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百家述评 110以汉语典型构式分析构式与语法化的关系1 构式语法研究和语法化研究结合的原因从语法化的角度来看,虚词作为汉语重要的语法手段之一,也是语法化研究的重要方向。语法化与中国传统的“虚化”大致对应,二者的不同在于关注的角度:语法化着眼于语法的功能、形式、范畴的历史演变;“虚化”关注的是词义的历史演变。而二者的“交集”在于,语法化往往伴随着词义的虚化。实词虚化往往是指实词演变为功能词的过程,国外最早使用“语法化”一词的梅耶,也主要关注词汇形式到语法形式的演变。因此,语法化研究往往离不开对具体词汇的研究。而传统语法化研究的问题在于,从词出发的语法化研究可以在历时层面完整描写出一个词的语法化路
2、径,而在共时层面可能会面临,语法化后的词的功能不足以解释句子的全部含义,即一个虚词不足以支撑其所在的大于词的结构的语法意义。如:(1)连老王都敢吃老鼠肉。“连”字句是汉语当中用于表达强调义的典型构式,句法形式为“连 XP+都/也+VP/AP”。“连”字句都包含一个说话人的主观预设(presupposition):进入该句式的“连NP”里的 NP(或 VP、小句)都处在一个可能性(可预期性)等级尺度(scale)的底端,比起该尺度中的其他成员来说是最不可能有 VP 的行为或 AP 的属性的对象。如“老王”是设定的一群人(老王在内的一群人)中最不可能敢吃老鼠肉的一位。句式的字面义所讲的事实却是这一
3、可能性最低的行为或属性(出乎意料地)为真。如a句的字面义是”老王(出乎意料地)敢吃老鼠肉“。句子的强调意味就是由预设中的”极不可能真“和字面义中的”真“之强烈反差形成的。因此,句子的言外含义(implication)是:其他对象(在可能性等级尺度中高于 NP 这个低端的成员)更会是 VP/AP 了。从语法化的研究来看,“连”在六朝时为动词,为“包括在内”之义,经历语法化后虚化为“甚至”义的介词“连”。余注此经以来,一千七百余年,凡传三人,连子四矣。今人连写也自厌烦了,所以读书苟简。语法化研究解决了“连”字的虚化,但问题在于“连”字句的句式义,并非由“连”承担,如将(1)中的“连”字去掉:(2)
4、老王都敢吃老鼠肉。例(2)的字面义与构式义与例(1)完全相同,根据杨永龙(2016)的研究:如果将这种情况归因于另一虚词“都”,根据语法化的研究,同样可以发现“都”存在着从表总括的范围副词到表强调的语气副词的语法化过程,但用“也”替换“都”仍可以使句式意义不变。(3)连老王也敢吃老鼠肉。(4)老王也敢吃老鼠肉。可见进行替换后句子的字面义与构式义都未改变。综上所述,针对“连”的语法化研究存在这样的问题:“连”字经历了由表“包括”的动词到表强调的“甚至”义介词的语法化,但在使用介词“连”的“连”字句中,“连”的存在与否不影响“连”字句的“强调”构式义的表达,因而“连”字不是强调义构式“连”字句的语
5、法核心。如此看来,“连”字句构式义的来源,以及存在相同情况的其他构式的构式义的来源,是不能单纯地归因于构式中某个发生语法化的构件上的。当然,笔者认为构式语法化研究不止局限于语法化了的构件不能承担整个构式的语法义这一种情况。总之,学者们开始从词的语法化研究,转向关注整个结构或句式是否存在语法化的情况。Bybee 就认为:“其实更准确地说,不是词汇项变得语法化了,而是带有某词汇项的构式语法化了。”可以说,构式语法化研究的产生,本质上是构式语法思想与语法化思想的结合。如果从语法化的路径来看,构式是存在语法化的条件的。语法化可以公式化为:X 为实现 Y 的语法演变过程。其中 X可以是语法化程度较低的词
6、或短语等语言单位,Y 可以是语法化程度较高的词或短语等语言单位。而构式语法理论认为,构式是形式与意义的配对。语法化公式中可代入 X、Y 的各种单位,同样是形式和意义的配对,也就是说,构式可以代入到语法化公式中,其中 X 为输入构式,Y 为输出构式。2 构式和语法化的关系构式语法研究,尤其是共时的构式语法研究,关注的是构式与核心动词的关系。Goldberg重点研究的双及物构式、致使移动构式、动结构式等都是以论元与核心动词的关系为研究的重点。而构式语法化研究,也就是历时层面的构式语法研究,离不开对构式中发生语法化的构件的研究。而这些构件又往往是句子中的虚词,也就是非核心成分。那么 文/范海磊摘要
7、构式语法研究从上世纪 80 年代开始兴起,而对于构式语法的研究,一直以来多以共时研究为主。那么历时层面的构式语法研究能否开展以及该如何进行是值得思考的。根据 Bergs 等学者的研究,构式和语法化是可以相互促进的。而现在,越来越多的学者,也在从语法化角度研究历时的构式变化。本文分为两个部分:第一部分简述构式语法和语法化结合的原因;第二部分通过汉语典型构式分析构式与语法化的关系。关键词 构式;语法化;汉语构式 百家述评111研究构式语法与语法化的关系,实质上就是研究构式与发生语法化的构件之间的关系。下面笔者将以汉语动趋构式和“越来越”构式为例,具体分析构式与其中发生了语法化的构件之间可能存在的关
8、系。2.1 虚词(构件)为构式提供标记动趋构式是汉语常用构式之一,动趋构式的构式义是施事处于某种状态,如:(1)他走进教室。动趋构式的形式为“一般动词+趋向动词(+一般名词)”,按照语法化的研究,一般动词充当谓语核心,趋向动词充当趋向补语表示动作发出者的状态。在动趋构式中,充当趋向补语的趋向动词(来、进、去等)有比较明显的语法化过程,由实义动词虚化为表示方向的趋向动词,而趋向动词充当趋向补语时有表状态的语法意义。下面分析动趋构式的语法化过程:春秋时期,趋向动词为非及物动词,表示施事主语的位移运动:日之夕矣,牛羊下来。“下来”是“下而来”,即“下”和“来”两个动词并列使用,表示施事主语“牛羊”走
9、下来和走过来两个连续的动作,是对施事位移的描写,不同于今天“从高处往低处”这一单一的动作。汉代致使移动构式出现,趋向动词分别出现在“名词+一般动词+趋向动词+名词”和“名词+一般动词+趋向动词+名词”两种结构中:王使其持其头来。乃作通天台,呈祠具其下,将招来神仙之属。据龙国富的研究,在前一种构式中由于趋向动词和一般动词被宾语隔开,因而趋向补语难以虚化;而在第二种构式中,趋向动词出现在一般动词后,且后可带宾语,出现了继续语法化的可能性,但在这一构式中,趋向动词仍可理解为具体的动作,与先秦时期的不同在于,此时的趋向动词与一般动词仍是两个连续的动作,但却存在一定的因果关系。南北朝时期,出现了“处所+
10、一般动词+趋向动词+施事/受事”构式,致使移动构式也出现了“受事+施事+一般动词+趋向动词”的新形式:此山开出神药之月也。舍中财物,贼尽持去。“处所+一般动词+趋向动词+施事/受事”构式已不表示移动,趋向动词表示的是移动的方向,虚化为方向补语。而在致使移动构式“受事+施事+一般动词+趋向动词”中,一般动词和趋向动词仍是表示两个连续的动作。唐代,一方面,致使移动构式发展为了动结构式:到雪山已经时久,耶轮降下一子。太田辰夫(1958)年的研究表明,该动结构式表示施事致使受事完成某一动作,趋向动词表示动作的完成即结果,不再表示位移。另一方面,非及物移动构式发展为非及物动结构式:饿来即吃饭,睡来即卧暝
11、。该构式表示施事本身完成某一动作,趋向动词同样表示结果。在这两个构式当中,趋向动词的位移义完全丧失,虚化为了表示结果的结果补语。宋代,动结构式发展为了状态构式,出现非及物状态构式和致使状态构式:待得再新整顿起来,费多少力!放心还当将放了底心重新收来。非及物状态构式可以看作施事本身某种行为或状态的开始;致使状态构式可以看作是施事致使受事某种行为或状态开始。这种情况下趋向动词更为虚化,由结果补语虚化为状态补语。简而言之,趋向动词的语法化路径可以概括为:位移动词方向补语结果补语状态补语趋向构式的形式变化可以概括为:施事名词+一般动词+趋向动词施事名词+一般动词+趋向动词+受事名词处所+一般动词+趋向
12、动词+施事/受事 受事+施事+一般动词+趋向动词施事名词+一般名词+趋向动词 施事名词+将+受事名词+一般动词+趋向动词趋向构式的构式义变化可以概括为:表移动表方向表结果表状态那么为何不将趋向构式的语法功能完全归因于趋向动词的语法化呢?笔者认为,虽然趋向动词词汇义的变化和趋向构式义的变化完全一致,但是从趋向构式的形式变化可以看出,趋向构式语法化的过程中,其形式发生了比较明显的变化,即形式改变与构式义改变同行,每一时期不同的构式义都有不同的形式来表示,如果只归因与趋向动词的语法化,那么形式改变的原因是则是难以寻找的,因为趋向动词一直存在于动趋构式语法化的每一形式中,如果由趋向动词承担趋向构式的语
13、法义,那么趋向构式的形式是没有必要随其构式义的改变而改变的。构式是形式和意义的配对,不同的构式义理应对应不同的形式,对于趋向构式而言,其构式义的变化与其形式变化是对应的,不同时期的形式承担着不同时期的构式义。而如果完全归因于构式本身,出现的问题是:作为非核心的趋向动词一旦去掉,动趋构式的构式义也不复存在,如:(2)他慢慢走来。(3)他慢慢走。例(2)表示“走”的动作正在进行,而例(3)则只是描写了主语发出的“走”这一动作的特点。由此可见二者缺一不可。在笔者看来,趋向动词在动趋构式中起到了标记的作用,对于动趋构式而言,它的语法化本身反映了构式中核心动词所处的情况,如动作结束、动作进行等,它需要一
14、个成分来标记一般动词所表示的动作是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下,即趋向动词标记一般动词所表示的动作所处的情况。而随着动趋构式的语法化,趋向动词也通过语法化来标记一般动词在动趋构式语法化中所处的情况的改变。百家述评 1122.2 虚词(构件)与构式互相补充“越来越”同样也是汉语的常用构式,表示程度随时间而改变,其中“越”字存在语法化现象。在先秦时期,“越”为实义动词,义为“跨过”,在句中充当谓语,表示空间变化。越国以鄙远。“越+处所名词”表示施事从一处向另一处。汉代以后,“越”可以与非处所名词进行搭配,出现“超过”“胜过”的新词义。是大王加威于天下,而功越于汤武也。“施事+越+普通名词”,表示将施事与
15、“越”后的名词进行比较,此时“越”仍为谓语核心。在唐代,“越”开始与谓词性成分搭配。洪涛越凌乱。此处的“越”仍为谓语动词,表示“洪涛”超过了凌乱的程度,但由于其宾语也是谓词性成分,因而此时的“越”有了进一步语法化的可能性。宋代,“越”出现在“小句,越”结构中,前一小句表示变化的条件,后一小句表示必然的结果。起来没个人僽采,枕上越思量。前一句是“思量”的条件,这一结构的构式义为“只要某个条件存在,某种情况的程度就会加深。”此时的“越”已经虚化为副词,义为“更加”。此外,还出现了“越越”构式,多用于对举中。若只看仁字,越看越不出。该构式义为:随着事物的发展,主体在程度方面发生变化。也就是后者随前者
16、变化。清代,“来”进入“越越”构式,形式为“越来越+形容词”。世风越来越薄,人心越来越坏。“来”进入“越越”构式后,前一“越”字的功能是引导自变量动词,后一“越”字的功能是引导因变量动词,“越来越”构式表示程度随时间推移而变化。“越”的语法化路径为:过程动词时间动词表条件的程度副词表动作的程度副词表时间的程度副词“越”所在的构式的形式变化为:越+处所名词越+一般名词小句,越越越越来越在“越来越”构式中,同样不能将其语法功能完全归因于构式本身的语法化或“越”的语法化。在笔者看来,“越来越”构式中,虚词的词义与构式的构式义是相互补充的。从“越”的语法化路径可以看出,在宋代“越”字已经从谓语动词虚化
17、为程度副词,而之后的语法化所反映的,是整个构式在不同情况下的“程度变化”,即“越”在构式中的语法功能已经稳定下来,但“越来越”构式的构式义在这之后仍出现了变化。因而在“越”虚化为程度副词之后,构式的构式义只能来源于构式本身,也就是说,程度变化因何而变化,是由构式本身赋予的,而不是虚词“越”的语法意义赋予的。对于完整的构式义而言,语法化的“越”,和语法化的构式各自承担了一部分构式义,“越”承担了程度变化的含义,构式承担了“引起程度发生变化的原因”。将构式语法理论与语法化理论相结合,是有一定可行性的,但也存在一些问题,其中对于构式与构式中发生语法化的构件之间的关系,就是十分突出的问题。本文以汉语中
18、的两个常用构式为例,简单分析了二者间可能存在的关系,在笔者看来,对于汉语这样虚词发达的语言来说,二者关系的研究是十分必要且关键的。【参考文献】1Adele.E.Goldberg.构式:论元结构的构式语法研究 M.吴海波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2 彭睿.语法化理论的汉语视角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3 彭睿.构式语法化的机制和后果-以“从而”“以及”和“极其”的演变为例 J.汉语学报,2007.4 龙国富.构式语法化:试论汉语动趋结构的语法化 J.汉语史学报,2009.5 龙国富.“越来越”构式的语法化 _ 从语法化的视角看语法构式的显现 J.中国语文,2013.6 杨永龙.从“形”“数量”到“数量”“形”汉语空间量构式的历时变化 J.中国语文,2011.作者简介:姓名:范海磊(1997-),男,汉族,山东淄博市人,语言学硕士;单位: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