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3年1 2 月第4 期Journal of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Culture Nanjing Normal University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JDec.,2023No.4人蜀记影响论略章华哲(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1 0 0 8 7 1)摘要:陆游的散文名篇入蜀记是宋代日记体游记的代表作,对日记体游记基本格局的定型起到了重要作用,开启了日记体游记的人文转向。入蜀记文史兼长,为历代读者所激赏。人们不仅称扬入蜀记自然的文风与严谨的考证,亦对陆游寄寓其间的恢复之志与爱国情怀深有体察。入蜀记为读者构建了一方历史的山水和想象的空间,使读者得以在不同
2、的接受情境中与放翁同游和对话,留下诸多带有私人印记的阅读体会。入蜀记对后世纪游类作品产生了深远影响,不但成为明清诸多日记体游记的仿写典范,对纪行题材诗歌的写作与编排亦有启发。关键词:陆游入蜀记日记体游记中图分类号:1 2 0 7.6 5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 0 0 8-9 8 5 3(2 0 2 3)0 4 0 7 3 1 4文学影响陆游的散文名篇入蜀记,最初被收录于渭南文集第四十三至第四十八卷,全文共六卷,近四万字,是宋代最长的日记体游记之一。宋孝宗乾道六年(1 1 7 0 年)闽五月十八日,陆游赴任夔州通判,携家卷从故乡山阴(今浙江绍兴)出发,沿运河乘舟至江苏镇江,转入长江航道,一
3、路逆流到达州任所(今重庆奉节一带),途经今之浙、苏、皖、赣、鄂、渝六个省市,历时五月有余。人蜀记即是陆游在这一旅途中所作的日记,记录了沿途的风土人情与他的所见所思所感。陆游对这部作品很是重视,据其子陆子遁渭南文集序载,陆游在向他交代渭南文集编撰体例时曾特意叮嘱:“如人蜀记牡丹谱、乐府词,本当别行,而异时或至散失,宜用庐陵所刊欧阳公集例,附于集后。”因此,这部作品一开始附于渭南文集而流传,后来才陆续出现了单行本。入蜀记在明清时期颇受欢迎,被收录于多种明清丛书中。前人对入蜀记的研究比较丰富,涉及其版本考述、思想内容、文学成就、史地价值乃至旅游资源等诸多领域。然而,关于入蜀记的影响问题,仅有一些文章
4、简单涉及,尚缺乏专题性的考察。因此,本文就目力所及的材料进行梳理和概括,尝试从文学接受的角度,探讨历收稿日期:2 0 2 3-0 8-2 0作者简介:章华哲,女,1 9 9 7 年生,福建宁德人,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生。基金项目:绍兴文化研究工程2 0 2 2 年度重大项目“绍兴宋韵文化研究、陆游文学渊源与影响研究”(2 2 WHZD01-1Z)。陆游.陆游集M.北京:中华书局,1 9 7 6,第2 4 9 1 页。参见蒋方.陆游人蜀记版本考述 J.长江学术,2 0 0 6(0 4),第7 1 7 7 页。参见蒋方.人蜀记校注 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 0 0 4;莫砺锋.读陆游人蜀记札记
5、J.文学遗产,2 0 0 5(0 3),第1 6-2 7页第1 5 7 页;龚剑锋、王思思.试论陆游入蜀记的史地价值 J.历史文献研究,2 0 0 9(0 0),第2 3 9-2 4 4 页;吕肖免,陆游双面形象及其诗文形态观念之复杂性一一陆游人蜀诗与人蜀记对比解读 J.绍兴文理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2 0 1 1(0 1),第9 1 3 页、第17页;黄立新.人蜀记人文旅游文献学价值漫议 J.图书馆工作与研究,2 0 0 5(0 1),第3 5-3 7 页。73史上的读者如何理解和评价入蜀记,以及这部作品对于后世的文学写作产生了怎样的影响,以期更深人地认识入蜀记的文学价值,揭这部作品的文
6、学史意义。才疏学浅,或有挂一漏万、解读不当之失,还望方家指正。一宋代日记体游记的兴起与入蜀记的典范性宋代是日记体游记兴起并蓬勃发展的时期。至今存世的宋人行游类日记多达数十种,人蜀记是其中文学成就最高,亦是影响最著者。关于中国古代日记体文学最早起源于何时,虽然众说不一,但基本公认宋代是中国文学史上最早大规模出现了日记文体作品的时期。明人贺复征文章辨体汇选中辨析“日记”文体,便以欧阳修于役志和陆游入蜀记为开端:“日记者,逐日所书,随意命笔,正以琐屑毕备为妙。始于欧公于役志、陆放翁入蜀记。”而黄庭坚崇宁四年所作的宜州家乘被认为是至今存世最早的完全符合现代私日记三要素的日记。最早的日记体游记或可追溯至
7、唐宪宗元和四年(8 0 9 年)李翱的来南录,此作记录李翱由洛阳至广东的行程,但内容十分简略,每日只有只言片语,略述所经地名和所遇人事,几乎没有文学性可言。在陆游之前,还有北宋欧阳修的于役志和张舜民的郴行录影响较大。于役志中记录了欧阳修从京城开封到谪所夷陵一路上的见闻,同陆游入蜀一样,走的是长江水路。陆游创作人蜀记显然受到了于役志影响,入蜀记有一段记载便提及此书“十八日。小雨,解舟出姑熟溪,行江中。夜行堤上,观月大信口。欧阳文忠公于役志谓之带星口,未详孰是。于役志,盖谪夷陵时所著也。”于役志虽然在来南录以简单记录日期、行程为主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些亲友往来、游览宴饮、天气变化等内容,文学性和情感性
8、增添了不少,但叙述仍较简略,在文体形式上亦几乎没有发展。而张舜民的郴行录则始具丰厚之质,不仅篇幅大大增加,内容也颇为精赡。梅新林张舜民郴行录)考论一文从内容、结构、文笔三个层面,论证了郴行录与入蜀记吴船录间一脉相承的关系,认为郴行录“奠定日记体游记之基本格局”,“实为我国游记发展史上第一部臻于成熟的长篇日记体游记”。入蜀记中亦有与郴行录的直接对话,“张芸叟南迁录(注:郴行录之别名)云:庾亮镇浔阳,经始此楼。其误尤甚。”可知陆游对郴行录十分熟稔,人蜀记的写作自然也受其影响。从内容上看,人蜀记较来南录于役志郴行录等作品篇幅更长,所载事物亦更为丰富。而形式方面,两宋之际日记体游记出现了从干支纪日到夏
9、历纪日的转向,与前述作品以干支纪日的方式不同,人蜀记采用了更具现代性的夏历纪日法。这种方式可以避免干支纪日法六十日一轮回容易重复的问题,更适合时间跨度大的长途旅行的记录。李杰论 的游记特征一文认为“陆游改变了传统的纪日方式,首次变干支纪日为夏历纪日。”此参见宋代日记丛编前言中的统计,但该统计并不完整。顾宏义、李文整理标校宋代日记丛编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 0 1 3,第7 页。贺复征.文章辨体汇选 M.卷六百三十九,清文渊阁四库全书补配清文津阁四库全书本。钱仲联、马亚中.入蜀记校注陆游全集校注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 0 1 5,第7 1 页。梅新林、崔小敬.张舜民郴行录考论 J.文献
10、,2 0 0 1(0 1),第1 5 1 1 5 7 页。钱仲联、马亚中.人蜀记校注陆游全集校注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 0 1 5,第9 4 页。见李杰.论人蜀记的游记特征 D.太原:山西师范大学,2 0 1 2,第3 2 页。74说有误。实际上郑刚中作于绍兴九年(1 1 3 9 年)的西征道里记已经开始使用夏历纪日,时间远在入蜀记之前。当然,两部作品的影响力不可同日而语。另外,陆游突破了以往日记体游记择日记事的特点,逐日而书,旅行中一百五十余日几乎每日都有记录。即便偶有几日当天没有具体事件可写,也会留下日期。这种方式使得文章中的时间线索更加明确,游踪更加清晰,也使得对沿途风景与见闻的描
11、摹更具有连贯性,形成了人蜀记如长卷山水一般宏大又完整如一的格局,“打破了以往游记片段式写山水、纪行状景的狭小格局,拓展了游记所呈现的时空范围。南宋日记体游记中还有一部不得不提的乃是范成大的吴船录。范成大于宋孝宗淳熙二年(1 1 7 5 年)出任成都府路安抚兼四川制置使,淳熙四年(1 1 7 7 年),因病召还,是年五月二十九日自成都起程,沿长江水路东行,于十月三日抵达姑苏盘门,将这四个多月的行程逐日记录。吴船录的写作时间只比人蜀记晚了七年,且二者一为“出蜀”,一为“人蜀”,皆是沿长江舟行,行程上大部分重合(从苏州至夔州段),所游览的景点也多有重复之处,因此,这两部作品常被相提并论,以其高超的文
12、学成就,成为南宋日记体游记中的双璧。而且两部游记的作者也交情匪浅一一二人本为旧识,陆游人蜀途中,曾遇到出使金国的范成大,并在人蜀记中留下这样一段记录:奉使金国起居郎范至能至山,遣人相招食于玉鉴堂。至能名成大,圣政所同官,相别八年,今借资政殿大学士、提举万寿观、侍读,为金国祈请使云。五年后,范成大任四川制置使,还曾聘任陆游为参议官,二人共事两年,主宾相得,多有酬唱往来。鉴于二人的这段交往,范成大在写作吴船录前,极有可能已经阅读过人蜀记并受到了它的影响。吴船录前详后略,前半部分对蜀中风景见闻的记述较为详尽,而余下行程则越发简略,给人以头重脚轻之感,从结构布局和内容的完整性来看,不如人蜀记。故周中孚
13、郑堂读书记评入蜀记日:“相其体制,似尤在石湖诸记之上。”有学者猜测,很可能是因为自夔州以后的山川风物人蜀记已经做过描绘,所以对范成大的书写形成了限制,使他渐渐丧失了写作的热情。若此说成立,则可看出入蜀记在当世便已经对同代人的同题材写作构成了某种“影响的焦虑”。吴船录的写作与人蜀记同中有异。从体式上看,两者都是逐日记录,但吴船录采用的仍是干支纪日法,与人蜀记采用夏历不同。从内容上看,二者在保留了魏晋以来游记记录行程地点、山川形胜和民风民俗等实用性内容的基础上,将视线重点转向了人文领域,大量记载了旅途中文人们的郊游宴饮活动,以及登临历史古迹、考察文化故址的经历,沿途寺庙、宫观、园林、碑刻、名人故居
14、等人文景观成为考察书写的对象,反映出南宋作者对地理空间的文化兴趣。据统计,“吴船录所记人文景观的数量为8 9 种,人蜀记为1 0 0 种;吴船录所记自然风光为1 5 种,人蜀记为1 6 种:两书所记人文景观与自然景观之间的比例都在六比一左右,远远高过前代的行记、地志”。同时,文中经常引据诗文,考证掌故,追忆名贤,呈现感谢吴晋邦师兄指正。李杰.论入蜀记的游记特征 D.太原:山西师范大学,2 0 1 2,第3 1 页。钱仲联、马亚中.人蜀记校注.陆游全集校注 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 0 1 5,第3 8 页。周中孚.郑堂读书记 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 0 0 9,第4 1 6-4 1
15、7 页。苏迅.文字因缘非偶然一从陆游的人蜀记到范成大的吴船录 J.江南论坛,2 0 0 5(0 5),第5 6-5 9 页。徐姜汇.宋代长江行记书写的人文转向一以入蜀记吴船录为中心 J.人文杂志,2 0 1 9(0 3),第7 7-8 3 页。75出鲜明的人文化特征。这种人文化的倾向在人蜀记中表现得更为明显。吴船录虽偶有诗文掌故的引用和考证,但大部分内容仍然是叙事述景,而人蜀记中对诗词典故、历史故实的运用和考据则不胜枚举,占据了相当可观的篇幅。其资料之丰富,使得人蜀记被后世的类书、方志、诗文注本和辞典等著作频繁征引。陆游还大量运用了“引诗状景”的表达方式,引用前人的诗句来描绘眼前的景观,融风景
16、描摹与诗词考证于一炉。据蒋方统计,次数多达一百一十六次。这样的表现手法使得自然山水与文化山水和谐地融为一体,为自然风物增添了几分诗意,也使得前人的诗文灵动鲜活起来,有了历历在目之感,展现了陆游作为文学家独特的审美品味和丰富的学识。入蜀记和吴船录所代表的南宋日记体游记的人文转向,赋予自然山水以文化内涵,拓宽了游记的表现空间,为后世游记发掘出新的发展方向,形成了一类“文化型游记”,如明李日华玺召录,清王士祺蜀道驿程记,乃至今人余秋雨的文化苦旅等作品,均属此类。宋代为日记体游记的肇兴期,而人蜀记又是宋代日记体游记中的集大成者,也是其中公认文学成就最高、声名最广、对后世影响最深远的作品。虽然就时间顺序
17、而言,日记体游记的一些写作特点并非都首见于人蜀记,但在人蜀记中表现得更为成熟和丰富,另外,就实际的传播与接受情况而论,人蜀记乃是早期日记体游记中被最多读者阅读和学习的作品之一,许多人对日记体游记的认识正是从以人蜀记为代表的这一批作品开始。因此可以说,人蜀记对日记体游记基本格局的定型以及后世游记散文的写作起到了典范性的作用,产生了显著的实质性影响。二至文与良史:后世读者对入蜀记的总体评价陆游作为南宋诗坛的者,其文名长期为诗名所掩。实际上陆游不仅长于诗歌,散文方面造谐亦高,其渭南文集卷浩繁,文备众体,又有老学庵笔记斋居纪事南唐书等名作。南宋诗人张漠在会稽续志中称赞陆游的文章“学问该贯,文辞超迈”,
18、“志铭记叙之文,皆深造三味”。四库馆臣虽认为陆游“以诗名一代,而文不甚著,集中诸作,边幅颇狭”,但仍然肯定其“元祐党家,世承文献,遣词命意,尚有北宋典型。故根不必其深厚,而修洁有余。波澜不必其壮阔,而尺寸不失。士龙清省,庶乎近之。较南渡末流以俚为真切、以庸查为详尽者,有云泥之别矣。钱钟书则指出:“陆氏古文仅亚于诗,亦南宋高手,足与叶适、陈傅良靳。”入蜀记作为陆游的散文代表作,历来为读者所激赏。古人对人蜀记的赞誉,有的从文学角度进行评价。如明人方以智在读书随笔中称赏了其流畅自然的行文风格和精炼传神的文笔,推崇其为无意而成的“至文”:具体原因可参见徐姜汇宋代长江行记书写的人文转向一一以 人蜀记吴船
19、录)为中心一文第三章“人文转向的发生缘由”中的讨论。李杰在论人蜀记的游记特征第四章第二节中认为陆游首创“引诗状景”之法,此说当误。张剑教授指出,北宋张礼游城南记中已有引诗状景的片段。但在游记中如此大面积、高频次地引用诗词以状风景,在人蜀记之前尚未见先例。参见李杰.论人蜀记的游记特征 D.太原:山西师范大学,2 0 1 2,第3 1-3 3 页。参见蒋方入蜀记校注前言。蒋方.入蜀记校注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 0 0 4,第9 页。张漠.(宝庆会稽续志 M.卷五,清嘉庆十三年采鞠轩刻本。永塔.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 9 6 5,第1 3 8 1 页。钱钟书.管锥编 M.北京:中华
20、书局,1 9 8 6,第1 4 4 2 页。76陆放翁入蜀记,有酷好者。夫无意为文,文之至也。状物适状其物而止,叙事适叙其事而止。不增不减,自尔错落,然是通神明、类万物,古今称谓,信笔淋漓,乃能物如物、事如事,而成至文耳。无独有偶,钱谦益题南溪杂记中亦曾引袁中道语,同样认为蜀记简炼自然,“无意为文”,并给予其“天下真文”的高度评价:袁小修尝云:“文人之文,高文典则,庄重严,不若琐言长语,取次点墨,无意为文,而神情兴会,多所标举。若欧公之归田录,东坡之志林,放翁之入蜀记,皆天下之真文也。”老懒废学,畏读长文字。近游白门,见寒铁道人南溪杂记,益思小修之言为有味也。明人萧士玮也欣赏人蜀记信笔而至的自
21、然之美,形容它“随笔所到,如空中之雨,小大萧散,出于自然”(南归日录小序)。王昶在滇行日记自序中亦评价人蜀记:“昔人称其信手抒写,别是一种文字,信然。”明何宇度则称赞人蜀记描摹风景时如诗如画的妙笔,以为其“载三峡风物,不异丹青图画,读之跃然”。清人文廷式亦赞扬人蜀记描景状物的辞采“上接少陵有真赏。从以上评论中,我们不难发现,古之读者对人蜀记的文学品鉴中,“自然”,是最被看重的一个特点。这种自然是“无意为文”“随笔所到”的随性与真实,亦是一种不加修饰的平淡简约之美。这与陆游本人的为文主张是完全一致的。人蜀记中,陆游在经过头陀寺时,对寺中碑文俪卑弱的风格大为不满,并盛赞了欧阳修提倡古文,革新文风的
22、功劳:简栖为此碑,俪卑弱,初无过人,世徒以载于文选,故贵之耳。自汉、魏之间,为此体,极于齐、梁,而唐尤贵之,天下一律,至韩吏部、柳柳州大变文格,学者翁然慕从。然骚俪之作,终亦不衰。故熙载、错号“江左辞宗”,而拳拳于简栖之碑如此。本朝杨、刘之文擅天下,传夷狄,亦俪也。及欧阳公起,然后扫荡无余。后进之士,虽有工拙,要皆近古。如此碑者,今人读不能终篇,已坐睡,而况效之乎?则欧阳氏之功,可谓大矣。可见陆游本人所欣赏的,正是平易自然的文风。他曾有文章一诗论及他的作文主张: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粹然无疵瑕,岂复须人为!君看古彝器,巧拙两无施。汉最近先秦,固已殊淳漓;胡部何为者,豪竹杂哀丝?后夔不复作,千
23、载谁与期!强调的正是这种无需人为、返璞归真的“自然”之美。四库馆臣在渭南文集的提要中认为陆游“其文固未能及是,其旨趣则可以概见也”,但从人们对入蜀记的评价来看,陆游的文学追求已经在这部作品中得到了相当程度的实现。而人蜀记何以能够实现这种自然高妙的表达效果,除了陆游对于文章天然旨趣的自觉追求以及“无意为文”的创作初衷以外,还与沿途奇山秀水对作家情性和灵感的激发有密不可方以智.浮山此藏轩别集M合肥:黄山书社,2 0 1 9,第1 0 8 1 0 9 页。钱谦益.牧斋有学集 M.卷四十九,四部丛刊景清康熙本。萧士玮.春浮园集 M.文集卷上,清光绪刻本。王昶.春融堂集 M.卷三十七,清嘉庆十二年塾南书
24、舍刻本。?湛之编.杨万里范成大资料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1 9 6 4,第1 7 1 页。文廷式.文廷式集 M.卷三,北京:中华书局,2 0 1 8,第2 8 8 页。钱仲联、马亚中.人蜀记校注.陆游全集校注 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 0 1 5,第1 2 1 页。钱仲联、马亚中.入蜀记校注.陆游全集校注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 0 1 5,第7 2 页。永珞.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 9 6 5,第1 3 8 1 页。77分的关系。对此,黄宗羲解释道:“余唯山川文章相籍而成,然非至性人固未易领略。尝读陆务观入蜀记,揽结窈冥,卷石枯枝,谈之俱若嗜欲,故剑南之诗遂为南渡之巨子
25、。”他认为山川与文章相辅相成,且需要至情至性之人才能领会其中妙义。黄宗羲夸赞陆游的文章充满了力量,而这既来源于长江沿岸雄奇风光的“江山之助”,亦是作家真情至性自然流露所形成的情感的力度。陆游不仅是文坛巨匠,亦是史学大家,曾三作史官,修两朝实录三朝史,并著有南唐书。因此,陆游的文章也往往彰显出史家的渊博学识和精严品格。祝允明书新本渭南集后曾盛赞其文日:“放翁文笔简健,有良史风,为中兴大家。入蜀记即包含于渭南文集中,陆游之史才与博学在人蜀记中亦得到了充分的发挥,成为人蜀记极为突出的一大特色。入蜀记将人文历史与自然景观融于一炉,常常就沿途地区的名胜古迹、历史掌故、军事政治、兴废沿革进行一番夹叙夹议的
26、精彩描述,即景抒情,咏古论今,寄慨遥深。古人对人蜀记的评价中,对史学层面的关注似乎较文学更甚。四库馆臣将人蜀记收入“史部传记”类,提要中对于入蜀记的文学成就仅以“游本工文,故于山川风土,叙述颇为雅洁”一语带过,随后便以大篇幅浓墨重彩地指出入蜀记的史地价值:“于考订古迹,尤所留意。足备舆图之考证。亦足广见闻。其他搜寻金石、引据诗文以参证地理者,尤不可弹数。非他家行记徒流连风景、记载琐屑者比也。”清人程瑶田重视入蜀记对人文古迹的考证功夫:“其过黄州也,纪苏公之东坡,纪雪堂,纪居士亭,若小桥、暗井之属,一一取苏诗证之。其至赤壁矶也,则以图经公瑾、孟德事为不可考,引太白之歌,苏公之赋及其乐府,以为一字
27、不轻下,而因论韩子苍诗,直以图经之言为真者,为考之不审也。其所记者,非徒纪其日行之程而已也。”清人周中孚郑堂读书记中亦强调入蜀记“因逐日记其道路所经,缕述风土,考订古迹,俱极详赡,而引据亦多精确。”晚清李慈铭在越缦堂读书记中也格外关注人蜀记于纪行载事之外考证古迹、议论朝政的特点,其评价范成大之吴船录与陆游之入蜀记日:“范、陆二公所作皆极经意,山水之外,多征古迹,朝夕之事,兼及朝章,脍炙艺林,良非无故。”他认为这些史学层面的关切乃是人蜀记得以名震文坛的重要原因。人蜀记中对于历史的关注不仅出于陆游的考证趣味,更寄寓了他对军事政治的深沉思考和对国家命运的关切。据宋史陆游传载,在陆游开启这场入蜀之旅之
28、前,他曾因“交结台谏,鼓唱是非,力说张浚用兵”遭到弹劾,归居山阴故里多年,而此次被重新启用,他忧心国事、主张用兵的想法并未消歇,反而在人蜀记中多有流露。尤其是陆游在文中多次提及南唐旧事,不仅展现了他对南唐历史的熟稔,亦颇有借古讽今,以前朝亡国教训劝诚当朝之意。前人对于陆游的这一用心亦有敏锐的体察。如清代藏书家吴骞便在其人蜀记跋中感慨道:及余观入蜀记,则又不能不为之然者,盖行役人之所有,不过述其山川、详其风土已耳。独放翁于一路关津要隘,以及古今防守治忽之迹,靡不留意。至于溯巫黄宗羲.黄宗羲全集M.第1 0 册,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 0 1 2,第2 2 页。诸雨辰.黄宗羲的文气说辨析 J.文
29、学遗产,2 0 1 9(0 4),第1 8 9 1 9 1 页。孔凡礼、齐治平编陆游资料汇编M北京:中华书局,1 9 6 2,第1 2 3 页。永塔.四库全书总目M.北京:中华书局,1 9 6 5,第5 2 9-5 3 0 页。?程瑶田.通艺录 M.合肥:黄山书社,2 0 0 8,第1 9 7 页。周中孚.郑堂读书记 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 0 0 9,第4 1 7 页。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 M.北京:中华书局,2 0 0 6,第1 2 6 8 页。脱脱.宋史 M.北京:中华书局,1 9 8 5,第1 2 0 5 8 页。78峡、上瞿塘、拜昭烈之遗庙、观武侯之故垒,若低迥留之而不能去者,
30、盖深惜当日国之无人,而付恢复之事于不可问,正不必临殁示儿一绝,而后此老毕生之心事也。然则世有读是编而犹屑屑以寻常纪行之书目之者,非特不知放翁,并不识吾以文所以表章之雅意矣。而清代的另一藏书名家钱曾也表达了类似的观点,认为陆游在入蜀记中“凡途中山川易险,风俗淳漓,及古今名胜战争之地,无不排日记录,一行役而留心世道如此,后时家祭无忘盖有素爲”?。清人王霖书放翁人蜀记后一诗表达了他阅读人蜀记的感想:南渡中原事日艰,小臣生在敢偷安。片帆不怕冲炎去,好趁峨嵋六月寒。哀猿啼彻暮云边,杜宇声声破晓烟。蜀道曾闻天样似,诗狂正要上青天。十二巫峰峰最奇,岷江江水碧玻璃。峡船轻疾如飞鸟,坐听巴娘唱竹枝。晚岁归来雪满
31、箸,镜湖侧畔一茅庵。球场射圃风流歇,魂梦犹能到剑南。他以放翁为实现报国之志而入蜀起笔,又以其晚年退居乡野依旧梦回剑南军营收尾,以爱国情怀贯穿全篇,在他的笔下,蜀地的绮丽风光中也仿佛寄寓着诗人从未消混的家国之情。唐代史学家刘知几曾提出著名的“史才三长说”,认为好的史家须兼具史才、史学和史识,已成为史学界公认的标准。入蜀记虽然并非严肃的历史著作,但正如上述古人评价所指出的,这部作品展现了陆游驾驭史料的优秀功力和高超的文字表达能力(才),广博的知识积累和深厚的学养(学),更重要的是,它还包含着陆游对历史事件的独到见解与深刻反思,寄寓着他以史鉴今的关切和忧国忧民的情怀(识),因此,不失为一部“良史”。
32、总之入蜀记既具高妙文采,又具良史情怀,堪称宋代日记体游记的最高峰。三共鸣与对话:后世对入蜀记的情境体验入蜀记不仅是放翁真实行游经历的记录,也通过文字的形式,为阅读者留下了一方虚拟的文学空间。当后世读者翻开人蜀记,踏入这方由笔墨创设的天地中,历史的山水与现实的景观重叠,接受者自身的生活经验与陆游曾经的见闻感发交织,碰撞出不同的灵感火花,也产生了诸多带有私人印记的阅读体验。比起前述看起来更为冷静持正、不含过多主观情绪的品评鉴赏之语,这些更为个人化的表达因结合了每个个体独特的生活情境和真切的思想感情,而显得更加鲜活动人。入蜀记为读者建构起一方历史的空间。在这篇游记中,陆游以他的诗人之眼和学人之笔为当
33、时的山川风物留下了一张张历史的剪影。后之读者故地重游,不再是单纯地欣赏眼前的风景,而是带着人蜀记所提供的历史记忆,在想象的旧山水与现实的新山水之间前后流吴骞.愚谷文存补遗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 0 1 6,第2 2 页。钱曾.读书敏求记 M.卷二,清雍正四年松雪斋刻本。王霖.山诗钞 M.卷三,清道光五年刻本。旧唐书卷一百二列传第五十二“刘子玄”条记载:“礼部尚书郑惟忠尝问子玄日:“自古已来,文士多而史才少,何也?对日:史才须有三长,世无其人,故史才少也。三长:谓才也,学也,识也。夫有学而无才,亦犹有良田百顷,黄金满,而使愚者营生,终不能致于货殖者矣。如有才而无学,亦犹思兼匠石,巧若公输,
34、而家无梗斧斤,终不果成其宫室者矣。犹须好是正直,善恶必书,使骄主贼臣,所以知惧,此则为虎傅翼,善无可加,所向无敌者矣。脱苟非其才,不可叻居史任。自复古已来,能应斯目者,罕见其人。时人以为知言。”刘昀.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 9 7 5,第3 1 7 3 页。79连,完成这段跨越时空与虚实的旅程一如放翁在人蜀记中引证前人诗文描摹风景、考证古迹一般,入蜀记也成为诸多后世读者重游放翁行迹的前知识,以及他们题咏相关风景名胜的前文本。由长江人蜀的诸多景观经由放翁的品题,具有了更丰富的文化意义,它们频繁出现于方志等地方文献中,出现在诗词典故的注解中,亦成为许多文人墨客探访与吟咏的对象。当人们踏上人蜀
35、之旅时,往往会联想起千百年前放翁的行程,引发异代同游的奇妙体验。在后世文人关于长江及蜀地之行的记录中,提及入蜀记的片段不胜枚举。如王士祺登高唐观神女庙记:入蜀记云:“神女祠旧有乌数百,送迎客舟。乾道元年忽不至。至今绝无一乌。”盖放翁未之见也。过此即十二峰,舟人指似得其六七,缥缈秀拔令人有鸾驾鹤之想。中有三峰连缀其一,修纤如人扬袂而立,俗日美人峰,即放翁所谓神女峰,最为纤丽,宜为仙真所托者也。会风急滩迅,所谓十二峰者不及尽瞩,然陆务观、范至能经此所见亦仅八九峰耳。他在欣赏眼前山水的同时亦时时不忘不在现场的放翁,想象着哪些风景是陆游见过的,哪些是他无缘得见的,仿佛时空重叠,陆游正坐于身侧,陪他乘舟
36、同游一般。又如钱楷咏龙隐岩放翁“诗境”手迹云:“又从入蜀游尘后,墨妙思公涤砚埃。”其自注“余前年使蜀由蜀江至夔府,行程皆与放翁人蜀记相合”。谢堃咏太子矶云:“孟襄阳后诗怀澹,陆剑南来心事违。”(登太子矶),自注“矶有孟浩然诗,陆放翁人蜀纪行。”李联访医记记录自己访医行程日:“一路风景,望亭以北如放翁入蜀记所云夹河皆长冈高垄,气象窘,非枫桥以东比也。”他们都将自己的旅途与历史上陆游的行程联系在一起透过眼前的景物想象放翁当年游赏的情状,其间引述人蜀记文字与细节信息如信手枯来,足见他们对这部作品的熟稔。在这些描摹长江两岸与巴蜀大地奇丽风光的文字当中,不仅有与放翁的共鸣,也有和放翁的对话。熊士鹏题鲍觉
37、生学使荆南杂咏一诗盛赞了荆南山水:山水惟蜀奇,奇皆在楚地。归接巴巫,滩与峡争至。夔门不可开,险奥心为悸。天生浣花翁,刻划偏尽致。下笔逾五丁,巧凿神鬼畏。至今秦川闲,未到如面对。始知才人心,而与造化类。所以荆南诗,杜陵体皆备。目眩峡光摇,耳骇滩响碎。森然石如牛,真向人面坠。胜读吴船录,差强入蜀记。范陆若见之,当必三舍避。他认为楚地山川雄奇壮阔,哪怕是人蜀记的描摹亦不过是差强人意,无法再现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李荣陛则有着截然不同的体会,其巴东胜迹记游表达了他游览巴东后的失落:“始予被运铜,即于行筐检读人蜀记,极称巴东之美。予之至此,适因帮船理,停一日探之。其江山虽雄而顽扩未化,无层复查深之趣,不知何
38、由奖借于渭南,至举为吴楚五千里间第一胜处。昔人谓论诗如评女色,妍随人意,然哉!”在他眼中,入蜀记对巴东风景的称赏反而成王士祺.带经堂集M.卷七十六,清康熙四十九至五十年程哲刻本。钱楷.绿天书舍存草 M.卷四,清嘉庆二十三年阮元刻本。谢堃.春草堂集 M.卷四,清道光二十年曲邑奎文斋刻本。李联.好云楼初集M.卷二十三,清咸丰十一年至光绪八年刻本。熊士鹏.山小隐诗集 M.卷十四,清嘉庆二十年稽古阁刻瘦羊录本。李荣.厚冈文集 M.卷十六,清嘉庆二十年亘古斋刻本。80了溢美之词,实际所见则令人大失所望。宋琬的看法又与二人不同,他以亲身实践验证了人蜀记描山水的高超技艺。其峡中山水歌云:“我读陆游入蜀记,拟
39、到峡中当续笔。自从下牢至空舱,瑰玮离奇写不出。”面对三峡雄奇瑰丽的景象,诗人想要接放翁吟咏一番,却词不达意,难以形容出眼前所见。两相比较间也可看出他对陆游文笔的叹服。文字的表达效果与山水的实际观感之间的落差,还体现在随着时代变迁而发生的江山变化之中。方志、地理志等文献中常常征引人蜀记的记载,作为追溯古今沿革的依据。如李日华嘉兴县志小序引人蜀记来说明嘉兴县的发展变迁:“尝读宋陆务观人蜀记云:“自崇德至平望,尽日皆行大泽中,抵昆陵始有安流。则知前此汪然半属巨浸,非若今日阡陌绮错而庐托处也。”透过人蜀记的记载,人们得以见到一座城市繁盛之前的景象。比起从荒?到繁盛的城市发展史,由盛转衰的古今对比更易引
40、发骚人们的感慨。易顺鼎在诗中表达了他寻访白云亭不遇的帐惆:白云亭子天下无,巴东峡里雄夔巫。千岁危柯虎伸爪,四时飞瀑龙垂胡。登临输与鉴湖客,今日荒亭已无迹。江山寂寞我来迟,惟见青天片云白。(陆务观 入蜀记)极言巴东白云亭之胜,今访之不得,帐叹赋此诗)金武祥陶庐杂忆记录了和友人同游常州荆溪馆驿桥的经历,其友刘葆真联想到人蜀记中“夜月如昼,与家人步月驿外”的描写,想象着驿桥当年的胜景,感叹道:“何今与昔不同如此!王昊新丰一诗也表达了类似的感伤情怀,其序日:李太白诗云:“南国新丰酒,东山小妓歌。”又唐人诗云:“再入新丰市,犹闻旧酒香。”陆放翁入蜀记以为皆指此,非长安新丰也。然予屡过之,荒?日甚,盖古今
41、不同如此。昔日繁盛的酒肆歌场如今却败落为“泥墙草店”,抚今追昔,诗人不禁发出了“唐宋繁华一梦间”的啃叹。而他在吕城寻访南朝陵墓的经历更是一次与放翁穿越时光的同行和对话,其诗吕城闸序云:陆务观入蜀记云:“早过吕城闸,始见独小车,过陵口见大石兽偃仆道傍,已残缺,盖南朝陵墓,则陵口殆与吕城密迩。惜舟中失携,润州志莫从考证。”乎!自放翁至今又四百年矣,陵墓遗迹固宜无一存者,然而重可慨也。系之以诗。四百年前放翁行经时,南朝陵墓已成残迹,而如今更是荡然无存。诗人回顾着“渭南陆叟曾经过,叹息犹传乾道年”,慨叹着“故物如闻石马嘶,空台共滴铜人泪。残碑废碣梦凄?,肠断花开遍野棠”。两位诗人的慨叹前后呼应,宛如一
42、曲忧伤的二重咏叹调,他们笔下一次更比一次破败的景象让人加倍感到光阴的无情和历史的苍范。宋琬.安雅堂未刻稿 M.济南:齐鲁书社,2 0 0 3,第7 4 7 页。李日华.李太仆恬致堂集 M.卷十七,明崇祯刻本。易顺鼎.蜀船诗录.琴志楼集M.清光绪至民国刻本及铅印本。金武祥.陶庐杂忆续咏M.清光绪二十四年至民国八年江阴金氏广州递刻本。王昊.硕园诗稿 M.卷二十二,清五石斋钞本。王昊.硕园诗稿 M.卷二十二,清五石斋钞本。81文学的山水未必要亲自抵达。在入蜀记所创造的虚拟空间里,借助想象的力量也可以扬帆远航,和放翁同游,与放翁对话。李慈铭在越缦堂读书记记录了他阅读人蜀记的体会:放翁记有云:“至平江过
43、盘门,望武邱楼塔,正如吾乡宝林,为之慨然。又过舒州长风沙有云:西望群山靡,岩障深秀,宛如吾庐。南望镜中诸山,为之累。(中略)越中光景,可见一斑,不禁乡思垒集。鸣呼,渭南越产,而西川之行,全家上官,万里如砥,然尚触目生感,不胜故国之思,况如仆者,家陷虎狼之室,身居沟壑之滨乎?0作为陆游的老乡,人蜀记中对越中风景的描摹和对故乡的怀念勾起了李慈铭的思乡之情与身世之感。他虽未亲抵其境,但通过放翁之笔,也仿佛跳望了武邱楼塔与舒州群山,在相似的风景间勾连起对故乡的记忆。还有一些读者借助人蜀记想象远行亲友的行踪,虽身不能至,但在陆游留下的这一方虚拟空间中,他们的心可以与所念之人相伴而行。叶凤毛读陆放翁人蜀记
44、怀凌氏女一诗记录了一位父亲对远嫁女儿的牵挂:陆子昔判夔,大江溯轻舫。遇胜必流连,似忘行役劳。反覆日纪载,不殊亲身遭。吾闻江行人,忧乐常相交。江水淼无际,巨舰比一毛。无风不能行,风行又惊涛。入峡争滩水,有如上天高。两山夹奔湍,乱石利刀。一触轭破碎,性命何处逃。方今春水生,其势尤怒豪。奈何乘此险,而博一下僚。吾女闭深闺,未识黄浦潮。既嫁当从夫,宁顾途路遥。皖江发一书,到今阅百朝。幸能安稳渡,应抵江阳皋。两孙吾所爱,端良见垂。嵯我老无力,不得随汝曹。矫首望岷峨,心旌日摇摇。“反覆日纪载,不殊亲身遭。”经由放翁之笔,诗人仿佛亲眼见到了长江的惊涛骇浪,亲身感受到了旅途的凶险。日记一写百余日,女儿一去亦是
45、百余日。老父对照着人蜀记,日日掐算着爱女应到何处,牵肠挂肚,忧心百结,甜之情令人动容。陈有感一诗则表达了对远行友人的挂念:“琴鹤图书共一船,纪行篇继前贤。料应十月巴江水,重记诗翁人蜀年。”诗人自注:“放翁入蜀记于冬月人峡,计兄亦当于是时过巴江也。”他对照着入蜀记中陆游船过巴江的时间,想象着友人同样在十月渡江的画面,应是“约略风流近务观。入蜀记不但承载着人们对山川、对历史、对故乡、对亲友的情感,也为囿于现实空间限制的读者们打开了通往远方风景的大门,为文学创作提供了想象的资源。一些诗人从人蜀记对山川风物的描绘中获得作诗的灵感。宋末元初诗人戴表元便在刘仲宽诗序中阐述了他独特的作诗法:“余少时喜学诗,
46、每见山林江湖中有能者,则以问之,其法人人不同。有一老生云:“子欲学诗乎?则先学游;游成,诗当自异。于时方在父兄旁,游何可得?但时时取陆放翁人蜀记、范至能吴船录之类,张诸坐间,想象上下,计其往来,何止日行数千万里之为快。”他借入蜀记吴船录等游记作品张开想象的翅膀,幻想自已随着作者一起畅游于山水之间,从而激发诗兴,颇有宗炳“卧游”之趣味。无独有偶,明末清初诗人黄宗会在缩斋后李慈铭.越缦堂读书记 M.北京:中华书局,2 0 0 6,第1 2 6 8 页。叶凤毛.说学斋诗续录M.卷十,稿本。陈.雪川诗稿 M.卷六,清康熙莺湖苏啸堂刻本。李修生主编.全元文 M.南京:凤凰出版社,1 9 9 8,第1 3
47、 0 页。82记中也提到了类似的方式:“余少而不羁,长而畸僻,每有洗盔名山之愿,顾拘于累,窘于力,则时时取范石湖吴船录、陆放翁入蜀记等书,呻吟讽咏,以仿佛古之赋远游、歌招隐者,慨然怀其人,形诸梦寐。”可见对于没有条件游玩山水的诗人而言,人蜀记之类的游记作品可以成为他们想象的助力,以优美生动的文笔,带领他们抵达诗意的远方。入蜀记为后世读者还原了一方历史的山水,建构起一片想象的空间,让阅读者得以跨越时空的距离,或以亲身践履,或扬起想象之帆,和放翁一路同行,共话江山。一方面,陆游传神人妙的文笔和细致入微的考察为风景的再现提供了可能;另一方面,人蜀记日记的形式也使文字更具纪实性和现场感,从而让读者更有
48、身临其境的体验。人们在阅读人蜀记的同时,也以自已的生命体验,为这部作品留下了私人化的注脚。这些后世的回音此起彼伏,谱写了人蜀记的多彩续章,也为人蜀记开拓出更为丰富的意义空间。四入蜀记对后世纪游类作品的影响人蜀记对后世的文学影响不仅表现在阅读者的评论感发中,更体现在后来人追摹前贤的创作实践中。作为中国古代游记散文的典范之作,人蜀记是后世诸多文人学习、模仿的对象。现存文献当中保留了大量明清时期的人蜀记仿作,其中亦不乏精品。人蜀记仿作主要集中于日记体游记一类。如前文所述,入蜀记是日记体游记的早期代表作,后世写作此体者不论是有意或无意都不免受到其直接或间接的影响。但从时间上看,入蜀记并非最早,北宋诸行
49、记中,至少郴行录便已具备了日记体游记的基本体式。且体式大成之后,后来者未必都会回想起草创者。因此,本文讨论后来者对人蜀记的模仿,更侧重于其中有自觉意识与直接证据者:或由作者本人自述心曲,明言受到人蜀记影响的作品;或由至交好友代言心声,在序跋当中点明与人蜀记关联的作品(选人序跋也体现了作者的认可);或形式与内容和入蜀记高度相似,二者相关性得到学界公认的作品。在这类仿作中,明代徐弘祖的徐霞客游记当属其中的夜夜者。徐霞客(1 5 8 7 年一1 6 4 1年),名弘祖(一作宏祖),字振之,号霞客,江阴人,明代地理学家、旅行家、文学家。他历时三十余年,行遍大江南北,写下十七篇名山游记和浙游日记江右游日
50、记楚游日记粤西游日记黔游日记滇游日记等著作,经后人整理成为六十余万字的恢宏巨著徐霞客游记,成书于崇祯十五年。徐霞客游记被誉为系统考察中国地质地貌的开山之作,但其所关注的不仅限于自然地理的内容,也包括不少人文地理信息,如各地的民风民情、少数民族、商业贸易等等。它同时也是一部文学名著,文笔优美,写景如画,颇具艺术性。清代学者钱谦益曾称赞它为“此世间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认为“天壤间不可无此书也”。徐霞客游记继承了人蜀记以夏历纪程、逐日记录的写作方式,两书的关系及异同前辈学者考述已详。黄建宏认为人蜀记“开了徐宏祖日记体游记的先河”裘禾峰论日记体游记的高峰徐霞客游记一文指出人蜀记与徐霞客游记“文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