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记忆的欲望与原初性身体：斯蒂格勒的电影器官学.pdf

2023年9月 第21卷第3期戏剧影视研究一、技术：身体“代具”功能的建构海德格尔 存在与时间 的问世，对传统形而上学的基本本体论进行批判与颠覆，他透过形而上学本体论中看到“现成性实体”，发现非存在者状态的功能性存在，此在不是实体的“人”，而是功能性“生存”。海德格尔以“功能性关系”建构自己的存在假说，其中包含了功能性的在世关联和从在世返归存在的本真性意向关联，正是由于此在物化的存在建构出关系世界，这也造成哲学认识论中对功能性与关系性范畴的关注。海德格尔的哲学是对以往主体哲学的超越，阿多诺在否定的辩证法 中提出“非我急剧地走在了我的前面”，在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中人所制造的经济价值可能会成为奴役人的主人，物化关系形成客观的“功能性关系”，海德格尔揭示出“现成性实体”背后的真相，无疑动摇了人类中心主义话语，反映出黑格尔哲学中绝对观念在发展进程中的非主体异化，即人类通过劳动创造的社会历史成为支配人类主体的力量。海德格尔基于本体论的视角审视技术本质，他指出“本质”并不局限于对事物个体共有特质的框定，而是在存在中发生的东西，“技术是一种解蔽方式”，技术不仅仅作者简介：陈湘妍，女，上海外国语大学博士生。研究方向：视听媒体研究、媒介性别形象传播。被记忆的欲望与原初性身体：斯蒂格勒的电影器官学陈湘妍（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201600）摘要斯蒂格勒解决技术的熵和负熵的问题，确立技术的建构作用，强调“技术生命”是由有机体和器官学的双曲熵构成，第三持留电影制品是“器官学”的生命形式，技术作为身体外部“代具”延伸内部意识，第三持留与意识本原紧密相连，所形成的“媒介记忆”强化欲望的再生产，此外基于技术记忆的积累，技术的演进也影响人的主体性生成，外在技术也激发人类主体更多欲望的表露，原初性身体的欲望叠加技术身体代具的欲望共同筑造个体感知升级。关键词代具电影器官学第三持留 马丁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M.陈嘉映,译.上海：生活 读书 新知三联书店，1999：136.阿多尔诺.否定的辩证法M.张峰,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83：63.刘大椿，等.一般科学哲学史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402.马丁 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M.孙周兴,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6：932.77新疆艺术学院学报新疆艺术学院学报JOURNAL OF XINJIANG ARTS UNIVERSITYJOURNAL OF XINJIANG ARTS UNIVERSITY是工具，而是存在向世界展开的框架，“现代技术是一种 促逼订造摆置 的解蔽方式”，将技术的本质归结为“座架”（Ge-stell），自然物被要求按照现代技术所要求的方式进行改造。海德格尔提出了“持存状态”，即物的状态“处处被订造而立即到场，而且是为了本身能进一步的订造而到场”，现代技术引导资源的开发布局，迫使自然能提供打开和贮存的能量，“贮存”使得“当场发生”转向“持续的在场发生”，打破物与场景的关联，即使物体脱离了场景也能成为贮存物，就连人类也成为持存之物。技术“座架”的本质给人类带来重重危险，遮蔽一切自然的本质和真理，遮蔽人的本真性，使得技术成为物体解蔽的唯一方式，虽然海德格尔始终强调技术本质的危险统领力，但也肯定人类在其中追问技术本质的积极意义，进而召唤出人的原初本质。海德格尔对技术问题的看法比黑格尔和西蒙栋更加高明，以技术“功能性关系”解放了技术原先的工具属性，“物的持存状态”是技术“代具”的功能保证，斯蒂格勒在此基础上分析解决技术的熵和负熵的问题，阐述技术的建构作用。熵（Entropy）的概念最早由物理学家克劳修斯提出，表示系统的“内在混乱程度”，如果熵随之不断增加，会趋向于“死亡”的状态。薛定谔认为“生命以负熵为生”，生命有机体在环境中进行能量交换，获取负熵来对抗“衰退”和“死亡”，维系生存环境的平衡。工业资本主义的创造性破坏导致知识的破坏，绝对非知识的具体化的历史与人类纪的历史重叠，称之为熵纪。乔治 康吉莱姆谈及的技术生活是一种关怀，技术生命与自然生命无可避免生成熵的抗争，促使自然生命体在这一过程中反向保存了负熵的能力。“非人类”开发了另一种系统开放能力，构成负熵的潜能，人在构成属性中杂糅了“非人类”的特性，人在构成性上具有模糊性。人的个体除了本地性之外，还应具备开放、负熵的系统特点，但个体的开放本地性常被更大的本地性所吞没，因此人的个体化负熵性的器官也常遭忽视，斯蒂格勒借以音乐学的研究，展现普遍器官学的复杂构成原则，即由生物身心（精神个人）、人造器官（技术个体）、社会组织（集体性个体）间的谈判予以实现。列维-斯特劳斯提出人在进行的是“瓦解事物的原初秩序，创造一个愈发惰性的强有力的物质性组织，而这种惰性将会导致一切终结”，他认为人出于熵的本质维护，会毁灭一些负熵，有机生命开展活动只为了增强熵的过程。对此，斯蒂格勒提出此前一直被忽视的技术生命形式，“技术生命”是有机的，也是器官学的，可以生产出双曲的熵，行走迂回路径加快差异化和去差异化，包含有机体和器官学的双曲熵构成负人类，既加速熵和负熵的生成，也能使之延异，面向未来展开预存的无限可能，斯蒂格勒对负人类学问题的重视，也实现了生命形式由“有机的”向“器官学的”过渡。胡塞尔对第一持留（原初的感知）与第二持留（当下化的想象）进行严格的划分，他为了避免内部的图像意识与外部的实物客体对原初印象造成人为化的干扰，均将其排除在持留之外。尽管第一持留不是意识本身，第二持留也并非原始感知，但它们并不会像实物的持留物阻碍事物自身的还原。斯蒂格勒对此不满并重构胡塞尔的持留理论，用技术客体替代图像客体并作为第三持留确立，消解了第一持留的优先性以及第二持留的对立性，技术作为身体外部的“代具”“义肢”延伸了内部意识，因其第三持留与意识本原的关联，仍停 刘大椿，等.一般科学哲学史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16：402.马丁 海德格尔.海德格尔选集M.孙周兴,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1996：935.Claude Lvi-Strauss.Tristes TropiquesM.London：Penguin，1976：542.782023年9月 第21卷第3期戏剧影视研究 贝尔纳 斯蒂格勒.人类纪里的艺术：斯蒂格勒中国美院讲座M.陆兴华，许煜，译.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16：127.吉尔 德勒兹.时间-影像M.谢强，蔡若明，马月，译.长沙：湖南美术出版社，2004：304-305.留在意识内部，唯有借助“代具”才能更好地反观自身。斯蒂格勒将想象与感知联结为一体，现实中包含的想象性只有被虚构才能被人类更好地感知。二、影像身体突破人类记忆-时间的身体构造电影身体是日常身体的想象性光影再现，想象性的电影身体是摄影机等现代技术装备所打造的，既展现出现存身体的奇观，又呈现出想象身体的奇观。影像身体是由现代技术打造出具有“双重奇观”的特殊身体，在光声色构成的影像空间中突破人类记忆-时间的常规身体经验，生成更为开放的“真实”身体，带给观众前所未有的感官惊奇。观众透过影像身体反观自身的身体经验，影像身体的“储存回放”功能突破人类记忆-时间的身体构造。人的身体接触是人类感知世界的始点，而影像身体记录着各种各样身体的接触，被视作媒介之媒介。影像身体的运动呈现与日常身体的流动生存状态相似，但“媒介记忆”与“日常记忆”的差别造成身体体验的巨大差异。“日常记忆”大部分是一种可被意识感知的思维行动（梦境除外），满足日常生活的需求，集中在第一、第二持留，第一持留与“现时”的感知相伴，在感性、直觉的时间流中，意识通过第二持留构造“当下化”记忆来获取感知的讯息，第二持留编织、组织剧情的记忆，第一、第二持留构成记忆的预存。而“媒介记忆”则以一种人工生命形式的人工记忆促使第一、第二持留发生互动，影响注意力投射、形成的形式与方向，第三持留所形成的注意力新形式打破时空的局限，令观众通过影像体感感受到以往留存的经再生产后的记忆碎片，以达到通往新的共感的可能性，影像身体突破人类记忆-时间的身体构造。麦茨在 想象的能指 一书中论述电影和梦的共性和差异，两者有内在的类似关系，涵括无意识表述、意象的具象表达、欲望驱动力集中于“幻觉”激发点。与梦在精神装置内部运行有所不同，电影机制的知觉是明确的，需要图像和声音构成外在的材料营造“现实的幻觉”。电影是精神替代物，麦茨指出电影能指由视听画面构成，影像身体的知觉是虚构的，但影像身体的梦思生成状态是真实的，虽然观众感知到的不是真实的物体，却能通过电影镜面投射的物体幻影以达成现实认同，电影机制反复的器官学条件形成过渡性的物件，第三持留具有过渡性的特征，是解药或是毒药，第三持留对第一、第二持留具有反向的药用功能，第三持留构成的人工图式是想象的外置，允许外置的时间重复，以过渡性时间砌成经验化空间。影像空间的技术生命依赖三种持留和蒙太奇组合的投射，将“时间空间化”，拓宽生命体验，满足多元欲望的生存条件，增强个体的社会化和跨个体化，使之扩大凝视的范围。受到记忆-时间的限制，人物经常局限于自身的躯体态度，而躯体电影会依据电影所具有的给予躯体的能力迅速提取出躯体的“姿态”。“姿态”（gestus）概念由布莱希特提出，他认为姿态是社会性的，姿态是态度的延伸，独立于角色，是构成情节的重要因素，更多的“姿态”进入并改变日常躯体，使之被拆分、瓦解，重构为仪式躯体，姿态是从一个类别向另一个类别的过渡，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躯体态度也发生变化，调整姿态进而寻找一个物理躯体的“通体”。“媒介记忆”打破物理躯体的局限和连贯的逻辑，人物的动作记忆是在故事情节中被制作而出，而故事的进展都为它们的行为提供新的发展可能，与故事的时间重叠。79新疆艺术学院学报新疆艺术学院学报JOURNAL OF XINJIANG ARTS UNIVERSITYJOURNAL OF XINJIANG ARTS UNIVERSITY德里达提出“延异”概念，将“意义”由文本外移至文本内，主体的意识与文本内多重意义交汇，使得主体由“稳定的实体”转变为“变动的节点”。“嵌套”是一种“晶体影像”结构，晶体中含有过去与现在两段分解时间，不同时态的影像相互缠绕、循环重复，无定势的时空会拆除主体的在场性，主体可在模糊的时空边界中利用影像身体植入自身的思想。电影 穆赫兰道 由梦境与现实两层叙述层组成，重复性的外置时间造成内部差异，现实事件采取凝缩与移置的变形方式构成梦境叙述，在现实叙述层内无法得到满足的欲望换装潜入梦境，塑造现实主体的“镜像人格”，经由第三持留再生产的欲望，叠加了现实影像与潜在影像两个维度，加强对主体意识形成过程的探索，欲望经由技术的投射与记忆得以保存记录，形成一个更为完整的原初性身体。三、影像的“外在思想”生产人类想象的肉身客观实物与心理活动最大的区别在于记忆的持续程度大不相同，以客观形式存在的记忆会持续存在，心理活动的记忆会转瞬即逝。海德格尔提出在自己“此在”之前，就存在既成但未曾经历过的“此在”，存在者必须继承过去时刻的“此在”，因此需要借鉴第三持留的技术路径进入既成的过去时刻，“此在”的路径继承和演变构成了“此在”的历史性。第三持留是意识的代具，正是有这一代具，才会有众多人类过去时刻“此在”记忆的保存和传承。第三持留从深层改变记忆、意识、想象的机制，并且随着种系生成体系的技术推进，在文化工业中发展起来的意识具有构建功能，现在的“此在”也不断地成为过去式。文化工业推动变革，技术助力想象活动的外在化。“外在思想”是当代法国哲学的一个重要概念，人类在社会上的生存状态是一种契约化的状态，思想也受到影响，异化为多种权力关系，权力又形成稳定的知识结构，人类只有通过处于系统之外的“外在思想”才能真正地实现自我的思考。身体-意识是“外在思想”的孕育基础，德勒兹认为影像身体隐含着身体-意识的更多可能。技术的内在来源不足以构成人的本质，技术必须从外部切入构建起与人的关系。由于技术记忆的积累，人类形成意识前摄，技术的演进构成人的主体性生成的动力。斯蒂格勒基于解构哲学的原则确立“异质”主体，即与技术互动且由技术构造的主体，主体从自身与技术的关系中把握和创造更多自身的机会，表达出更多的自我意识。康德在 纯粹理性批判 中谈到“先验的图型”，包含着感性的形式，而这些形式条件中也包含能适用于任何对象的普遍条件。他将图型化定义为“内感官在第三记忆（即外感官能够进入其中的图像）中进行投映的过程”。吉尔德勒兹在 弗兰西斯 培根：感觉的逻辑 一书中，以培根的超现实主义画作为文本，挖掘流动扭曲形象背后的生命体态，德勒兹抓住培根画作的独特之处：即创造身体的运动，抹去清晰的人物身体线条，瓦解人物的有机体身体，以非常态的宣泄出口释放身体有机组织的束缚，“培根的作品与那些悲惨的、画出器官一角的作品相比，一直都是在画没有器官的身体，也就是说，在画身体的强烈现实。”德勒兹认为培根的画作充分阐述出无器官身体的意义，绘画的目标不是被画出的器官，而是强调“感觉”的生成，感觉具有综合的联结特性，使感觉的每一个层次、官能之间存在意义的交织互通。德勒兹的“感觉”与梅洛-庞蒂所 贝尔纳 斯蒂格勒.技术与时间3：电影的时间与存在之痛的问题M.方尔平，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2：70.德勒兹.弗兰西斯 培根：感觉的逻辑M.董强,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55-56.802023年9月 第21卷第3期戏剧影视研究说的“肉体感觉”有所不同，梅洛-庞蒂认为身体与世界关联的肉体本身就是感觉，而德勒兹则对肉体的贯穿效果产生质疑，提出“感觉的存在不是肉体，而是宇宙中各种非人类力量、人的非人类生成与歧义的房屋的组合体”德勒兹关注的身体本原力量同时涵盖了人类与非人类的存在，“无器官身体”跳脱出梅洛-庞蒂极力论证的肉体，将原本不可见的本原力量变得可见与可感知，造就身体的感性存在。技术强调功能的重要性，机器体系的功能主义取向，超脱了身体的感性存在，人们通过第三持留表达自己对身体秩序的向往，激发出自身潜在的认知和情感。“代具”身体促使自然身体与物体高度同质化，身体被重新占有直接受到享乐主义消费性社会的驱动，身体的关系始终与功能主义的目标相呼应。在现代工业和资本逻辑的刺激下，鲍德里亚借用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指出资本的身体实践，“只有作为工人才能维持自己作为肉体的主体”，成为资本附庸的身体被打磨得更加完美，秩序化的思维影响我们惯常的身体观念，打造出无限复制追求永生的完美之躯是人类永恒的渴望。由于第三持留的空间性可令多种意识流集中在一起，影像身体记录、承载着众多人类的欲望，迎合受众所期许的凝视目光，受众沉浸在影像身体的意识流之中，为新的前摄过程开展予以铺垫。受众是被消费的欲望对象也是独立的欲望主体，受众不能仅是消费欲望，欲望主体还应有效地整合各种想象肉身的力量，将其整合分类并为己所用，规训自我的身体。科幻电影中的“义体人”的机械躯体是从自然肉身剥离出的身体形态，操纵管理“意识的代具”也令人类的原初性身体迸发出更多的想象与欲望。结语斯蒂格勒主张“泛”技术的理解根源在于他对人的本质理解，“爱比米修斯的过失”隐喻人性的自然缺陷，人的生存离不开技术的辅佐，技术“代具”弥补了人的缺失。斯蒂格勒将技术性等同于时间性，技术不仅能保留传承过往的记忆，而且能使之超越人类的生死，创造出未曾体验过的未来记忆，技术的进化与人类器官进化齐头并进。第三持留电影制品是“器官学的”生命形式，在记录身体日常记忆的同时，影像身体运动构造的“媒介记忆”生成更为多元复杂的意识表达。斯蒂格勒确立的第三持留电影制品是时间客体外在化的意识元电影，电影技术的革新也为意识电影的生产提供更多的可能性，技术身体“代具”功能的建构也令大众清楚地认识到“电影自身也是意识”的复杂缠绕，当原初性身体欲望叠加技术身体“代具”欲望，两方面的相似重合与分歧差异共同筑造个体感知的升级，当无法区分“现实与虚构”“感知与想象”的时候，便形成一种无限化的力量。责任编辑韩迈 德勒兹.弗兰西斯 培根：感觉的逻辑M.董强,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55.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49.81新疆艺术学院学报新疆艺术学院学报JOURNAL OF XINJIANG ARTS UNIVERSITYJOURNAL OF XINJIANG ARTS UNIVERSITYThe desire in memory and the primal body:Stieglers cinemaorganologyChen Xiangyan（Shanghai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Shanghai201600）Abstract：Stiegler addressed the issues of entropy and negentropy in technology,and established the constructive role oftechnology,emphasizing that technological life is composed of hyperbolic entropy of organisms and organology and thatthe movie product of rtentions tertiaires is a life form of organology.He also believes that technology extends internalconsciousness as an external prothticit of the body.rtentions tertiaires is closely connected to the primalconsciousness,forming a medium memory that strengthens the reproduction of desire.In addition,based on theaccumulation of technological memory,the evolution of technology also affects the generation of human subjectivity,andexternal technology also stimulates the expression of more desires of human subjects.The primal desire of the human body,combined with the desire of the technological prothticit,jointly constructs an individuals perception upgrade.Key Words：prothticitCinema Organologyrtentions tertiaires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