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明清戏曲主婢“双美”叙事策略及其意蕴.pdf

95论明清戏曲主婢“双美”叙事策略及其意蕴?杨骥*内容摘要：明清戏曲多见描写主婢共事一夫的“双美”题材作品，其叙事模式的形成涉及多种因素，包括可视为外部要素的科举社会环境、作为预置前提的女性主婢情感因素、戏曲创作者兼顾社会法理以及利用情节制造小高潮关目等考量。通过分析这种“双美”描写模式所使用的叙事策略，可探究其中所反映出的文化意蕴。关键词：明清戏曲主婢双美女性叙事策略中国古典戏曲理论体系中向来有“双美”之说，其提法由著名的“汤沈之争”而来，初见于明代吕天成曲品：“悦能守词隐先生之矩矮，而运以清远道人之才情，岂非合之双美者乎？”同时期的王骥德则提及元明两代的“双美”戏：“然琵琶终以法让西厢，故当离为双美，不得合为联璧。”简言之，“双美”作为戏曲理论的一个术语，侧重对成就旗鼓相当而艺术特色迥异的戏曲家或作品予以表彰。而就中国古典戏曲文本情节和内容创作而言，这种注重“成双结对”的“双美”文化观照也无处不在，如讲究士子“仕”与“婚”两大要素的大团圆结局、“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生旦双线情节演进方式、文武戏交替的表演关目和角色身份的配合调剂，以及在明清婚恋类传*杨骥，广州大学人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戏曲小说（明）吕天成撰，吴书荫校注曲品校注卷上，中华书局1 9 9 0 年版，第3 7 页。2（明）王骥德著，陈多、叶长海注译曲律注释卷三，上海古籍出版社2 0 1 2 年版，第2 5 1 页。962023年第1 辑总第三十七辑耘学刊奇中数量庞大的士子配以“二旦”模式的作品等，无不如此。“双美”审美概念的形成与定型，与中国古代社会一贯注重中和平正、阴阳调和的和谐文艺观有莫大关系。本文拟从明清戏曲中的“一生二旦”模式戏曲之内，专门抽离用以表现士子与主、婢关系的“二旦”共成婚配的“双美”模式作品进行讨论，探究此种文本现象所包含的构思策略和文化意蕴。一明清戏曲主婢卑“双美同夫”故事概观相对于文学创作中的女性主角而言，女性配角中的婢女较少受到关注，其原因自然与角色身份的社会地位有关。婢女群体在古代社会通常与同等身份的男性群体并称为“奴婢”，二者同属贱民阶层。谢国桢即曾引述陶宗仪南村耕录资料称，由于受到元代影响，明清社会中的“奴婢”使用较其他科举时代繁盛。在明清时期，仕宦之家蓄养奴婢确已成为社会习见的情形。顾炎武云：太祖数?国公蓝玉之罪，亦日“家奴至于数百”。今日江南士大夫多有此风，一登仕籍，此辈竞来门下，谓之“投靠”，多者亦至千人。人奴之多，吴中为甚。（今吴中仕宦之家，有至一二千人者。)登上仕途的士子，将蒙养奴婢作为显示自己新晋仕宦阶层的标志之一，而社会中许多下层人士亦以投奔其门下为荣。另外，驱使奴婢的风气尤以由吴中代表的江南地区为盛，而明清江南一地为质优量大的戏曲创作重镇，这也可视为当时戏曲多婢女描写的一个考量因素。明清戏曲经常出现婢女形象的描写，可以说婢女群体相较明清戏曲谢国桢：明清之际党社运动考，中华书局1 9 8 2 年版，第2 1 3 页。（清）顾炎武著，严文儒、戴扬本点校日知录卷十三奴仆，载顾炎武全集第1 8 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 0 1 1 年版，第5 5 2 一5 5 3 页。972023.No.1论明清戏曲主婢“双美”叙事策略及其意蕴其他女性人物具有更广泛类别和不同功用。而在“双美”模式戏曲中，婢女人物的定位与其他题材戏曲区分度较大，因此本文对所讨论的明清“双美”戏曲的婢女形象作出以下界定：（一）主要指“贴旦”“小旦”类婢女角色，与插科打浑类的“丑”“净”等一般婢女角色有别；（二）通常为未嫁的年轻女性，是女主角的贴身侍女，两者关系密切；（三）在戏曲中对故事情节发展每有实际推动作用，而不仅仅是女主角的陪衬。本文所定义的“双美”，主要指的是士子与女方主婢二人共结连理，但同时也涵盖士子与包括主婢在内的两名以上女性结合的作品。可以说，明清主婢“双美”戏曲的情节和模式具有程式化的特征。笔者依照以上标准，经检索古本戏曲剧目提要傅惜华藏古典戏曲珍本丛刊提要明清传奇综录中国近代传奇杂剧经眼录等书目，初步整理统计出现存明清戏曲中约有2 5 种作品具备主婢“双美”叙事模式。包括：明珠记锦篓记望湖亭弄珠楼情邮记诗赋盟想当然衣珠记袜陵春鸳鸯梦梅花诗三多福续牡丹亭锦西厢续西厢东厢记梅喜缘意中人雨蝶痕四元记弥勒笑鸳鸯帕刘海圆落金扇龙膏记。在以上列举的这些作品中，其情节主干多体现出典型的主婢“双美”定义特征。例如：在落金扇中，士子周学文得赐为武状元后与小姐陆卿云及其侍女红雨成婚；在三多福中，徐多福中状元，得与驸马之女李多福及其侍女多福姐互通款曲，后并娶二美；在明珠记中，士子王仙客先纳婢女采巅为妾，后得采巅之女主人刘无双为妻；在情邮记中，才子刘乾初先与女子王慧娘及其婢女贾紫箫和诗，彼此有意，刘中状元授官后，娶慧娘为妻而以紫箫为妾；在锦篓记中，士子梅玉中状元，娶宦女淑娘和其婢芳春；在龙膏记中，书生张无颇与元湘英相爱，中进士后娶湘英与其侍女冰夷；在四元记中，士子宋再玉中状元，娶男扮女装分中榜眼、探花的女主仆方云和伴云；在982023年第1 辑总第三十七辑耘学刊想当然中，士子刘一春中进士后同娶女主仆碧莲、匀篓二人；在雨蝶痕中，士子白璧先后中解元和状元，最后以宦女韵如为妻、其女婢墨娥为妾；在刘海圆中，龙小姐嫁士子裴祥后，又荐有恩义于已的侍女春兰为裴祥二房；在弥勒笑中，士子钟心中状元，娶二闺秀并一侍女；等等。甚至一些名剧的续作也在原作故事框架之外添加类似情节，如续牡丹亭增补柳梦梅纳春香为妾。在西厢记的诸多续写、改写、翻写版本中，就有四部作品涉及给婢女红娘安排归宿：杂剧续西厢和传奇东厢记结局均令张生并娶崔、红，红娘为侧室；在拯西厢结局中，改为崔母欲将红娘许给张生为侧室，张生婉拒后作罢；另一作品锦西厢则将结局翻作崔与张、郑与红两对男女皆大欢喜，红娘得赐一品夫人，与郑恒结合。以上皆表明明清戏曲多存在士子与女方主婢“双美同夫”的描写模式，即使一些作品本无婚婢情节，也在后世的改编之作中进行了增饰。二工功名社会：“双美”模式的外部条件自实施科举制度促成古代士人阶层流动以后，文人的个体地位分化极大，登居高位者固然能堂而皇之地坐拥三妻四妾，沉郁下僚者亦不免于日常抒发此类意绪，或于文字间“炫学寄慨”。而明季以降，士风又渐趋颓靡，声色犬马的生活催生出文人士子对社会各方面的细致追求，这种趋于病态的要求亦延及女性。很能代表晚明士人风尚的卫泳曾有云：“美人不可无婢，犹花不可无叶。秃枝孤蕊，虽姚黄魏紫，吾何以观之哉？”可见当时社会中士人群体对“坐拥双美”抱有幻想。“观看在本质上是色情的”，这种态度实质上是将女性视为“器物”，以“观赏”的角度来对女性作“非分之想”。以明清两代科举功名意识弥漫于全社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上海古籍出版社2 0 0 6 年版，第1 5 9 页。（明）卫泳：悦容编选侍，载（清）虫天子编香艳丛书一集，上海书店出版2社2 0 1 4 年版，第8 0 页。3【美】马克爱德蒙森：文学对抗哲学，王柏华、马晓东译，中央编译出版社2 0 0 0年版，第7 3 页。992023.No.1论明清戏曲主婢“双美”叙事策略及其意蕴会的现实来看，一般士人尚且对“坐拥双美”抱有幻想，更湟论戏曲家创造的这些风流调而又命中注定有科名之分的才子。可以说，功名观念催生了士子对同谱“双美”在女主角之外再偕其婢的想象。这也成为明清科举戏曲“双美”模式的描写策略。如在锦篓记中，男主角梅玉得意扬扬地对人说起初见女方主婢的感想：“花径偶逢二美，不但丰姿冶艳，且有词笔下遗，以是不能忘情。”梅生此时轻取解元，尚未中状元，在灯市初遇二女时已打定主意将来必定同偕二美。在想当然中，男主角刘一春初见婢女匀笔，惊为天人，进而水到渠成地联想到她的女主人：“奇事奇事，天下有这等文雅清媚的侍女。匀笔如此，碧莲可知。小生今日风魔也！”本意是通过匀笔之美来侧面烘托碧莲的美貌更在其上，但却在无意间透露出这些年轻的科举士子在“双美”面前狂喜失态、难以自持的心理。然而，为“双美”而“不能忘情”甚且“风魔”，毕竟只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即便是男女双方一见倾心、“才”“色”相配，也依然存在种种无法被世俗礼法承认的栓桔。而要想真正与“双美”达成名正言顺的结合，那就必须具备某些前提和基础。在明清“双美”模式戏曲作品中，创作者们为此种模式设置的首要外部条件就是科举元素：故事情节多与科举考试相关，而男主人公于结局时通常需获取进士级别的功名，甚至多是进士阶层中最显贵的状元。上文列举各作品，均可证明此点。戏曲作者们之所以要将举业大背景的安置作为运作“双美”模式的首要策略，其缘由至少可从两个层面理解。其一，从戏曲作品的受众接受心理看，这是一种社会心理趋向的结果。明清时代科举功名意识弥漫于全社会，“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不仅是万众艳羡的美事，也是实际生活中有可能实现的目标。加上戏曲家群体自身就有许多人终其一生与举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因此将任何时代都盛行不衰，尤其在明清大行其道的（明）周履靖：锦记第八出“婆奸”，载（明）毛晋编六十种曲第九册，中华书局1 9 5 8 年版，第2 3 页。（明）王光鲁：谭友夏批点想当然传奇第十一出“采花”，古本戏曲丛刊初集影2印明刊本，商务印书馆1 9 5 4 年版。1002023年第1 辑总第三十七辑蘭耘学刊婚姻爱情题材戏曲置于科举背景下，正是创作者与接受者皆大欢喜之事。其二，从故事当事人角度看，这也是一种各方都有强烈需求的环境条件。男性士人一方有了科举功名为后盾，既催生了他们对同谱“双美”一一于女主角之外再偕其婢的想象，更具备了实现这一理想的充足底气。笔者试分析士婢结合“双美”戏曲关目与科举功名观相联系所产生的一些特征如下。首先，婢女具有因士子中第与之结合能获致幸福的婚姻观。如衣珠记写穷书生赵旭投靠祖姑借盘缠赴科考被拒，女主角湘云虽则同情赵生，但碍于身份暂未有实际举动，婢女荷珠却立即对赵旭心生爱慕：“看他丰姿奇伟、令人可羡，我安人有眼无珠，这般轻觀那生。我荷珠若有便处，定显这双识英雄的俊眼儿在他身上。”随后对女主角说赵生将来必定有科名之分：“虽然眼下苦逆遭，有日飞腾上九天。”弄珠楼中婢女柳枝身列青衣却才貌俱佳，邂逅赶考士子阮翰后心生爱慕：“他文章一代振风骚，麟角无双凤九毛，日华浮动郁金袍。”与阮生订交后盼其高中：“我既有心，你亦留意，便从容到得第回来，也未为迟。”在情邮记中，士子刘乾初于驿站题壁诗后，引来女方主仆二人先后相和，婢女紫箫所和之诗表明自己不甘人后、欲寻佳婿的心迹，随后引起刘生的关注，因此才有后面两人婚配关目的出现。其次，婢女对以“仕”“婚”结构为中心的生旦婚配戏整体情节起到较大推动作用。如在锦篓记中，女主角淑娘受元廷选招人宫，婢女芳春代为受过；在弥勒笑中，婢女轻云假充女主人娟娟代受刑狱，后又假扮钟心为二位小姐试探士子心迹；在明珠记中，宦女刘无双的婢女采巅于乱中被王遂将军收为义女，士子王仙客赘纳采巅为妾，二人设计救出充人宫中的刘无双。这些作品都以士子高中、并娶主婢作结。即使是突出婢女角色但最终并未共成“双美”的娇红记，也写（明）佚名：衣珠记第四出“美才”，古本戏曲丛刊三集影印旧抄本，商务印书1馆1 9 5 7 年版。（明）王异：弄珠楼第三出“探留”，古本戏曲丛刊三集影印明刊本。（明）王异：弄珠楼第五出“盟约”，古本戏曲丛刊三集影印明刊本。1012023.No.1论明清戏曲主婢“双美”叙事策略及其意蕴婢女飞红中意申纯才学品貌而施展攻势：“俺看申家哥哥，果然性格聪明，仪容俊雅，休道小姐爱他，便我见了，也自留情。”飞红因羡慕申纯与女主人娇娘恋情而由爱生妒，对戏曲情节发展和转折产生了实质影响。其他包括改编西厢记的几部续作，如升仙记更是将红娘角色强化到了喧宾夺主的地步，如此之例，举不胜举。最后，婢女自身也需具备较出色的姿容和才学，以便与士子的才貌相配。如弄珠楼中婢女柳枝：“身列青衣，智藏黄卷。吟风弄月，果然尔雅襟怀；品管调弦，不似寻常技艺。”在想当然中，刘一春一睹匀芳容后念念不忘，而其女主人碧莲则补充说“匀篓虽是侍女，却颇解文墨”。在情邮记（又名情邮传奇）中，慧娘母亲不喜婢女紫箫，但也承认“这丫头颇有几分颜色。随着女儿，淹通词翰，便是琴棋箫管之属，像也都晓得些”。至于一些才色兼具的婢女未能在戏曲结局共成“双美”，而又与士子有暖味关系的戏曲作品也不少见。如娇红记写婢女飞红：“颇饶姿色，兼通文翰，不幸落身侍女队中，出人老爷房阀之内。”从以上内容可以看出，婢女和闺秀同为长于深闺的封建时代女性，她们尽管身份地位不同，但对所倾慕的异性士子所抱持的感情态度则极为接近，对士子的要求也不出“貌”与“才”两个方面。一方面，“貌”是两性接触所产生的第一印象，科举士子出众的外貌不仅关系到与之般配的闺秀，同时也对闺秀身边的贴身侍婢产生吸引力，这是人之常情；另一方面，士子所具备的“才”，具有潜在的转化为实际科名利益的可能，这也是古代社会全体阶层对读书士人的最终要求。这两个因素无疑都是吸引这些身份低下而又才情丰赡的女子爱慕这些士子的重要原因。（明）孟称舜著，欧阳光注释娇红记第七出“和诗”，上海古籍出版社1 9 8 8 年版，第3 4 页。(明）王异：弄珠楼第五出“盟约”，古本戏曲丛刊三集影印明刊本。（明）王光鲁：谭友夏批点想当然传奇第十六出“素盟”，古本戏曲丛刊初集影印明刊本。（明）吴炳：情邮传奇第四出“议遣”，古本戏曲丛刊三集影印明刊本。（清）孟称舜著，欧阳光注释娇红记第七出“和诗”，第3 4 页。1022023年第1 辑总第三十七辑学刊三主主婢情笃：“双美”模式的预置前提古代社会中女性主人与婢女的关系，不能简单地以一般封建社会中男性主人和其仆间的关系进行类比，其根本原因在于两组对象在人身自由、社会权利等方面差异较大。相对于古代社会中现实家庭主婢间的复杂关系，“双美”模式戏曲在塑造这种关系时往往采用一刀切的形式，忽略或弱化二者矛盾，将主婢之间的感情设置成情同姐妹的“超主仆”友谊关系，进而使“双美”共事一夫的情节发展名正言顺。这种人事关系的预置则成为“双美”模式描写的必备前提就明清戏曲而言，婢女角色在故事发展过程中的最主要定位，不外乎为女主人分担事务、甘苦与共，一般是发挥“传声”和“替身”等功能，如红娘传柬、紫箫代嫁等。由于这类描写为主家分忧排难的关目在戏曲情节中普遍出现，许多“双美”模式戏曲描写的婢女和女主人两者关系之亲密程度往往超出常理所应有。戏曲文本往往一方面写出婢女极力为女主人恋情周旋；另一方面也不忘刻画女主人赏识密友，乃至愿意携手分享士子之爱。这种主婢两情无间的特殊状况则形成“双美”描写模式的必要前提。如想当然中碧莲在与刘生相见之前自述：“咳！匀篓匀篓，你自幼随我，并影齐肩。若听你流落，也不忍埋没你一段聪明。我的姻缘不成就罢了，若得成时，决不错你这场好事。”打定主意要令匀笔与自己共事情郎。锦篓记中淑娘见梅玉风流调億，心下暗村：“梅郎足称佳士，未聘委是机缘。古人云：一双两美，所至愿也。”也是欲将婢女芳春同揽至帐下服侍梅生。这类描写均反映出主婢情分之深。“双美”模式戏曲所描写的这种女主角甘愿出让部分爱情权利给予婢女的行为，我们还可从“闺阁之爱”即女子同性恋的角度进行解读。D（明）王光鲁：谭友夏批点想当然传奇第十六出“素盟”，古本戏曲丛刊初集影印明刊本。2（明）周履靖：锦记第十六出“阅录”，载（明）毛晋编六十种曲第九册，第4 9 页。1032023.No.1论明清戏曲主婢“双美”叙事策略及其意蕴古代戏曲小说文本之中涉及闺阁女性相互爱慕的情节其实屡见不鲜，如李渔岭香伴等作品都体现出较为明晰的同性恋意识。汉学家高罗佩曾就中国古代女子之间的这种感情解释道：“女子同性恋相当普遍，并被人们容忍。只要不发生过头的行为，人们认为女子同性恋关系是闺阁中必然存在的习俗，甚至当它导致为了爱情的自我牺牲或献身行为时，还受到人们的赞扬。”这种解释具有一定道理，而将这种情感投射在闺阁主仆间应该也是成立的。我们试看戏曲情邮记评点慧娘和紫箫的主婢相谐情况：男女相求，情趣易写，慧娘、紫箫皆女人也。闺阁房炜之中，别有一段绸缪倦恋之致。离则相思相梦，合则相亲相让。主仆妻妾形迹，脱略殆尽。所以为情，所以为情之至。这里从创作和心理角度分析女性主婢彼此在和男子定情之前已有感情，这种另类感情在古人看来同样可称为“情之至”。而众所周知，被推崇为“至情”戏曲的牡丹亭，其文本中实际也暗藏此种情结。在全剧末，春香即对柳梦梅说：“你和小姐牡丹亭做梦时有俺在。”充盈着女性批评意识的清代点评者吴震生、程琼夫妇更是道破其中的少女春心，就此评述：一千部传奇做不尽，好处只是男子才美，为妇人苦苦要嫁，甚至众多妇人生生认做伊家春耳。再深一层，则众多妇人不但爱其夫之才色，而并爱其妻之才色，愿与共夫，不惜屈辱，极尽款昵也。春香此句，已见大凡。【荷】高罗佩：中国古代房内考一一中国古代的性与社会，李零等译，商务印书馆2007年版，第1 5 9 1 6 0 页。（明）吴炳：情邮传奇第五出总评，古本戏曲丛刊三集影印明刊本。（明）汤显祖著，徐朔方、杨笑梅校注牡丹亭，人民文学出版社2 0 0 5 年版，第305页。（明）汤显祖著，（清）吴震生、程琼批点，华玮、江巨荣点校才子牡丹亭，台湾学生书局2 0 0 4 年版，第6 9 5 页。104总第三十七辑2023年第1 辑厮耘学刊于此，我们已可做一大致结论：才子之所以会在某些情况下同时与佳人的婢女结合，原因之一在于女方主仆二人也存在或明晰或朦胧的同性感情。基于女性特殊的心理观念，她们具有主观上分享男子之爱的举动，这在客观上促成了“双美”模式的实现。四各各取所需：“双美”模式的士婢心态明中期以后，随着阳明心学、人欲解放和实学思潮等的兴起，思想文化领域开始倡导解放个性、歌颂真情、反对封建礼教的潮流，社会舆论和文学创作开始倾向于对以往较少涉及的商人、市民等社会中下层群体给予关注。奴婢亦是其中之一，如许多明清笔记和文献记载里出现数量众多的“义婢”“贞婢”等。而由于社会思潮处于急速变化的时期，一方面，时人主流观念认为奴婢仍属贱民阶层，是主家的“物件”和“财产”；另一方面，思想解放的文人则勇于承认奴婢具有独立人格，应予以一定社会地位和尊重。如明人谢肇制云：“奴婢亦人子也，彼岂生而下贱哉？亦不幸耳。至于婢腰笃生名世者，往往而是，不可弹述。天固不以族类限人矣，而人顾苛责此辈，至犬之不若，亦何心哉？这种认知蔓延到明清戏曲，最终被运用成一种心理描写策略，促成“双美”结构的作品蔚然兴起。首先意识到婢女的解放，将其视为“人”的恰是文学作品中的婢女角色本身。回归到人性来看，许多主婢“双美”戏曲都描写这些女性对风流俊雅且存有科名潜力的士子抱持幻想。典型者如前文所提到的衣珠记，现更名为荷珠配仍活跃于舞台，其题名即直指婢女荷珠与士子赵旭订交事。而剧情的关键也是由于荷珠主动假扮小姐湘云赠盘缠给赵生助考，方有之后私订终身一事。弄珠楼更是描写婢女柳枝主动创造时机与士子独处：（明）谢肇制：五杂粗卷八人部四，上海书店出版社2 0 0 1 年版，第1 5 6 页。1052023.No.1论明清戏曲主婵“双美”叙事策略及其意蕴昨见阮郎风流俊雅，虽有附乔之意，奈无系足之因。曾续新诗，聊当红叶，不知阮郎可曾见这诗也未曾。又闻得他今日就要起身，不免假以灌花为由，到他书房门首灌花，料阮郎见了奴家必有话说。那时乘机觅便讨个因缘便了。柳枝通过自己的努力争取，得与阮生订下姻盟，后来又通过展露诗才为自己争取到了婚姻的幸福。想当然则写刘生经匀笔撮合得与碧莲相识，作品很细腻地写出了匀对刘生和女主人碧莲将自已撇在一旁无着落的“怨气”：你两人虽则婚姻未就，相思担儿，早已交付明白。如今想将起来，着甚来由，与他做了引头。我匀筹这等伶俐聪明，反叫他做使女看承了！刘郎刘郎，我这般尽力周旋了你，明知团团玉蕊天边种，难道认滴滴花枝做倚砌蒿？恨不得待花期，把衷肠稿消详告，只落得自知嘲。明代著名诗人谭元春曾对此剧作批点，对匀篓这段唱词评日“其词若有憾焉”“都是说不出口光景”，可谓一语中的。匀篓自小服侍碧莲，与其才情脾性相当，尽管身份低哦，但并不能阻碍这位胆大心细的女子同样去追逐自已的爱情。当刘生和碧莲幽约之际，她也主动从旁跳出，以诗交付心绪，最终得以三人同谐琴瑟。可以说，明清戏曲描写婢女角色敏感的情感经历，一方面是受到元杂剧以来对以妓女为主的下层女性的人文关怀影响，另一方面也客观反映出明清时期婢女群体地位的微妙变化。此外，文人士子从“情”的方面强化对女婢形象的认知。我们可从历史真实中对才女身边婢女的记载进行考察。明人叶绍袁，即女性戏曲（明）王异：弄珠楼第五出“盟约”，古本戏曲丛刊三集影印明刊本。（明）王光鲁：谭友夏批点想当然传奇第十四出“意约”，古本戏曲丛刊初集影印明刊本。106总第三十七辑2023年第1 辑蘭耘学刊家叶小执之父。叶氏育有三女，除大名鼎鼎的叶小外，其他二人亦是才华横溢、擅写诗词的女子。叶氏在冶史中记载小幼之妹的贴身婢女：“侍女随春，年十三四，即有玉质，肌凝积雪，韵仿幽花，笑盼之余，风情飞逗。”描绘出大家闺秀身边婢女令人神往的容姿。婢女随春长期在叶府服侍，于文学上也得以耳目染，所作诗作还得到叶氏三姐妹和叶绍袁的和诗。明清两代，江南地区才女群体伴随着文人家族的崛起而大放异彩，像吴江的沈氏、叶氏等，家族成员不管男女，无论尊卑，多有能诗擅文者，自然也出现了为数众多能歌擅赋的闽中才女。可以说，许多明清戏曲所描写的女性主婢角色兼具诗才文笔是其来有自的。“每一个男子或女子，就基本与中心的情爱而言，无论他或她如何倾向于单婚，对其夫妇而外的其他异性的人，多少总可以发生一些有性爱色彩的情感。”婢女在丰姿神韵、才学修养上与其女主人相类，必定令士子心仪不已，自然也令许多戏曲作品相应有描写表现。如并未共成“双美”的娇红记亦专门以一整出的篇幅展示申生和飞红打情骂俏，锦笔记写梅生于见到宦女淑娘之前先欲令婢女芳春就范，想当然更是述及婢女因为士子与主人结合而心生哀怨，等等。这些作品无不展示出两者之间“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暖味关系。五法法情合一：“双美”模式的内在规则明清戏曲的“双美”描写模式还体现出一个较易被忽视的叙事策略，即注重“法”“情”合一，表明了戏曲作家恪守法律条文与倡导社会道德的统一。古代社会的婢女是生活在封建社会底层的“贱民”之一，与“奴”处于同一阶层。主人对婢女几乎持有生杀大权，其婚姻不能自主，“父母之命媒之言”的婚姻准则对婢女无法适用，真正对婢女婚姻做主的仍转引自谭正壁中国女性文学史，载谭正璧学术著作集第2 册，上海古籍出版1社2 0 1 2 年版，第3 0 0 页。【英】寓理士：性心理学，潘光旦译，商务印书馆1 9 9 7 年版，第3 7 7 页。1072023.No.1论明清戏曲主婢“双美”叙事策略及其意蕴是其主家。而且在现实生活中，法律还对婢女阶层的婚姻作出限制：不仅限制婢女本人的婚姻选择权，对其主家在这方面的权力也有制约，婵婢女并非完全可遵照主家的意愿进行婚姻分配。我们可从明清两朝定制的共有律令管窥婢女阶层与平民阶层通婚的实际情况。凡家长与奴娶良人女为妻者杖八十。女家减一等。不知者不坐。若妄以奴婢为良人而与良人为夫妻者杖九十，各离异改正。由此看来，明清两朝对良人和贱民阶层的结合有严格的惩罚，且这种惩罚延及促成婚姻的家长（主人）。须注意的是，在这则律令中，良人娶女婵婢者要比男仆娶良家女者所受到的惩罚严重。而且，“为妻”也是一个很微妙的用词。在古代婚姻关系中，严格意义上的“妻”只有一个，即所谓“正妻”，但模糊意义的“妻”则可包括妾在内，所谓大妻、小妻是也，这就意味着普通男子娶婢为“妾”的行为则仍处于法律容许范围之内。“婢女可以通过为婢妾、为妾的方式实现向高等级家庭流动与改变贱民身份的目的。从此层面上讲，婢女成为明清社会森严的上下等级秩序之间相互联系的接触点。”这实际反映出的是男性主义当道的古代社会对两性平等权利的一种破坏。如果我们以此审视明清戏曲所描写的士子婚婢行为，也可以看出这些作品在“双美”模式外衣之下于重情的同时也注意守“法”的情节设置规则。首先，士子所代表的“士”阶层处于古代社会“四民”之首，他们虽为良人，但又非平民，而是比普通人更有科名之资的有待飞黄腾达者，他们能使许多来自道德层面的限制和社会法令的规定消于无形，“婚婢”即不唯是其中一个能见谅于时人的行径，同时也是展示士子道学风明会典卷一百四十一“良贱为婚姻”，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 1 8 册，台湾商务印书馆1 9 8 6 年版，第4 1 5 页；大清律例卷十“良贱为婚姻”，载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6 7 2 册，第5 6 0 页。2王雪萍：1 6 一1 8 世纪婢女生存状态研究，黑龙江大学出版社2 0 0 8 年版，第2 5 3 页。108有预料的情况下定情梅生后离去，却又反将他锁在房中令芳春来替已作陪。两人遂在事先没欲撮合梅玉与淑娘，梅生潜人淑娘房中欲行昵，淑娘自重其身，制止动的，这就使二者率先结合的行为合法化了。如锦篓记写庵主老尼婢双方可能彼此情投意合，但双方最终结合却是由别的事件或人物来推成的也就是说，尽管士方不知情的情况下借由第不知者不坐戏曲中士嫂双方的往往是在单方或双其次考验的试金石建社会的全力的，婢女这身份卑贱的君洋体首先成为身兼才名和容貌的男性无疑对于封说教的代言者；但就价值判断而言，所欲地行使婚配权利。就升仙记的创作意图而言，婢女红娘是道化子却正因贵反而能脱的桔，较为随心作品中，所述，作为良人然而在文学瑰华抛去度脱戏曲白日飞升的不论从现实层面来说，如上文律令总第三十七辑2023年第1 辑学刊流合二为一的途径。以上开列之明清戏曲士子婚婢情节已有许多，假使进行反向推导，即倘若已然兼具才学功名的年轻士子主动向婢女求爱，则难免促使读者思考其真实意图为何。作为西厢记续作之一的明传奇升仙记京就写到普救寺中护法神为试探已皈依佛门的红娘是否道心笃定，幻化为一美男子假称新科状元来询问红娘：【后庭花】我只为着梦炊白、久寂廖，将待要续断弦、求匹配。因此上慕卿名，亲抱布端，只愿即卿，谋匪贸丝。咱姓名叻居一榜魁，咱声价端的千金贵。风流不减张君瑞，劝卿须惜少年时。（生拽介）怎到反关我在此？（小旦上）呀！相公何来？（生）小姐送我来，却又反锁门儿去了。【衮遍】（小旦）小姐小姐，你素1（明）黄粹吾：玉茗堂批评续西厢升仙记第十二出“试真”，载戴龙基主编不登大雅文库珍本戏曲丛刊第4 册，学苑出版社2 0 0 3 年版，第1 6 8 页。1092023.No.1论明清戏曲主婢“双美”叙事策略及其意蕴将玉杆祈，素将玉杆祈，番做金蝉计。（生）姐姐，你须怜我，休学那小姐。（小旦）蒲柳微姿，敢与松筠比。相公，我虽是借春花蕊，解馋滋味也须知，未曾惯风和雨。（生携小旦欲下。丑潜上。小旦闪介）窗外甚么？【前腔】（生）月明花影移，月明花影移。夜久重门闭，好整炜，早赴阳台会。（小旦）他日休忘此时。（生）海山堪誓，天神鉴取。不要说姐姐，就是小姐的贤德，我口儿言、心儿印、难忘已。若观全剧，梅生和芳春的结合亦非一而就，早在第十出“传私”，作者就用了整折的篇幅来描述两人定私情。而使“未第者”与“卑贱者率先结合，从世情和法理两方面适应了社会的双向需求和规定。最后，婚婢情节作为缓解戏曲矛盾冲突的一环，要为科举士子与正牌女主角最终通过功名之途结合铺垫。即先行设置一个小高潮，暂时满足观者的期待心理，提供一个合理的“小收煞”关目。而发展至剧情结尾，则通常又以婢女奉还正室身份予女主角，自已退居侧室甘心为妾共成“双美”。如情邮记述闺秀慧娘之婢紫箫先嫁刘乾初，后刘生中状元，紫箫受封诰。最后慧娘经过波折也嫁与新晋状元刘生，得知刘生已娶妻后心下犯难：“好人家儿女怎与人为偏作妾？”由此可知，名门闺秀不情愿为夫家作妾，即使对方是极具社会名望的新科状元。而反过来看婢女紫箫：她初为服侍慧娘的贴身侍婢，后被慧娘父母代已女献给权贵，又为刘乾初同窗友萧一阳以千金赎出，撮合刘、紫两人结为连理。紫箫在法律上已是自由人的身份，且与刘生成婚在先，居于状元正室夫人的地位，然而她与旧主慧娘两人在重逢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所谓“正名”。（小日）小姐在上，紫箫印头托靠小姐福分，权领个夫（小旦）小姐在上，紫箫叩头。托靠小姐福分，权领个夫（明）周履靖：锦笺记第二十出“尼奸”，载（明）毛晋编六十种曲第九册，第6 5 6 6 页。（明）吴炳：情邮传奇第四十一出“约婚”，古本戏曲丛刊三集影印明刊本。110总第三十七辑2023年第1 辑蘭耘学刊人封诰。（旦）奴家此来，原在妾之列，你既正位夫人，便当序刘氏尊卑，不可认王家主仆。（小旦）所在严于冠履，自然是小姐为主，紫箫仍居侍婢。（旦）谦逊不追固是你的好处，但封诰既称元配，私情何可擅移？（小旦）那封诰上不曾写紫箫本姓，原写王氏系运史王某之女。小姐承受，正如天造地设一般。（强旦戴冠穿衣介）这凤冠霞坡就请小姐穿戴。（旦）生受你了。“凤冠霞”代表了状元正妻的身份，这一简短的交接仪式看似平淡无奇，象征意义却极大，它表明了作品维护封建道统的权威性，杜绝礼法上的“臀越”行为。如依今人观念判断，由于彼时紫箫早脱贱籍，两人社会身份相似（甚至紫箫更高），她不忘旧主自甘侧室无非是一种谦让行为，然而这种行为在古人眼里却是情理兼通的崇高举动。再如明珠记婢女采巅心念旧主无双，毅然回绝义父欲将其嫁为士子正室之举：“（贴）爹妈听说：若做夫妻，不惟辱没了王解元，抑且忘背了小姐。倘或他日小姐得出，何以相处？奴家情愿与王解元为妾。（末）贤哉此女，说得中听。”联系上面所言娶婢为妻会触犯法律的条文来看，婢女自甘为妾，不仅合“礼”，更合“法”，我们于此也可看出明清戏曲作者在迎合舆论看法和遵循法规条文两方面做到了统一。此外，作为一点补充，我们尝试讨论婢女形象作为士婢婚恋戏曲主角出现的情况。晚清戏曲作品梅喜缘可视为一例，其大致剧情为：金陵士子程无垢家贫，为生计赴边人幕，将女儿青梅托付给弟弟程无量；无量为偿还赌债，将青梅卖至王员外家给其女儿阿喜作婢女；青梅见士子张介受虽家境贫寒却才德俱佳，遂为阿喜牵线做媒欲两人婚配，王员外却嫌张家贫寒不允；青梅遂自己嫁与张生；后王家突逢变故家道中落，阿喜流落尼庵；青梅则婚后勉励张生攻读，后张生高中，夫妻进京途中遇到阿喜，阿喜亦嫁与张生作结。我们可以注意到，（明）吴炳：情邮传奇第四十三出“正名”，古本戏曲丛刊三集影印明刊本。12（明）陆采：明珠记第二十出“巅”，载（明）毛晋编六十种曲第三册，第57页。1112023.No.1论明清戏曲主婢“双美”叙事策略及其意蕴在这种以婢女“变泰”为主题的情节里，其角色的设置也不同于常规戏曲，包括以下几点。第一，青梅本为良民，其婢女身份并不是在戏曲开始即有，与传统观念中奴婢为天生的有所区别。这与一些士妓婚恋戏曲中的女主角本为宦门子弟，因家道中落被卖人青楼类同。第二，青梅与张生的结合是在阿喜家人拒绝的前提下发生的，无悸于社会所认可的“法理”。第三，青梅与张生的结合，属社会中“卑贱者”和“未遇者”的结合，阿喜与张生的结合，则属于“沦落者”和“成功者”的结合，两个女性的社会身份地位已然完全反转，于观剧者而言不会造成认知落差。正是这些情节设置因素的存在，才使梅喜缘这样的“双美”模式显得特殊。六“双美”叙叙事之于戏曲结构的作用较之单纯的生旦婚恋剧，“双美”叙事模式对于戏曲结构而言有其特别功用。其一，增加戏曲故事的传奇性和丰富性。明清戏曲以传奇作品成就为最高，传奇的主流则是生旦婚恋题材，传奇戏曲所注重的“奇”情正是通过制造和生成种种看似意外实则合理的关目来达到戏剧效果的。“双美”的戏曲故事结局，自然也不可仓促扭合而成，须在情节方面有足够的设计与铺垫。而既是“双美一夫”，则理所当然“双美”须有共同故事，各人又应有相对独立的情节。如前举情邮记明珠记梅喜缘等均是如此。其二，在多种“双美”作品中，先行与尚未科举成名的士子成就实际婚姻的，都是婵女一方；女主角大抵总在男方功成名就之后，才与男方郑重其事合。这可以作为戏曲矛盾冲突的一环，在男主角最终通过功名之途博得与正牌女主角结合之前，制造一个戏剧小高潮，暂时满足观者的期待心理，提供一个合理的“小收煞”关目。对于讲究场上演出冷热调剂的戏曲作者来说，安排这些于剧末必定金榜题名的士子与婢女先行结合，无疑是一个人们喜闻乐见的折中方式。从某种程度而言，112总第三十七辑2023年第1 辑蘭耘学刊这种情况下的婢女是行使女主人“应有”之权利，作为其“替身”代其与未第的士子结合，而正式的男女主角结合则需待到士子功成名就之时“明媒正娶”。这就好比去饭馆吃饭，呈上的先是开胃小菜，满足食客的暂时需求，之后才是主菜，恰如锦篓记中作者借老尼之口以“佐酒得尝也非戏”比喻婢女芳春先偕士子梅生的举动。对于作为“厨师”的创作者而言，戏曲故事中科举士子与婢女、女主人的关系，就好比小菜与主菜。我们试以具体的作品文本为考察对象。在明传奇明珠记中，女主角无双之婢女采巅于乱中被王遂将军收为义女，王仙客投到王家门下，王家赏识仙客才学人品，撮合仙客人赘娶采巅。当晚全府即操办婚事，请来槟相对新人祝贺，其间祝语对话就颇值得玩味，（外）如此，小人便请新人。落尽荷花去采巅，权时解却惜花心。从今旅馆寒灯夜，添个铺床叠被人。第一请云云。使女升为义女，义女改做妾身。明年丈夫高中，就做第二夫人。第二请云云。未讨老婆先讨小，讨得小时初时好。若还讨个大的来，大小相争怎得了。第三请云云。这一段话具有几个信息。一是“从今旅馆寒灯夜，添个铺床叠被人”。由于女主人难获、婢女易得，先行上一道“开胃小菜”有助于这些未中第而常年羁旅求仕的士子排遣身心上的孤寂之感。二是“使女升为义女，义女改做妾身。明年丈夫高中，就做第二夫人”。撇开认义女情节不论，婢女在明清科举戏曲“二美”模式中绝大多数结局也恰是成为位列正室女主之下的妾，而士子在科名方面的进士乃至状元身份的获得，无疑是保证这种可能性得以实现的最优条件。三是“未讨老婆先讨小大小（明）周履靖：锦篓记第二十出“尼奸”，载（明）毛晋编六十种曲第九册，第6 6 页。（明）陆采：明珠记第二十出“赘”，载（明）毛晋编六十种曲第三册，第57页。1132023.No.1论明清戏曲主婵“双美”叙事策略及其意蕴相争怎得了”。中国古典戏曲中有加人说教、插科打浑等“话外音”提醒观剧者的传统，这里只是客观揭示出在一夫多妻制的古代社会妻妾斗争的可能性。当然，在以男性话语权为主导的明清戏曲中，“相争”被创作者以其臆想扭曲为“双美”，这是可以理解的。值得注意的是，此后梁辰鱼也曾对明珠记一剧表示赞赏，但也认为关于王仙客和采巅婚赘一事记叙过简，“始终事穴，未免丰外而中；离合情多，不无详此而略彼”，因而按其想象“更增五百余言”将两人新婚燕语补出。这无疑也旁证了戏曲家们对婚婢情节完善戏曲结构之作用的重视。古代婚姻家庭结构、道德观念等因素使男女双方于婚恋关系中处于不对等状态，戏曲里坐拥“双美”的历史于今虽已成明日黄花，然而戏曲故事所投射出的社会现象却反复印证它们曾经的流行程度，婢女群体描写所映照出来的荣辱遭际也是时代遗存的标志。“双美”模式戏曲作为古代戏曲中具有典型性的一种类型，对研究明清戏曲创作艺术和探讨女性中身份地位较特殊的婢女形象等方面，有其独特的认识价值。（明）梁辰鱼：江东白芋卷上补陆天池无双传二十折后，载续修四库全书第1 7 3 9 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 0 0 2 年版，第8 页。3832023.No.1励耘学刊英文题目、摘要和关键词orientation,the process of dissemination is obviously interfered by politicalfactors.Based on historical reality,smoothing logic and revealing individualemotions are the three cornerstones to ensure the authenticity of A Ten DaysMassacre in Yangchow,and also an effective strategy to combine literarytradition with historians writing techniques to complete historical narrative andtext construction.Wang Xiuchu,the author,has achieved 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