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日本京都藤井有鄰館藏四件北庭書狀考釋劉子凡日本京都藤井有鄰館收藏有數十件敦煌吐魯番文獻,其中有一批與北庭相關的政治經濟文書,包括著名的北庭長行馬文書,以及内容涉及輪臺縣、金滿縣、瀚海軍、輪臺守捉、俱六守捉等北庭軍政機構的相關資料,藤枝晃先生將這批文書稱爲“北庭文書”,是研究唐代北庭的重要文獻。除此之外,有鄰館藏文書中還見有幾件書狀,可能也與北庭有關。年饒宗頤先生曾在有鄰館飽覽文書,並刊佈了較爲詳細的目録。在這份目録中,饒先生在“書劄類”中一共記載了件:(一)起“凝寒十三郎”數字,共六行,行書,極遒麗。(二)起“孟冬已寒”句,正楷,共五行,末有“十月五日輪臺守捉典傅師表”字樣。(三)沙州旌節官帖
2、,四行。(四)與四海平懷帖,十六行,背書日曆。(五)起“季秋漸冷惟都督公”句,七行。世紀 年代初,施萍婷、陳國燦等先生先後訪問友鄰館,並分别根據館藏編號刊佈了各自經眼的文書目録。此後,陳國燦、劉安志先生在整理 吐魯番文書總目(日本收藏卷)(以下簡稱 總目)時,專門作爲附録加入“京都藤井有鄰館藏文書”,並做了詳細的解題。結合幾種目録可知,饒目中的“書劄類”藤枝晃 長行馬,載 墨美特集 長行馬文書 第 號,墨美社,年,頁。饒宗頤 京都藤井氏有鄰館藏敦煌殘卷紀略,原載 金匱論古綜合刊 第期,此據氏著 選堂集林敦煌學卷,濟南:山東畫報出版社,年,頁。陳國燦 東訪吐魯番文書紀要(一),魏晉南北朝隋唐史資
3、料 第 輯,年,頁。施萍婷 日本公私收藏敦煌遺書叙録(二),敦煌研究 年第期,頁。陳國燦、劉安志主編 吐魯番文書總目(日本收藏卷),武漢大學出版社,年,頁。日本京都藤井有鄰館藏四件北庭書狀考釋(一)爲藤井有鄰館號文書,(二)爲號文書,(三)爲 號文書、(四)爲號文書,(五)爲號文書。其中,饒目(三)因爲内容較短,此後幾種目録都抄録有釋文:“旌節文德元年()十月十五日午時入沙州,押節大夫宋光庭,使朔方押牙康元誠上下二十人十月十九中館設,二十一送。”這顯然是歸義軍時期的文書,從内容上看,似是沙州迎接使節宋光庭的紀録,而非私人往來的書劄。陳目將其定名爲“雜寫”,可能更得其宜。至於饒目(四),陳目、施
4、目都定名爲“書儀”,恐怕亦非實際行用的書狀。此外,陳目、施目中還載有一件饒目未收的書劄,爲藤井有鄰館號文書。這樣,有鄰館藏書狀如果不算書儀的話,實際上一共是件。上述各位先生在整理有鄰館藏文書目録時,各有詳略不等的解題説明。然而關於件書狀的具體内容似未見有較爲詳細的考述,個别書狀更未見完整釋文。筆者借助整理北庭文書之機,利用 西域出土文書(勸善文長行馬文書)展覽圖録等相關圖版,對件書狀進行了釋文和整理,謹略作考釋如下。一、藤井有鄰館藏唐代書狀概況 唐日新致十三郎書(藤井有鄰館號文書)文書存行。第行下有朱印三方,“合肥孔氏珍藏”“何彦昇家藏唐人秘笈”“德化李氏凡將閣珍藏”。饒目、陳目、施目、總目
5、均有著録。圖版見於 西域出土文書,第 頁。録文如下。凝寒,惟十三郎所履安泰,日新卑守有限,未即言展,但增馳積。爲家中有疹患,非分痾頓,孤鎮無醫人治療。今自發交河,違隔漸遠,深眷望,人便次時賜音耗,因花(後缺)日本書芸院展特别展観有鄰館名品展紀念品 西域出土文書(勸善文長行馬文書他),日本書芸院,年。隋唐遼宋金元史論叢第十二輯圖 唐日新致十三郎書此件施目定名“書信”,陳目及 總目 擬名爲“唐某人致十三郎書”。從内容看收信人爲“十三郎”無疑,至於寄信人文書中也已提及,第行“所履安泰”應爲書劄中常見的問候語,“日新”則很可能就是書寫人的自稱。此人應是剛剛自西州交河縣離開,故而寫信致十三郎以通報音訊,
6、則此文書可重新擬題爲 唐日新致十三郎書。按,書儀鏡 所載 四海書題 中記録有官員往還書狀的“重書”和“次重書”,内容如下:重書相國、左右丞相、御史大夫、中丞、侍御、六尚書、三公九卿、節度使、太守同。孟春猶寒,伏惟官位公尊體動止萬福,即此蒙恩(如有事意,即於蒙恩之下論),所守有限,拜奉未由,無任下情,伏增馳戀,謹遣使次(即謹因)厶官厶乙(使次即云使次)奉狀起居不宣,謹狀。官位公(閣下月日行官姓名狀上)次重仲春慚暄,伏惟公尊體動止萬福,即此蒙恩,卑守有限,拜伏未由,無任下情,日本京都藤井有鄰館藏四件北庭書狀考釋伏增馳戀,謹因厶使奉狀不宣,謹狀。題如前重書。可見,這件書狀的内容是基本套用了 四海書題
7、 中類似的書儀格式,從書狀中直接稱“十三郎”而非“某某公”來看,大致是相當於次重書的等級。也就是説,日新的官品大致是低於十三郎,因而採用了較爲謙卑的語氣,但十三郎可能並非節度使、太守一級的高官,或者二人關係較爲親密。唐輪臺守捉典傅師表致三郎書(藤井有鄰館號文書)書狀存行。第行下有孔氏、何氏、李氏收藏印。饒目、陳目、施目、總目 均有著録,施目還録有釋文。録文如下。孟冬已寒,伏惟三郎尊體動止萬福。師表驅役丁,未由拜奉,伏增戰灼,無任下情,謹因兒吕該使往,謹奉狀不宣,謹狀。十月五日輪臺守捉典傅師表這件書狀是輪臺守捉的典傅師表因其子吕該出使,向三郎奉書致意。唐代輪臺縣治在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烏魯木齊市附
8、近,其設立時間應當在長安二年()之後,因地理位置極爲重要而很快成爲唐代經營西域的一個軍事和經濟重鎮。這件書狀中提到了輪臺守捉,證明唐代曾在輪臺縣設立守捉這一級軍事機構,孫繼民等先生有相關研究。從形式上看,這件書狀也是使用了類似 四海書題“次重書”的格式,發信人傅師表只是輪臺守捉的典,職級較爲低微,收信人的地位應該更高。殘書狀(藤井有鄰館號文書)存行,第、行間有孔氏收藏印。此件不見於饒目,陳目、施目、總目 則均有著録。該書狀此前未見釋文,現據東洋文庫所存藤井有鄰館圖片影本,録文如下:(前缺)闊覲累旬,馳仰彌積,時候共系,未審知杜友晉 書儀鏡,參敦煌 、拼合,此處録文據周紹良主編 全唐文新編 卷七
9、二四,長春:吉林文史出版社,年,頁。孫繼民 唐代瀚海軍文書研究,蘭州:甘肅文化出版社,年,頁。劉子凡 唐代輪臺建置考,西域研究 年第期。隋唐遼宋金元史論叢第十二輯願納貞吉,想起公事,甚以艱辛,更 屬使臨,深當疲倦,私趨職,參謁莫盡暮之闊,無盡,任爲身事,恒(後缺)這件書狀首尾殘缺,無法判斷具體的發信、收信人。從内容格式上看,不似前兩件書狀那樣拘於書儀形式,可能是平級或者關係較近之人的往來書狀。唐某人致都督公書稿(藤井有鄰館號文書)存行。有孔氏、李氏、何氏收藏印。饒目、陳目、施目、總目 則均有著録。該書狀此前未見釋文,現據 西域出土文書 展覽圖録第 頁,録文如下:季秋漸冷,惟都督公動止珍勝,某邊
10、務粗推,各以主事,禮謁未由,但懷翹系。因圖 唐某人致都督公書稿日本京都藤井有鄰館藏四件北庭書狀考釋賢郎君等並申展驍雄勇,俱立功效,勞見叙,今且賞緋魚袋,以答勛勞。所狀希不爲慮,中因氾元使,先謹奉狀不宣,謹狀。這件書狀有多處塗抹痕迹,明顯只是草稿而非真正寄出的書信。其在格式上並未直接套用類似 四海書儀 的“重書”或“次重書”,但從稱“都督公”的語氣看,還是體現了對收信人的尊重。不過後文又緊接著提到“某邊務粗推,各以主事,禮謁未由”云云,似乎説明發信人與都督公一樣也是某一邊州的主事,二者實際地位可能大致相仿。而書狀的主要内容,是叙述此都督公之子是在發信人的麾下效力,而都督公似乎有所請托,即第行“所
11、狀”云云,故而在其郎君立功受賞後,發信人就將這一消息通報都督公。二、書狀的來源與性質藤井有鄰館藏文書,是國外機構收藏的敦煌吐魯番文獻中較爲特殊的一批,其中大部分文書都並不是直接反映唐代沙州或西州的事務,而是與北庭密切相關。因此池田温先生曾推測這批文書可能並不全是來自敦煌。陳國燦先生也指出:“從以上列目及其内容考察,有鄰館的何氏藏文書中屬敦煌所出者,只在二十件左右,餘下約四十件則是唐北庭發往西州或西州發往北庭的牒狀,它們的出土地點雖已難一一具體考定,然出自新疆吐魯番一帶是可以肯定的。”這裏主要説的是有鄰館藏長行馬文書。而陳目在有鄰館號文書下的解題中寫有“行有 今日發交河,違隔漸遠 語,知爲吐魯番
12、所出”,則大致也是將其推斷爲吐魯番出土。然而榮新江先生指出,有鄰館藏長行馬文書從字體、内容和署名上判斷,與英、俄所藏斯坦因和奥登堡自敦煌藏經洞所獲經帙上揭出的文書是同組文書,可以推測也是來自敦煌石室。同時他提出了一條關鍵的證據,參照英藏文書的例證,裱糊經帙的文書大多會按照經帙大小進行切割,文書上下往往會被切割掉一行或半行文字,有鄰館藏長行馬文書也具有這樣的特池田温 敦煌漢文文獻,瀋陽:大東出版社,年,頁。陳國燦 東訪吐魯番文書紀要(一),頁。隋唐遼宋金元史論叢第十二輯徵。由此來看,這批文書應該還是出自敦煌。至於本文討論的件書狀,從紙張上看也有著非常明顯的裁剪痕迹。尤其是從 西域出土文書 展覽圖
13、録刊載的有鄰館、號文書高清彩圖來看,文書的天頭和地脚都明顯是剪裁過的,出現了很多半個字的現象。特别是號文書第行“凝寒”兩字,根據唐代書儀,其上必定有“暮冬”兩字,但或許是因爲頂格書寫而被裁剪掉了。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在圖版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號文書右下角附著有帶有筆劃的殘片,應當就是未揭取乾浄的經塊。而且這些書狀與長行馬等北庭相關文書,大致一直是作爲一組文書流傳、收藏。饒宗頤先生即根據藏書印和館藏目録指出,這批文書應是何彦昇舊藏,經李盛鐸之手,轉而入藏藤井有鄰館,而何彦昇正是敦煌劫余文書自敦煌運抵京師時,上下其手偷竊經卷的重要人物之一。從這幾件文書的藏書印看,也可以勾勒出何彦昇孔憲廷李盛鐸的流傳順序
14、。陳國燦先生曾提出,這批文書或許是何彦昇在任新疆布政使時所得。然而何彦昇雖然已被任命爲新疆布政使,但在 年月赴任途中便已病故,是否有機緣獲得吐魯番文書亦未可知。綜合這些信息來看,有鄰館藏的件書狀應該跟長行馬文書一樣是出自敦煌藏經洞,而非吐魯番。當然以上只是説件書狀的出土地點,至於其行用時的收發地址未必與敦煌有關,可能與著名的長行馬文書一樣,也是被在外任職的官員携帶回敦煌。書狀中直接出現地點有兩處,號文書中的西州交河與號文書中的北庭輪臺守捉,都是發信的位置,收信位置可能也在與交河、輪臺相關的地域範圍内。鑒於有鄰館這一組文書大多與北庭有關,或許也可以推測這件書狀也來自北庭,其中、號文書是發往北庭,
15、而號文書則是擬自北庭發出的書信的稿件。如果是這樣的話,前述號文書中與都督公“各以主事”的寄件者,很有可能就是北庭的長官或者重要人物。敦煌名族志 載有:“次子嗣監唐見任正議大夫、北庭副大都護、瀚海軍使、兼營田支度等使、上柱國。”英藏的一組開元十五年十六年前後北庭瀚海軍文書中,就多次出現了“陰副使”“陰都護”,應即陰嗣監或是與其同族的陰嗣瓌。號文書中主事北庭的發信人,或許也是與陰家有關。如果進一步猜測的話,都督公也有一定可能是開元十六年在任的西州都督張楚珪,而張楚珪也是出身于敦煌的大族。這或許是號文書榮新江 海外敦煌吐魯番文獻知見録,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年,頁。饒宗頤 京都藤井氏有鄰館藏敦煌殘卷
16、紀略,頁。榮新江先生認爲是陰嗣監,見 英國圖書館藏敦煌漢文非佛教文獻殘卷目録(),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年,頁。孫繼民先生則懷疑也有可能是陰嗣瓌,見 唐代瀚海軍文書研究,頁。日本京都藤井有鄰館藏四件北庭書狀考釋中主事北庭的某人關照都督公郎君的機緣,也可以解釋這件文書爲何會出現在敦煌。以上簡略介紹了藤井有鄰館藏件書狀的大致情況,並推測其與長行馬文書等都是出土於敦煌,屬於所謂“北庭文書”。值得注意的是,相對於晚唐五代敦煌文書中所見的大量書狀,這些唐前期官員之間私人往還的書狀實物,在此前所知敦煌吐魯番文獻中似並不算多,尤其是有可能涉及資料較少的北庭,更顯珍貴。這大致可以爲研究唐前期書儀以及邊疆官吏的關係網絡提供一些新的認識。劉子凡,中國社會科學院古代史研究所、敦煌學研究中心副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