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红楼梦》三个版本组的回末体例及其修订_薛红娟.pdf

曹雪芹研究 年第 期论红楼梦三个版本组的回末体例及其修订薛红娟【提 要】按回末分回元素分类，红楼梦各版本回末体例主要有五种类型。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版本组各本在作者生前已经传播，其回末体例却较其他版本更为多样，这主要应缘于作者早逝，小说中拟定回目、分出章回的工作尚未完成。甲戌本与庚辰本分回提示语的异文显示，作者生前可能已开始对回末体例进行统一修订。石头记及红楼梦版本组中，经过作者或修订者不断的修订，回末体例渐趋统一。修订的工作，以版本组为考察视角主要有两个阶段，一是石头记版本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中无分回元素及以一种分回元素结尾的回末，在石头记版本组中均有分回提示语；另一个是红楼梦版本组，在加入分回提示语的基础上，进一步增加了回末问句。【关键词】红楼梦 版本组 回末体例 回末修订就小说的体制而言，章回小说以“分回”为主要元素，其分回体制的逐渐形成，经历了从“表演的分回”到“文本的分回”的演变过程。回末体例指古代章回小说中每回结尾的形式。在不同的章回小说中，回末体例表现各异。叶楚炎先生指出，章回小说的分回在不断的打磨修订中，逐渐形成了以问句为基础，加入分回提示语及回前、回末韵文等元素的形式。红楼梦作为优秀的古代章回体小说，其回末体例也极具特色。红楼梦不同版本中同一回回末体例多样，对其进行系统研究不仅有助于考察小说的成书及修订过程，也可从文体学的角度，探讨章回小说分回体制在清代的发展状况。叶楚炎：从“表演的分回”到“文本的分回”论章回小说分回体制的形成，文学遗产 年第 期。论红楼梦三个版本组的回末体例及其修订 关于红楼梦的回末体例，前人已有涉及，或从回末韵文有无的角度，探讨各抄本某些章回的成书时间及回数；或从版本、内容、抄写款式、分布等方面，考证回末韵文作者是否为曹雪芹，并从回末体例探讨小说的创作过程；或从章回体制发展的角度，认为红楼梦的回末体例是对传统章回体制的变革与折衷；也有对回末进行版本比较、分类。这些研究较多集中于回末诗联，成果丰富，但是不同版本中回末体例的修订过程及非韵文结尾的回末，仍然具有研究空间。因此，本文拟以目前可见的十三种不同版本为主，将其按题名分为三个版本组，对小说回末体例及其版本修订进行系统考察。因现存红楼梦抄本大部分存前八十回，故本文对回末体例的研究，集中于前八十回。一 三个版本组的回末体例分类红楼梦版本有抄本和刊印本两个系统，存世情况复杂。目前可见红楼梦抄本十二种，刊印本三种。因抄本中，戚序本分为戚沪本及南图本，二者差异较小，故本文只作一种对待；刊印本中东观阁本为程甲本翻刻本，不在文章考察范围。要之，文章所论抄本十一种，刊印本二种，共十三种。曹立波先生曾根据题名不同，将红楼梦张爱玲：二详红楼梦 甲戌本与庚辰本的年份，见红楼梦魇，（台湾）皇冠杂志社 年版，第 页；季稚跃：曹雪芹拟写百回红楼梦，见读红随考录，北京图书馆出版社 年版，第 页。刘梦溪：红楼梦早期抄本的回前诗和回末诗对，见陈寅恪与红楼梦，中央编译出版社 版，第 页；沈治钧：早期抄本回首诗与回末诗浅议，见红楼梦成书研究，中国书店 年版，第 页。李庆信：章回体的衰变与困扰 红楼梦叙事体制上的变革与折衷，社会科学研究 年第 期。刘世德：甲戌本回前诗、回末诗联与回末结束语考述，见红楼梦甲戌本研究，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年版，第 页。十一种抄本及二种刊印本的版本依据分别为：（）甲戌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甲戌本），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影印本；（）己卯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己卯本），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影印本；（）庚辰本，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影印本；（）列藏本，石头记（列藏本），中华书局 年影印本；（）戚序本，戚蓼生序本石头记（南图本），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影印本；（）蒙府本，蒙古王府本石头记，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影印本；（）郑藏本，郑振铎藏残本红楼梦，书目文献出版社 年影印本；（）卞藏本，卞藏脂本红楼梦，北京图书馆出版社 年影印本；（）甲辰本，甲辰本红楼梦，沈阳出版社 年影印本；（）舒序本，舒元炜序本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影印本；（）杨藏本，乾隆抄本百廿回红楼梦稿，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影印本；（）程甲本，程甲本红楼梦，书目文献出版社 年影印本；（）程乙本，红楼梦（程乙本）桐花凤阁批校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 年影印本。曹雪芹研究 年第 期分为三个版本组，分别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石头记及红楼梦版本组，为方便研究，本文亦按题名分三个版本组。红楼梦成书及流传过程较为复杂，且现存抄本中较少完璧，有的版本回末残缺，因此需要对每组成员所存回末基本情况作简单梳理。题名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的版本组包括甲戌本、己卯本和庚辰本。甲戌本因“脂砚斋甲戌抄阅再评”题字得名，现存十六回，共十五回有回末，包括第一至三回、第五至八回、第十三至十六回、第二十五至二十八回。己卯本因“己卯冬月定本”题字得名，存四十一回又两个半回，第六十四、六十七回为武裕庵据乾隆间抄本补抄，共三十九回有回末，包括第一至九回、第十一至十六回、第十八至二十回、第三十一至四十回、第五十五至五十八回、第六十一至第六十三回、第六十五回、第六十六回、第六十八回、第六十九回。庚辰本因“庚辰秋月定本”题字得名，第六十四、六十七回缺失，存七十八回，第十七、十八回未分回，共七十七回有回末。题名为石头记的版本组包括列藏本、戚序本、蒙古王府本、郑振铎藏本。列藏本因藏前苏联列宁格勒得名，第五、六回缺失，现存七十八回，其中第十二、五十、七十七回回末半叶缺失，第七十九、八十回未分回，故此本共七十四回有回末。戚序本，因书前有戚蓼生序而得名，现存八十回，皆有回末。蒙府本，因是蒙古王府的旧抄本而得名，共一百二十回，其中，第五十七至六十二回、第六十七回，及后四十回据程本抄配，不在本文讨论范围，因此此本有回末的共七十三回。郑藏本只存第二十三、二十四回两回，但因其特殊的版本形态，也具有考察价值。题名为红楼梦的版本组包括卞藏本、舒序本、甲辰本、杨藏本、程甲本及程乙本。卞藏本，因 年被卞亦文收藏而得名，现存第一至十回，其中第五回残缺，共九回有回末。舒序本，因舒元炜序言得名，现存四十回，为第一至四十回，每回均有回末。甲辰本，因梦觉主人序言末尾署名“甲辰岁菊月中浣”得名，现存八十回，第八十回末缺半叶，故第一至七十九回有回末。杨藏本，因早期收藏者杨继振而得名，杨继振题名兰墅太史手定红楼梦稿，前八十回中第十、二十、四十至五十、六十、八十回回末据程甲本抄配，共六十五回有回末。程甲本与程乙本，分别刊刻于乾隆五十六年（）与乾隆五十七年（），均为一百二十回本，前八十回均有回末。曹立波：红楼梦律诗出韵现象与小说的补遗订讹 兼谈三个版本组的演变关系，明清小说研究 年第 期。蔡义江：红楼梦版本简介，见红楼梦诗词曲赋全解，复旦大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论红楼梦三个版本组的回末体例及其修订 红楼梦不同版本中有回末的章回，综合考察其回末的分回元素包括四种：回末韵文。只有“正是”无回末韵文。需要说明的是红楼梦各版本中，大部分回末韵文均由“正是”引领，但也有个别例外。如庚辰本第七回由“这正是”引领，甲辰本、列藏本第九回由“俗语云”引领，甲辰本第十九回由“正意”引领，另外，杨藏本第十三回回末韵文前缺“正是”。具有预叙事作用的问句。这些问句一般由叙述者问出，如“不知后事如何”或“不知是那个”。也有个别由小说人物问出，如第五十回各本回末为：“众人听了，都说：这到巧，何不写出来大家看看？”庚辰本第三十三回回末：“袭人方进前来经心扶侍，问他端的。”以“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及其变体为主的分回提示语，这些变体有“要知以后，下回分解”“且听下回分解”“后回再见”等。其中有些分回提示语与问句的界限较为模糊，如“要知后来端底”“要知后事”“要知喜欢的事”“欲明后事”等语，似既可归入分回提示语，也可归入问句。为方便分析，本文将其归入分回提示语，而将“不知端详”“不知端的”统一归入问句。另外，关于红楼梦各版本的回末韵文，除甲辰本第四回回末为五言诗联、第十八回回末为七言绝句诗，甲辰本、列藏本第九回回末为俗语外，其余均为七言韵文。这些分回元素在小说回末因组合形式不同而表现多样，大体有五种类型。为便于分析，现将红楼梦各版本回末体例按分回元素的多少进行分类，列表统计如下。表 红楼梦三个版本组回末类型统计表版本四种分回元素三种分回元素两种分回元素一种分回元素问句 分回提示语 正是 韵文分回提示语 正是 韵文问句 正是（分回提示语）韵文正是韵文分回提示语正是问句分回提示语正是问句分回提示语无分回元素甲戌 回 回 回 回 回 回 回己卯 回 回 回 回 回 回 回 回 回庚辰 回 回 回 回 回 回 回 回 回列藏 回 回 回 回 回 回 回 回戚序 回 回 回 回 回 回 回蒙府 回 回 回 回 回 回 回郑藏 回 回卞藏 回 回 回舒序 回 回 回 回 回杨藏 回 回 回 回 曹雪芹研究 年第 期续表版本四种分回元素三种分回元素两种分回元素一种分回元素问句 分回提示语 正是 韵文分回提示语 正是 韵文问句 正是（分回提示语）韵文正是韵文分回提示语正是问句分回提示语正是问句分回提示语无分回元素甲辰 回 回 回 回 回 回程甲 回 回程乙 回 回总计 回 回 回 回 回通过表 可知，分回元素组合形式不同，回末体例多样，共五种类型。第一类是四种分回元素均有的回末。十三个版本中共 回，如甲戌本第十三回回末为：“不知凤姐如何处治，且听下回分解。正是：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第二类是三种分回元素的回末，包括分回提示语、“正是”及回末韵文，各版本共 回。如甲戌本第七回回末为：“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正是：不因俊俏难为友，正为风流始读书。”或者是问句、“正是”及回末韵文，各版本共 回。这种情况在各本出现均为第五回，如庚辰本结尾为：“（秦可卿纳闷道：）他如何知道，在梦里叫出来？正是：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此外，杨藏本第十三回回末是“如何处治？且听下文：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由问句、提示语与韵文构成，较为特殊。第三类是由两种分回元素构成的回末，可分为三种形态。其一是“正是”引起的回末韵文，各版本共 回，如庚辰本第六回的回末为“正是：得意浓时是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其二是分回提示语加“正是”。以这种形式结尾的只有己卯本的第三十六、六十九回，如第三十六回结尾为：“大家方才进来。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正是。”其三是问句加分回提示语，各版本共 回。如庚辰本第十一回回末为：“不知贾瑞来时作何光景？且听下回分解。”以问句加分回提示语结束的回末在各版本中占比较高，如程乙本前八十回以问句加分回提示语结尾的共 回，占.。第四类是一种分回元素的回末，也有三种形态。其一以“正是”结尾，各版本中共 回。如庚辰本第十八、十九回回末在正文故事结束后均只有“正是”无韵文。其二以问句结尾，各版本共 回。如甲戌本第一回结尾为：“封肃听了，唬得目瞪口呆，不知有何祸事？”其三以分回提示语结尾，共 回，在各版本回末中占总回数比率均较高，如戚序本以分回提示语结尾的共 回，占总回数的.。论红楼梦三个版本组的回末体例及其修订 第五类是无任何分回元素的回末，各版本共 回。如庚辰本第七十一回以“司棋听了，只得松手让他去了”结尾。红楼梦回末五种类型里，两种分回元素中问句加分回提示语，以及一种元素中分回提示语构成的回末，在各版本总回数中所占的比率最大，且从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版本组到石头记版本组再到红楼梦版本组，所占比率呈逐渐增加的趋势。如以问句加分回提示语及分回提示语结尾的，甲戌本共 回，占有回末的总回数 回的；己卯本共 回，占有总回数 回的.；庚辰本共 回，占总回数 回的.；列藏本共 回，占 回的.；戚序本共 回，占 回的.；蒙府本共 回，占 回的.；甲辰本共 回，占 回的.；卞藏本共 回，占 回的.；舒序本共 回，占 回的.；杨藏本共 回，占 回的.；而程甲本及程乙本前八十回回末均为这两种类型，占。反之，其他类型的回末，如四种及三种分回元素构成的回末，占总回数的比率则较小，且在三个版本组中逐渐减少，到程甲本、程乙本则完全消失。以上数据表明，从早期的抄本到刊印本，三个版本组的回末体例经过了不同程度的修订逐渐趋向统一。为什么早期抄本回末体例多样？红楼梦回末体例的修订有无规律可循？为解决这些问题，有必要对不同版本组的回末体例及其修订情况进行深入探讨。二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版本组回末体例的多样性及其修订明清章回小说的回末，大多以一种类型为主，如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儒林外史儿女英雄传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孽海花等回末主要包括四种分回元素：“正是”或“有分教”、回末韵文、问句及分回提示语。官场现形记老残游记林兰香歧路灯等回末多为两种分回元素，有的回末是问句加分回提示语，有的是“正是”或“有分教”加回末韵文。也有个别小说同时包括两种以上类型的回末，如醒世姻缘传，据段江丽统计至少有八种以上的回末，她认为这是作者“自觉摆脱说书套语的意识，在小说文体的发展史上有不可忽视的意义”。红楼梦不同版本组的回末修订有从多样到统一的修订趋向，这在小说文体发展中也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三个版本组中，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版本组的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抄录时间较早，且在作者曹雪芹生前就已经流传，也是公认最接近作者原稿的版本组。但这些早期版段江丽：醒世姻缘传研究，岳麓书社 年版，第 页。曹雪芹研究 年第 期本的回末体例却比其他两个版本组更为多样，为方便分析，现将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的回末体例列表统计。表 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的回末体例分回元素甲戌（回次）己卯（回次）庚辰（回次）四种元素四种元素、三种元素分回提示语 正是 韵文问句 正是 韵文两种元素正是 韵文、分回提示语 正是、问句 分回提示语、一种元素正是、问句、分回提示语、无分回元素无分回元素、表 中，数字代表小说具体的回次，如 指小说相应版本的第二十五回。据此表可知，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的回末体例多样，五种类型的回末体例均有，共十种不同样式。即使以分回提示语结束的，其形态也极不统一。以己卯本为例，其以分回提示语结尾的共 回，但却有 种句式，分别如下：第九回：且听下回分解。第十二回：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第十五回：后回再见。第二十回：要知端详。第三十二回：再看下回便知。第五十五回：要知端的。另外，经统计庚辰本以分回提示语结束的共 回，也有 种句式。那么为什么论红楼梦三个版本组的回末体例及其修订 接近作者原稿的早期各抄本回末体例反而不统一？关于这个问题，前辈学者有充足的论述。如张爱玲认为，这并不是作者“一时心血来潮，换换花样，而是有系统的改制”。这种不统一性，体现了作者关于回末写作的三个阶段的不同考量。刘梦溪则解释为四种可能性。第一种可能，作者最初构思每回都有诗对，但并未全部写出来，准备全书写好后再补。第二种可能，作者在“创作过程中改变了最初的构想，决定不用诗对的形式”，但没来得及修改。第三种可能，“每回书到底如何收尾，雪芹当时尚未打定主意”，所以各回结尾形态各异。第四种可能，“雪芹本来就想不拘一格”，“根据内容需要和情节发展的要求，具体决定结尾的办法”。李庆信则认为：“回末尾语既极不统一，又可有可无，除了表明作者（或批书者、抄书者）犹豫不决或主观随意之外，从中实难找出什么必然性或规律性。”除此之外，沈治钧认为是“全部作品并未完全整理成书，曹雪芹的写作习惯又是先拟故事后补诗词，加上流传过程中的散佚”，导致各回首尾体例不一。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结合小说的创作过程及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版本组的回末异文来考察，或可对此问题有进一步推进。红楼梦开篇以第三人称叙述了小说的创作过程：“后因曹雪芹于悼红轩中披阅十载，增删五次，纂成目录，分出章回，则题曰金陵十二钗。”红楼梦不同版本间这段叙述基本无异文。这段话的重要性在于，它告诉了读者关于小说创作的重要信息：作者先写好正文故事，然后进行修改。待正文写定后，再拟定目录，分出章回。回目和分回是章回小说重要的外在特征，但随着曹雪芹的去世，小说故事虽基本定稿，纂成目录及分出章回的工作有的尚未完成。因此，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版本组中，回末体例多样，最主要原因应是作者离世，有些分回尚未最终确定。关于这一点，可从早期抄本某些特殊的回末体例及回目状态看出来。首先，某些早期抄本有的情节并未分回。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版本组中，己卯本与庚辰本的第十七、十八回均为一回，共用回目“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石头记版本组中，列藏本的第七十九、八十回也未分开，有学者认为，列藏本底张爱玲：二详红楼梦 甲戌本与庚辰本的年份，见红楼梦魇，第 页。刘梦溪：红楼梦 早期抄本的回前诗和回末诗对，见陈寅恪与红楼梦，第 页。李庆信：章回体的衰变与困扰 红楼梦叙事体制上的变革与折衷。沈治钧：早期抄本回首诗与回末诗浅议，见红楼梦成书研究，第 页。清曹雪芹著，清无名氏续，清程伟元、清高鹗整理，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校注：红楼梦，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曹雪芹研究 年第 期本的这部分极有可能是早期抄本，且早于庚辰本。关于未分回的情节属于早期抄本这一点，也可通过回目的有无进行反证。例如，庚辰本的第七十九、八十回虽已分回，但第八十回却缺少回目。列藏本的第十七、十八回虽已分开，第十八回同样缺少回目。这种情况恰恰说明了作者在创作过程中，拟定目录、分出章回的工作是在正文故事写定后进行的，而随着作者去世，某些分回工作并未完成。其次，小说回末体例自身呈现的复杂状态。通过表 可以看到，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的回末体例多样，有些章回的回末明显呈未完成状态。如己卯本、庚辰本中均存在以“正是”结尾的回末，明显缺少回末韵文，共有 回，分别是己卯本的第七、十八、十九、三十六及六十九回，庚辰本的第十八、十九及六十九回。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沈治钧指出有四种解释：“一是其下原本存诗，后来正文在增删中起了变化，原诗不再适用，削去未补；二是原诗后来在过录时佚失；三是作者原计划此处题诗，因未拟就，暂缺；四是后人妄添。”其分析较为合理，前三种解释，尤其是第三种的可能性较大。张爱玲也认为可能是作者想在这些回末加入韵文，但拟定新巧贴切的诗联难度很大，故先在结尾标示“正是”，提醒自己以后再加韵文。不论是哪种原因，缺少韵文的“正是”，标示了回末的未完成状态。小说并未完全写定，作者就去世了，所以缺少的回末韵文也就未补入。最后，有的回末没有任何分回元素，也可以证明红楼梦分回工作尚未完成。如庚辰本第二十二回在贾惜春的灯谜处结束，无任何分回元素。且第二十三回开头便是“话说贾元春自那日幸大观园回宫去后”，与上回并不接榫。庚辰本惜春灯谜上有朱笔眉批：“此后破失，俟再补。”隔一页上记宝钗的灯谜，后有墨笔批语：“此回未成而芹逝矣，叹叹！丁亥夏，畸笏叟。”可知，作者的去世导致此回末无分回元素。甲戌本、己卯本第二十二回不存，而石头记版本组中，列藏本第二十二回也在惜春灯谜处结束，缺少分回元素，亦可证明这点。冯其庸：影印列宁格勒藏抄本石头记序，见石头记脂本研究，人民文学出版社 年版，第 页。小说各版本中，并不是所有缺少回目的章回都是作者未拟定回目。也有一种可能是作者拟定的回目，在小说以抄本流行阶段丢失。如第十九回，庚辰本、己卯本无回目，但此回正文脂砚斋的批语中多次提及“花解语”“玉生言（香）”“情切切”等语，可见此回回目原应为“情切切良宵花解语，意绵绵静日玉生香”，庚辰本、己卯本此回无回目应是抄丢。沈治钧：早期抄本回首诗与回末诗浅议，见红楼梦成书研究，第 页。张爱玲：二详红楼梦 甲戌本与庚辰本的年份，见红楼梦魇，第 页。论红楼梦三个版本组的回末体例及其修订 此外，表 中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版本组无分回元素的 回，有学者如李庆信、张爱玲认为是作者有意为之，是作者“首创现代化一章的结法”，“表现了作者不拘成规、敢于破格的变革精神”。这种做法，从艺术效果上看，固然有其优点，也得到了学者的肯定，如刘梦溪赞扬庚辰本第十六回无分回元素的结尾“余韵无穷”，但从小说回末体制上说，这些缺少分回元素的回末，很容易给后世的小说修订者留下叙事未完的印象，进而对小说结尾进行修订。如第四回己卯本、庚辰本均以“因此遂将移居之念渐渐（的）打灭了”结束，而程甲本此句后还有“日后何如，下回分解”，甲辰本则多“正是：渐入鲍鱼肆，反恶芝兰香”，应均为后人所加。另外，对缺少分回元素的回末，更简单的修订方法是，小说以抄本流行时期，抄手、评点者或收藏者在抄写或阅读过程中，顺手加上分回元素，如“且听下回分解”等。己卯本第六十九回，“正是”后有朱笔“要知端的，下回分解”，明显为后人所加。虽然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版本组回末体例多样，但是甲戌本、庚辰本、己卯本的回末异文表明，其分回元素存在修订迹象。因己卯本各回回末不全，且与庚辰本差异较小，故此处将甲戌本与庚辰本回末进行对比，甲戌本现存 回回末，共 回有异文。其中，第七回和第十六回回末，与甲戌本相比庚辰本缺少分回提示语。这种现象，既有可能是作者修订，也可能是抄手漏抄。除此之外，其他 回庚辰本的分回元素均较甲戌本统一，分别是：第五回：【甲戌本】（秦可卿纳闷道：）“他如何从梦里叫出来？”【庚辰本】（秦可卿纳闷道：）“他如何知道，在梦里叫出来？”正是：一场幽梦同谁近，千古情人独我痴。第十四回：【甲戌本】不知近看时又是怎样，下回便知。【庚辰本】不知近看时又是怎样，且听下回分解。第十五回：【甲戌本】后文再见。张爱玲：二详红楼梦 甲戌本与庚辰本的年份，见红楼梦魇，第 页。李庆信：章回体的衰变与困扰 红楼梦叙事体制上的变革与折衷。刘梦溪：红楼梦早期抄本的回前诗和回末诗对，见陈寅恪与红楼梦，第 页。曹雪芹研究 年第 期【庚辰本】后回再见。第二十五回：【甲戌本】一面说，一面摔帘子出去了。【庚辰本】一面说，一面摔帘子出去了。不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第二十六回：【甲戌本】院门开处，不知是那一个来？且看下回。【庚辰本】院门开处，不知是那一个出来？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第二十七回：【甲戌本】要知端底，再看下回。【庚辰本】要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第二十八回：【甲戌本】再看下回分明。【庚辰本】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可以看出，第五回和第二十五回，甲戌本无分回元素，庚辰本则有。其他回末中，庚辰本的分回提示语更为统一，如甲戌本中“下回便知”“且看下回”“再看下回”“再看下回分明”，庚辰本均为“且听下回分解”，这也是明清章回小说常用的分回提示语，如水浒传三国演义西游记金瓶梅词话，与红楼梦差不多同时期的儒林外史等小说分回提示语均有“且听下回分解”。可见，庚辰本的回末体例虽不统一（见表），但比之于甲戌本，庚辰本的分回提示语逐渐倾向于使用章回小说回末常用的套语。通过统计可知，回末五种类型中，最后一种元素是分回提示语中“且听下回分解”的，庚辰本共 回，占总回末 回的.；己卯本共 回，占总回末 回的。庚辰本被认为是“曹雪芹生前石头记早期抄本中最完整的一个本子”，己卯本因与怡亲王府关系密切，也被认为“极可能是曹雪芹生前的最后定本”。因此，庚辰本、己卯本的回末修订很可能是作者本人所为。若这种看法成立，则说明作者生前已经开始对小说的回末体例进行修订，且倾向于使用章回小说回末常用分回提示语，只是这项工作随着他的去世而中断。要之，红楼梦是一部未完之稿，其拟定回目、分出章回的工作应在正文的披阅、冯其庸：三论庚辰本，红楼梦学刊 年第 辑。张庆善：影印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己卯本前言，红楼梦学刊 年第 辑。论红楼梦三个版本组的回末体例及其修订 增删之后进行。而作者的早逝，使得这项工作并未完成，这也是早期抄本中各回末体例呈不一致状态的最主要原因。而从甲戌本与庚辰本回末的异文，可知对小说回末体例的修订工作很可能自作者生前便开始了。三 石头记及红楼梦版本组回末体例的修订相比于作者生前已经传播的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版本组，流传时间稍晚的石头记及红楼梦版本组回末体例经过修订，渐趋统一。从版本分组的角度来看，回末体例的统一主要通过两个阶段完成，第一个阶段是石头记版本组对一种分回元素及无分回元素回末的修订，第二个阶段是红楼梦版本组回末在使用分回提示语的基础上，增加回末问句。第一个阶段是石头记版本组的修订。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版本组中庚辰本存 回回末，较他本完整，此处以庚辰本为参照对象，考察石头记版本组列藏本、戚序本、蒙府本回末体例的修订。经对比可知，石头记版本组的修订主要集中在一种分回元素及无分回元素的回末，通过表 可直观展示：表 石头记版本组与庚辰本回末体例不同之处回末类型庚辰（回次）列藏（回次）戚序（回次）蒙府（回次）四种元素问句 分回提示语 正是 韵文三种元素分回 提 示 语正是 韵文、两种元素问 句 分 回 提示语、正是 韵文、一种元素问句、正是、分回提示语、无分回元素无分回元素、曹雪芹研究 年第 期 表 可综合考察石头记版本组的修订情况。首先是戚序本、蒙府本的回末修订，与庚辰本相比，蒙戚二本多分回提示语，具体涉及 回。其一是修订一种分回元素的回末，表中庚辰本以“正是”结尾的第十八、十九、六十九回，戚序本、蒙府本无“正是”，回末为分回提示语。庚辰本以问句结尾的第一、五十六、七十四、七十六回，戚序本、蒙府本的问句后均有分回提示语。如庚辰本第七十四回回末为：“尤氏也不答话，一径往前边，不知后事如何？”蒙府本后有“且听下回分解”。其二是修订无分回元素的回末，表中庚辰本无分回元素的 回回末，戚序本、蒙府本均有分回提示语。其次是列藏本的回末修订，可分两种情况。一种是与蒙府本、戚序本一样，多分回提示语。表 庚辰本以“正是”或问句结尾的 回，列藏本除第十九回外，其余句末均有分回提示语。另一种是加问句和分回提示语。这是列藏本不同于戚序本、蒙府本的回末修订方式，主要集中于庚辰本无分回元素的回末。表 中，庚辰本无分回元素的回末共 回，列藏本有 回为问句加分回提示语，分别是第二、十六、三十九、四十、五十八回。如第五十八回庚辰本结尾为：“一时吃过饭，便有人回：老太太、太太回来了。”列藏本句末多“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从回末异文可以看出列藏本与戚序本、蒙府本修订思路的差异。相比于戚序本、蒙府本给回末统一加分回提示语，列藏本对部分回末的修订，综合考虑了上下回语境，更能体现修订者的文学思考。如第四十回庚辰本回末为：“刘姥姥两只手比着，说道：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众人大笑起来。只听外面乱嚷。”第四十一回各版本开头并没有说明为何乱嚷，上下回不接榫。因此，清代评点家陈其泰在第四十回回末眉批：“此二句下回绝不接笋，究竟嚷的何事？不提一字，则此处宜删去。”戚序本、蒙府本的回末只多“且听下回分解”。而列藏本第四十回则将“说道花儿落了只听外面乱嚷”一段勾出，旁边用墨笔小字写“不知说出什么来，且听下册分解”。修订者应是看出了上下文不衔接，所以将这段文字勾去并以问句加分回提示语结束。另外，列藏本较能体现修订者有文学思考的，还体现在对小说分回提示语“且听下回分解”中“回”与“听”的有意识修订。一方面是对“回”的刻意修订。列藏本第二十一至三十八回，除第二十二回外，均将“且听下回分解”中“回”描改或圈改为“册”。在第三十九、四十、六十二、七十八回则直接将分回提示语写为“且听下册分解”，均未使清曹雪芹著，清陈其泰批校：红楼梦（程乙本）桐花凤阁批校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 年影印本，第 页。论红楼梦三个版本组的回末体例及其修订 用“回”。另一方面是对“听”的有意识修订。列藏本在第四十七回将分回提示语中的“且听”点去，变为“要知端的，下回分解”。第十六至十八回、第六十七回分回提示语则为“且（再）看下回（分解）”。列藏本的回末，分回提示语“听”和“回”的有意识改写，表明修订者似乎已经意识到小说与说书、话本分回提示语的区别，小说面临的是读者而非听众，它是按照章回、册子或者卷来划分的。当然，也有学者指出这种情况及列藏本其他特殊标记也许可以证明这个“抄本是第二次抄写，很可能是准备刻字出版的”。另外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是，列藏本对分回提示语的这种修订存在矛盾之处，在避免使用“回”时却使用了“听”，如“且听下册分解”。但是，在回避“听”时，又用了“回”，如“且看下回分解”，个别回末甚至会将“下回便见”“且看下回分解”等圈改为“且听下回分解”。这说明列藏本回末的修订者至少应有两人。第二个阶段是红楼梦版本组的修订。相比于石头记版本组，红楼梦版本组中问句在回末的使用频率增加，通过表 可直观展示：表 三个版本组分回元素中问句占总回末的百分比版本组版本问句有回末的总回数问句占百分比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版本组甲戌 回 回 己卯 回 回 庚辰 回 回 石头记版本组列藏 回 回 戚序 回 回 蒙府 回 回 红楼梦版本组卞藏 回 回 舒序 回 回 甲辰 回 回 杨藏 回 回 程甲 回 回 程乙 回 回 通过表 可知，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及石头记版本组分回元素中，问句的回数俄李福清，俄孟列夫：列宁格勒藏抄本石头记的发现及其意义，见清曹雪芹著，中国艺术研究院红楼梦研究所、苏联科学院东方学研究所列宁格勒分所编石头记，中华书局 年影印本，第 页。曹雪芹研究 年第 期占总回数比率均低于。红楼梦版本组的比率则较高，尤其是杨藏本、程甲本、程乙本有问句的回末占总回数比率均超过。可见，从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到石头记再到红楼梦版本组，问句在回末体例中所占比率越来越高。以第二回为例：【甲戌本、己卯本、庚辰本】雨村忙回头看时。【戚序本、蒙府本】雨村听说，忙回头看时，且听下回分解。【列藏本】雨村忙回头看时，要知是何人，且听下回分解。【甲辰本】雨村忙回头看时，要知是谁？下回分解。【程甲本、程乙本】雨村忙回头看时，要知是谁？且听下回分解。【舒序本】雨村忙回头看时，你道是谁？且听下回分解。可以看出，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版本组第二回回末无分回元素，石头记版本组中戚序本、蒙府本有“且听下回分解”的提示语，红楼梦版本组除杨藏本、卞藏本外，甲辰本、舒序本、程甲本、程乙本回末字句虽略有不同，但均为问句加分回提示语。据此可知，红楼梦版本组的回末，均有意识增加问句的使用频率。叶楚炎先生指出，章回小说的分回是以问句为基础逐步建立起来的，在每一个分回处增加韵语或者情节预示等，较为费时费力，而增以问句则简便易行。问句在小说回末不仅有分回及预叙事的作用，而且能吸引读者继续阅读。如第七十八回，贾宝玉祭晴雯写完芙蓉女儿诔，被山石后的说笑声惊吓，小丫鬟以为是晴雯的魂魄，庚辰本回末为：“唬得宝玉也忙看时，且听下回分解。”列藏本回末为：“不知是何人？要知端的，且听下册分解。”而红楼梦版本组中，甲辰本、杨藏本、程甲本及程乙本此处均为：“究竟是人是鬼？（且听）下回分解。”三种不同的结尾，带给读者的阅读体验也不尽相同。庚辰本未设置悬念；列藏本虽设置悬念，但却明确告诉读者，山石后说笑者并非晴雯的鬼魂，而是一个人；红楼梦版本组各本却告诉读者“是人是鬼”，二者皆有可能，读者读到此处，难免毛骨悚然，也更想阅读下回，同时也形成了叙事的波澜。此外，从抄本到刊印本，回末体例变化较大。程甲本、程乙本刊印前，修订者对回末体例进行了较大幅度的修订。一方面，刊印本将抄本阶段的所有回末韵文尽数刊落，只保留两种类型的回末，即问句加分回提示语及分回提示语的回末。从出版阅读角度而言，回末体例更为统一。另一方面，刊印本中问句在分回中的使用频率逐渐增叶楚炎：从“表演的分回”到“文本的分回”论章回小说分回体制的形成。论红楼梦三个版本组的回末体例及其修订 加。甲辰本是“早期钞本向程高梓印本演变过程中的过渡本”，表 中，甲辰本有问句的回末共 回，而程甲本有 回，程乙本共 回。程甲本回末有问句、而甲辰本无的共 回，分别为第四、六、八、九、十八、十九、六十八、七十、七十二回，而甲辰本第五、六十、七十六回回末有问句，程甲本则无。在此基础上，程乙本回末问句也比程甲本多 回。可见，程高本修订者在刊印前，增加回末问句也是小说的修订工作之一，如：第六回：【甲辰本】仍从后门去了。正是：得意浓时易接济，受恩深处胜亲朋。【程甲本】仍从后门去了。未知刘老老去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十五回：【程甲本】宝珠执意不肯回家，贾珍只得派妇女相伴。且听下回分解。【程乙本】宝珠执意不肯回家，贾珍只得派妇女相伴。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以上程甲本、程乙本在原先故事结尾处增加了问句，引导读者进入下一回的阅读。此外，程甲本、程乙本后四十回回末，除最后一回为四句五言偈语外，其余均以问句加分回提示语结尾，较为统一，亦彰显了问句在小说分回中的重要作用。总之，从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版本组到石头记版本组再到红楼梦版本组，回末体例呈多样到统一的动态演变轨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版本组异文表明，回末的修订自作者生前已经开始，他更倾向于使用明清小说回末常见的分回提示语。石头记及红楼梦版本组回末的修订者可能既有作者、抄手、评点者及收藏者，也包括程伟元与高鹗，经过修订者的修订，红楼梦的回末体例由五种类型并存到固定为两种类型，问句和分回提示语最终成为小说回末主要的分回元素。（作者信息：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林冠夫：从早期钞本到梓本的过渡 论梦觉主人序本，见红楼梦版本论，文化艺术出版社 年版，第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