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源描述
名将风流
(一)
残阳。如血。
几只乌鸦盘旋着掠过樊城陈旧的城门,给这黄昏又多加了一分凄厉。
城楼上的守兵们都木然的站着,手里长矛上的红缨却被风吹得狂乱的摆动起来。
城楼下的军营内,副将王福正在点兵。他穿着盔甲,外面是件暗红色的披风。浓眉大眼,英武而又略带粗犷。夕阳之下,远远看去像一座俊美的雕塑。
我吹起笛子。孤寂的异乡战场,我最喜欢在黄昏或者夜晚时吹起笛子。王福说我吹的曲子总是悱恻缠绵,说这一刻我像多情的少年。可惜,我既不多情,也早已不是少年。
镇守樊城已经五年,樊城与襄阳,哪一座城都是用兵重地,唇亡齿寒,身为守将,一向责任重大。樊城与襄阳如若失守,后果危及大宋朝廷。
王福点完兵后提了一壶酒过来。
将军,这有陈年佳酿,尝一碗吧。他一边说,一边帮我斟满。
我尝了一口,酒香甚浓,果然是好酒。
这是什么酒?我问。
这叫思归酒,据说让人喝了就会想回故乡。顿了顿,王福轻声说,我已经五年没回过故乡了。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
将军,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家人?王福问。
我没有家,何来的家人。
将军已过而立之年,为何一直没成家?
我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茬,苦笑着说。我相貌丑陋,怎么会有女子肯嫁给我。
心口忽然抽搐了一下,仿佛撕裂了旧日的伤口,带着尖锐的疼痛。
我忽然想起莹莹,她世间唯一曾让我想成家的女子。那个时候我忽然厌倦了流浪,忽然想在黄昏的时候为她吹起笛子……
当时宰相贾以道为皇上搜刮美女,见了莹莹惊为天人。要献给皇上当后妃。她不愿入宫,便投湖自尽。不料偏偏又被我救起。
此后,莹莹让我教她吹笛子,每一次笛音到了哀婉处,莹莹就会哭了起来。她总怪我的笛子太悲伤,其实我明白,悲伤的是莹莹自己的心。
有士兵来报,在城外抓了一个蒙古探子。带过来一看,竟然是个女子。皮肤略为黝黑,不算漂亮。不过眼睛倒是很大,乌黑而明亮。
我问。阿里海牙派你来干什么?
还用问,肯定是刺探军情!王福不等她回答就愤愤的说。
不是。蒙古女子说。并非是来刺探军情的。
胡说!难道是让你来嫁人的?王福大声说。再不说就拉下去斩了!
蒙古女子并不害怕,她淡定的说。
只是让我来看看你们的刘负将军是什么样子。
王福愣住,我却哈哈大笑起来。我戏谑的说。
我就是刘负,你们的阿里海牙将军难道也是女人,莫非看上我了不成。
蒙古女子听了颇觉意外,她大胆的上下打量着我。问,你真是刘负?
我交错着手臂,饶有兴趣问。
怎么?不像么?
阿里海牙是蒙古大将,既狡猾又勇猛,与宋开战以来,鲜少遇到敌手,却在我手里吃了几回败仗。几年下来,都没取下樊城。可惜,每次交战,都没能照面。
蒙古女子笑着说,我们大将军很是欣赏你。
不敢当,回去告诉阿里海牙,我刘负虽然长的不怎样,但打仗还可以。想攻下樊城,只怕他还要多费心思。
说完,我转头对王福挥了挥手说。把她放了。
王福犹豫着问。就这么轻易的放了?
放了,杀一个女子对樊城并没有多大的好处。
蒙古女子被放了回去,王福笑着说。阿里海牙想用美人计,也不派个漂亮点的来。要知道,漂亮的女人是男人的致命弱点。
莹莹就是我的弱点,是我在这战乱的年代,逐渐粗糙逐渐坚硬的内心,唯一的柔软。
六年前的太湖边上,我救下当时投湖自尽的她。也自此背上了终此一生,也无法摆脱的牵挂。
莹莹很美,她的美像早春最先盛开的桃花,三分妩媚,七分娇艳。我喜欢看莹莹的笑,她笑起来,仿佛就要冬雪融化……
刘大哥,你带我走好不好?莹莹第一次这样问我的时候,笑靥如花,并略带着女子的羞涩和娇憨。
我说不行。我告诉她忽必烈已经称帝,鞑虏的铁蹄必会踏进大宋的山河。我早已经立志投身从戎,要成为被千古传颂的一代名将。所以,我绝对不能带她走。
(二)
夜晚。一轮新月洒下洁白的光,给肃穆的军营添抹了一丝温柔。
刚点完兵,士兵们还算是精神抖擞。鞑虏越来越逼近,明天我将亲自率领部分守军在樊城百里之外,突袭蒙古军队。这战若是败了,樊城告急,若是胜了,可以把蒙军逼远,以拖延时间,等张顺把粮草运来。
王福,你驻守城内,我如有不测,樊城你要好好守住。我临行前嘱咐王福。
将军尽管放心。王福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坚定如石。
我点点头,已经无需多言。多年并肩作战,我们早有了默契。
王福从怀里拿出一把匕首递给我。
将军,这把匕首本是留给我自己的,现在送给你。是要用来自尽的,不能成为鞑虏的俘虏啊。王福说。
我却没有接。
即使我们死了,鞑虏还是会割下我们的头颅,挂在城门之上,以震慑城中百姓。我笑着说。这跟当俘虏没什么不一样。
王福茫然。
我笑着接到说。倘若战败,应该引火自焚,让肉身化作灰烬。倘若战败,你我可能就是失城之将,有何颜面见樊城父老。还有,据说烧死的人因为死的过于惨烈,所以到了阴曹地府的时候,阎王会让提前投胎,哈哈,这样我们还能早点转世为人。
王福听了没有笑,他慢慢的抱起拳头,一字一句的说:末将必效法将军——。话还没说完,一滴豆大的泪水从他眼中流出。在他英武的、布满灰尘的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泪痕。
谁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将军,你还有什么事要嘱托的么?每次出战前,王福都是这样问。
没有。我每次也都是这么回答。
一直带着渺茫的希望,希望即使贾以道把莹莹的画像真的献给皇上。皇上终能因为后宫已有佳丽三千,而放弃继续册封妃子的打算。可是这个希望终于在圣旨到后,彻底的破碎。莹莹还是被册封为贵妃。
莹莹第二次问我为何不能带她走的时候,是哭着的。
我告诉莹莹,她对于我来说就像是穿肠毒药,会腐蚀我所有的抱负和壮志。掠走皇帝的妃子,我如何还能做忠君爱国的名将。
莹莹终于被隆重的迎亲队伍接走。我坐在太湖边上吹起笛子,仍然是莹莹最喜欢的那首曲子,可这一次,是我自己泣不成声。
从此,我开始让自己的心开始变硬变冷,直到像我身上的盔甲一样,刀枪不入。
(三)
很多乌鸦飞来,在不同的尸体上停留。蒙古人的和自己人的,横七竖八的躺在一起。有的还互相依靠,完全看不出生前的厮杀。活下来的士兵默然的埋着自己的战友,无论胜败,在死亡面前都不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战场上我见到了阿里海牙,他五十多岁,络腮胡子。我们打了上百回合也没分出胜负。
刘将军,你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只要你愿意归顺,荣华富贵,高官显位,都可以任你挑。阿里海牙这样对我说。
我冷笑。阿里海牙怎么就不明白,若是为了一己之私,我还何必在这战场上拼命。我早可以带着我最心爱的女人远走天涯。
阿里海牙的援兵没来到之前,我们就已经赢了这场突袭。阿里海牙只带了几百人逃回300里外的蒙古大营。
回到樊城后,王福告诉说,有探子来报,说阿里海牙的军营来了好几个衣着奇特的人,既不是汉人,也不是蒙古人。
这个时候来一批这样的人,一定不寻常。王福说。
我决定亲自去蒙古军营探个究竟。于是脱掉盔甲,穿上黑衣。骑上一匹黑马,在天黑的时候赶到蒙古大营。
刚吃了败仗的蒙古人士气有点低落,守卫也比较松。我杀了一名小卒,换上他衣服,混了进去。
转了一圈,果然发现了几个衣着奇特的人。没参军之前,曾经四处周游,所以一下子认出这些人应该是回族的。心中甚是奇怪,这个时候忽必烈派来回族人来军营里干什么。
找到回族人住的营帐,进去一看,正好里面只有一个回族人。我用剑抵住回族人的脖子,冷冷的问,忽必烈派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那回族人咿咿呀呀的不会说汉语。无奈只得将他打晕,打算带回樊城再细细拷问。正在这时忽然听到一女子冷冷说,什么人这般大胆,竟敢私闯大营?
我转身一看,营帐外走进来一个女子,戴着白色的蒙古毡帽,衣着华丽。
那女子定眼一看我,却忽然笑了起来。
原来是刘将军呐。
我本来心里暗想不妙,但见这女子不但无恶意,似乎还认得我。我好生奇怪,却想不起她是谁。
你是?
怎么,刘将军你不记得我了吗?多日前,我们可是在樊城你的军营里见过。蒙古女子笑意盈盈的说。
我猛然想起,这女子就是那日被我放走的蒙古探子。只是今日她打扮高贵,比那日看起来漂亮很多,让我几乎认不出来。
哈哈,那日倒是没看出来,原来姑娘竟然是个美人。我笑着说。
那女子似笑非笑的说。刘将军怎么会到这里来?
当然是看姑娘你了,几日不见,甚是想念。我拖延时间,正想法子脱身。嘴上敷衍着说。
汉人果然都很会说,不过刘将军你不奇怪我是什么人么?
蒙古女子这么一说,我倒是真的奇怪了。
你是?
我是阿里海牙的三女儿,名叫阿塔。
那么,上次去我们军营,应该不是你父亲让的吧。
当然不是,是我自己好奇偷偷去的。
为什么?
好奇啊。你的名字在我们蒙古如雷贯耳,所以想去看看你长的跟我想象的到底一样不一样。
哦?那么是否一样呢?
不一样,没我想的那般英俊。阿塔乌黑的眼睛细细的看了我。不过,比我想象的潇洒,还有一点儒雅,我喜欢你这样的男人。
哈哈哈,我大笑着说。只可惜,我只想杀了阿里海牙,却从来没想过做他的女婿。
现在想也来得及。阿塔含情脉脉的望着我,笑着说。
只怕我是无福消受了。
有的,你要是不就范,我叫人把你绑起来,每天用鞭子抽一顿,就是不杀你,直到你点头同意为止。阿塔格格笑着继续说。然后给你的伤口上涂上蜂蜜,引来蚂蚁,奇痒难忍,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打个冷战,心想这女子竟然这般歹毒。
阿塔继续说。刘将军,家父一直欣赏你,再说你们汉人的李庭、张弘范都已经归顺,现在也很受大汗器重。
我冷笑。不屑地说。李庭、张弘范这样的叛将岂能与我相比。
那么刘将军,你倒说说要怎样你才同意娶我。
我心中好笑,这蒙古女子倒是爽快。
没办法,想嫁给我看来要等下辈子,到时记得可别再投胎当蒙古人了。
阿塔眼珠乌溜溜的一转,继续说。
这样吧,只要我们大军能攻破樊城,你就得同意娶我,反正那时候你战败被俘,算不得叛变。
我心想,这女子倒是天真,樊城不保,我难道还会苟活。眼下倒是可以先答应着再说。
哈哈,看来姑娘对攻破樊城把握不小啊,也好,樊城如若失守,我就答应你就是。
阿塔高兴的问。真的?
我笑着说,本将说话一向算数。
刘将军,我知道你来我们大营干什么,我可以告诉你,这些回族人是炮匠,是来这里造炮台用来攻下樊城的。阿塔神色飞扬,似乎信心十足。
我听了心中大惊!
阿塔继续说。你们大宋气数已尽,不久后樊城肯定不保,你一个人再怎么英勇也是无力回天。
阿塔从口袋里拿出腰牌,对我说。你曾经放过我,我也放你一次,但是你刚才跟我约定要算数。
哈哈,放心,本将一言九鼎。
说完,我也不客气,接过腰牌,披星戴月,连夜赶回樊城。
浓郁的黑色夜幕下,阿塔还在那里痴痴的站着。
人间自古有情痴。阿塔也是一个。可惜,即使她不是敌族女子,我也绝无可能真的答应娶她。我的心早长了坚硬的茧,再也容不下世间任一位女子。
自与莹莹太湖一别,知道她被封为贵妃。深宫里更是万千宠爱于一身,身份殊荣。本以为自此后再无相见之日。可是五年前我领旨镇守樊城的临行前,在朝廷的庆典上最后一次远远的见了她,她坐在高高的銮驾上,神色淡漠。入宫后的莹莹依然很美,可在我眼里却没了当初的明艳。她曾经楚楚动人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变得哀伤和幽怨。隔着欢闹的人群,我用目光与她诀别,每看一眼,都仿佛是用刀在心里刻上她的容颜,刀刀都鲜血淋漓,痛心入骨。因为,我明白,也许这一别就是一生。
五年来,重重复复夜里梦到的,都是刻在心里的那历经千劫百难,都无法抹去的容颜。
(四)
营房里。
我焦急对王福说。
忽必烈已经派了回回炮匠建造炮台,专门为攻下樊城所用。我们现在奏请朝廷,批下银饷造建炮台恐怕已经来不及,先用将士们的军饷来造,等朝廷批下后再补发军饷。
将军,我们的军饷至今没送到,将士们已经两个多月没领导饷银了。这建炮台的银饷只怕……
什么?!我大惊。军饷为何还没到?
军饷的事情一直都是王福负责,我甚少过问。
据说朝廷所拨军饷大都被奸相贾以道从中扣下,剩下很少的都给了襄阳守军,我们这里只怕……
没有军饷,如何还能继续打仗。我心中悲愤之极。奸相当道,难道我大宋真的气数已尽?
张顺呢?叫他先从襄阳拨一些饷银过来。
王福说,我这就派人去襄阳。
我在绝望的时候总是想起莹莹。想起当年,她美目含情,笑靥如花的对我说。刘大哥,你带我走好不好。
莹莹并不知道,我并非无情。也许,我只是换了另一种方式守护她。守住樊城,就是守住大宋江山,也就是守住她。让她依然可以锦衣玉食,心无所挂,即使她从来不会幸福。
战场上战亡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唯美的死亡方式。可是,那时,莹莹你一定不要为我悲伤。
(五)
军营的夜晚,总是额外寂寥。士兵们在这个时候,都会想起故乡的亲人。王福就是这样,他斜斜的靠在插旗的柱子下,手里拿着他儿子刚出生时穿过的小肚兜,一遍一遍的看着。我从来没有嘲笑过他,因为我知道那是一个男人多么浓多么稠的思念。
我吹起笛子,笛音悱恻而缠绵。王福说我吹笛子的时候眼睛里总是透着悲伤。每一次我都否认,我都说那是因为我只会吹忧伤的曲子。他还问我在吹笛子的时候是不是在思念着某个人,我说没有,我早已经不懂思念,也更不懂悲伤。
一个士兵的急促的脚步破坏了这一份宁静,他冲上来气喘吁吁的说。
不好了!将军!
我放下笛子问。怎么了?
张顺将军战亡!士兵悲愤的说。
什么?!王福走过来问。声音略带颤抖。
张将军率兵入援襄阳时,与蒙军在汉水交战,虽然蒙军被杀溺而死者不计其数,但张将军也在交战中阵亡。士兵说。
张顺——王福喊了一声,就噙着眼泪说不出话来。
张顺与我和王福都是莫逆之交,张顺阵亡,对于我和王福来说,都是莫大噩耗。我悲愤难当,无力的挥了挥手,让那士兵退下。我对王福说。
如今汉水已经在蒙军控制下,襄阳与我们樊城之间运送粮草仅靠汉水的浮桥,王福你速率领精兵,守住那浮桥,万一浮桥被鞑虏炸毁,我们樊城将孤立无援。
是!王福擦干眼泪,领命而去。
我站在城楼上,等王福回来。心里焦急万分,那条浮桥关系着樊城的存亡,王福此去责任重大。
我整整吹了一夜的笛子,并且尽量让笛音平和如常,不让它泄漏半点我内心的担忧。
还没到天亮,王福的人马就回来了。王福扑通一声,跪倒在我面前。
我们赶去时,浮桥已经被鞑虏炸毁,我们晚了一步。王福咽哽的说。请将军严惩!
我一听,踉跄一步,几乎没站稳,左右士兵连忙扶住我。一切都在阿里海牙的算计之中,我长叹一声,扶起王福。
不是你的错,阿里海牙早已算计好的。
我现在才明白阿塔为何那么自信一定能破樊城。
城中粮草还有多少?我问王福。
不多了,最多只能撑一个月,将军,我们该怎么办?王福问。
我没有回答。我怕自己说出的结果,会让身边这位战功赫赫的副将也跟我一样感到绝望。可是,王福又怎么会不了解。大家都缄默,仿佛只要不说破,就是还有希望。
阿里海牙想必要在我们弹尽粮绝的时候来攻城,蒙军的人数是樊城守军的数倍,如今襄阳与樊城之间又被隔断。我们除了死守,已经别无选择。
(六)
一切果然没出意料,一个月后,阿里海牙率大军对樊城发起总攻。他用事先造好的炮台炸毁樊城的西南角,率兵边进入城内边开始放火烧城。我与王福则带着众将士与蒙军巷战。阿里海牙做梦也没想到,他自以为这次可以轻易拿下的樊城,却遇到了这么顽强的抵抗。我和王福率领守军,以一敌百,杀敌无数,阿里海牙的大军死伤惨重。
从开始攻城到最后,厮杀了几天几夜。却终究是寡不敌众,到了最后,只剩下百余名将士。
退到城北,最后一次点兵。我对将士们说。
我们都生错了年代,朝廷腐败,樊城失守不是你们的错,你们都已经尽了忠,想逃走的就走吧。
我也对王福说。你也是,一起走吧,樊城这里我一个人就行了,回故乡吧,看看你的儿子,我们两位守将有一个殉国已经够了。
王福大声说。将军!你把我王福看作是临阵脱逃的小人么,我早已经立下誓言,与樊城共存亡!
我摇摇头,继续对王福说。你跟我不同,我无亲无故,孑然一身,可你还年轻,家里还有幼子需要你照顾……
王福打断我的话。将军!你我镇守樊城五年来,我王福一向崇拜你,敬重你,就让我今天最后一次陪你痛快的多杀几个鞑虏吧。
将士们也一起大喊,誓与樊城共存亡!
心中豪气顿起,我忍住几乎就要夺眶而出的热泪,哈哈大笑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握紧你们的刀,多杀几个鞑虏,让他们看看我们大宋将士的威风!
我与将士们一起迎着蒙军厮杀起来。
这是一种疯狂的杀戮,甚至看不清楚对方的样子,只懂得挥剑、刺杀。蒙军将我们团团围住,一层一层的,形成坚固的人墙。地上的死尸重重叠叠。我和王福浑身都是伤,还有就是也分不清楚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血。
王福边砍杀着边大声吟到: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欲报倾城随太守,亲射虎,看孙郎。
我也笑着的接到: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微霜,又何妨!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我们两个满身血污,威风凛凛。
蒙军人数越围越多,可竟惧怕我们两人,一时不敢近身。过了一会,蒙军开始放带火的箭,城中到处都起了大火。我和王福都身中数箭,退到一旧庙里。
这庙里的和尚因为战事都逃走了,但庭院里堆放了很多用作烧火的树枝。
我戏谑对王福说,天助你我,没想到连柴火都准备好了。
王福笑着说,哈哈,真是妙哉,妙哉呐——,他话还没说完,却不断吐出血来。
蒙军追上来继续放箭,寺庙四周又烧起大火。
忽然听到一女子的声音大喊。住手——别放箭——
我定眼一看,只看阿塔骑着一匹马冲过来,在寺庙门口大声喊。
刘将军——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么?
我心中冷笑,我堂堂大宋将领,又怎么会娶你一个敌族女子。
但表面上我却笑着说。那个约定我会信守,只不过恐怕你我要在阎罗殿成亲啦。
阿塔听了,竟似乎甚是伤心,哭泣起来。刘将军,你这又何必呢——
我不再理她,转对王福说。
今日葬身火海,倒是圆了你我当初的心愿。
王福受伤比我还重,他说。将军,我伤太重,是走不了了。你走吧,不是逃跑,是找机会再多杀几个鞑虏,我——
我大怒,抓起王福,大声说。要走你走,王福,你此刻要还是我的副将,就去帮我抱多几捆柴过来,这火烧的太小,只怕烧不死我,快去!
王福凄然笑了起来,长叹一声说。将军死国事,吾岂宜独生!
说完,王福把寺庙里的干柴都拖了过来,在我身边堆成一堆。问我,将军,这么多可够?
够啦——够啦——我大笑着说。
我转对阿塔说。
阿塔姑娘,你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你要是真的想嫁给我,我就在阴曹地府等你,哈哈——。
王福毅然点燃周围的干柴。火越烧越大,整个寺庙都烧了起来。我和王福相视而笑。
王福怆然的问我。
将军,我们死后如果还有魂魄,你最想去哪里?
王福从怀中拿出儿子的肚兜仔细的看了看,继续说。我想回故乡,看一眼儿子,我走的那年,他不到一岁,还不会说话……他长的像我。王福的声音越来越轻。你呢,将军?
我笑了笑,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另外一个虚幻的世界,缥缈而平静。
我最想去太湖,想看一眼我最心爱过的女子,想对她说,其实我一直爱的铭心刻骨,想带她走,去没有征战的地方——
我仿佛看到莹莹,一如五年前,在太湖边上。她依旧笑靥如花,正含情脉脉的问我,刘大哥你带我走好不好……
这一次,我一定带你走,在没有杀戮和战争的地方,再为你吹起一曲。那时,无论曲子是否哀婉,莹莹,你都一定不会哭。
我感到剧烈的灼热,隐隐约约似乎听到阿塔的哭喊声,再后来就是冰冷和黑暗……
大火整整烧了三天,后又刮起大风,把已经化作灰烬的一切,都吹向他们最向往的地方。
(完)
史载:咸淳九年(1273年)初,元军攻破樊城,守将投火殉国。不久,襄阳相继陷落。三年后,南宋朝廷灭亡。
展开阅读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