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民间故事《诺徘与蒙诗彩奏》中的“神话母题”研究.pdf

文山学院学报Vol.36 No.4Aug.202349第 36 卷第 4 期2023 年 8 月JOURNAL OF WENSHAN UNIVERSITY收稿日期：2022-12-14作者简介：项云光，男（苗族），云南麻栗坡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英美文学和苗族民间文学研究。苗族民间故事诺徘与蒙诗彩奏中的“神话母题”研究项云光（文山学院 人文与传媒学院，云南 文山 663099）摘要：诺徘与蒙诗彩奏是一个苗族民间故事，广泛流传于我国西南苗族居住区和泰国、越南、老挝、美国以及法国等国家的苗族聚集区。作品主要讲述了诺徘和蒙诗彩奏这对苗族男女青年之间的故事，体现了苗族先民的原始思维和苗族文化的多样性，具有历史、文化、教育、美学等多方面的价值。遗憾的是，目前评论界对该故事的关注和分析较少。从神话原型批评视角对该故事进行挖掘分析，发现故事中隐藏着感生、复仇、经历磨难和复活等丰富的神话母题，所以与其说诺徘与蒙诗彩奏是苗族的一个民间故事，毋宁说它是苗族的一个神话传说。关键词：苗族民间故事；诺徘与蒙诗彩奏；神话母题中图分类号：I207.7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674-9200（2023）04-0049-04A Study of the“Motif of Myth”in Miao Peoples Folktale Nuo Pai and Meng Shi Cai ZouXIANG Yunguang(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Media,Wenshan University,Wenshan Yunan 663099,China)Abstract:Nuo Pai and Meng Shi Cai Zou is a Miao Peoples folktale which is widely popular in Miao Peoples residential areas in Southwestern China and in other countries,such as Thailand,Vietnam,Laos,America and France.Filled with lots of research value in history,culture,education,aesthetics etc,the tale is mainly about a story of a pair of Miao young men,Nuo Pai and Meng Shi Cai Zou.It embodies forefathers primitive thought and cultural diversity of the Miao People.Unfortunately,there has been little concern and research on it at present.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ythological archetype,the paper is a profound analysis of the story and it is found that there are abundant motifs in the story,such as motif of inductive child-bearing,revenge,suffering and resurrection etc.Therefore,Nuo Pai and Meng Shi Cai Zou is much more a mythological than a folk story of the Miao People.Key words:Miao Peoples folktale;Nuo Pai and Meng Shi Cai Zou;motif of myth1978 年改革开放之后，我国各民族的民间文学逐渐得到了学术界的重视，民间文学研究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在这一大背景下，20 世纪 80 年代初，云南文山民间文学家刘德荣和苗族音乐家陶永华先生在整理翻译苗族民间文学作品中，把诺徘与蒙诗彩奏翻译为一首叙事长诗并发表在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长诗集（第二集）上。1987 年，云南人民出版社在出版这首诗时将名称改为金笛。1 但是，大多数苗族同胞对 诺徘与蒙诗彩奏这一名字更为熟悉，更愿意把它当作一个故事来讲述而非一首诗歌来吟唱。诺徘与蒙诗彩奏在苗族民间口耳相传，时间久远，目前在不同地区具有多个异文的版本，但主要故事情节基本一致。诺徘和蒙诗彩奏是按照苗语谐音翻译过来的故事中男女主人公的名字。诺徘意为苗家最帅的儿子，蒙诗指苗族“花苗”这一分支，彩奏意为幺姑娘，所以蒙诗彩奏的意思是花苗幺姑娘。大多数人都把该故事理解为“一个爱情故事”，这其实是一种典型的浪漫主义“凝视”。目前仅有的一篇评论文章也主要是从民族文化的视角对翻译过来的叙事诗进行分析，认为该诗体现了苗族的“习俗美和人性美”。1 事实上，诺徘与蒙诗彩奏中出现了大量的民俗事象，包括民歌、文化禁忌、迷信和民间信仰等，一起构筑了故事的叙事大厦，不仅有效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而且对于塑造人物形象和深化主题等都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这些民俗第 36 卷文山学院学报2023年 第 4 期50事象蕴含了丰富的文学母题，其中“神话母题”最为典型。一、神话母题美国民俗学家斯蒂思 汤普森（Stith Thompson）在世界民间故事分类学中将母题（motif）定义为：“反复出现在多种作品中的任何一个明显的叙事要素，它可以是一个物件（如魔棍），一种奇异的动物（如会说话的马），一种观念（如禁忌），一个角色（如造物主、巨人），或一种结构特点”，并在此基础上对民间文学中的母题进行了分类。2499 在我国，胡适最早运用母题一词，他指出在研究歌谣的时候经常会用到对比研究，歌谣中相似的部分就是“母题”。黄彦彦在其博士论文中认为：“在文学中母题是构成作品的最基本的元素，既可以是物体，又可以是观念，也可以是某种情节等，母题可以在民族文化传统中不断延续和传承。”3 母题是文学作品中最小的、反复出现的意义单位，是文化传统中的文化基因。“神话”一词来源于古希腊语“mythos”，指的是神祇与英雄的传说和故事。神话是一种叙事，它传达的是人类对世界、自己在世界中的地位、世界万物的起源以及对上帝、英雄的看法。神话起初是一种口头文学，属于民间文学体裁。在 20 世纪，小说家们对神话产生了兴趣，他们借用神话来展示人生和社会规律。在当代国际神话学界，用母题分析方法来研究神话已经成为一个比较普遍的趋势。在国内，王宪昭最先将母题与神话直接联系在一起，指出“母题可以作为一个特定的单位或者标准对神话故事进行定量式定性分析。”4 二、诺徘与蒙诗彩奏中的“神话母题”一直以来，很多苗族同胞，尤其是苗族青年男女都为诺徘与蒙诗彩奏中诺徘和蒙诗彩奏这对情侣曲折动人的爱情故事深深吸引，认为这是一个关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故事。但是通过深入解读之后，我们发现故事中蕴含许多神话母题。（一）感生母题诺徘与蒙诗彩奏中存在一个感生母题。所谓感生，一般是指远古的始祖母不是与男性交合，而是感于动物、植物、无生物等从而怀孕生子。在我国的汉族和很多少数民族的神话中都普遍存在着感生母题。感生母题一个显著的特征就是怀孕的奇特性，无论是吃了鸟卵、水果，是触碰了雷泽、履了脚印，还是感遇了神物，都是瞬间与外界事物有感，从而怀孕生子。诺徘与蒙诗彩奏中的男主人诺徘是他的母亲“吃了红葡萄”后怀孕所生。故事讲到他父母都五十岁还未曾生有孩子，孤零零相依度时光。有一天，一只会说话的凤凰口衔一颗红葡萄让她吃下，吃了之后她不仅变得年轻了，而且还身中有了孕，十个月后生下了诺徘。通过感生的诺徘身上有圣子或英雄的特点，如“他刚生下地就咯咯笑笑声传遍几十里健壮英俊，诚恳善良，品德高尚，勤劳灵巧，聪明勇敢”。597-100故事中的诺徘完全没有人类的缺点。中西方神话故事中塑造的英雄人物形象一般都是通过神奇受孕的方式诞生的，如耶稣的诞生是圣母玛利亚还是童女之身时，上帝派天使对她说：“将要蒙大恩的女子啊，我向你问安！主与你同在你已经在上帝面前蒙恩了你要怀孕生子”这是西方一个很有代表性的通过感生的例子。在我国，我们都比较熟悉华胥氏神奇受孕生下伏羲的神话传说。华胥氏在一个叫雷泽的地方郊游时发现一个大大的脚印，出于好奇她将自己的脚踏在大脚印上，由此受孕生下了伏羲。通过对比，不难发现这些神话故事中的主人公都是自然界中的某物或某一特定母体感受外界而孕育诞生。虽然所感受的具体外界事物有所差别，但是在形式上是完全一样的。与耶稣和伏羲一样，可以说诺徘也是神之子，他的诞生属于“神奇受孕”或感生这一母题。（二）复仇母题复仇母题在古代西方神话中都较为常见。古希腊神话绝大部分在写复仇的故事。无论是奥林匹亚众神还是人间英雄，无一不是复仇主题的叙说。如：著名的特洛伊战争就是根源于帕里斯夺走海伦引发的战争；嫉妒的赫拉对宙斯的情人们进行了一系列复仇行为；宙斯因普罗米修斯盗取天火对其进行报复等等。6 中国古代的神话传说英雄故事中也不乏复仇的故事，如：炎帝的女儿溺死在东海，死后化为精卫复仇；史记中“士为知己者死”的豫让为智伯复仇；荆轲对秦王的复仇等等。7 复仇是人类的一个古老的主题，是一种文化现象，一直以来都是中西方文学的基本母题。复仇母题在诺徘与蒙诗彩奏中也体现得极为明显。首先，很多人都认为是老虎先抢走了蒙诗彩奏，诺徘为了救出自己的情人才杀死老虎。但是故事开头讲到老虎在追捕金凤凰（蒙诗彩奏的化身）时被诺徘阻拦。金凤凰是一只可爱漂亮的神鸟，象征着美丽漂亮的蒙诗彩奏，所以诺徘和老虎的第一51项云光：苗族民间故事诺徘与蒙诗彩奏中的“神话母题”研究次打斗其实是两个男人为争夺一个女人而进行的斗争。老虎起初一心只想得到蒙诗彩奏，对诺徘并无冒犯之意，而诺徘“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举动也是在锄强扶弱，属正义之举。但故事中的老虎没有反思自己的行为，认为是诺徘“坏了他的好事”。当他得知蒙诗彩奏爱上了诺徘时，“更是炉火烧胸膛”。于是，他开始了自己的复仇。趁诺徘出远门去学芦笙时，他便抢走了蒙诗彩奏，算是“报了一箭之仇”。但是，复仇是一把双刃剑，血洗仇恨的同时，自己也往往会陷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老虎抢走了蒙诗彩奏反过来又引起了诺徘的复仇。诺徘历经千难万苦，最终杀死魔虎、救出了情人，实现了血洗仇恨的愿望。但是，复仇故事至此并没有结束。当诺徘高兴地以为从此可以和蒙诗彩奏幸福地在一起时，还要做最后复仇挣扎的魔虎的灵魂却对蒙诗彩奏施加魔法使她死去。对此，诺徘又踏上了下一段复仇之路，只不过复仇的形式是苦守在蒙诗彩奏坟台。通过三年的等待，他最终成功使蒙诗彩奏死后重生。所以，可以把诺徘与蒙诗彩奏解读为一个复仇故事，它传达了一种不畏艰难、勇往直前的复仇精神。（三）经历磨难母题在中西方神话故事中，另一种常见的情节是经历磨难情节。这种情节一般是男主人公为了娶得自己心爱的女人，要经历重重考验，解决掉一个又一个预先设置的难题后才能最终得偿所愿。男主人公经历的考验，一般都有相当的难度。漆凌云先生在他的论文中对这些考验做了如下三种概括：“第一种是从日常劳作出题，考验男主人公是否懂得生产，要求他在限定的时间内完成耕种任务；第二种是考验男主人的胆量，要求他独自到妖魔鬼怪的地方去住或者从那里借到一样东西；第三种是考验男主人的智慧，要求他想办法获取龙眼一类的宝物。”8诺徘与蒙诗彩奏也蕴藏着这样经历磨难的母题。诺徘经历的第一个难题是蒙诗彩奏为他设置的：诺徘在赶往花山场去会见蒙诗彩奏的路上，蒙诗彩奏为了考验他对自己是否真心，先后化身为糯珠彩奏、花带彩奏和祝妞彩奏来引诱他。这三个女孩“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杰出”，5136 她们对诺徘说尽了所有的甜言蜜语，也使完了所有的死搅活缠，但都被他一一拒绝了。诺徘经受住了美色的迷惑考验，最终赢得了蒙诗彩奏的信任。克服这个难题体现了诺徘对爱情的坚贞和忠诚，为他最终迎娶蒙诗彩奏扫清了主要障碍。诺徘与蒙诗彩奏中最能体现经历磨难母题的当属诺徘追杀魔虎、救出蒙诗彩奏的情节了。“为了搭救蒙诗彩奏，他不知翻过多少大山头。白天顶着烈日行，晚上带着月亮走。不怕山高水长，不惧林密坡陡.为了杀魔虎，不怕受苦难；为了救情人，敢去闯龙潭”。5184-189 在追寻路上，诺徘爬过高山、穿过竹林、涉过溪水、钻过草丛，他忍饥挨饿、精疲力尽、遍体鳞伤却咬紧牙关、勇往直前，历经千难万苦才找到魔虎的藏身之地。在魔窟里，面对十只穷凶极恶的魔虎，他临危不惧，依靠智慧和勇气将他们一一杀尽，最终救出爱人蒙诗彩奏。诺徘经历了常人很少经历的磨难，战胜了常人无法战胜的困难，这充分体现了他的英雄气概和神奇力量。在中西神话故事中的经历磨难母题里，不管是为了心爱的女人，民族的解放，还是为了人类的福祉，英雄们都要经历磨难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经历磨难母题普遍存在于中西方的神话故事中，如我国神话故事中的战神蚩尤、火神祝融及夸父逐日等等，都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和经历了异常的灾难。古希腊神话中的奥德修斯和普罗米修斯、圣经故事中的摩西、日耳曼的大英雄西格费里德以及古巴比伦国王巴尔贡等等都经历了神的各种考验。神话中每一位英雄的成长史都是一部受难史，只有经历磨难他们才能成为真正的英雄，取得超凡的功绩。经历磨难母题不是在表达人类的苦难历史，而是在肯定英雄主义的价值。诺徘与蒙诗彩奏中诺徘和蒙诗彩奏最终的团圆固然让我们感到欣慰，但是诺徘一路所经历的磨难和他面对困难时身上所表现出来的大无畏英雄气概更是使我们久久不能忘怀。读罢故事我们不仅再一次受到了英雄主义的洗礼，更是为其中蕴含的丰富神话母题惊叹不已。（四）复活母题现代科学有力地证明了死亡是一种自然规律，是生命的自然终结，死而复生是不复存在的。这是科学向广阔的宇宙空间探索的结果，是科学对生命的严肃的诠释。然而，神话是人类对未知世界的一种浪漫想象，是人类美好愿望的寄托，死而复生在神话里是普遍存在的。复生理念有着深远的文化根源，在世界各种宗教可见一斑。道教认为时间是圆形的、是可逆转的，所以生命可以回到起点，死是生的开始。佛教“因果报应、生死轮回”的主张也成了“死能复生”的文化根基。长久以来，基督教也不断宣扬它的复活信仰以满足广大信徒对死后人格永生的愿望。基督第 36 卷文山学院学报2023年 第 4 期52教复活信仰的源流是在沙漠边缘上艰难生活的波斯人的复活故事。洪庆福在他的论文中指出：“基督教教会并不享有对复活的专利权。复活是人类发展史上的原始宗教时期就已形成的具有普世价值的欲求。”9 纵观中西方的神话传说，我们都可以很容易找到关于复生的母题。诺徘与蒙诗彩奏中“苦守坟台”部分叙述的就是死后重生的情节。诺徘把蒙诗彩奏从魔窟救出之后，本以为“黑夜之后是黎明”，但却陷入了漫长的三年等待。不甘失败的魔虎的灵魂对蒙诗彩奏施加魔法，不久她便去世了。诺徘按照她的嘱托在她的坟头插上一根金竹，苦守三年后看到金竹发出新芽，他刨开黄土带着死后重生的蒙诗彩奏回家成亲。这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复活故事。冬去春来，花草树木生根发芽是现实生活中很常见的自然现象。但超现实的神话常常通过复活故事来表达人们对辞旧迎新的渴望和对永生的欲求。神话故事中的复活归纳起来可分为借助外力复活和依靠自身力量复活两大类。10 蒙诗彩奏死后，诺徘尝尽了苦头，经历了莫大的悲苦，死守坟台三年不离不弃。他的真心实意打动了生命女神，生命女神就把蒙诗彩奏带回了阳界。所以，蒙诗彩奏是借助爱情的力量得以复活。这个情节不仅说明了苗族人民对完美爱情的想象和对爱情力量的肯定，而且充分体现了苗族先民的原始浪漫情节和他们对于对抗死亡力量的美好寄托。三、结语从神话原型视角对苗族民间故事诺徘与蒙诗彩奏进行解析，我们发现故事蕴藏了感生、复仇、经历磨难和复活等丰富的神话母题。这些母题贯穿在整个故事中，形成了一条串联故事情节发展的主要线索，对情节发展起到了铺垫的作用。通过分析这些神话母题，我们不仅把握了这个故事的内在结构和深入理解了它的主题内涵，而且从中了解到了苗族先民的精神样态和原始思维方式以及苗族的文化传统。诺徘与蒙诗彩奏蕴藏着丰富的神话母题，所以与其说它是苗族的一个民间故事，不如说它是苗族的一个神话传说。除了上文提到的母题外，这个神话故事还有很多值得研究的方面，如神奇的笛子、会话说的凤凰和老虎、苗族的禁忌观念等等。因此，诺徘与蒙诗彩奏不仅具有神话研究的意义，而且具有文化、教育、美学等多方面的研究价值。参考文献：1 侯健.试析苗族民间叙事长诗金笛的习俗美和人性美 J.文山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5（1）：23-25.2 斯蒂思 汤普森.世界民间故事分类学 M.郑海，等.译.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1.3 黄彦彦.艾特玛托夫作品中的神话母题研究 D.内蒙古：内蒙古师范大学，2016.4 王宪昭.中华民族神话母题研究 D.北京：中央民族大学，2006.5 侯健.文山苗族民间长诗选 M.昆明：云南民族出版社，2016.6 邵婷.对哈姆雷特中古希腊神话母题的解读 J.商丘师范学院学报，2013（11）：85-88.7 侯慧庆.中国神话传说故事中的复仇探析 J.科技视界，2016（15）：91+139.8 漆凌云.精神分析视域下的难题求婚型故事 J.求索，2006（10）：187-189.9 洪庆福.新约文学对外族复活母题的创意性改造 J.常熟理工学院学报，2009（5）：83-86+107.10 郭瑶瑶.古代东方神话中“死而复生”文学母题的分类研究 J.青春岁月，2014（12）：66-67.（责任编辑 王光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