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黑一雄《别让我走》中的医学技术伦理困境管窥.pdf

年 月外 文 研 究 第 卷 第 期 石黑一雄别让我走中的医学技术伦理困境管窥河南大学 屈琳玉摘 要：小说别让我走为日裔英国作家石黑一雄的经典之作，讲述了凯西等一群以器官捐献为目的而诞生的克隆人的生活经历，以反乌托邦的形式探索了克隆人和器官移植等现代医疗技术中的人类伦理困境。透过伦理学批评视角，本文结合小说文本，着重探讨了生物医学技术制造克隆人所带来的医学伦理秩序失范和生命伦理秩序混乱的局面，剖析了将克隆人作为器官移植供体而产生的医学伦理问题，进一步发掘了作家对伦理秩序重建的探索。关键词：克隆；器官移植；医学伦理；石黑一雄；别让我走中图分类号：文献标识码：文章编号：（）人类在现代医疗领域的进步得益于生物医学技术和医疗机械技术的进步发展。胚胎研究、器官移植和基因治疗等等现代医疗技术的问世和生物学的迅猛发展，助力医疗机构救治了许多在死亡线上痛苦挣扎的生命。如此，传统医学救死扶伤的宗旨得到延续，不但彰显其温暖的人性关怀，同时也体现了人类尊重生命的伦理意识。然而，作为充分吸收科学技术新成果的现代医疗技术，与其他先进的科学技术一样，在治愈疾病的同时也逐渐凸显出各种问题，甚至给人类的生活带来了困惑乃至灾难。以上不断浮现的现代医疗领域内的问题挑战并冲击着人类传统的伦理观念，医学和伦理之间存在诸多的现实障碍和矛盾冲突（李明喆等：），形成了诸多两难之境。由此，人们只有进行彻底、全面的伦理反思与具体分析，才能消除对现代医疗技术的不安，禁止或者惩戒尖端医疗技术滥用，以及预防医疗技术的进展给人类带来的潜在危害。而文学叙事，越来越被看作在医疗领域内处理医患关系、探索医疗关系中频现之伦理关系的一种有效手段（：）。文学被认为给生命伦理学提供了一个具象化的基础，也提供了一个从具体事件到普遍原则转换的契机。“文学的任务就是描写这种伦理秩序的变化及其变化所引发的问题和导致的结果，为人类文明进步提供经验和教诲。”（聂珍钊：）而石黑一雄的小说别让我走就是这样一部探讨克隆以及器官移植等现代医疗技术所产生伦理问题的典型作品。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石黑一雄（）和维苏奈保尔（）以及萨尔曼拉什迪（）一起被称为“英国文坛移民三雄”。与其他两位移民作家的作品中洋溢的浓郁宗教气氛以及弥漫的去国者困境和“外乡人”的疏离感不同，石黑一雄以“国际主义作家”自居，用细腻幽微的笔触，打破文化地域的限制，旨在能够创作出一种带有普适色彩的小说，即不管生活在何种文化背景中的人们，都能够从中找到和自我产生关联的意义。从 年至今，石黑一雄共出版 部长篇小说，其中长日留痕（）荣获 年英国布克奖；浮世画家（）、上 海 孤 儿（）获得布克奖提名，而别让我走（）则入选时代周刊评选的“年以来的百部伟大英语小说”。别让我走讲述了以凯西为代表的一群以器官捐献为目的而诞生的克隆人的故事。小说通过这些克隆人的生活经历，以反乌托邦的形式探索克隆人在医疗技术中存在的伦理问题，进而激发人类对克隆技术的伦理问题的思考，反思医学和技术对人类社会伦理道德的潜在威胁。透过文学伦理学批评视角，本文拟对该作品进行再解读，剖析克隆人作为器官移植供体而产生的医学伦理问题，探讨这一“医疗活动”所带来的医学伦理和生命伦理的冲突。一、克隆人：生物医学技术带来的伦理混乱别让我走的故事发生在 世纪 年代的英国，当时的科学界正面临克隆技术的困扰。年 月 日，英国爱丁堡罗斯林研究所（）的伊恩维尔穆特（）及其科研团队利用已经分化的成熟的体细胞（乳腺细胞）克隆出小羊。世界上第一头克隆绵羊“多莉”（）在 年 月被宣布诞生。这个消息无疑就像一枚原子弹投入到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领域。这意味着人类可以利用生物技术由无性生殖促生与原个体有完全相同基因组织的后代。就在医学界证明克隆技术可以创造无限可能的同时，医学的进步也给社会带来了严重的伦理困境。别让我走这部小说就通过虚构的一群克隆人的故事，展示了生物医学技术带来的伦理混乱。“在某些文学文本中，伦理结表现为伦理混乱或秩序重构”（聂珍钊：）。在传统社会中，以婚姻和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家庭模式是构成人类社会的基本单位，而通过无性生殖创造出来的克隆人将打破人类的生育模式，彻底颠覆其家庭制度，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等的伦理关系成为被怀疑的对象，进而造成现有社会基本伦理秩序失范。小说中，这既带来了克隆人伦理身份的混乱，又导致了克隆人自身伦理意识的模糊。故事的主人公凯西是一名医院的护工，负责照顾那些器官捐献者，和其他护工相比，她做护工可以挑选被护理人，而凯西选择的都是来自黑尔舍姆的人。凯西对黑尔舍姆的回忆就此展开。在黑尔舍姆，凯西和露丝、汤米等一群年龄相仿的人好像生活在私立学校，学习各种课程，进行体育训练，参加拍卖会交换各自的手工作品，等等。黑尔舍姆坐落在风景如画的乡村，有鸭塘、雾气弥漫的早晨，以及远眺原野的美景。然而，这种世外桃源般的和谐局面却被种种悬念所打破。先是学校对学生身体健康的绝对重视，然后就是学校唯一的外来者 每年到访两三次的“夫人”见到孩子们时表现出对于“那种真正的恐惧”的“竭力压制”。生活在这样一所迷雾重重的寄宿学校，孩子们从没有亲朋好友来探视，也没有假期的离校返家的日程安排。他们究竟是谁？这个谜团在监护教师露西小姐看到孩子们在规划人生时得以解开。“你们没有人可以去美国，没有人可以成为电影明星你们的一生已经被规划好了。你们会长大成人，然后在你们衰老之前，在你们甚至人到中年以前，你们就要开始捐献自己的主要器官，这就是你们每个人被创造出来要做的事”（石黑一雄：）。这些孩子是克隆人，他们无父无母，在社会中没有相应的身份；他们无法生育，不具备延续生命的能力。这样一来，克隆人面临的伦理混乱首先就在于他们无法在社会中找到伦理身份。而作为有思想的生命，凯西及其同伴对自己的伦理身份也曾进行过探寻，他们试图走进正常人的生活领域，去寻找自己的“原型”。“既然我们每个人都是在某个时刻按一个正常人复制过来的，那么对我们每一位来说，就一定会有一个原型在世上某个角落过着他或是她的生活”（石黑一雄：）。对“可能原型”进行探究的一个大的动机就是可以“一瞥自己的未来”。小说细致地描绘了凯西和汤米陪同露丝去寻找她的原型的情节。但这次行程非但没有让他们寻求到自己的身份信息，反而使其身份建构变得更加复杂。因为他们的原型也可能是诸如吸毒者、妓女、酒鬼、骗子等社会渣滓，他们对探寻“可能原型”这个唯一能够帮助他们建构自己伦理身份认知的活动 以失败告终，留给读者不得不反思的问题就是克隆人的身份本身就是一个伦理上的困惑，因为凯西等克隆人的社会伦理身份问题没有解决，造成他们的社会伦理意识的淡漠和混乱。小说中的凯西、汤米和露丝，还有其他的孩子在学校里受到艺术和科学的熏陶。随着他们年龄增长，他们之间萌生出少男少女的情愫。学校并不干涉，也不禁止学生之间的性爱，只是要求他们要谨慎，因为盲目的交往有可能会增加感染疾病或者影响情绪的概率。这种情况导致孩子在处理两性关系时的随意和随性：凯西、露丝和汤米之间的三角恋爱关系，凯西和休伊以及奥利佛的纠葛，哈利与凯西以及莎伦的交集，等等，这些爱情没有了伦理道德的禁锢，就变成了情感或者生理冲动。二、器官移植：困惑人类的医学伦理难题毋庸置疑，现在的器官移植技术作为医学科技高度发展的成果，挽救了许多濒死的生命。尽管器官移植的概念已被公众所了解和接受，但不可否认的是，其中仍存在许多令人困扰的伦理难题，首当其冲的便是器官供体的来源。这是因为从医学层面来讲，人体活器官是最佳的供体，然而从活体上选取某个器官无异于伤害或杀害这个人，那么通过器官移植去救治另一个人的行为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被视为违法行为，也不为生命至上的伦理原则所接受。因此，器官移植如果处理不当就可能由一个医学技术行为变成触犯医学伦理和生命伦理禁忌的行为。在别让我走中，凯西等一群克隆人被创造出来的目的就是在成年后捐出自己的器官给有需要的正常人。三次，最多四次捐献后他们的生命就面临终结。小说的主人公凯西作为这些器官捐赠者的看护员，一次次地亲历儿时伙伴因为捐献而死亡的消息：梅格在三次捐献后离开了人世；克丽西二次捐献就失去了生命；凯西的好友露丝在第一次器官捐献后健康状况变得非常糟糕，“走路确实有点儿不稳，我捉摸起自己是不是严重地低估了她身体的虚弱状况，她的呼吸变得十分吃力，当我们走在一起的时候，她时不时会突然倒向我”（石黑一雄：）。第二次器官捐献后，露丝因为疼痛而“惊恐而且不由得扭动身体”的情节让读者已经忘却她作为克隆人的身份，看到的只是一个鲜活生命走向枯萎的过程。小说中的这些克隆人没有社会伦理身份，只是医学上的器官供体，“就像物品或者次等人类一样被看待”（：）。但是在生命伦理的范畴内，他们却是一个个有生命的个体，因此扼杀一个人生存的权利是对生命伦理原则的冒犯。别让我走正是通过这种文本和现实世界之间巨大的反差和错位来呼唤读者对医学伦理和生命伦理的反思。小说中重新坠入爱河的凯西和汤米获知一个在学生们中流行的传言：如果学生中的某两个人能证明彼此真心相爱相守，那么他们的器官捐赠就可以被推迟，获得几年自由支配时间。于是他们来到学校曾经的负责人“夫人”那里寻求支持，却被残酷地告知：“对于一个认为癌症是可治愈的世界，你怎能要求这样一个世界去放弃那种治疗的方法，要求它回到那黑暗的时代？已经没有回头路了。无论人们对你们的存在感到如何不安，他们压倒一切的考虑就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配偶、他们的父母、他们的朋友，能够不因癌症、运动神经元疾病、心脏疾病而丧命你们还不足以成为人类这个世界需要学生去捐献。只要情况依旧如此，那么总会有一道屏障反对把你们看作正常意义上的人类”（石黑一雄：）。既然推迟捐献的事情子虚乌有，那么凯西这群克隆人必须按照安排好的轨道捐献出自己的器官，然后接受自己生命终结的事实。这些克隆人终究没有争取到作为人的一点权利，却无条件服从了人赋予他们的任务，这本身就是一个伦理意义上的讽刺。现实世界中，器官移植是广泛应用于医学发展领域的一种治疗手段，在救死扶伤、拯救病人生命方面，功不可没。但是从伦理学的角度看，器官移植这一恩泽人类的技术也引发了技术进步与伦理道德的碰撞，使得器官移植的受体、供体及医护人员等都陷入了不同程度的伦理困境。现如今，器官移植技术已经比较成熟与完备，但是“器官来源短缺”以及随之而来的伦理学争论等问题却是制约器官移植技术发展的瓶颈。人们一度认为由生命科技创造的克隆人或许可以解决器官移植引发的一系伦理问题。但是科学技术与伦理道德是一个矛盾共同体，克隆人技术的“可行性”和伦理道德的冲突成为引发人们深思的议题。正是如此，石黑一雄在作品中以寓言的形式抛出医学技术中存在的伦理困境并预言随之而来的可怕后果，但是作为一个技法娴熟的作家，他更为卓越的表现在于他对伦理失序后的秩序重建和秩序归复做了有价值的探索。三、教化：重建伦理秩序的探索与思考从文学伦理学批评视角而言，各种文学创作的主题不仅仅要揭示伦理秩序的混乱，还要探索伦理秩序的重建途径，这样文学才能更好地完成“教诲”的功能。而在石黑一雄的视野中，艺术的训练和教化的熏陶可以赋予克隆人以正常人的品性和灵魂，启发他们的伦理意识，重建受破坏的伦理秩序。凯西等这群人类克隆的孩子被安置在一个类似寄宿学校的黑尔舍姆，这群孩子在这里学习诗歌和绘画等艺术本领。“夫人”每年来一两次取走孩子们创作出来的最优秀的作品。这个举措在成年后的汤米看来是“夫人”日后用来定夺两个相爱的人是否真正契合的凭证。“像画和诗歌，所有这类东西，显示了你内心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说它们反映的是你的灵魂”（石黑一雄：）。为了证明自己和凯西是真心相爱的有灵魂的人，汤米不停地练习绘画，提高自己的艺术水平。当有机会向“夫人”和黑尔舍姆的另一个负责人埃米莉小姐证明两人相爱却依旧没有被给予延期捐献器官的特权后，凯西忍不住质疑：“为什么要训练、鼓励我们，让我们来制作所有那一切？如果不管怎样我们只是去捐献，然后死掉，为什么要上所有那些课？为什么还要读所有那些书而且还要讨论呢？”（石黑一雄：）埃米莉小姐认为这些艺术作品会向世人证明克隆人也是有灵魂的，这个灵魂是通过教化和教育的途径塑造出来的。“如果学生养育在人道和教养的环境中，那么他们就有可能成长为和任何正常的人类一样敏感和聪明的人，在那之前，所有的克隆人 或者学生们，我们更愿意这样称呼你们，学生们 仅仅是为了满足医疗科学的需要而存在。”（石黑一雄：）。借助小说中的埃米莉小姐之口，石黑一雄阐明了他的立场：克隆人和正常人之间就隔了一道屏障，那就是灵魂。此外，在别让我走中，凯西和她的同学们还经历了自我教育，其内在修养以及社会化活动让关怀、护理和人际关系等理念深植于其内心，也成为这些克隆人定义自己在社区、社会中地位的标志。如此一来，人体的基因可以复制，但灵魂和思想是独一无二的。这群接受了人文主义教育的克隆人，最后却黯然接受自己的命运并捐献出了自己的器官，履行自己的使命和义务，这既建构了他们作为社会人的伦理秩序，又是对正常人组成的人类社会中生命至高无上的生命伦理秩序的瓦解。石黑一雄不止一次表示，尽管他的小说别让我走 包含着虚拟现实与反乌托邦小说的元素，甚至其中还暗含某些科幻小说的成分，但他承认自己写小说的目的是反映最为普通的同时代人的实际生活方式。“我的主题非常简单，不过是人类历史一直思考的生老病死话题”（：）。就此意义而言，别让我走中那群困在艺术学校中的克隆人在隐喻性关怀之下指向了作家一直关注的，同时也困扰着现代人生活的焦点问题：人们该如何面对生老病死等自然现象？面对这些困惑，“石黑一雄没有给出答案，而是教会人们学着与困惑共存”（：）。作家用缓慢的速度推进叙事，激发人们对生命的关怀和医学伦理等问题的思考，以帮助书中人物及读者探索伦理秩序的重建途径。四、结语很多评论家将石黑一雄的作品别让我走与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 相提并论（：），因为两部小说在内容上都揭示了人类利用技术去制造生命却无法赋予自己的“作品”以同样的社会身份而引发的种种伦理问题。不同之处在于，弗兰肯斯坦中的科学家和他创造出来的怪物同归于尽；而通过借助一群以器官捐献为目的被克隆出来的克隆人的生活及成长经历，小说家石黑一雄更为冷静地给读者提供了一个反思素材，呼吁读者关注现代社会生物医学技术的盲目发展所可能引发的伦理失序，进而警示医学领域中尖端技术的滥用可能对人类产生的危害。如此一来，诸如克隆、器官移植等科学概念在小说中展开广泛的对话，让“科学研究和人文主义叙事共享相同的、正式的知识结构”（：）。从而这部科幻题材的小说得以反思当下生物技术以及医学手段所面临的伦理困境，此为别让我走独特的现实意义之所在。参考文献 下转第 页 陈媛媛 索罗金小说中的中国形象 硕士学位论文 黑龙江大学段丽君 弗索罗金小说中的“新中世纪”图景 俄罗斯文艺（）：弗索罗金 碲钉国 王宗琥，译 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潘月琴 索罗金戏剧中的“世界图景”与游戏策略 外国文学动态研究（）：任光宣 文学是最烈的毒品 俄罗斯作家索罗金访谈录 外国文学动态（）：塔维卡扎琳娜，陈俐妤 弗拉基米尔索罗金与俄罗斯先锋派 俄罗斯文艺（）：张建华 丑与恶对文学审美圣殿的“冲击和亵渎”俄国后现代主义小说家索罗金创作论 外国文学（）：，赵晨迪 关于未来俄罗斯的警示：弗索罗金反乌托邦两部曲研究 硕士学位论文 南京大学赵杨 毁灭与重生：论索罗金创作中的“反乌托邦性”本质特征 文学研究（）：（责任编辑 张 红）收稿日期：通信地址：江苏省南京市 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上接第 页）李明喆，袁和静，刘金玲 生命文化融入医学伦理建设的机制研究 中国医学伦理学（）：聂珍钊 文学伦理学批评导论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石黑一雄 别让我走 朱去疾，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责任编辑 尹 捷）收稿日期：通信地址：河南省开封市 河南大学出版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