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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金史学之纛：陈述先生的辽金史研究路径李 阳 李玉君（辽宁师范大学历史文化旅游学院，辽宁大连 116081）摘 要：陈述先生是 20 世纪享誉海内外的著名辽金史学家、民族史学家。他早年受陈垣先生“史学爱国主义”思想的影响而选择从事辽金史学研究，因为辽史领域的突出贡献而与冯家昇、傅乐焕并称“辽史三大家”。陈先生以“求实”作为学术追求，其治学路径表现出既广博又精深的特色，集“德、学、才”学术素养于一身。他治学严谨，在掌握扎实史料的基础上积极创新突破，同时也乐于提携后辈、硕果累累，对中国近现代的辽金史研究的发展有着无可替代的影响。先生倾注毕生心血致力于辽金史研究的可贵精神，堪为后学楷模。关键词：陈述 辽金史 辽史补注 辽金史论集陈述（19111992），河北乐亭县人。因其在辽金史研究方面多有建树、成就卓越，被誉为当代整理辽金契丹女真史料和研究的奠基人。先生早年的学术研究侧重于契丹、辽史研究，与同时期的另外两位辽史专家冯家昇和傅乐焕并称“辽史三大家”。当前，学术界对陈述先生的介绍集佟柱臣：怀念陈述先生，载景爱编 陈述先生纪念集，内蒙古教育出版社，1995，第19 页。辽金史学之纛：陈述先生的辽金史研究路径中于他的学术经历、生活境遇、著作概况等方面，而对他作为“一代宗师”“辽金史学之纛”的辽金史研究路径则鲜有专文论述。兹据陈述先生主要论著以及相关文章，对其承前启后、独辟蹊径的辽金史研究的治学特点进行梳理和总结，以为后学之借鉴。一陈述先生能够走上史学研究之路，与其诗书之家的家庭环境关系密切。父亲是一位受人尊敬的乡村教师，曾为兴办学校而自筹经费、聘请教师并亲自执教，数十年来惠学桑梓、桃李遍地。陈述幼时便跟随父亲诵读“四书”等经典名著，养成了勤奋刻苦的优良品质。他天资聪颖，在县城高等小学就读时两次获得全县会考第一名。后来到北京上中学时他曾两次转校，养成了自学习惯。1929 年从北京求实中学毕业后，他于同年考取了北京大学和北京师范大学预科班（高中部）。因为史学大师陈垣素有名望，陈父仰慕陈援庵教授之名，于是陈述选择到陈垣先生任教的北京师范大学去读书。当时，北京师范大学和北京大学的教师互相兼职授课。除陈垣先生外，另有诸多国学名师、史学大家在师大授课，如朱希祖的 史学概论、钱玄同的 清代学术思想、吴检斋的 国学概论、陈垣的 史源学实303刘凤翥：陈述先生的生平、师承及学术贡献，载刘凤翥、华祖根、卢勋 中国民族史研究 4，改革出版社，1992；张峰：历史语言研究所与陈述的辽金史研究，淮阴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 年第 5 期，第 611615、700 页。景爱编 陈述先生纪念集；景爱：陈述学术评传，台湾花木兰文化出版社，2006；宋德金等编 纪念陈述先生逝世三周年论文集 辽金西夏史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1997。景爱：陈述先生民国年间论著叙录，载辽宁省博物馆、辽宁省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会编 辽金历史与考古 第 3 辑，辽宁教育出版社，2011，第 365379 页；景爱：建国以后陈述先生论著叙录，载辽宁省博物馆、辽宁省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会编 辽金历史与考古 第 4 辑，辽宁教育出版社，2013，第 391 430 页；景爱：陈述先生遗稿叙录，载辽宁省博物馆、辽宁省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会编 辽金历史与考古 第 2 辑，辽宁教育出版社，2010，第 112、421 页。穆鸿利：一代宗师 风范长存 忆老会长陈述先生治学二三事，载景爱编 陈述先生纪念集，第 86 页。满学专家金啟孮先生曾亲笔题词言陈述先生为“辽金史学之纛”，其手迹以图片的形式收录在 陈述先生纪念集 插图部分，见景爱编 陈述先生纪念集，插图部分第 8 页。史学理论与史学史学刊习 和 史学名著评论、张星烺的 中西交通史、陆懋德的 考古学。陈垣先生在课堂上常讲要把研究中国史的中心夺回来，这一“爱国主义史学”的思想影响着年轻的陈述。当时正值九一八特殊时期，本着“书生报国”的信念，陈述也愿意了解一些东北史事，最终选择了与东北史地紧密相关的辽金史作为研究方向。名师的谆谆教诲，再加上自己兴趣浓厚、用功勤勉，陈述早早便展现出了史学天赋。陈述处女作是发表于 1933 年的 蒋心馀先生年谱。作者署名之前有“历史系三年级”两行六个小字。此文篇幅有 50000 余言，附录部分列出征引书目多达 123 种。文中的蒋士铨（17251785），字心馀，乾隆二十二年（1757）进士，有“诗仙”之称，是陈先生喜爱的文学家。1935 年，他为完成史源学课程的作业而作 补南齐书艺文志一文；该文引证丰富、考证精详。当时上海开明书店筹印 二十五史补编，顾颉刚先生在北京替开明书店求访、组织书稿，力推陈述此作，遂得刊印其中。同年，陈述又参考 元史氏族表 体例并斟酌、改订，撰成 金史氏族表初稿一文。陈垣将该文推荐给胡适、陈寅恪并请他们估计作者的年龄。寅恪先生看了以后猜测“可能在四十左右”，没想到只有二十一二岁。金史氏族表初稿 又被陈寅恪推荐给时任史语所所长的傅斯年，得到认可并被刊发在 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 1935 年第 5 卷第 3 期，而陈述也因此得以进入史语所工作。名师的倾心指导、良好的学术环境再加上自身的天赋与努力，年仅 24 岁的陈述便得到陈垣、陈寅恪、傅斯年、顾颉刚等多位史学大家的赏识并提前进入人才济济的史语所工作，不可不谓“年少成名”。作为近代新史学研究机构的史语所为陈述提供了新的平台，也深深地影响着他的学术生涯。1940 年，东北大学在四川三台成立东北史地经济研究室，东北史、辽金史家金毓黻先生负责主事，借调并聘请年轻的陈述为研究员到研究室工作。他也是当时史语所最年轻的研究员。之后战乱四起，史语所几经搬迁，最后落脚台湾，陈述先生便没再回史语所。后来先生历任复旦大学、403刘凤翥：陈述先生的生平、师承及学术贡献，载刘凤翥、华祖根、卢勋 中国民族史研究 4，第 12-20 页。陈述：蒋心馀先生年谱，师大月刊 1933 年第 6 期，第 230270 页。陈述：补南齐书艺文志，师大月刊 1935 年第 22 期，第 275360 页。陈述自述，载高增德、丁东编 世纪学人自述 第 4 卷，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0，第 179 页。辽金史学之纛：陈述先生的辽金史研究路径济南大学、北京师范大学、中法大学、燕京大学教授。年少成名的陈述先生并未因取得一时的成绩就志得意满，而是一如既往地将精力投入史学研究当中。他在辽金史领域的非凡建树固然与其天赋有关，更与其秉承的治学态度、采取的研究路径不可分割。二陈述先生在辽金史研究领域成绩斐然，对辽金史研究的兴起、发展、变革、推广等方面影响巨大。就个人学术角度而言，他从初期的“文献本位研究”转向了后来的“问题本位研究”，这一研究范式的转变推动了 20世纪上半叶辽金史研究范式的变革。就学科发展角度而言，他对辽金历史地位的评价和认识，彻底打破了封建的辽金史观，肯定了契丹、女真民族在中华民族形成过程中的重要作用。从此，辽金历史正式被人们所接受并纳入中国古代史体系当中，加深了人们对中华民族“大一统”观念的理解。就人才培养角度而言，陈述先生晚年致力于辽金史学的推广事业，积极为辽金史研究的发展创造平台。在先生的努力倡导下，成立了“中国辽金史研究会”这一专门的辽金史学交流研究机构，相应的出版刊物 辽金史论集 也应运而生。由此论之，“一代宗师”和“辽金史学之纛”的评价并非过誉。1.研究范式变革：从“文献本位”到“问题本位”的转换20 世纪初，史学革命思潮迭起，新历史考证学、史料学骤然而兴，学界对辽金史的研究既有传统性的继承又有时代性的创新。如冯家昇著有辽史源流考与辽史初校 辽金史地理志互校 辽史 与 金史 新旧 五代史 互证举例，傅乐焕著有 宋辽聘使表稿 辽史复文举例宋人使辽语录行程考，黄任恒的 辽痕五种 即 辽代年表 辽代文学考 补辽史艺文志 辽文补录 辽代金石录，金毓黻的 宋辽金史 及其对辽金史的考证研究。以上诸作，虽有新的辽金史料的应用，但仍未能跳出传统考据学、金石学的窠臼，“史书本位”依然主导着辽金史学的研究方式。陈述先生早期的辽金史研究也是从文献整理着手，如前文提及的 补南齐书艺文志 金史氏族表初稿 等作品。综观陈先生的503李玉君、张新朝：金毓黻先生与辽金史研究，史学史研究 2016 第 3 期，第 52 59 页。史学理论与史学史学刊辽金史研究，对辽代史料的搜集与整理是重要的工作之一。1971 1974年，先生在中华书局出色地完成了 辽史 90 万字的点校工作，校勘出其中讹误 1131 条，完善了珍本 辽史，夯实了史料基础，促进了古籍整理事业的发展。他一直秉持“全面占有材料，在历史研究中是最重要的环节”的原则。他希望倾尽余力拓展辽史史料来源，以弥补“辽史太简略”“辽史最简略”的缺憾。其 辽史补注 被称为“契丹史事之总集”“一代史料的总集”。陈述先生的辽金史研究视角的转向，是在他进入史语所工作后开始的。在史语所倡导的“新材料”“新工具”“新问题”的工作旨趣影响下，他开始思考辽金史的研究工作如何展开。先生认为，“辽金之初，习俗近乎原始。生活状态，无异洪荒。论时虽当于汉唐，而疏通解释，仍有当知远古之研究。始能窥其梗概，即袭取汉人之事，亦未可全纳于彬彬之型式，如科举选士，辽固行之矣，然种人不得应考，别有林牙之名，犹言翰林也。皮室为军名，亦用为官号，同为耶律而有宗室（横帐）庶姓之分，是皆有待于辨析考订”可见，先生关注契丹民族自身独有的特点，且认为史料中可考订者很多。随即，他先后发表了 阿保机与李克用盟结兄弟之年及其背盟相攻之推测 曳落河考释及其相关诸问题 等专题性成果。显然，此时的研究已经跳出了传统的“书本位”，而代之以“问题本位”为基点的考证研究。1939 年，陈先生发表了 契丹世选考 头下考 两篇与辽代制度相关的成果，后来又撰有 头下释义。此时的陈述对金代典章制度的问题产生了兴趣。他发现“自溥因苏冕所制为 唐会要，历史遂具此一体踵而续者，列代皆有会要之书（或作典章会典）辽金独阙（尤氏 遂初堂书目 列有 契丹会要 以佚）其典制遂无专著”。遂即他发愿要依“会要”的体例辑录辽金史迹，要做成“辽金典制之论集”。于是就有了 20 世纪上半叶辽金史研究的革新作品 契丹史论证稿。日本学者鸟居龙藏评603陈连开：怀念辽金史学的一代宗师，载景爱编 陈述先生纪念集，第 81 页。陈述：全辽文，中华书局，1982，前言第 1 页。陈寅恪：辽史补注序，载（元）脱脱等撰，陈述补注 辽史补注，中华书局，2018，第 1 页。顾颉刚：辽史补注序，载（元）脱脱等撰，陈述补注 辽史补注，第 3 页。陈述：辽金制度考释序，志林 1943 年第 4 期，第 2 页。陈述：辽金制度考释序，志林 1943 年第 4 期，第 2 页。辽金史学之纛：陈述先生的辽金史研究路径价“此书乃庄重出版品，系最有价值之一编政事史”，称赞“近代契丹史中之深具兴味者，读之对著者高见不胜钦佩”，感叹“辽史研究的杰出作品”“我还要等着再做一次光荣的评介”。陈述先生本人也曾提起：“这是一本比较深入的讨论辽代历史的书，经过斟酌去取。目的在用史料阐说祖国南北文化的结合奠定了祖国统一的基础。”另外，有学者认为 契丹政治史稿 包含了一系列有关契丹社会和政治制度各方面以及各种政治事件以令人感兴趣的、有些是独有见地的论文。这一专著的出版，标志着契丹史研究已由对官修 辽史 的校勘、补正，转入综合研究的新阶段。穆鸿利先生则认为，“他改变了前人对辽金史研究，一直停留在对官修史书辽、金二史的校勘、补正、辑佚，而陈先生则运用唯物史观，按照社会历史进化，民族平等、团结、进步、融合、发展的观点，来研究契丹、女真的社会发生、发展以及民族关系”。2.学术观念突破：辽朝、金朝历史地位的重新认识传统的辽金史观主张“以宋史为主，辽金二史从之”或“以辽金附宋”。20 世纪以来，金毓黻最先从民族与史实两方面对辽金的历史地位进行评价，可视为两种情况，皆有理可据。但金氏未能就契丹、女真之民族地位与作用，以及其在中华民族历史进程中的贡献与影响，明确肯定辽金两朝在历史进程中的不可替代地位。关于辽金历史地位的论述，陈述先生在 契丹史论证稿 中已有提及。在讲到“契丹民族之构成”时说：“契丹为中华民族的一支，故契丹威名之广溢，亦吾中华民族之光荣。”此论断已经明显将契丹纳入中国多民族统一的大家庭来，直接推翻了以往“大汉族主义”“异族论”“敌国政权”的辽金史观。陈先生能在 30 年代就用这样的观点来阐述契丹历史，这在当时不仅学术观点正确，而且有深703日 鸟居龙藏：陈述著 契丹史论证稿，燕京学报 1951 年第 40 期，第 268280 页。陈述自述，载高增德、丁东编 世纪学人自述 第 4 卷，第 187 页。德 傅海波、英 崔瑞德编 剑桥中国辽西夏金元史：907-1368 年，史卫民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8，第 675 页。景爱：陈述先生民国年间论著叙录，第 365379 页。穆鸿利：一代宗师 风范长存 忆老会长陈述先生治学二三事，载景爱编 陈述先生纪念集，第 88 页。金毓黻：宋辽金史，商务印书馆，1946，第 1 页。陈述：契丹史论证稿，山西人民出版社，2014，第 13 页。史学理论与史学史学刊刻的现实意义。当然这与当时日本人侵略，企图霸占我国东北地区国土的社会背景是息息相关的。20 世纪 60 年代，在 契丹社会经济史稿 中，陈先生又指出，契丹“建国二百余年，形成国史上又一次南北朝，在此期间，他们加强了北边部落的联系，沟通了长城南北的某些隔阂、差别，为祖国统一准备了有利条件。对于当时和以后的各族人民，都有不少直接间接的影响”。这是以马克思主义史学理论、政治经济学和哲学理论，统率全局并深入腠理地研究和撰写了契丹社会经济史，以不同于以前的民族学说、社会经济学说、阶级学说和国家学说为指针，给契丹社会经济史一个不同以前的新貌，并明确地肯定了契丹是中国的契丹，是中国历史又一个南北朝中的契丹。80 年代，在 契丹政治史稿 中，陈先生直接将 契丹史论证稿原第一篇“亚洲之游牧民族”改编为“契丹在祖国历史中的地位”。这是对辽金历史地位认识的深化。文中特别强调了契丹族的强大及在祖国历史进程中五方面的贡献。后来，先生另撰专文 辽金两朝在祖国历史上的地位，深入分析了辽金政权在中国历史进程中的作用、贡献及影响，解释了“为什么说辽金是祖国历史重要的朝代”，阐释了辽金 300 年时间是中国历史上再一次的南北朝，也是历史上一条分界线。3.学术平台创建：“辽金史研究会”与 辽金史论集 的创办以“学会”的方式推动辽金史研究的发展、扩大影响力，是陈述先生从事辽金史研究的一大创举。陈述先生学术生涯的后期，除继续补注 辽史 外，最重要的一项工作就是筹划辽金史今后的发展方向。1982 年 6月，在先生的多方奔走下，“中国辽金、契丹、女真史研究会”（简称“中国辽金史研究会”）在沈阳成立，会长由陈述先生担任。到 1991 年，近十年时间，陈述先生前后共主持学会活动五次。在研究会的促进下，众多的国内外学者参与到辽金史研究的热潮中来，不仅产出了大量的学术成果，还出现了许多知名的辽金史专家。有学者称赞陈述先生：“创建中国辽金史会，是其对社会的重大贡献，他推动了辽金史研究的发展，培养了803王宏志：读 契丹史论证稿 和 契丹政治史稿，载宋德金、景爱等 纪念陈述先生逝世三周年论文集 辽金西夏史研究，第 208 页。陈述：契丹社会经济史稿，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3，第 1 页。舒焚：读 契丹社会经济史稿，载宋德金等编 纪念陈述先生逝世三周年论文集 辽金西夏史研究，第 225 页。辽金史学之纛：陈述先生的辽金史研究路径一大批辽金史研究专家，其功绩永垂青史”。因此，他被赞誉为“一代宗师昭史册，毕生心血写辽金”。伴随中国辽金史研究会的成立，相应的国内出版物 辽金史论集 也在众多会员的呼声中产生。这是国内第一个以辽金史专题为研究的刊物，对辽金史研究的推广与传播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在陈述先生的主持下，先后出版了 辽金史论集 五辑，从约稿、审稿、定稿，他都事必躬亲，并经常强调 辽金史论集 要按时出刊，保证质量：“我们的书也好，论文集也好，都必须保持质量，那才站得住脚。”辽金史论集 作为辽金史学研究交流的重要媒介，为众多辽金史爱好者提供了一个平台，成为中外史学交流的窗口，为推动辽金史研究做出了重大贡献。辽金史论集第一辑 34.5 万字；第二辑 25 万字，第三辑 25 万字，第四辑 29.3 万字，第五辑 28.1 万字，十年之内出版共计 142 万字的论文集。辽金史论集至今已经发行十七辑，现在仍是刊行辽金史研究成果的重要刊物，依然活跃在学术前沿。另外，普及辽金史研究，使国内外广大读者更多地了解辽金史的相关内容，也是陈述先生晚年学术研究的重点之一。为推广辽金史研究，耄耋之年的陈述不顾舟车劳顿，曾到各地去访问讲学。1989 年，他应美国之邀，在亚利桑那大学、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分校、斯坦福大学等校讲学，将中国辽金史研究介绍到海外去，促进了辽金史研究的国际化。1990年，台湾邀请陈述先生以“杰出学人”的身份赴台讲学。香港中文大学也曾邀请他去讲学。不仅如此，陈先生还十分注重辽金史学在生活中的普及问题。他曾说：“社会上不少人对辽金的历史知识，是由 杨家将、精忠传 一类戏剧小说传播的。作为古典文艺，我们可以从中了解这些作品反映的时代以及人们反抗民族压迫的情绪和要求；就历史事实说则有不当，如将少数民族人物不加分析一律加以丑化就很不妥。我们有责任写出科普读物，向广大读者介绍辽金的历史知识。”因此，他编撰了普及读903景爱：陈述学术评传，第 66 页。景爱：一代宗师昭史册 毕生精力著辽金 怀念业师陈述先生，昭乌达蒙族师专学报（汉文哲学社会科学版）1992 第 4 期，第 1114 页。朱子方：陈述先生与中国辽金史研究会，载景爱编 陈述先生纪念集，第 5 页。景爱：陈述学术评传，第 75 页。陈述：辽金两朝在祖国上的历史地位，辽金史论集 第 1 辑，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第 8 页。史学理论与史学史学刊物 辽代史话，这是一本通俗易懂的辽代历史论著。辽代史话 用科学的方法，纠正并介绍了许多辽代史实，是非常适合大众需求的史学读物。三陈述先生独具特色的史学研究路径，与其学习经历与经验密切相关。他虽然没有将自己的研究方法、理论进行总结，但通过其弟子与友人的回忆与描述，仍可大致窥探。先生在传授专业知识与技能的同时，常从学业、治学、为人三个方面叮嘱后辈：“治学以 德 为先，以 实 为本，形成德、学、才三位一体。只有这样，方能奠定治学之基础。”陈述先生知行合一，其辽金史研究兼具“史学、史才、史德”的学术素养，其虚怀若谷的学风在学术界有口皆碑，好友和后辈无不称赞。“史学”方面，陈述先生十分注重基础知识的建构，常常强调史料在史学研究中的重要性，并毕生坚持史料的整理与研究工作。在北京师范大学史学系学习期间，先生曾做过关于史学研究的四项系统的练习：陈范异同 补南齐书艺文志 蒋士铨年谱 金史氏族表初稿。他说：“四项都属于习作，实际是沿着二十四史看书、查书，通过实践印象深。”深入分析之后可以发现，这四项基础的史学训练包含了四种史学知识的建构：考察史籍的差别、重叠问题，掌握目录学的知识，练习编年、熟悉编年传记，增强对史书的体例的斟酌、改订能力，同时要博览同时期的相关文献。这四项史学基本功的锻炼，使得陈先生对史料的分析、把握能力十分突出。至于先生对史料的重视，则体现在其辽史史料整理与研究的集大成之作 辽史补注 上。中华书局 2018 年版 辽史补注 共 116 卷、3774 页。据先生弟子景爱先生统计，辽史补注 的手稿篇幅 270 万300万字，印成书后按版面计算，字数可能达到 360 万字，征引数目 964 种。1974 年点校本 辽史 共 116 卷、1612 页，按版面计约 90 万字。2017 修订本 辽史 共 116 卷、1755 页，约 113 万字。由此可知，辽史补注013刘英航、徐殿文：献身学术提携后学 怀念良师陈述先生，载景爱编 陈述先生纪念集，第 62 页。陈述自述，载高增德、丁东编 世纪学人自述 第 4 卷，第 179 页。景爱：陈述学术评传，第 51 页。辽金史学之纛：陈述先生的辽金史研究路径篇幅约为点校本 辽史 的 4 倍、修订本 辽史 的 3 倍。辽史补注不愧为“契丹史事之总集”“一代史料的总集”。又有学者称赞 辽史补注 网罗宏富、编排有法，显然已是一部有关契丹和辽史的集大成之作。“史才”方面，陈述先生治学，常常会思考做学问的问题，且积极借鉴他人的治学经验。初入史学门槛的陈述就注意到 金史 之阙 氏族表，曾言“始读金史，感女真姓名之驳杂，深为苦之，读至百官志，渐觉有线索可寻，往复比较，始稍辨习”。于是在陈垣先生的指导下，他搜集宋、辽、金、元各史及同时期的其他文献，“凡遇金源人名，辄随手钩乙，积日既久，朱墨满卷。因略仿钱氏之例，著手编缀”。最终他参考元史氏族表 体例并斟酌、改订，撰成 金史氏族表初稿。当时恰逢陈垣先生与胡适、陈寅恪等学人每周为讨论学术而进行的约会，据陈述先生回忆，援庵先生把 金史氏族表初稿 交给两位先生看，并请估计作者的年龄。寅恪先生看了以后说：“可能在四十左右。”陈垣先生说：“他只二十一二岁，是我的学生。”寅恪先生感到陈述还很年轻，说：“你让他跟我见个面。”傅斯年先生决定聘用陈述到史语所去工作也是由这篇文章而起。对于尚未大学毕业的陈述来说，能够获得史学大家陈寅恪、傅斯年的青睐，这是对他史学研究能力与成绩的一种肯定。也正是这样，陈述便在当时的学界小有名气。陈述先生总说：“学问没有止境，任何学问都是积累的、长期的接力工作，所以不能不研究前人的经验教训。见贤思齐向人学，见有不合适的地方，就不再走弯路。”陈述在师大学习时，其授业教师陈垣、朱希祖、陆懋德诸先生常告诫学生，平时多注意史学史，既纵观整个史学的发展，也留心具体著作的某些技术细节。注意前人有哪些成就，哪些美中不足的地方。他曾阅读柯绍忞所撰 新元史，并对其学术手段进行了总结，积113陈寅恪：辽史补注序，载（元）脱脱等撰，陈述补注 辽史补注，第 1 页。顾颉刚：辽史补注序，载（元）脱脱等撰，陈述补注 辽史补注，第 3 页。崔文印：斯人已去 风范犹存 记陈述先生，载景爱编 陈述先生纪念集，第105 页。陈述：金史氏族表初稿，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 1935 年第 3 期，第327459 页。陈述：金史氏族表初稿，第 327459 页。陈述自述，载高增德、丁东编 世纪学人自述 第 4 卷，第 179 页。陈述自述，载高增德、丁东编 世纪学人自述 第 4 卷，第 180 页。史学理论与史学史学刊累了治学的经验。他说：“柯绍忞就是在工作上疏忽了这一点，他虽然已经利用了当时所能利用的新材料，如 元史译文证补、永乐大典 等，作了渊博精深的考订，但是他没有从欧阳修的工作里吸取经验：新史既行，旧史不废。新史既不能代替旧史，则作新史就是给读者添麻烦。我们应当提供读者以新材料、新知解，又要尽可能节省阅读时间，便于翻检，这才是理想的办法。”“史德”方面，陈述先生身体力行，治学常以“求实”“精专”来要求自己。他的学生回忆陈先生研究历史要“做出实事求是的科学评价，绝不受名、利、势和时俗的干扰，所持学说经得起时代的推敲和历史的考验。这充分说明了在先生的身上流传着严肃治学的正派学风”。陈述也常教导学生要刻苦用功：“寒窗一月，残灯一席，讽诵达旦而喉舌不罢劳或掩卷推灯，就席杜目而坐，耳不属，口不诵而心通，人或呼之，再三莫觉。”这正是他自己醉心研究的真实写照。陈述先生还时常以“学术国防”的爱国思想来告诫自己的学生史学研究具有很重要的现实意义，应当学以致用。在先生的培养提携下，辽金史方向人才辈出、欣欣向荣。总览陈先生的著述，皆在辽金史研究这一门类，不可不谓之精研。陈先生回忆：“初谒寅恪先生于姚家胡同，先生为言：王观堂先生学识广博，但其兴趣常转变，若专以为之，其成就当更大。因是初见，承谆谆相嘱，故记忆深刻，长期志之不敢忘。翻阅书史，以唐宋辽金元为主，不敢多读汉唐以前书。”又 辽史补注后记 中载：“述初读 辽史 时，尝置辽史拾遗 拾遗补 于侧，觉有未安，随手查阅。后因翻检之不便，遂和两者为一书。偶有新知，亦附注书眉。”抗战开始以后，陈书先生携家转徙后方，将书稿带在身边。虽时局不利，条件艰苦，仍牢记研究增补辽史 之志。这种持之以恒的治学精神，深深地影响着他的学生。历史学家陈连开曾回忆：“先生著作等身，而以 60 年如一日辛勤耕耘从未稍213陈述自述，载高增德、丁东编 世纪学人自述 第 4 卷，第 180 页。刘英航，徐殿文：献身学术提携后学 怀念良师陈述先生，载景爱编 陈述先生纪念集，第 63 页。刘英航、徐殿文：献身学术提携后学 怀念良师陈述先生，载景爱编 陈述先生纪念集，第 63 页。陈述：辽史补注后记，载（元）脱脱等撰，陈述补注 辽史补注，第 3773 页。陈述：辽史补注后记，载（元）脱脱等撰，陈述补注 辽史补注，第 3773 页。辽金史学之纛：陈述先生的辽金史研究路径怠，凡有论著，出手都不以快捷取胜，苟有所作，必慎之又慎，故既有博大精深的特点，又有发覆识微的慧眼，往往发前人所未发，蔚然有史林大家风范。”陈述先生作为近代辽金史研究的开创者与奠基人之一，其治学方法为后学提供了借鉴。作为“辽史三大家”之一，与冯家昇、傅乐焕相比，陈述先生的史学研究独具特色。首先，冯、傅两位先生的治学领域侧重于契丹、辽史，对女真、金史研究不够；陈述则将契丹、辽史与女真、金史并重。其次，冯家昇侧重在原有的史料基础上，研究契丹习俗、追溯辽史史源；傅乐焕善于通过史料探讨辽宋关系及辽代疆域地理问题；陈述则拓展已有材料并展开研究，他的研究范围更广，内容涉及辽金时期的政治、文化、民族、经济、军事等诸多范畴。最后，新中国成立之后，由于国家需要，冯、傅的研究方向发生了转变，由辽金史研究转向了民族史研究，之后未再回归。陈述则倾其一生，专注于辽金史探索。就辽金史而言，三人中以陈述先生成就更多、影响最大。陈述先生以其进步的治学思想，引领着近代辽金史研究的发展潮流。在陈先生多方面的努力与推动下，我国的辽金史研究实现了质的提升，步入了一个活跃的崭新局面。他的“史学”素养，提醒了后辈学者要筑牢史学基础、讲究史料在史学研究中的重要性。他的“史才”素养揭示了史学研究中“问题意识”与“吸取经验”是学术研究的重要方法。他的“史德”素养，为后辈学者的治学态度、学术追求树立了模范。先生毕生倾注心血于辽金史研究，如同一面旗帜引领着辽金史研究的发展与繁荣。陈述先生堪为楷模，其独具特色的研究路径与治学态度永远值得我们借鉴学习。313陈连开：怀念辽金史学的一代宗师，载景爱编 陈述先生纪念集，第 82 页。李玉君、李阳：冯家昇先生与契丹辽史研究，史学史研究 2022 年第 2 期，第 5159 页。李玉君、李阳：傅乐焕先生与辽史研究，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2 年第3 期，第 1120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