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青年群体彩礼观念冲突的生成逻辑_刘大为.pdf

网络青年群体彩礼观念冲突的生成逻辑刘大为 冀豪杰 殷 璞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民间信仰在农业转移人口心态秩序重建中的功能与机制研究”(项目编号:20CZJ018)。知乎:男生真的很不能接受彩礼吗?,2020 年 6 月 1 日,https:/ NVivo 软件对网络数据进行编码分析发现,青年群体受社会转型、伦理变迁及独生子女身份困局等因素影响,形塑出多元且充满张力的彩礼观念,反映出其在个人主义与家庭主义之间“悬置与游移”的生成逻辑。一般认为,个体化是西方现代化最显著的特征之一,然而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家庭始终扮演关键角色,尤其在隔代照料与居家养老方面极具特色。其背后隐含着转型期青年群体个人主义不彻底和家庭主义不甘心的矛盾心态,表征着中国式现代化所特有的传统家庭伦理与现代流动社会之间的磨合过程。关键词:青年;彩礼;现代化;家庭主义;扎根理论作者简介:刘大为,法学博士,西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讲师;冀豪杰,西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研究生;殷璞,西北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研究生。中图分类号:C913.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1569(2023)04-0175-112020 年 6 月,有人在知乎网上提问:“男生真的很不能接受彩礼吗?”一名大一男生匿名回答:“要彩礼的一律免谈。”该回答以三天内 5 万多条回复创下了知乎网回答评论的纪录,并获赞 5.1 万。评论内容较直观地反映了青年群体对于彩礼习俗的观念冲突。有人反对彩礼:“女生也是人,夫妻在法律和财政上平等,我没有理由偏袒她。”有人支持彩礼:“彩礼所代表的不仅仅是金钱,还是男方对婚姻的承诺和男方家庭实力的体现。”近年来,彩礼问题屡屡引发广泛讨论,始终是社会关注度很高的话题。2023 年中央一号文件也提出,要扎实开展高价彩礼、大操大办等重点领域突出问题专项治理。围绕彩礼的观念冲突涉及两性关系、代际关系及生育175DOI:10.13658/ki.sar.2023.04.012制度变迁,更反映了现代化进程中家庭结构调整与个人价值自觉的张力。一一、文文献献综综述述与与问问题题提提出出 彩礼作为中国传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聘娶婚制的产物,承担着订立婚姻契约的重要职能,是家庭伦理中父母权威的体现。不同时期彩礼内涵的嬗变,反映着社会伦理观念的变迁,是理解我国婚姻家庭制度的核心议题。随着中国社会大转型,个体化社会来临,彩礼作为家庭主义婚姻制度的产物引起广泛讨论。(一一)彩彩礼礼是是家家庭庭本本位位社社会会中中的的婚婚姻姻生生产产机机制制 在人类学研究中,彩礼一般被认为是一种“婚姻补偿”或“婚姻资助”。前者主要是亲族群体间一对一交换妇女活动中,为避免不平衡而创造的一种婚姻生产机制,其主要表现形式是男方向女方家庭支付“新娘价格”;后者主要指男女双方通过彩礼嫁妆的赠礼行为,为新建家庭提供成家立业的物质性基础。因而彩礼实际上有两个对象:一是作为对新娘父母的补偿,财富从男方父母向女方父母转移;二是作为新婚夫妻的生活基金,财富从父代向子代转移。国内学者大多基于这一框架对彩礼制度进行研究。如乌丙安认为,从族外通婚的角度看,“嫁女是成年劳动力的转移,所以索取彩礼作为补偿”。杨善华将彩礼视作男方实现传宗接代和增加劳动力的机会成本,实质上是一种婚姻补偿。费孝通则认为,彩礼是新组建家庭代际传承而来的物质基础,是一种代际资助。阎云翔梳理了新中国彩礼消费模式的变化,认为婚姻赠礼最终成为新婚夫妻可以单独享有的财产,因此是一种婚姻资助行为。我国幅员辽阔,彩礼习俗存在一定的空间性差异,婚姻补偿与婚姻资助两种方式均不同程度存在。当前的彩礼研究仍倾向于从结构功能范式解释彩礼所引发的争议。如有学者梳理了近30 年来中国农村男性婚姻成本的发展规律,归纳出地域、流动性经历、女方户籍以及受教育程度等婚姻成本影响因素。还有学者通过分析婚姻市场结构,来呈现当下农村男女比例失衡所导致的婚姻竞争与挤压。近期,阎云翔等提出“下行式家庭主义”概念,?I0认为在社会结构压力作用下,不少成年子女将对其下一代的牺牲和风险作为继续依赖父母的理由,以此重塑与父母之间的代际亲密关系。?I1这种将“后代抚育”作为融合代际关系的纽带,与我国176东南学术2023 年第 4 期?I0?I1 阎云翔:中国社会的个体化,陆洋等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1 年版,第 351-354 页。阎云翔:礼物的流动 一个中国村庄中的互惠原则与社会网络,李放春、刘瑜译,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0 年版,第 193-194 页。龚晓珺:试析青年农民“因婚返贫”的非正式制度致因及其整体协同治理策略,中国青年研究2018 年第 3 期。乌丙安:民俗原理,辽宁教育出版社 2001 年版,第 56 页。杨善华:经济体制改革和中国农村的家庭与婚姻,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5 年版,第 149 页。费孝通:江村经济,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2021 年版,第 47-48 页。靳小怡、段朱清:天价彩礼源何来:城镇化下的中国农村男性婚姻成本研究,妇女研究论丛2019 年第 6 期。杨华:代际责任、通婚圈与农村天价彩礼 对农村彩礼机制的理解,北京社会科学2019 年第 3 期。阎云翔、杨雯琦:社会自我主义:中国式亲密关系 中国北方农村的代际亲密关系与下行式家庭主义,探索与争鸣2017 年第 7 期。Yan Yunxiang,“Intergenerational Intimacy and Descending Familism in Rural North China”,American Anthropologist,2016,118(2),p.253.农村家庭主义回归后代际亲密关系构建的新面向非常契合。但自全面实施“二孩政策”以来,我国生育率和结婚率持续走低,以“隔代照料”作为个人重新回归家庭的契机,似正在面临着挑战。(二二)彩彩礼礼观观念念冲冲突突是是中中国国社社会会现现代代转转型型的的表表征征 现代化是人类近代史的主旋律,是解读当前社会变迁的基本视角。从社会层面看,其核心分析框架为“传统现代”,即“社会由传统型社会向现代型社会转型的过程”,也可详细表述为“从农业的、乡村的、封闭的、半封闭的传统型社会向工业的、城镇的、开放的现代型社会的转型”。中国式现代化区别于一般意义上的现代化,主要强调的是立足中国国情,借鉴各国现代化经验,创造人类文明新形态,即在比较其他国家现代化经验的视野中,寻找中国自身文化特色与发展逻辑。家庭本位的价值观念曾是我国传统社会伦理秩序的根基,梁漱溟称之为“家庭伦理有宗教之用”。婚姻制度遵循着“父母之命”,其中,彩礼是关键生产机制。近代,新文化运动以家族制度为靶向抨击传统婚姻制度;新中国成立后,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的颁布明确了婚姻自由的原则;改革开放以来,个人主义价值观念思潮涌起,剧烈的社会转型使大家庭分崩离析,个体的婚姻自主性有了观念和法律的双重保障。然而,彩礼作为一种“文化习俗”不仅未曾消失,反而愈演愈烈。近年来,高额彩礼、天价彩礼使得“娶媳妇难”“生两个儿子哭一场”等成为热点话题,“丈母娘经济”也常被讨论。彩礼习俗看似是对男方家庭的单方面要求,实则隐含着“啃老”问题,正在演变为某种程度的“代际剥削”。这一现象凸显了中国社会转型过程中普通人运用技术和策略的较大空间,因而“发现这个博弈的过程,理解在这个过程中人们使用的技术和策略,对于更深入地理解转型过程是非常必要的”。吉登斯认为,“现代性的核心之一是私人领域人的现代化,是家庭和亲密关系的历史性变革”,由此,他提出了“去传统化”和“脱嵌”的个体化命题,也即贝克所述的,由传统的阶级和家庭定义的生活,在自由市场的推动下,通过教育扩张、流动和竞争的加剧,所出现的反思性个体化进程。“脱嵌”并不意味着成为绝对孤立的、纯粹自我的个体,而是通过对某种社会结构的“再嵌入”,使个体在新的社会关系中真正“成为个体”。受个体化理论启发,阎云翔通过对父母权威下降、传统纵向代际关系向横向夫妻关系转变等一系列私人家庭关系变化的梳理,提出中国个体化的实质是权利和义务不对等的“不完全个体化”,并进一步提出“新家庭主义”,以此来阐释代际关系依托第三代抚养任务而重构亲密的现象。可见,中国社会的现代化似乎始终处在“脱嵌”未完成状态,以彩礼为表征的家庭主义权威仍充满活力。177 郑杭生:改革开放三十年:社会发展理论和社会转型理论,中国社会科学2009 年第 2 期。梁漱溟:中国文化要义,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5 年版,第 46 页。王德福:变色的嫁衣:作为代际剥削手段的彩礼 转型期农村彩礼习俗的性质嬗变研究,湖北民族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 年第 2 期。孙立平:社会转型:发展社会学的新议题,社会学研究2005 年第 1 期。Anthony Giddens,The Transformation of Intimacy,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2,pp.184-202.乌尔里希贝克:风险社会:新的现代性之路,译林出版社 2018 年版,第 102 页。计迎春:社会转型情境下的中国本土家庭理论构建初探,妇女研究论丛2019 年第 5 期。Yan Yunxiang,“Neo-Familism and the State in Contemporary China”,Urban Anthropology and Studies of Cultural Systems and World Economic Development,2018,47(3),pp.181-224.蒋磊:“后物质”世代的个体化困境 从家庭伦理剧看大众价值观的情感缺失,探索与争鸣2020 年第 8 期。综上,已有研究虽然从不同侧面揭示了彩礼所承担的社会功能及其面临的挑战,但忽视了社会转型引发的更为深层的社会伦理变迁机制。有鉴于此,本文以彩礼话题作为切入点,通过对网络青年群体彩礼认知态度形成机制的扎根理论分析,对现代化背景下个体自觉和家庭主义、代际关系与夫妻关系、婚姻补偿与婚姻资助之间的张力问题作机制性探究,以回应中国式现代化在家庭婚姻制度方面所具有的自身特色。二二、研研究究设设计计与与资资料料收收集集 布迪厄认为,社会世界的有序运行仰仗于客观社会结构与主观心智结构之间的对应关系。彩礼观念的表达与践行是行动者心智结构的外显。通过对网络数据的收集和分析,能够较好地观测到当下青年群体的婚恋观及其生产机制,并由此理解青年群体对于两性关系、代际关系乃至社会秩序的看法。(一一)扎扎根根理理论论研研究究方方法法 扎根理论(Grounded Theory)是由格拉泽(Glaser)和施特劳斯(Strauss)提出的一种从资料中建立理论的质性研究方法,它要求研究者不预立理论假设,直接从反映社会现象的原始材料中提炼相关概念与类属,进而以一种自下而上的方式聚焦概念,最终形成理论。本文采用扎根理论方法,对知乎平台“男生真的很不能接受彩礼吗?”话题下约 13 万条评论进行归档汇总,形成原始分析资料,再通过逐层编码,确定原生性概念并归纳出中心类属,最终构建网络青年群体彩礼冲突生成逻辑理论模型。(二二)资资料料平平台台概概况况 知乎网自 2011 年正式上线以来,邀请科技、影视、文化、时尚等领域具有创造力的人群入驻,为垂直领域用户提供权威优质解答,目前已成为在诸多领域具有关键影响力的知识分享社区和创作者聚集的原创内容平台。截至 2022 年 7 月,知乎网个人注册用户总数超 4亿,总问题数超 4500 万条,总回答数超 2.5 亿条。根据 2021 年知乎网用户调查报告,本科及以上用户占比约 80%,30 岁以下青年用户占比 90%以上。无论是从问答的丰富性还是用户年龄构成方面来看,知乎网都具有非常强的代表性与典型性,因此选择其作为原始资料收集平台。(三三)数数据据收收集集与与处处理理参考学界关于青年群体的划分标准,本文基于心智成熟程度、社会阅历等多个维度的考量,划定研究对象为 1830 岁的青年群体。本次数据收集处理过程如图 1 所示,首先使用Python 软件对知乎网上“男生真的很不能接受彩礼吗?”话题下的约 13 万条评论进行归档汇总,在此基础上剔除 4679 条具有商业性质的付费小说广告链接,再以“彩礼”为关键词遴选出与研究主题具有强相关性的评论共计 12936 条,进而根据划定的研究对象范围对评论进一步过滤,最终得到有效评论 8627 条,汇总文本 102 万字。按照理论饱和度原则,随机抽取178东南学术2023 年第 4 期 Pierre Bourdieu,The State Nobility:Elite Schools in the Field of Power,trans.by Clough Louretta C.,California: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p.1.Juliet Corbin,Anselm Strallss,Basics of Qualitative Research(3rd ed.):Techniques and Procedures for Developing Grounded Theory,SAGE Publications,Inc.,2008,p.3.凤凰网:知乎用户画像深度分析,2021 年 3 月 24 日,https:/ 的文本资料作为理论饱和度的验证,最后纳入正式编码流程的评论文本共计 5700 条,65万字。图 1 数据收集过程 三三、资资料料编编码码分分析析 本研究基于扎根理论对收集的文本数据进行开放式编码、主轴性编码和选择性编码,并通过理论饱和度检验来保证研究的效度。同时,为避免个人观念对于编码的影响,由 3 位研究者组成编码小组,对相同文本数据分别独立编码,最后使用 NVivo 质化分析软件对三份编码结果进行交叉分析,对于编码不一致的地方逐个进行探讨,筛除资料参考点小于 4 且无法范畴化处理的原生性概念,最终得到编码结果如下。(一一)开开放放式式编编码码通过对评论文本进行逐字逐句推敲,结合用户之间的讨论,运用“提问、比较、词意分析、寻找指示时间的词语”等分析工具,将案例中的互动情感与成果呈现结合具体情境加以考察,将相似的情感和境况汇总命名,归纳出开放式编码初始范畴。此次编码共产生 2273 条原始性语句最后得到 25 个范畴,具体如表 1 所示。表 1 开放式编码形成的结果范畴(Category)原始性代表语句高离婚率“90 后”离婚率超过 50%,而所有的离婚中 70%以上是由女性提出来的经济独立女性应经济独立,不需要通过索要彩礼来提高生活水平结婚动机转向结婚对男性有任何意义吗?冠姓权到底有什么实质意义?男女平等在民法有关规定,男女没有性别、身份之分,均是平等的自然人人格尊严A:喜欢钱不是错,但不能为了钱,把人格弄得不值钱了B:自己想要什么,要靠自己努力去争取,别说公婆,连老公都别去向他要变相敛财女方家要形式和面子,但花的是男方家的钱。女方要的诚意实际上就是真金白银互相攀比不要张口就说别人家的彩礼都是这个数目,还应该考虑别人的家境婚姻买卖所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彩礼本质上是对女性所有权的变相买断代际剥削工薪阶层的父母养育子女长大已经很累了,彩礼是成年子女的“啃老”行为家暴出轨男人越自私,其未来出轨和家暴的概率就越大,此时女性是选择忍耐还是不要孩子?179 表 1(续)范畴(Category)原始性代表语句女性生育期困境女性承担着巨大的生育风险,在哺乳期更是很难寻找工作,应当予以补偿就业机制不平等彩礼形式上的不平等实际是女方争取实质平等的一种方式,因为目前社会就业和婚姻生活均对女性不平等诚意与尊重彩礼是男方娶女方前所必须支出的物资,用以表达诚意婚嫁规矩婚嫁上不守彩礼规矩的男女,指望他们在别的事情上守规矩那可就太难了婚姻承诺彩礼所代表的不仅是金钱,还是男方对婚姻的承诺和男方家庭实力的体现仪式感女方要彩礼没问题,正常男生都可以接受。该有的一定要有,该走的程序也一定要走,这是生活仪式感,为几万块彩礼钱闹得不愉快划不来孝敬礼节男方付彩礼既表达其懂礼节有诚心,也表达了其愿付钱为女方父母养老兜底的意愿门当户对男方门当户对、家世清白、为人正派、收入稳定是最起码的要求。如果男方不满足条件,老丈人是不会准备陪嫁的。女生强行嫁过去,也会被人瞧不起面子问题如果男方没什么亮点,女方也不要男方的彩礼,就等于女方父母要被亲戚朋友的各种闲话淹没,最终抬不起头导致“社死”婆家轻视女方不要彩礼,婆家反而会打心眼里觉得女方是“倒贴货”,非但不会感激女方,反而会对她颐指气使,不珍惜她的好婚姻偿付女方去了婆家之后,娘家就少了一个劳动力,为什么这么多人觉得养女儿、嫁女儿没有什么成本呢?婚姻资助彩礼嫁妆作为双方父母基于对自己孩子的心疼与体贴,是对他们的馈赠,是新家庭的启动金婚姻圈解体伴随着人口的自由流动,大量适婚年轻女性前往外地,传统的邻村邻乡男女相互介绍成家的概率变得比较低了明媒正娶嫁女讲究明媒正娶,不然日后男方不懂珍惜物化女性什么时候女性不再物化自己了,社会才真正不会再物化女性 (二二)主主轴轴性性编编码码 主轴性编码旨在通过归纳和演绎,从开放式编码中抽象出中心类属范畴,并在两级编码之间形成包括因果关系、过程关系、情境关系等多种形态在内的关系网。基于主轴性编码,将开放式编码中得到的 25 个范畴归纳为,个人主义、家庭主义、社会结构 3 个主范畴和自我价值实现、批判物质主义、家庭伦理规范、文化习俗传承、社群规训、风险预估、婚姻市场 7 个副范畴,如表 2 所示。表 2 主轴性编码形成的结果主范畴副范畴子范畴个人主义自我价值实现经济独立男女平等人格尊严结婚动机转向批判物质主义婚姻买卖变相敛财互相攀比物化女性代际剥削主范畴副范畴子范畴家庭主义家庭伦理规范明媒正娶门当户对婚嫁规矩婚姻资助文化习俗传承诚意与尊重孝敬礼节仪式感婚姻承诺主范畴副范畴子范畴社会结构社群规训面子问题婆家轻视婚姻偿付风险预估高离婚率家暴出轨女性生育期困境就业机制不平等婚姻市场婚姻圈解体180东南学术2023 年第 4 期 (三三)选选择择性性编编码码 选择性编码是在主轴性编码形成中心类属之后,继续进行的抽象化编码操作,其目的是找出核心范畴,将之前已经归类完成的范畴围绕核心范畴融合梳理具体脉络,最终呈现出一条完整的“故事线”,对研究现象进行解释说明。本文将“网络青年群体彩礼观念的悬置与游移”作为此阶段核心范畴,在对评论文本库材料进行梳理分析、归纳类属和逐层编码的基础上,构建网络青年群体彩礼观念冲突生成逻辑理论模型,如图 2 所示。图 2 青年群体彩礼观念冲突生成逻辑理论模型四四、“悬悬置置与与游游移移”模模型型的的内内涵涵与与形形成成原原因因 晚清以后,家庭革命以及新文化运动掀起的个人与家庭之对立,深刻地改变了现代中国的家庭结构、观念与互动模式。通过上述 3 层编码所构建的理论模型可以看出,网络青年群体的彩礼观念呈现出明显的个人主义和家庭主义认知分歧。(一一)“悬悬置置与与游游移移”模模型型的的内内涵涵 “悬置与游移”主要指在社会大转型时期,新旧道德秩序交替下,个体呈现出来的特殊文化心理状态,主要涉及价值观悬置与认知行为游移两方面。1.价值观的“悬置”状态 价值观既是个体的选择倾向,也是其态度、观念的深层结构,它主宰了个体对外在世界感知和反应的选择。价值观的“悬置”,即个体在社会变迁中受到不同价值观念影响而导致的伦理抉择两难处境。在正常社会继替中,由于文化相对稳定,传统经验足以使个体应对生活问题,其价值观念也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而在社会变迁过程中,文化处于不稳定状态,传统经验亦无法指导应对新的问题,个体的价值观念往往也会因受到冲击而产生变化。在现代化进程中,强调自由、平等的个人主义价值观与强调等级、秩序的传统家庭主义价值观之间的张力渗透到社会生活,对青年群体行为产生深层行为影响。从表 2 可以看出,秉持个人主义价值观的青年更加注重婚姻中的经济独立、男女平等、人格尊严,其婚姻动机也呈现出更为多元的价值取向,比如对传宗接代、后代冠名权等传统婚姻制度下“父权”的质疑。在个人主义者看来,彩礼作为封建婚姻制度的产物,其本质就是181 肖文明:作为道德机构的家庭:涂尔干论家庭,社会学研究2022 年第 5 期。杨宜音:社会心理领域的价值观研究述要,中国社会学1998 年第 2 期。费孝通:乡土中国,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6 年版,第 63 页。婚姻买卖。如评论所言:“中国的彩礼习俗基于旧婚姻的人身依附性质,是变相的买断。”而对于传统家庭主义者而言,彩礼不仅涉及传统家庭伦理规范,更是对文化习俗的发展与传承。所谓的传统家庭伦理规范主要包括婚嫁规矩、门当户对、明媒正娶等方面,文化习俗则具体指向诚意与尊重、孝敬礼节、仪式感和婚姻承诺。许多评论认为:“彩礼要的不是钱,而是男方的态度与诚意,这也是自古以来男方娶女方前所必须支出的物资。”这些伦理规范与习俗根植于传统婚姻秩序,既体现了家庭权力的分配,也蕴含了个体和家庭之间由来已久的文化惯习与关系维系策略。2.认知行为取向的“游移”特征 价值观的“悬置”状态并非静止不变的,其主要呈现了个体努力挣脱家庭束缚以寻求自我独立的过程,这一过程意味着个体需要独自面对“充满危险且无比强大的世界”。社会的结构性压力使个体深感焦虑与不安,这促使其重新审视自己的价值选择,转而寻求个人主义与家庭主义之间的平衡。审视与转向是一个不断反复的过程,当一次选择完成后,两种力量之间的较量并不会真正结束,而是始终影响着个人,促使其不断进行身份的验证,更新自我认识,从而再次作出选择,最终形成价值认知的“游移”状态。如图 1 模型所示,在青年群体彩礼观念的影响因素之中,社会结构压力主要由社群规训、风险预估与婚姻市场三个部分构成。社群规训是指与个体社会网络同质性较强的社会群体基于其固有认知,对个体行为产生的制约与规范,具体包括婚姻偿付、婆家轻视以及面子问题。如莫斯在“夸富宴”的分析中所言:“除非他能通过宴会中的竞争,乃至烧掉毁坏掉财产的行为打垮对手,否则他就不能够保持在部落、村庄甚至家族中的权威。”费孝通在江村调查时同样发现,一旦涉及婚丧嫁娶的场合,人们的节俭思想就会烟消云散。讲“排场”实质是个体对于“尊严”“地位”的一种维护。风险预估包括家暴出轨、女性生育期困境、就业机制不平等,以及日益增高的离婚率等问题。面对风险,彩礼赠与方会有人财两空的忧虑,而彩礼接受方则试图谋求高额彩礼以增加保障,以及为离婚准备妥善退路。另外,婚姻市场方面则具体体现在婚姻圈解体所带来的地域性供需失衡。这主要源于现代社会流动性的加速,经济相对落后地区的适婚女性大量外流,导致适婚男女比例严重失衡,从而出现“天价彩礼”。部分青年获知“天价彩礼”“骗彩礼假婚”等现象后,会进一步形成反对彩礼习俗的认知行为取向;而另一些青年则针对婚姻风险和男女性别不均衡等问题,倾向于赞同支付高额彩礼作为婚姻补偿的观点。除此之外,有些青年基于对自身价值观和来自社群与社会结构压力的权衡考量,采取折中策略,在认同彩礼“礼俗”价值的同时,反对彩礼过重。(二二)“悬悬置置与与游游移移”状状态态的的成成因因 从网络青年群体彩礼观念冲突生成逻辑理论模型所呈现的“悬置与游移”演化状态来看,导致其形成的主要因素包括社会转型、伦理变迁与身份困局三个方面。1.社会转型引发价值冲突 个人主义与家庭主义之间的价值冲突,是导致青年群体彩礼认知行为呈现“悬置与游182东南学术2023 年第 4 期 埃里希弗洛姆:逃避自由,刘林海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2015 年版,第 45 页。马塞尔莫斯:礼物,汲喆译,商务印书局 2016 年版,第 59 页。费孝通:江村经济,第 109 页。移”状态的基本要素。这种矛盾实质上产生于社会转型过程中个体自我认知的觉醒,家庭主义与个人主义共同参与了他们的“自我”构建。一方面,对于在固态小群体社会“差序格局”价值观影响下成长起来的这代青年,家庭是其行动的依据和意义根基;另一方面,流动社会带来陌生人交往环境,个体与个体的契约关系成为日常生活的主角。依“业缘”而发展的工具性关系培养了现代工业社会的个体主义信徒,于是,中国社会转型过程中情感关系与工具关系并存所带来的行动困境和各类社会问题开始涌现。其根源在于,传统大家庭社会结构及相应家庭主义价值观念向个体独立自主的陌生人社会及其个人主义精神转型过程中所出现的矛盾。网络青年群体处在由传统到现代的社会转型之中,也便生成了“悬置与游移”状态的结构根基。2.现代性带来伦理变迁 伦理观念是由人的道德认知和道德实践所形成的过程及其结果,包括主体形态的思与行、客体形态的规范体系。伦理变迁既包括个体价值观念的转向,也包括作为客体形态的社会结构变动的一系列社会事实,主客体之间相互影响,推动伦理观念辩证发展。现代性结果对个体价值观念产生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带来了自由、平等、法治等理念,为青年群体的价值选择提供多元空间。社会环境扩展的范围越大,私人差异的发展越不会受到限制。这些差异为个体所特有,且伴随其社会关系领域的扩大而不断增多,对于个体价值行为判断的影响也愈发重要。差异本身是个体人格不断发展完善的结果,所以其必然会继续发展下去 个体的思考和感觉方式将愈发突显自身特征。二是传统社会道德秩序受到冲击,导致个体失去基本的道德锚定,社会流动性加剧所带来的个人关系网络的扩大化和陌生化,可能进一步使个体丧失对周围环境的信任感与情感寄托。在此背景下,选择个人主义价值观念的青年群体既要面对各种风险因素,又承担着生活成本攀升带来的压力,导致其无法在新环境中找到舒适的生存状态,从而最终退回家庭,顺服于传统家庭主义价值观,如评论所言:“生活成本的攀升使得年轻人不得不让渡自由以获得支持。”3.独生子女的身份困局 造成青年群体抉择两难处境的原因还有家庭结构变化带来的身份困局,这在独生子女群体中表现尤为明显。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家庭结构主要表现为家庭规模小型化,1953 年户均 4.5 人;1974 年家庭户均人口达到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大规模,但仍未超过 5 人。根据2020 年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我国家庭户均人口为 2.62 人,跌破了“三口之家”的数量底线,这意味着存在大量空巢、独居家庭。与之相对应的是“老龄化社会”的快速到来,截至2021 年底,全国 60 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达 2.67 亿,且 90%左右的老人选择居家养老。这给适婚人口带来了切实的困局:恋爱可以是两个人的自由,但婚姻必然面对双方父母的养老问题与下一代的抚养教育问题,频繁流动带来的房产和车辆等购置亦需要大量的物资支撑。同时,独生子女还有更显著的附加难题:一是四个老人居家养老,如何兼顾双方父母?二是隔代照料是让爷爷奶奶还是外公外婆参与?三是如何给双方“续香火”(冠姓权)?由此,适婚青年尤其是独生子女,必然会将这一系列现实难题作为婚姻规划的重要考量。从这一角183 晏辉:伦理环境的原始发生及其归责问题,伦理学究2020 年第 3 期。杨菊华、何炤华:社会转型过程中家庭的变迁与延续,人口研究2014 年第 2 期。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主要数据情况,2021 年 5 月 11 日,http:/ 彩礼作为婚姻补偿具有物质属性,作为婚姻资助则具有情感属性。个体主义视角下,婚姻作为两个个体的联结,如果索取彩礼作为补偿则在物质上不平等,如果作为资助则在情感上对父母有亏欠,因此不支持彩礼。而家庭主义认为,婚姻是两个家庭的联姻,彩礼作为物质是男方家庭对女方家庭“嫁出女儿”的补偿,作为情感是父母辈对子女辈家庭的发展资助,因而支持彩礼。此外,作为习俗,彩礼的多寡还与女方家庭的“面子”相关,彩礼越高意味着女方越被尊重,男方同样可以从中挣到“面子”和尊严。因而,在家庭伦理主导的中国社会,彩礼有着极强的生命力,是一种中国特色的文化现象。青年群体之所以产生彩礼观念冲突,其根源在于快速推进的现代化转型。个体与家庭的关系互动主要体现在物质与情感的交锋上,其在现代化进程中具体表现为情感的逐渐淡漠与物质的逐渐升温。中国传统社会是小群体熟人社会,其特点是以情感为纽带构建社会团结,而进入全球性大社会后,社会分工、按劳分配物资成为社会团结的基础。家庭作为人类最基本的情感单位,在人口大迁徙、社会大流动的背景下被冲刷得支离破碎,这便生产出了现代性的主要特征:“现代社会是离人性相去甚远的制度丛结。”现代化意味着田园牧歌的远去和制度丛林的规训,意味着利益交换驱散温情脉脉,因而西方社会学家普遍认为现代化并不是美好的成长历史。随着工业化大发展,工具理性作为价值观流行起来,其渗透到婚姻关系表现为:一方面,如果将婚姻视为利益交换,则应用高额彩礼交换配偶,因而在一些地区彩礼被理解为娶妻成本;另一方面,如果将婚姻视为合作关系,夫妻双方合作生育子女、奉养父母,谁也不亏欠谁,彩礼便在一定程度上失去必要性,这一观念正是文章开头那名大一男生的观点依据。在现代工具理性之外,中国文化中的家庭伦理呼吁家庭内部的温情与秩序,强调个体应该让渡权利、自由以成全家庭,必要时还可以压迫亲密关系为代价,来维持家庭作为一个联合体的纪律等级和效率。同时,在外打拼的个体在获得物资支配权过程中所累积的社会经验,往往复归“上为老下为小”的传统意义体系,从而建立起与父母的价值共识。如阎云翔等发现,年轻人在经历了生活上的种种困难之后,会变得越来越体贴父母。由此可见,对于在中国文化熏陶下成长起来的青年群体,即使在现代社会分工中培养出了个人价值和工具理性的自觉,但当面对婚姻大事时,徘徊游移还是难以避免。现代文化和传统文化是一种相互184东南学术2023 年第 4 期 安东尼吉登斯:社会的构成:结构化理论大纲,李康、李猛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 1998 年版,第 14 页。Myron L.Cohen,House United,House Divided:The Chinese Family in Taiwan.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76,p.7.阎云翔、杨雯琦:社会自我主义:中国式亲密关系 中国北方农村的代际亲密关系与下行式家庭主义,探索与争鸣2017 年第 7 期。作用的关系,面对婚后购买住房、养子女等重大事项,青年不得不选择向原生家庭求助,但其并不全然向家庭屈服,由此呈现出青年群体在彩礼观念上的“悬置和游移”。其中的关键或许在于,区别于西方现代化内含的个体化,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家庭”始终扮演着核心角色,不论是结构层面的代际照料,还是价值层面的家庭本位,均极具中国特色。诚如有学者言:“中国的现代性始于家庭革命,家庭伦理作为中国文明的命脉所系,至今仍然是建构新式生活理想的发轫之地。”这对于青年群体彩礼观念的解读至关重要。家庭伦理观念根植于中国青年的心智结构之中,是构成其认知行为框架的重要组成部分。尽管伴随着社会流动性的加剧,亲缘纽带对于青年个体的影响减弱,但这种关系却是始终存在的,并持续对其产生潜在影响。因此,如何缓和“家庭成员”与“独立个体”双重身份之间的矛盾,充分拓展家庭伦理的时代内涵,构建认知与行为层面更加协调的亲密关系,是使青年群体价值观念从“游移”趋向稳定,乃至于个人主义与家庭主义从博弈走向融合的关键。现代性并不是一劳永逸的静止状态,而是一个不断演化的过程。相较于阎云翔针对中国农村社会普遍存在的隔代照料现象所提出的“下行式家庭主义”,彩礼争论中所呈现的对父母的“理解与责任”,显然更多地呈现出“上行式”特点,这与我国近年来生育率持续走低的现状也更加吻合。然而,上行与下行实质上是一种递进关系。在婚育之前,青年面对社会压力选择回归家庭时,衡量最多的无疑是个人价值与“父母恩情”,而在婚育之后,“抚育后代”逐渐成为重心,代际关系的落脚点随之“下行”。上行是“养老”,下行是“育儿”,两者都是婚姻首要的责任与义务,它既需要情感的联结,更需要物资的资助,由此赋予了彩礼这一传统习俗更多元的内涵与张力,也表征了当下青年的困局 个体主义不彻底,家庭主义不甘心。责任编辑:廖先慧 苏媚媚185 唐灿:家庭现代化理论及其发展的回顾与评述,社会学研究2010 年第 3 期。吴小英:思想谱系中的家庭及其左右分野 兼论家庭研究的本土化焦虑,河北学刊2019 年第 2 期。杨典:现代化类型学、阶段论与中国式现代化 兼论中国式现代化对西方现代文明困境的回家,中国社会科学报2022 年 8 月 31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