的表现更多与“妍”,随着唐太宗李世民的“崇王”,“以书取士”“楷法遒美”科举制的影响,多维因素并行的情境下,太宗朝后“妍”盛于“质”。唐太宗王羲之论传云:“(王羲之)所以详察古今,研精篆、素,尽善尽美,其惟王逸少乎!观其点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直。玩之不觉为倦,览之莫识其端。心摹手追,此人而已。”其中为王羲之书法定下“尽善尽美”的基调,认为有唐以前的书家无法与王羲之相媲美,奠定了王羲之在唐代的地位,形成崇王书风。晁补之鸡肋集载:唐人
7、最名善书而笔法皆祖二王。离而视之,观欧无虞,睹颜忘柳。若蹈迹者则今院体书,无以复增损。唐人善书皆宗法二王,其中欧阳询、虞世南、颜真卿与柳公权独具特色,而循规蹈矩宗法二王者,不善变通,逐渐趋于媚俗,渐流于“院体”。唐代宗法王羲之已成风气,然习王书者众多,便千人一面,难破窠臼。张怀瓘书议云:“然智则无涯,法固不定,且以风神气骨者居上,妍美功用者居下。”张怀瓘先将“妍美”与“功用”同列,“功用”趋近于实用性,“妍美”作为一项审美感受与实用性相似,因此,张怀瓘认为此种的“妍美”缺乏艺术的表达,与装饰一般,故在审美标准的评判上不如“风神气骨”。又张怀瓘论曰:古质今文,世贱质而贵文,文则易俗,合于情深,识
8、者必考之古,乃先其质而后其文。质者如经,文者如纬,如钟、张为枝干,二王为华叶,美则美矣其中张怀瓘道以“质”与“文(妍)”之间的关系,通过用钟、张与二王的带入比对,并非对“妍”风格的一味驳斥,更具辩证的意味,“妍”为发展与创新。背离古法,追“妍”至于“媚”则近俗。“妍美”的审美风格从人物仪态的描摹逐渐转换至文学艺术的品藻,并时代发展的过程中其内涵意义不断外延,亦可寻出该艺术风格的发展脉络。延续至唐时,唐代书风的审美变化是对“妍美”的书法风格在不断强化,由初唐的“质”于内,“妍”于外至盛唐后,二者位置相互转化逐渐形成二者独立并存审美关系。二、唐代诗人墓志妍美的书写风貌“妍美”审美内涵的本质更倾向于
9、阴柔之美,发展至唐代,结合于时代与文化的情境,在此时书法技法上以“圆”为表现,在于点画的饱满充盈,避免过多的锋芒毕露,在整体上达到“圆秀”之意。这种妍美圆秀的书法风格亦多见于唐代的诗人墓志之中,无论于楷书隶书,在结字与用笔之间多见圆笔、圆势等的清雅圆美。水墨丹青68项穆书法雅言云:“体态肥纤,加之以便捷遒劲,流丽峻洁,虽肥而实秀也。瘦而腴者,谓之清妙,不清则不妙也。肥而秀者,谓之丰艳,不丰则不艳也。”“妍美”点画质感的表现在于“瘦”与“肥”的中和,向二者任一方面的偏倾,则难以表现内在的秀挺清丽。唐李收墓志(唐故中散大夫给事中太子中允赞皇县开国男赵郡李府君墓志铭并序),志主李收为唐代诗人,存诗数
10、首,有和中书侍郎院壁画云与幽情等诗,其家族为文学世家,全唐诗中亦收录了李收曾祖父李怀远及其祖父李景伯的诗,李收的文学工夫多得益于家族的影响。李收墓志由郑絪书丹,郑絪善著文,新唐书艺文志曾记录文集三卷,今可见郑絪作诗七首。李收墓志是诗人墓志同时书丹者亦是文学家,在书法艺术的表现上,由内而外营造文人气质。书丹人郑絪书写表现妍美遒劲,在书写时减少了开合之势,让结字更为温润,与此同时加强了单字的欹侧之势,让原本平淡无味的字形更具活力。从图一中可以看到“远、祖”二字相对于“尚、书、昭、公”四字欹侧之势十分强烈,打破了静态且略显呆板的块面。郑絪书写时增加欹侧之势的情况下亦加强了行书笔势关系,笔势中产生的纤
11、丝与起收笔的形状有着丰富的变化,丰富的变化让整篇墓志更为饱满且精致。唐李岘墓志(唐故光禄大夫检校兵部尚书兼衢州刺史充本州团练使赠太子少师上柱国梁国公李峴墓志铭),此墓志由徐浩撰并书。时年徐浩六十四岁,其书风已相对稳定,徐浩书法胎息“二王”,“妍美”之态在其中晚期时已经融入书法作品之中,所书 李岘墓志 亦是如此。李岘墓志整篇秀劲挺拔,瘦笔为主,肥笔为辅,结字严谨端庄,舍弃强烈的开合,长笔画变化多端,其中亦有隶书用笔,极为精致考究。如图二“呼、墳”二字,“呼”的长横明显为隶书中逆锋起笔的笔法,“墳”字中则见雁尾。李岘墓志徐浩也舍弃了明显的行书中纤丝的运用,让整篇墓志的风格更为温润厚重,但不失劲挺秀
12、丽之风,点画圆润敦厚,少见露锋。整体上形成了横细竖粗的基调,整体结字依旧宽博,但纵向的字内空间缩小,使得结字更为紧凑但不拘谨。整篇弱化欹侧之势,回归平正,如此呈现稳重、雍容、得心应手之感。由上,诗人墓志大多是有诗人撰文并书丹,或是诗人撰文再由另一位诗人书丹,因此诗人墓志撰文及书丹基本李收墓志(局部)图一图二李岘墓志(局部)水墨丹青69都是由诗人来完成,本段以李岘墓志为例做简要分析。此志是由徐浩撰并书,徐浩中进士后为官,作诗写文章都是其长处。李岘墓志中“代济盛德,是生我公。幼有殊量,含粹秉哲,学以观略,文以足言台省持纲也,为国准绳;皇华将命也,澄汰风俗;宰辅致理也,裁成景化。公以间气杰出,膺期挺
13、生,忠效代范,亲贤太名。利物可以和义,修词可以立诚。夫其有犯无隐,措枉举直,无形骸之私,竭股肱之力,权贵敛手,奸回沮色。是以当可言而必言,再入相而再去,良有以也。”此段内容用了大量四至六字的排比使得内容变得精致妍美,亦能体现撰者的才华及精细的心意。从中亦可以看出其心中思念故友之情,用词自然沉着无书诏书那般拘谨刻板,从而显得收放自如,真情流露。此外 李岘墓志 中见“棘心”一词,“棘心”最早出见于 诗 邶风 凯风中:“凯风自南,吹彼棘心。”后再朱熹集传中有记:“棘,小木,丛生,多刺,难长,而心又其稚弱,而未成者也以凯风比母,棘心比子之幼时。”徐浩用“棘心”之典来抒发对股友强烈的思念之情。由此可见诗
14、人墓志的撰者文学底蕴丰厚,通过用典及含蓄的词语用排比的手法逐渐抒发自身情感,如此含蓄精细之美不可不称为妍美。徐浩行文层层递进,情感逐渐增强,开始如同细雨怅然若失般诉说心中悲伤之感,文末如同大珠小珠落玉盘般抒发心中思念及悲伤之感。文中用词含蓄、静止、凝练,无过处亦无不足之处,显得恰到好处无随意而至之感,体现出徐浩深厚的文学底蕴及文人气息。徐浩的文人气息及行文风格充分体现了其妍美之态用词精妍、考究、含蓄、柔美、自然、沉着,使得整篇墓志内容恰到好处浑然一体,情感所到之处直戳人心。余论丧葬文化体现着古人“慎终追远”的思想,书法艺术的审美表现还原再现了逝者生前的品格与精神,亦是在世生者的寄望。由是观之,
15、书法艺术审美与自然的哲思密不可分,通过对文字的观赏,不经意间会联想起自然的感受,见字如面,与相关的书写者或内容人物产生互动,激发审美的愉悦。结字、点画等诸因素的组合排列赋予墓志文字“妍美”的审美境界与精神价值。“妍美”的审美体验字书法上体现书者的精神气质,用更为直观的视觉感受传达出儒雅的书卷气,也正因此,与诗人墓志的志文内容与志主的审美地位交相辉映,“妍美”的艺术风格更好地结合在唐代诗人墓志中。诗人墓志书法内涵才情,书丹墓志者借以塑造出“文质彬彬”的妍美艺术形象,文化的内蕴有意识的与书法艺术标准相结合,形成独特的艺术范式,诗人墓志书法艺术是对墓志中文人艺术发展之审美倾向的概括。(责任编辑:牧鑫)参考文献:1宋晁补之.鸡肋集M.景上海涵芬楼藏明刊本,卷33.2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2012.3朱良志.中国美学名著导读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4范瑾.与比较研究J.山西师范大学,2013.5佩文斋书画谱M.卷八.北京:中国书店,1984.项目:本文为2020年度教育部中华优秀文化传承基地(书法)课题“书法史文献整理与研究唐代墓志”研究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