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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语的“哲学性”是如何可能的尚 杰*“汉语哲学”这个提法，容易流于字面而被误解甚至误导，它在什么意义上是成立的，是在这样的意义上吗如果它成立，那么德语哲学、朝鲜语哲学、阿拉伯语哲学都应该成立。这就是我说的误解或误导。如果我把“汉语哲学”这四个字比作汉字“小猫”的“猫”的发音，同样道理，英语哲学的猫就是“cat”，当然还有法语哲学和阿拉伯语哲学中的“猫”，虽然各种语言中“猫”的发音不同，但它们都指向不同语言心目中的猫。换句话说，不同语言都有依托于该语言的哲学，区别仅在于语言的发音不同，文字不同。我说的误解或偏见在于，不同语言都有同等权利说哲学，比如伏尔泰、休谟、海德格尔会说：哲学说的是法语、英语、德语这就没有意思了，因为这些说法不科学，它导致民族意气之争，好像在争论到底哪个民族才是真正的哲学民族，这就不是在谈论哲学了。所以我们应该警惕，“汉语哲学”不应该在这样的背景下被提出来。那么，汉语的“哲学性”到底是如何可能的？这应该是一个科学的形而上学问题，因此，要与民族学和人类学等社会科学隔离开来，回到汉语本身。*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研究员。32外 国 哲 学汉语传统，其实是离开西方式的哲学的，汉语扎根的土壤在西方哲学之前，就像图像的、象形的、表意的文字，出现在字母文字之前。我们在讨论哲学或者语言的时候，通常是从已经有了哲学或者语言谈起的，但这是从哲学和语言已经可能的地方谈起的。可是，问题却在于它们是如何可能的？这个“如何可能”并不是追溯经验性的具体起源。比如，常识告诉我们，人首先学会了说话，然后才学会了识字阅读和写作。但从语言起源看，人类凭着某种欲望约定了某种语音和用某种约定的符号保留记忆，这两者，即说话与文字究竟哪一个在时间上更早发生，是无法定论的。但是，文字考古学可以证明，图像的象形文字，诞生于字母文字之前，而西方哲学建立在字母文字基础之上，文字的含义受制于，或者说是记录发音，这就是西方哲学的语言制度。相比之下，汉语传统并不遵从西方语言制度，主要在于汉语的基础不是发音，而是汉字。汉语主要不是诉诸听觉，而是视觉，与字母文字不同，汉字的字形本身就显露意思。这种情形，就像莱布尼茨说的，汉字好像是一个“聋哑人”发明的。他的意思是说，相比拼音文字，汉字可以独立于语音而存在，这个汉字模式，符合莱布尼茨心目中的理想语言，他甚至说汉语是“哲学语言的模范”。就是说，要把书写符号从语音之中解放出来。获得了自主权的字符，就可以任意地、人为地发明书写方式，从而可以摆脱历史习惯，重新约定字符的含义。那么，这些字符，就是一种原初文字。我们可以进一步说这种人为的符号，比如逻辑与数学符号、计算机语言。回到“汉语哲学”话题，它的可能性、启发性、创新性，可能在于探讨汉字本身的哲学性，探讨汉语写作，尤其是汉语哲学写作。从学理上说，索绪尔的语言学只适合拼音文字，而不太适合汉字，因为汉字并不严格遵循索绪尔所谓词语的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对立系统。换句话说，汉语不是某种对象性的形式思维系统，不是以形式逻辑作为推演的理据。汉语思维的方法可以从汉字的六种造字方法中看出端倪，无论是象形、指事、形声、假借、会意、转注，其中充满了随机性、任意性、就近和方便，甚至是隐喻性的、有抽象情节的，这些都是从字形本身显露出来的，而绝非简单的记录语音。比汉语的“哲学性”是如何可能的33如语文课中的“听写”，就不是汉语传统教学方法，是从西方引入的，因为汉字的同音异形字太多，这个特点使得汉字很难听写；汉字传统是书法，书法主要不是传达文字的含义，而是通过字形的各种变化，体现言不尽意的艺术韵味。汉语要复兴，取决于汉语写作的哲学性、文学艺术性，它的一个灵感源泉，也许可以从汉字的六书即创造汉字的方法中获得启发，我们现在已经很难自觉地想到这些了。有些语言的事实已经被我们遗忘了，比如，汉语的精髓并不在于口语，而在于文言，也就是书面语。汉语的文言一向区别于口语方言，这是我们的语言与西方语言的重要差别。我们读 17 世纪笛卡尔的法文哲学书，与现代法语差别并不大。但当今的中国人，读 17 世纪的文言文，已经读不太懂了。文言脱离口语，这曾经被白话文运动当成汉语的缺点。但白话文运动可能走过头了，以至于我们当代的书面语谈不上文雅和思想艺术性，那么，我们就面临着一个十分严峻的挑战。也就是说，用哲学艺术思维，改变汉语写作的现状，才有可能实现汉语的真正复兴这个使命是否能够实现，其实说到底，并不取决于我们赞同还是否认有一种纯粹的汉语哲学，这个问题甚至根本不用考虑。比如，一个中国学者写文章，他的文章的哲学质量如何，他是否能成为中国的康德或者中国的卢梭，这并不取决于他在想着自己是在用汉语写哲学，也不取决于是否借鉴了西方哲学概念，而是取决于他的独立与自由的思考能力、一种超越语言边界的悟性，只要将这种悟性和思考力，用文字显示出来就可以了。你没想自己是在写汉语哲学，但你只要写得足够出色，人家就会说，哇，好一个汉语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