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观市场社会过程与中国式现代化进程研究——基于西宁二手车市场的考察.pdf

?青海民族大学学报JOURNAL OF QINGHAI MINZU UNIVERSITY微观市场社会过程与中国式现代化进程研究基于西宁二手车市场的考察肖明远1?周大鸣2（1.中山大学，广东 广州 510275；2.云南师范大学，云南 昆明 650500）摘要：西宁市城东区二手车市场是一个从无到有，由商人自发创建的地区性专业市场。在中国的现代化过程中，市场、政府、社会三大结构力量，在改革开放后共同形塑了微观市场发展的社会过程。市场经济推动、社会自发规范和政府引导规制是推动整个中国社会结构转型的重要力量，这三个要素在西宁二手车市场的社会过程中均有显著的表现。关键词：社会过程；中国式现代化；市场人类学；二手车市场中图分类号：C91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4-9227（2023）02-0066-07收稿日期：2023-01-03作者简介：肖明远（1993），男，江西赣州人，中山大学社会学与人类学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都市人类学。周大鸣（1958），男，湖南湘潭人，云南师范大学法学与社会学学院特聘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特聘教授。研究方向：都市人类学。一、引言：市场的社会过程中国自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存在着三股推动城市化转型与社会结构巨变的力量，这三股力量被李培林解读为政府、市场、社会1，作为一个社会学家，李培林试图通过对这三要素的分析，去直击西方经济学多年来讨论的核心问题资源是如何配置的。2在这一讨论的过程中延伸出了非常多的具体的问题，其中的一个讨论的焦点是社会的结构转型过程中，哪些具体的制度与组织形式完成了对原有经济社会体制的继承与转变。基于这一问题，诞生了人类学中国学派中的“新古典结构功能”研究3，开始了以伞式社会4、蜂窝式社会5、结构遗产6等关键概念来研究经济社会结构在现实中转型的模式。上述理论与概念偏重的角度是传统的结构为现实的发展带来的影响，从宏观、中观和微观的不同角度对社会结构转型进行了深入的研究，积累了很多有意义的个案。此外，立足于中国改革开放最大的试验场珠江三角洲，立足于区域社会史的当时与在场之角度，受到珠江三角洲内部多种城市化形态与模式的启发7，乡村都市化8这一概念在大致同一时段被提出。这一概念试图阐释中国的现代化与改革开放在珠江三角洲这个地方是以何种社会面貌与模式存在的。在这一问题的长时间探索之下，二元社区9、城乡接合部10、外来散工11等研究主题被逐步提出，并最终被囊括进了城市新移民12这一研究体系中，并在之后扩展到类型学13、文化变迁14、城市社会15与基层治理16的各个层面。这两条对于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社会发展与变迁的研究脉络，表现了不同学术旨趣下的同一关怀。由此，本文在前述研究的基础上，希望综合两方面的研究思路，对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市场与社会的关系做进一步探讨。人类学与经济学都将市场作为一种服务人类生计的制度设计，它们之间的分歧在于贸易与货币是否是基于市场制度生成并完全服务于市场制度的，在经济人类学看来，人类社会的很多经济行为与经济的实际运行2023 年第 2 期人类学 研 究66?青海民族大学学报JOURNAL OF QINGHAI MINZU UNIVERSITY模式，总是与经济活动所处的社会结构和社会生活方式有关，甚至在波兰尼看来前者只是后者在经济上的结果。17因此，如果要从中国式现代化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的高度去理解中国的社会结构转型，就必须将市场与经济行为的研究，上升到社会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发展阶段的层次去提炼。但恰恰由于这类问题太过宏观，所以简单的篇幅与零碎的讨论很难不流于空泛，因此需要在这个基础上引入一个考察问题的操作维度，又由于这一问题是一个内涵与外沿都十分宏阔的领域，各个学科都拥有自己的考察方法，因此寻找一个理解的概念工具是极为重要的。本文试图在上述研究的基础上，基于在青海省西宁市进行的为期三年的田野调查中所获得的关于青海省改革开放四十多年来二手车行业的区域社会史素材，通过整合政府、市场与社会三方互动的视角，提出一个理解经济社会发展的概念工具社会过程。这个概念旨在考察微观市场发育过程中，效率（这里既可以理解为市场的发展规模，也可以理解为生产的参与形式）与规范（这里既可以理解为发展的组织形式，也可以理解为政府的参与程度）之间在不同阶段的消涨所引发的社会表现。这种社会表现会形成一种矛盾往复的的摆动，这些摆动所带来的人与社会以及人与市场的认识和参与变化，是推动市场预期变化的重要因素，而预期在经济上具有的自我实现作用，将会反过来对人的现实选择造成影响。因此，本文试图通过西宁二手车市场的社会过程材料，来提出这个概念框架。二、微观市场发育：一个整体性问题在理解市场的社会过程之前，首先必须理解中国市场发展所根植的社会土壤，即中国的商业社会传统。管子 小匡曾描述了中国先秦时期的理想社会结构：“士农工商四民者，国之石民也。”18这一对社会结构理想状态的归纳，自先秦以降的两千多年中并没有出现较为彻底的改变，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后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虽有基于理想主义的短暂的历史断裂，但依旧在非正式的领域内顽强存在，显示出了人们传统观念中理想的社会面貌。这种社会传统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与改变着社会的发展方向，而社会过程希望解释的即是市场作为几千年来现实存在的经济形式，它与社会互动的方式，特别是在市场传统短暂的断裂后是以何种面貌重新发生与复归的。或许一个清晰的案例更能够说明这一互动情况。西宁二手车市场过去（2019 年之前）位于青海省西宁市城东区八一路，是一群具有市场精神的商人自 20 世纪 80 年代以来逐步开拓而成的，在漫长的发展历程里作为一个微观意义上具体的市场，它的成长与波折为理解青藏高原的城市化与现代化进程，进而理解中国式现代化进程积累了宝贵的素材。汽车消费在 1949 年以后的中国是一个基本上空白的领域。社会主义改造完成之后，由于产能的限制，改革开放前的中国，汽车几乎完全存在于生产资料领域，即便是中国在“一五”计划中就已经可以自主生产卡车，“二五”计划期间的 1958 年已经可以自产轿车，但卡车与轿车绝大多数时间是作为交通运输业与公务领域的生产资料而使用的。直到改革开放前，由于计划经济的体制特点，汽车这类大宗消费品显然不是个人能力消费的商品。因此，二手车市场的出现与近年来学界声称的从未中断的集市贸易有着本质的区别它完全是改革开放后才有可能出现的事物。所以二手车行业的研究意义在于，它可以从整体的角度去观察一个行业从无到有并发展壮大的全过程。1984 年，在很多伟大的中国企业创立的这一年，白松林譹訛跟着他的叔叔一同前往浙江的汽修厂打工，彼时外出打工还是一件有很大风险的新鲜事，但这在有商业渠道的本地商人面前并不算什么，即使在“文革”期间，他们依然在牧区与农区之间倒卖牛羊。随着在汽修厂工作的不断深入，几年后他们逐渐形成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利用手中的资金与渠道从东部收购旧车回乡出售。那年我叔问我要不要帮着接车回家，我也不懂，叔叔说帮他开车我就开了，当时从（浙江的）报废厂把车开回来花了9天，一路上也不下车，那时候我没那边户口办不了驾照，驾照都没有也开回来了。（车子）摆在路上没几天就转出去了，叔叔说卖了2700，估计他还拿了点，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譺訛就如亲历二手车市场出现的白松林所说，最初的二手车交易是没有地点、没有行情的，甚至连最初的车辆都是从报废厂开出的、走完了出租车强制报废程序的波罗乃兹，这种波兰产的菲亚特汽车当时可谓红极一时，显然本地经营者买来也是为了2023 年 4 月人类学 研 究67?青海民族大学学报JOURNAL OF QINGHAI MINZU UNIVERSITY进行交通营运，甚至就是为了用来开出租车。这种将发展程度更高地区落后淘汰的设备引进的举动并非青海首创，这种如今听起来不可思议地将报废设备当作二手设备继续使用的方法，更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改革开放后，珠江三角洲的三来一补企业，最初的设备基本上是欧美淘汰的二手设备，用如今的话来说叫作落后产能，不说是由于效率落后淘汰的设备，即使是由于安全性能问题而强制报废的设备，也依然在彼时急需设备的地方继续发挥着余热，产业转移在那个年代是这样开始的，随着 20 世纪 80 年代欧美开始奉行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这样的生产资料的区域性转移几乎一天都没有停止过，直到如今依然在生产资料市场里占据巨大份额。19他们将落后的设备与产能向发展水平相对落后的国家和地区转移。这些行为不仅表现在通过口岸进行的跨国贸易往来20，也表现在中国自身建设发展的过程中，而产业转移表现在中国内地，情况则略有不同：由于中国是一个同时拥有庞大人口规模与庞大疆域的国家，国内不同地区的市场条件不尽相同，发展水平与发展速度具有一个层次上的差别，因此在拥有一个庞大的有层次的国内大市场的情况下，产业转移与生产资料的转移，在不同发展层次的地区进行转移就成了那个时代的一个很重要的发展策略。这也是如今提到的中国式现代化的一个发展阶段，在这个阶段的社会表达上，东西之间不均衡的发展导致了人们将东部淘汰的生产资料运往西部继续利用，成了商人们群体的社会行为，这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全国统一的大市场的初步形成。因此西宁二手车市场的出现，不仅与改革开放的宏伟事业有着关系，更与世界的政治经济体系的变动有着联系。而在生意逐渐繁荣发展的过程中，商人们在其中经营的社会网络也越发重要起来。三、创立规则：市场规范运动 淮南子 齐俗训曾这样归纳不同行业的壁垒：“是以人不兼官，官不兼事，士农工商，乡别州异，是故农与农言力，士与士言行，工与工言巧，商与商言数。”21不同职业之间的职业需求，诞生了自身的沟通方式，姑且称其为群体内的“沟通语言”。在过去的两千多年，传统的商人组织，主要是以地域性商帮、行会以及以商业会馆为中心的商人群体。费孝通在 江村经济中通过航船贸易体系、手工业市场化、民间借贷等内容，对中国乡镇的市场体系内部进行了精彩的研究。22到了当代，虽然商人群体的组织形式出现了非常多的制度性创新，然而地域性、行业性商业组织即使到了今天，也依旧是商人群体最重要的组成部分，这样的制度安排依然需要某种物质载体23，而这样的物质载体往往是以社会共同认可的规约开始的。一九九几年的时候，（市场）特别特别乱，那时候都到兰州接车，很多车子倒了好几手的，连偷的抢的都很多，特别是这种有问题的车有时候被混在好车里卖，很多人被坑了都找不到地方讲，乱得很，（生意）肯定是糟得很，白叔就拉着我们商量着得立点规矩。譻訛商业规矩历来是从无到有的，考察一个商业规则的诞生往往需要尽可能地考察它的历史因果，然而现实是早就消失在史海烟云中的历史因果，难以得见，让人们窥见的只言片语在这里便更是弥足珍贵的。商人们为了利益使出各种手段，然而当某些违反商业伦理的手段使用多了，必然会对整体的商业环境带来非常恶劣的影响，行业便在这种情况下形成了。在这里，如果从蜂窝式社会的理论角度去解释这个问题，拥有一个强大的“蜂王”以及共同的利益的显然是这个商人群体开始自律的前提，在这个过程中形成一个商帮便成了必然的路径，如果道德的规范无法指导人，那人们总是可以想到用一种制度设计来保障利益。24二手车交易在经济学中被认为是典型的“柠檬市场”，由于交易渠道的不透明、市场主体间的信息不对称都是这种市场类型的重要特征。25人们在购买二手车时，首先需要担忧的便是卖方的信誉问题，只有在市场的自律规约中起到互相增信的作用，才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解决这一问题，这也是商人们立规则的初衷。在多重社会关系交织的过程中，商人们投入了大量属于自身的社会资本，实际上这一系列的社会资本便成了抵押品，一旦出现信誉事故，从业者们需要承担的社会成本被极大提高了，这也最大限度地减少了违约的可能性。需要特别留意的是，这是在商人们存在很强的社会资本的相互联系之下才可能完成的任务。在这个过程中，自律组织逐步发展成了商会，但需要特别提出的是，整个过程中商会是最后出现的制度化安排，甚至这一制度化安排出现后，原总第 194 期人类学 研 究68?青海民族大学学报JOURNAL OF QINGHAI MINZU UNIVERSITY本的商人间的自律性的社会规约还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当时单位上的朋友说，给我们发块牌子，叫二手车协会，让我做会长，我一开始是推辞的，就怕做不好，然后说是我不干就没人愿意干了。但是我做了会长以后，大家跟我就生分起来了。譼訛由此可见，虽然市场的行规通过一种非正式的方式被建立了起来，但商会这一制度化的体系却不是商人群体自身的选择，而是以这样的半官方身份被体制所接纳。事实上很多成为政府与企业间桥梁的商会组织并不总是那么理想。然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商人组织绝不是千篇一律的形态，作为一种社会组织形态，它们拥有自身的特色，这些特色从来都不能仅仅以商会这个简单的词汇进行概括。就比如这里的商会，实际上是作为政府与商人沟通的桥梁而存在，它是一个渠道而非一个组织，这是国内商会的主要形态之一。国内更普遍的经验或许与西宁二手车市场自身市场化过程中出现的规矩相反，自律组织往往更加依赖公权力所给予的权威。26这种情况更接近于伞式社会所意指的状态，这是在资源配置中，不同层级政府之间或政府与企业之间的“庇护”关系。如果将其应用于更大范围，可以将它进一步定义为：在现有的资源配置过程中，在拥有资源的不同权力层级间，具有强烈溢出性的“庇护”关系。这种“庇护”关系是广泛存在的，可以是组织与组织之间，部门与部门之间，组织或部门与个人之间，个人与组织或部门之间，也可以是个人与个人之间的。笔者将这两种不同的对于资源的规范性互惠的面向，视为互为独立的两种商业制度的形成模式，需要注意的是这两种形成模式都是带有经济人类学意义上的互惠性质的，互惠在这里不存在社会道德的判断。“伞式”的商业组织模式带有一种包含了公共性或者制度性权力层级上的自上而下和再分配的性质，它的形成往往会依赖于公共权力来源。这种权力来源可能是一种拥有再分配权力的上级组织，如地方政府或各级工商联的授权，在一些特定的时候也可能是一个拥有非对称权力的个人或组织，比如如今的互联网平台便是一个例子。27与之有很大区别的蜂窝式的商业组织，却是一种处于基本平等的权力层级上的大量个体，商人们虽然肯定存在商业影响力与资本多寡之间的显著区别，然而他们获取资源与利益的联合却天然地排斥对商业权力的追求28，这种互惠方式显然不是再分配性质的。在这个案例中，商人们将游离于市场之外的社会资本嵌入市场组织的建构中，过去的人类学研究倾向于将商业理解为一种具有极大的自律性的，嵌入历史、社会、法律、经济等方面的综合因素中的，具有完善自我修复制度的生产模式29。然而在现实中，一个非正式的规矩建立，它的约束作用也是非正式的，至今很难想象，这样的约束在当时是怎样发挥它的作用的。因为随着市场化进程的推进，这种依赖于社会资本达成互惠的做法渐渐不再可靠，当整个市场脱离了地缘、血缘而具有高度的分散性的时候，这种基于社会资本的互惠总会进入尾声，当年之所以能够成立，不仅仅因为白松林与马峻岭的血亲关系，更因为西宁城东特殊的族缘特性，这在现代化进程的下一个阶段似乎会带来另一个后果。四、进程跳跃：社会过程的动力机制从历史的角度看，在青藏高原东北边缘的甘青地区，自古以来就是各民族共同生活、相互合作的区域，特有的地方特色使得这一地区的物资流通领域表现出了鲜明的民族特征。30由于不同的民族传统与民族文化，营商环境里总是具有浓厚的民族特征。虽然长时段的互动会推动一些异质性的消解31，但在历史经济条件上，河湟地区的商业业态与区域市场形成的物理依托和文化根源，表现在特定族群的商人，在这一区域内的商业环境中，起到了必不可少的沟通内地与高原的桥梁作用32。在这样的商业基础上，形成了“中原河湟各镇高原”多层次的、传承数百年的河湟地区的畜牧产品贸易，建立了一个完善的经商网络的结构33，也使得特定血缘、族缘与业缘高度绑定34，甚至可以被视作地方版的同乡同业。35然而血缘、地缘与业缘高度绑定也存在一个在某种时刻可能会致命的问题行业的规则高度依赖于血缘、地缘作为根源扩展开来的社会资本，行业的基本规则被高度地方化。如果说这是地方性知识的生产，那还算一个相对客气的说法，由于人类学对于地方性知识存在某种浪漫想象，致使非常多的社会问题进入了“返魅”的领域，在这个过程中地方性表征与政府规范社会的努力之间的张力，终于在二手车市场爆发了。2023 年 4 月人类学 研 究69?青海民族大学学报JOURNAL OF QINGHAI MINZU UNIVERSITY谁都没有想到会这么突然，那天天刚亮我还在家里吃馍馍，交警已经开始贴条了。小马（当天值班者）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觉得没啥，去了以后才看见他们都要打起来了。譽訛二手车市场建立后十多年时间里，西宁的经济与城市化同样在迅猛发展，而二手车市场彼时最主要的特色便是没有市场车辆大多沿街随意停放，过去交通部门也不是没有对二手车市场进行过违停整治，但由于触犯了商人们的群体利益，再加上对于地方经济确实也存在客观的益处，大部分商人也不太将其当回事。过去的研究证明，国内各个地区也可以因政府的政策、规制和法律实施等方面的差异，形成投资的制度和政策的不同而导致不同经济门类发展效率的差别，影响这一问题的因素，被认为是营商“软环境”。36显然二手车市场的营商“软环境”在这一刻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后来我们才知道，要评文明城市，说我们影响市容，叫我们不要在市区这样弄，我就找了几个朋友在陆四医院旁边开了个车场。譾訛这轮规范整治以商人们搬离联合村、进入十里铺村而告终。进入十里铺二手车停车场的二手车商人们，一部分按照规范停进了停车场，但车辆实在太多，几乎从搬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占道停车这种“传统技能”就没有停止过。商人们虽然往规范的方向迈出了一步，但这一步并没有踩实，随着城市的发展，很快这附近的道路上、公园的空地上渐渐都停满了二手车。即使控制各种因素对中国各地区市场化制度变迁的影响，商业文化传统对地区市场化制度变迁的影响仍然显著存在。各种稳健性检验的估计结果均表明，历史上商业文化传统资源越丰富的地区越具有较彻底、较迅速的市场化制度变迁进程。37这类商业制度的变化往往会引起相应的社会变迁，这样的社会变迁在大多时候却依赖于过去社会发展中所遗留下的社会结构遗产，它很大程度上是一种非中性的社会实践，而获益的个人或集团，往往会竭尽全力通过一些方式与手段，促成新的非中性制度或至少是非中性的社会状态的形成。38这种经营规范，事实上并不仅仅是商业领域的。仅靠市场的力量事实上难以推动二手车市场向着更加高层次的方向发展。如果需要承受一段时间的改革阵痛才能够获得升级的利益，从商人群体角度来说，是一件风险很大但结果不确定的事，商人群体大概率不会主动推动看起来会亏本的买卖，即使有某些个体以自身的力量去推动升级，商人群体们也往往会隔岸观火，甚至在这些个体遭遇挫折时还将受到大家耻笑。在社会和利益层面上，传统的商贸与制造业比较排斥创新的例子比比皆是，西宁二手车市场只是一个在事实上被意外而又必然的社会事件推动的社会进程，而这种尝试也被不充分的发展暂时打断，社会进程在这里表现得极具张力。因此，以政府行为推动市场升级变得格外重要。之后真正的、有效的规范在十年之后如期到来。我走出巷子的时候，拖车已经进场了，旁边很多人在赶忙把自己停在路边的车开走，就像是好多年前在联合村的时候一样，大家不知道应该停到哪儿去，但是能开多快就开多快，像是逃难似的。譿訛最彻底的变化到来得有前兆、有过程，自然结果也可以预见。2017 年 7 月 4 日，西宁市四家单位在八一路东段每隔五十米便贴了一份关于整治清理二手车占道经营的告示，整治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在这一天之后，八一路两侧再没有了二手车影子，道路在一年后被挖开修筑了地下管廊，过去的车场在两年后成了购物中心，街头除了一些残留的广告外，仿佛那些二手车的财富故事没有存在过。事实上，在二手车市场被清理过后，在八一路更东边进入海东市地界的小峡镇，出现了一个规模更大的、管理更加规范的二手车市场。显然这一次二手车市场商业组织的变迁更为彻底地完成了。虽然理论上经常强调组织与制度的变迁往往来源于各种方面的作用，一方面可能在特定时期受到宏观环境的压力，另一方面也在日常运营中受到外部的压力。它们包括但不限于合法性出现危机、改革推动、通行规则的要求、示范效应、模仿机制等等。39城市规范行动就如历史的车轮一般滚滚压过，二手车商人们在退出八一路的最后，对这里既有利益上的寄托，也有情感上的抗拒，结局后的新生是必然的，但市场、政府、社会的三元博弈结构，依然不会停止，在可见的未来或许永不停歇。社会过程依然是阶段性的，二手车市场的下一个阶段或许会触网成为电子商务的一部分，社会资本彻底地退出市场的结构也犹未可知，或许会有总第 194 期人类学 研 究70?青海民族大学学报JOURNAL OF QINGHAI MINZU UNIVERSITY新的要素进入其间，这些都将留给后来者回答。五、结语：理解中国式现代化的社会过程从西宁二手车市场的出现，到整个市场的一次次自发的或受规范的社会过程，清晰地向我们展现了一个具体的市场，如何在社会与政府的参与下，在不同的因素共同交织下所经历的社会过程。在这里最初的市场由一些具有血亲和族缘的商人建立，在发展的过程中渐渐诞生了自己的非正式的规范，或许可以被认为是非正式组织的开始。而非正式组织中普遍存在着制度资本与关系资本这一对相辅相成的内部概念，非正式制度的紧密性与安全性在不同层面上对于正式组织产生了深远影响。40二手车协会虽然没能内化很多“地方性知识”式的规约，但是市场在发展的过程中逐渐剥离其中的社会关系，或者说社会资本变得不再像开始时那样重要，这一社会过程是循序渐进的，我们很难相信这样的过程能够发生跳跃。在过去四十多年的改革开放历程中，很多实例都证明了，经济在很多时候依托于社会而存在，这在今天的人类学界早已成了一种常识。经济发展的目的是人的全面发展，但社会并不单纯只是人的集合，因而经济发展与社会整合就成了一对必然联结又相互制约的要素。从二手车市场的例子中可以明显看到，非正式的制度设计与规范安排，显然是一个内部整合效果较差的组织形式，其高度依赖于社会资本的存在。西宁市城东区二手车市场是一个伴随青藏高原现代化进程同步演变的地方性专业市场。二手车交易行业在西宁发展过程中，清晰地描绘了市场、政府、社会三大结构力量在改革开放四十多年以来，对中国经济社会结构变迁的形塑与相互角力是如何发生的。它的社会过程，一方面表现了二手车商人在西宁城市化的历史经纬下所呈现出的现代化历程，这里不仅是物质层面上的现代化，更重要的是社会层面的现代化过程。相较于通过文学、教育与宗族组织达到一体化目标的社会过程41，通过市场行为将地方纳入全国统一大市场，并通过市场行为推动社会构建的努力，可以被认为是市场的社会过程。过去有研究认为，中国式现代化至今经历了探索阶段、“四化”阶段、“小康”阶段，目前进入了“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发展阶段。42而社会进程变化，对理解和观察中国式现代化进程的阶段性与不同时期的策略具有很强的参考意义。从这个角度来说，更好理解中国式现代化的前世今生与未来，仍是一个非常具有研究价值的问题。注释：譹訛为符合学术伦理，本文所用访谈人姓名皆为化名。白松林访谈 1，2017 年 5 月 20 日，某茶餐厅。马峻岭访谈，2017 年 4 月 3 日，某茶楼。白松林访谈 2，2018 年 4 月 3 日，白松林家中。王保东访谈 1，2018 年 8 月 13 日，八一路边晒太阳。韩祖安访谈 1，2018 年 1 月 7 日，某茶餐厅。王保东访谈 2，2017 年 7 月 10 日，东郊汽修厂。参考文献：1李培林.另一只看不见的手:社会结构转型J.中国社会科学，1992，（5）：3-17.2李培林.中国社会结构转型对资源配置的影响J.中国社会科学.1995，（1）.3张继焦.经济社会结构转型：政府、市场、社会三者的不同作用J.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8，47（1）：62-69.4 张继焦.“伞式社会”观察中国经济社会结构转型的一个新概念J.思想战线，2014，（4）.5张继焦.蜂窝式社会观察中国经济社会转型的另一个新概念J.思想战线，2015，（3）.6张继焦，杨林.19 世纪 60 年代以来中国发生了五轮的经济社会结构转型J.广西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5）.7周大鸣.论都市边缘农村社区的都市化广东都市化研究之一J.社会学研究，1993，（6）：13-20.8周大鸣.论珠江三角洲的乡村都市化J.开放时代，1995，（3）：29-34.9周大鸣.外来工与“二元社区”珠江三角洲的考察J.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2）：107-112.10周大鸣，高崇.城乡结合部社区的研究广州南景村 50年的变迁J.社会学研究，2001，（4）：99-108.11周大鸣.广州“外来散工”的调查与分析J.社会学研究，1994，（4）：47-55.12周大鸣，杨小柳.从农民工到城市新移民：一个概念、一种思路J.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54（5）：144-154.13杨小柳.“村中城”：一种乡村都市化类型的研究J.思想战线，2017，43（3）：86-93.14杨小柳，詹虚致.乡村都市化与民间信仰复兴珠三角民乐地区的国家、市场和村落共同体J.学术研究，2014，353（4）：38-43.15杨小柳.从地域城市到移民城市：全国性城市社会的构建J.民族研究，2015，217，（5）：41-51+124.16周大鸣，肖明远.改革开放后珠江三角洲外来人口政策迭代研究J.社会科学战线，2022，326（8）：210-220.17Mark Granovetter，Richard Swedberg（eds.）.The Sociology ofEconomic LifeM.Westview Press，2001：40-49.2023 年 4 月人类学 研 究71?青海民族大学学报JOURNAL OF QINGHAI MINZU UNIVERSITYResearch on the Social Process of Micro-Market Society and the Chinese Path toModernizationA Case Study in Xining Second-Hand Car MarketXiao Ming-yuanZhou Da-mingAbstract：Xining?Chengdong?second-hand?car?market?is?a?regional?professional?market?built?up?spontaneously?by?businessmen?from?scratch.?In?the?Chinese?path?to?modernization，the?three?structural?forces?of?the?market，government，and?society?have?jointly?shaped?the?social?process?influencing?the?development?of?the?micro-market?after?the?reform?and?opening?up.?The?promotion?of?market?economy，the?self-discipline?of?the?public，and?govern-ment-guided?regulation?are?critical?forces?to?push?forward?the?transformation?of?the?entire?social?structure?in?China，which?are?demonstrated?significantly?in?the?social?process?of?Xining?second-hand?car?market.Key words：Social?Process；Chinese?Path?to?Modernization；Market?Anthropology；Second-Hand?Car?Market?18管子 小匡Z.北京：中华书局，2009.19方旭飞.拉美左翼对新自由主义替代发展模式的探索、实践与成效J.拉丁美洲研究，2019，41（4）：101-118+157.20赵萱.当代边界治理中的安全与流动以霍尔果斯口岸为例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54（5）：44-53.21淮南子 齐俗训Z.北京：中华书局，2009.22费孝通.江村经济M.刘豪兴编.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23杨颖林.不明何为而有为的商会组织关于多元不确定性和组织资本的思考D.北京：北京大学，2003.24骆桂花，肖明远.一个蜂窝的诞生西宁城东二手车商帮的人类学研究J.西北民族研究，2018，97（2）：145-153.25美乔治 阿克洛夫.柠檬市场：质量的不确定性和市场机制J.经济导刊，2011，（6）.26常健，郭薇.行业自律的定位、动因、模式和局限J.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219（1）：133-140.27钱霖亮.电商经济中的差序格局：产业集聚、空间想象与数字消费不平等J.浙江学刊，2023，258（1）：106-116.28陶庆.现代“商人部落”的兴起与社会和谐治理以福街草根民间商会与地方政府互动为例J.上海行政学院学报，2007，（2）.29英卡尔 波兰尼，著.黄树民，译.巨变：当代政治与经济的起源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30费孝通.临夏行J.瞭望，1987，（3）.31 李健，荣幸.民族互嵌式社区异质性与族际交融关系研究兼论社区组织的调节作用J.青海民族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45（2）：89-97.32马平.近代甘青川边藏区与内地贸易的回族中间商J.回族研究，1996（4）.33勉卫忠.近代（18951949）青海民间商贸与社会经济的扩展D.北京：中央民族大学，2009.34肖明远，杨秋月.城乡融合与民族协作创业研究以青海省西宁市湟中区 S 镇新型农牧产业为例 J.青海社会科学，2021，250（4）：86-93.35孙九霞，李怡飞.流动的手工艺社会：从“同乡同业”到“全域同业”的白族银器村J.开放时代，2020，292（4）：57-69+6.36董志强，魏下海，汤灿晴.制度软环境与经济发展基于30 个大城市营商环境的经验研究J.管理世界，2012，223（4）：9-20.37邵传林，金立民.商业文化传统如何影响了中国式制度变迁？J.经济科学，2015，（1）.38张宇燕.利益集团与制度非中性J.改革，1994，（2）.39李汉林，渠敬东，夏传玲，等.组织和制度变迁的社会过程一种拟议的综合分析 J.中国社会科学，2005，（01）：94-108+207.40赵玉峰.社会资本视角下非正式组织的分类与管理J.行政论坛，2008，（5）.41张江华.传说、风水与一个多民族宗族的生成柳州“计氏豢龙传”故事的演化及社会过程J.社会，2022，42（3）：1-30.42张占斌，王海燕，毕照卿.中国式现代化的战略阶段、文明形态和时代意义J.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22，158（4）：42-51.（责任编辑王建华）总第 194 期人类学 研 究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