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法时代的创意内容审核及生.—以短视频平台“快手”为例_沈述宜.pdf

本文基于传播政治经济学视角，结合文本分析和深度访谈法对短视频平台“快手”的内容审核制度及其影响进行探究。“快手”作为网络社交媒体平台，其所使用的算法推荐机制、作为内容生产“把关人”采用的内容审核模式，共同建构了视频内容审核员“去主体性”特征。内容审核员和内容创作者直接或间接地作为“数字劳工”，以为平台提升经济效益为最终目的而进行劳动，其本质是资本对劳动力的剥削和异化，因而一定程度引发了社会矛盾。关键词平台 短视频 快手 算法 内容审核员一、背景：中国互联网平台的发展20 世纪 90 年代末至 21 世纪初，中国互联网实现了从作为交流和传播信息的基础设施，到被列入中央政府深化市场经济改革开放进程的总体议程，以促进国内产业结构和政府结构工业化转型重要推手的角色转变1。在 20 世纪 90 年代下半叶正式开启的信息技术全球化中，以深圳为代表的中国电子制造业开始发力，大量来自农村的青年劳动力进入全球工厂，在低社会福利和不稳定雇佣状态下支撑起了中国制造2。从社会发展来看，人类社会经历了农业革命、工业革命，目前正在经历信息技术发展带来的数字革命。数字革命不是简单的技术问题或产业问题，而是新一轮科技和产业革命大背景下人类社会的一次重大的时代转型。党的十九大报告明确提出，要促进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并正式提出建设数字中国的战略构想，从信息化自身发展来看，当前信息化发展已经进入以大数据为特征的全新历史阶段3。如何有效运用大数据、算法和算力加强宏观调控、公共服务和行业监管，促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成为学者、政府和业界共同关注的议题。以数字社会的发展为例，5G、AI、VR、AR 等新型网络技术的应用推动了媒体融合和社交媒体平台化的进程，促使信息更为快速而广泛地在不同用户、不同媒体间传播。由此，中国互联网实现了从精英化到大众化的下沉式发展。值得注意的是，新浪、腾讯、阿里巴巴等 20 世纪90 年代崛起的互联网巨头对 Facebook、YouTube 等海外社交媒体“平台经济”发展模式的学习与借鉴，使得国内互联网产业平台化、市场化、商品化的发展特征逐渐凸显。二、作为“去中心化”社交媒体平台的快手：快手平台的算法推荐机制在 塔 尔 顿 吉 莱 斯 皮（Tarleton Gillespie）的表述中，“平台”体现了社交媒体对于面向市场与用户的自我定位，并在计算意义、政治意义、物理意义和比喻意义四个层面上分别表现出其“创新性”“自由性”“开放性”和“抽象性”的特征4。基于此，安妮赫尔蒙德（Anne Helmond）使用“平台化”(platformization）一词来指代作为社交网络主导基础设施和经济模式的平台的兴起，并批判性地指出社交媒体平台化模式的核心就在于收集“外部数据”以建立自己的数据库5。同时赫尔蒙德还提出，虽然平台（指 Facebook）将自己定位为具有“去中心化”特征的中介性实用程序，但它们仍然会根据其底层逻辑（预先）格式化通过其基础设施的数据。也就是说，看似“中立”的社交媒体平台，对所收集的数据仍是有选择性的，其算法的底层逻辑往往涉及平台的核心所在，因平台的战略发展需求而有所差异。截至 2021 年 12 月，我国短视频用户规模达 9.34 亿，占网民整体 90.5%。iiMedia Research（艾媒咨询）数据显示，“抖音”和“快手”分别以超 4.9 亿人次与 3.98 亿人次的日均用户活跃数量（2020.11）稳坐中国短视频 APP 的霸主地位。卡思数据指出，“抖音”的用户在中国一、二线城市占比更多（52%），而“快手”的用户则更多分布于三、四线及以下城市（64%）。“快手”作为短视频领域的“两超”之一，拥有仅次于抖音的用户规模与更加下沉的用户群体。与“抖音”“越多越好”的多轮流量叠加推荐模式不同，“快手”的算法推荐规则更加突出了“公平性”原则，即当一个视频热度达到一定阈值时会降低曝光以限制其流量，并将剩余的流量分发给其他视频，以防止出现少数几个视频抢占流量的情况6。同时快手也会特意给予新博主及其发布视频更多的推荐机会，增加其曝光程度。因此，相比于抖音，快手拥有千万流量的网红主播数量较少，但普通用户的黏性却更高。在快手研究院撰写的快手是什么（2020）一书中，宿华认为，快手是一个“去中心化”程度极高的第三方社区，其主要功能就是为每一位用户提供公平的、自我表达的平台，而为了实现“公平性”，在作品推荐的过程中甚至会出现压低头部视频播放量以促进资源平均分配的情况7。从这个角度而言，快手算法设置的底层逻辑是和抖音有本质上区别的，而这也直接导致了快手和抖音在内容生产上的差异，即快手不仅依靠视频热度的多轮累计数据，也根据内容和发布者的独特性等更为“人性化”的指标进行用户推荐。快手的成功归功于其平台的普惠底层逻辑和下沉市场，然而这也是其隐患所在。来自三、四线及以下城市的用户群体因平均受教育程度和乡村内部较为封建传统的观念影响，在其内容生产上不免出现低俗、落后时代的主题。例如 2018 年 3 月底，有媒体曝光快手和今日头条旗下火山小视频等短视频平台上，存在大量未成年人孕妇走红的视频，从而引发大量的关注和讨论。这直接导致同年 4 月，国家下令快手对视频内容进行整改，快手紧急扩招 3000 名内容审核员来表明其内容整改的决心。此外，在与抖音抢占市场份额的战争中，为了实现用户群体圈层的扩张，对一、二线城市用户的主动吸纳也直接影响了快手平台的内容生产类型更加多元化、复杂化，也为其内容审核工作增加了难度。Art Pan rama艺术与设计 145 三、作为内容生产把关人的快手：快手平台的内容审核模式随着短视频平台的快速发展，网络平台的内容审核及治理也迎来更高的要求和挑战。观照中国语境，关于网络社会治理的主流观念是“主体责任观”，其基本内容是平台在内容管理中承担主体责任，监管部门的职责从“管内容”转变为“管主体”，于是网络平台从被赋予“管理责任”，到需要承担“主体责任”，为了规避风险，平台对于其发布内容的审查也日趋严格。特别是对于以画面为呈现形式的短视频作品而言，基于文本抓取技术的机器算法很难有效应用，极易出现误判。而对于快手来说，从短视频发布到以直播为主的内容生产方式的转变，对于内容审核的高效性和准确性的要求也随之提升。快手短视频内容审核的范畴主要是审查视频画面及其评论内容是否违规，而对于直播而言审核则面临更多挑战。1.时效极强，审查难度大。直播不像图文、视频文件，发布可以适当滞后，充分预留了内容审核的时间。而当前的互动直播延时一般在 5 秒内，目前仅仅依靠机器的方式根本保证不了“一网打尽”，当不良直播内容被发现时可能已经直播一段时间了。2.直播规模庞大，峰值集中，审核成本高。目前直播行业火热，主播数量庞大，大平台热点时段同时在线主播逼近上万。假设电脑一屏能同时刷 50 张实时截图，一个审查员能够同时盯两个屏幕，那么仅仅对 5000 个房间同时审查就需要 50 个审查员。目前平台审查团队一般“三倒班”，但互动直播峰值集中，均在凌晨爆发，这增加了“倒班”的压力。要完全应对这些问题，审查团队至少需要几百人。3.审查内容数量多，类型复杂。除了色情，涉政、涉枪、涉毒、涉暴、涉赌等一切可能造成不良影响的内容都需要被及时排除。此外，除了视频内容本身，主播的语言（音频），主播举的牌子、打的字等具体行为表现及不可预知的突发内容都可能存在风险隐患。因此，面对如此庞大的工作量，以快手为代表的短视频平台基本是以“先 AI 机审，后人工审核”的模式对短视频作品及直播内容进行审核的。其 AI 审核的主要模式有以下几种。（1）采用数据库匹配审核。平台建立违规文件的特定数值数据库，用户上传视频后，与数据库进行匹配，对确认为违规的视频进行删除。（2）视频转为图片审核。将视频的每一帧截图，运用图像智能识别系统来进行甄别。（3）通过语音识别审核。通过 AI，将语音转化成文字，根据关键词词库，进行审核。在经过机器筛选后，人工对于筛选结果进行二次判断，人工审核中有两个关键指标速率与准确率，速率指的是单位时间内人工审核的速度，而准确率指的是审核结果的准确性8。速率的提升关键在于审核员对内容审核的熟练度，而这往往需要大量的审核经验积累而成。然而，人在进行大量重复性工作时难以如机器一般永远保持同样的速率，随着工作时间的增加，人工审核的速度也必将有所下降。因此，出于减少成本的考虑，如快手这样的大型互联网企业选择通过扩招人工审核的雇员数来提升审核的速率，而中小互联网企业更多通过提供加班费的手段来增加现有审核员的工作时长，以保证每日审核能够及时完成。相比于审核的“速率”，视频审核的“准确率”本质上是非客观性的概念，因审核员的主观判断而有所差异。根据国家和平台政策规定，不能在视频平台上公然播放并传播主要包括色情，涉政、涉枪、涉毒、涉暴、涉赌等主题相关的内容，但政策条文却无法对视频作品的具体表现形式进行预判，因此只能依靠基于经验和对视频文本解读的人工审核来判断视频是否违规。这要求人工审核具有大量的审核经验，更重要的是，人工审核需要具备一定的知识文化素养和政治敏感度，以及时对部分较为隐晦的违法违规视频进行剔除。而针对此类视频，目前 AI 算法的审查效果是难以达到人工审核的准确度的以视频网站 YouTube 为例，2020 年 46 月，YouTube 曾尝试用 AI 审核代替人工审核员，进行有史以来第一次没有人工参与的初审。然而很快这项计划在同年 9 月被叫停，YouTube 之后大批返聘了在年初解雇的人工审核团队。由此可见，多元化的海量内容文本和直播平台（电商）的火热都使得“快手”的内容审核具有极高难度，而随着国家政策对短视频平台内容进行自查自纠的要求提高，平台需要作为内容的“把关人”对其传播的内容承担起“主体责任”，而其承担责任的方式便是把责任转嫁给内容审核部门。出于对视频审核的“准确率”的要求，AI 算法难以实现对复杂及隐晦违规视频的准确抓取，因此人工审核成了以快手为代表的短视频平台的主要审核方式。四、作为互联网企业的快手：平台经济与数字劳工之间的矛盾（一）内容审核员的困境与挣扎2022 年 2 月 8 日，哔哩哔哩（B 站）对外回应，称其内容审核员“暮色木心”因突发脑出血去世，最后附上了一些新的改进措施：增加招聘 1000 名审核员，降低工作压力；加强关注审核员身体健康，组织体检，增设健康咨询室。B 站内容审核员的猝死，也让互联网工业化内容生产与其所雇佣的“数字劳工”之间的矛盾以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暴露在大众眼前，即伴随着因互联网技术快速迭代带来的内容生产的规模和速度的大幅度提升，被迫卷入工业生产逻辑链条的内容审核员在不降低审核准确率的前提下，不得不以增加工作时长的方式提升审核效率以履行其数字劳工的职责，而其结果，往往是以审核员个人的身体健康作为代价满足了互联网企业对于数据流量的追求。而作为被符号化的数字劳工一分子的内容审核员个体，其真实的生存现状和快手企业发展要求之间的冲突，成了数字劳工和平台经济底层逻辑之间根本矛盾的表征。因此，本研究对在“知乎”平台上公开分享其快手内容审核工作经验的用户进行线上深度访谈，并根据简单的文本分析，得出了以下结论。对于审核员个体而言，他们并不热衷于这个工作本身，甚至对于这个工作有着极端负面的评价。他们认为内容审核员身处于高压、无望的“互联网式工厂流水线”（匿名用户），做着“像垃圾分拣员的工作”（ID：真心爱国）。而这种悲观情绪的产生主要源自以下几个方面。1.工资福利低。快手给予内容审核员的基本工资较低，与全国各省市平均最低工资水平持平（2000 元上下），但根据招聘信息最终每月薪资在 4000 6000 元不等。加班费（分为 8 小时的“小晚班”和通宵的 12 小时“大晚班”）成了内容审核员收入增加的主要来源，快手通过高额的加班费来鼓励审核员主动进行加班来提高其审核效率。美术大观艺术与设计146“时薪 8.5，不包饭不包住，虽然有补贴，吃住省点每月花费 1500。”（匿名用户）“没节假日，过年都要上班。”(ID：梦想成真）“待遇小晚班 8 小时多 30，大晚班 12小时多 60；低资 2000 加杂七杂八的补贴也就 3500。”（匿名用户）“一年半了，扣掉五险一金也就 4000不到；武汉这边快手通宵 200，其他公司的都是70或者100左右。”（ID：梨神至上）“薪资收入很大一部分其实就是通宵班，通宵班少一个月也就 4000 出头一点。”（ID：DDUP）“快手加班的三倍给的还是很痛快的，只要你加班了，不满 30 分钟都会按 30 分钟给你算加班，五险一金都是高标准给你缴纳，员工体检也都有（怕你猝死）。”（ID：哒哒哒哒哒）2.绩效要求高、工作压力大。审核员需要记忆大量审核规则和常识，且审核规则受政策影响变化大，审核员需要及时了解重大新闻事件及相关背景，对时政相关内容保持较高敏感度。工资与其绩效直接挂钩，每日审核数量需要达标，审核错误会扣除相应工资。“（审核员）培训是 5 天加 1 天考试，现在正接受第 4 天培训。要求我们记的几乎就已写满了整个笔记本，估算一下大概有四五万字。”（匿名用户）“每月考试，每星期还有背书，背不过还要罚抄，还扣绩效。”（ID：DDUP）“审核员需要记很多东西，不只规则还有一些常识，平台被查公司立马就换规则，你要哪天不在你不清楚，绩效直接起飞。”（ID：小小挽挽）“快手正式工上 12 小时班最低要审核18000 个视频，一般一天得 20000 个左右，遇到大错还要扣 30 块。”（匿名用户）3.影响身体健康。由于绩效和工资直接挂钩，审核员不得不通过压缩休息时间和熬夜加班的方式保证每日审核任务的完成，久而久之对身体造成极大损伤。“每天核算绩效，岗不离人，上厕所得有人顶班。长时间坐着无法活动，费眼睛，费身体。作息不规律，有较多的夜班。大多数时间饭点无法吃饭，会早吃或晚吃几个小时。基本上审核是三班倒，从早到晚不能离人，所以会有大夜班和小夜班。”（ID：刘刘刘刘 lll）“之前还有女同事因上夜班太熬人月经不调就走了。上班几乎不能说话，一个小时休息 10 分钟，平常都是在楼下抽烟”（ID：DDUP）“快手没有斗鱼的审核下午茶，没有小红书的加班少，最多在你加班的时候给你发个啥加油包，我给这个东西的总结是，为了不让你离开工位去吃饭的牵狗绳。”（ID：哒哒哒哒哒）4.竞争性强，转岗难度高，上升空间小。内容审核工作对于应聘者的专业和学科门槛要求较低，主要依靠审核的速率和准确率来判定审核绩效，因此竞争压力大，且在大量重复性工作过程中无法积累有效的技术经验，转岗困难高。“半年评级一次，同业务线前 10 才能升级，几百人抢 10 个位置你细品反正在快手久了其他的技能都不会，出来像个废物”（ID：DDUP）“离职原因一样，觉得没发展而且年纪大了很有可能被公司淘汰，可是离职又迷茫了。”(ID：梦想成真）而在残酷的竞争中脱颖而出的审核员，面临着新的困境即便升至管理岗位，仍需替员工承担主要责任。“快手审核管理岗是比审核基础岗还累的位置，审核岗是你工作累，管理岗是你下班累，你会有开不完的会，挨不完的批评。你是副组长，手下审核错误率高了，你要挨批评，你手下审核数量低了，你要挨批评，你去找你下面的，下面的只有这个能力，你能咋办。再说工作时长，员工要加班，你就必须加班，员工加班不肯来，你要一个个打电话，求着别人来。说白了，副组长就是有个职位的喽啰，还要干最累的事。再说组长，快手对组长外聘要求很高，如果你实力够硬，进去了，那么你算是稍微高人一等。为啥说稍微，因为你已经摆脱了固定跟组坐班，你只用按照你的班表上班，你在班的时候手下所有员工不会出现数据爆炸，重大审核失误，你在班的工作基本就完成了，每天就能等着另外的组长来接班就 OK，但是要习惯下班开会，休息开会，小组数据不好你要被骂，总体来说已经是管理岗能接受的了。”（匿名用户）综上可知，对内容审核员群体而言，内容审核工作是对其精神和身体的极度压榨，甚至让审核员主体产生了较低的自我评价。但为了获得更高的工资，审核员不得不将自己置身于日复一日的重复劳作中，甚至催促着自身像工厂中的齿轮一样机械、加速地运转。事实上，大部分审核员仅将内容审核工作当作毕业或换工作时“过渡期”的一项选择，基本在两年内大部分内容审核员会选择离职走向其他岗位，而新的审核员又会加入进来，因此内容审核员岗位的流动性极强，但岗位评价水平极低。然而，正是在对内容审核员精神和身体的多重磨损下，以快手为代表的互联网“大厂”实现了其平台数据的收支平衡，用人力与算法技术规则下的内容生产进行对抗。从这个角度而言，快手与其审核员之间的本质矛盾似乎也不只是互联网企业与数字劳工之间的矛盾，而是更为深层地体现了当资本主义工业化生产模式外化于互联网技术规则时，被网格化、符号化的内容审核员如何成了社会矛盾的承担者。（二）内容创作者的审核挑战本研究对三位“快手”平台的视频创作者进行了深度采访，对于其具体创作的过程及审核经历进行深入探究。研究发现，叠加推荐算法和多变的内容审核制度，间接推动了部分短视频创作主题“本土化”、内容“娱乐化”、形式“同质化”的特点。1.创作主题“本土化”“就是我在家平时给娃缝点小衣服袜子啥的随便拍一拍，这（指快手）熟悉就（操作）挺简单的。我高中没毕业，就进我们村的纺织厂里工作了。干我们这行的念那么多书其实也没甚用，基本的字能认个七八成的得了。我二舅也在快手（直播），每年秋收都会开一个直播，有的时候啥话都不说，干活完了就一堆打赏。”“我们嘴也笨，真要唠也不知道能唠啥，万一说错话了，就发不出去了。上次二舅喝了点，多骂了几句，就给掐了（直播）。”（匿名博主 A）由此可见，“快手”的用户群体无须具备高深的文字逻辑与叙事能力，便可以通过使用 App 在短时间内创造出一则质量不低的视频。其用户在分享故事的同时获取关注，满足了自我互动需求，甚至实现流量的变现。以“奥力给”大叔、“我太南了”、“giao”哥（来自农村的说唱网红博主）等为代表的“土味”视频博主从人口基数庞大的三、四线及以下城市用户Art Pan rama艺术与设计 147 群体中脱颖而出，在被各圈层模仿和病毒式传播的过程中成了网络红人，其短视频文本中的经典台词也成为网络流行语并传播到其他平台。从这个角度而言，“快手”的推荐算法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精英群体长久以来对于互联网平台话语权的控制，其内容生产也拥有了民间或基层文化的特征。然而在审核严苛的要求下，主动“失语”也成为规避风险的一个选择。2.内容“娱乐化”尽管出于对短视频平台发展逻辑和用户群体的争夺，快手不得不选择向抖音模式靠拢，将其“普惠性”流量政策转向抖音的商业性流量模式，其目前的主流商业形态仍是直播带货和娱乐主播打赏，依靠商业化流量的营收明显不如抖音。快手平台的“下沉式”市场更为显著地体现在其电商平台的销售模式上。2021 年 7 月的快手电商服务商大会上，快手高级副总裁、电商负责人笑古提出，快手电商的本质在于“信任”主播得到的信任越多，其资金转化率越高，复购的情况也会增加。也就是说，快手电商的用户与主播间的关系，并不是单纯的客户和商家的消费关系，也不是粉丝对偶像的“供养”关系，而是更类似在中国乡土社会中常见的一种人情关系一种由粗犷的男性气质主导的，类似江湖帮派的兄弟关系，被称为“老铁”。然而，消费者受商家极具煽动性、具有地方特色的语言（以东北、山东、河南方言为主）的影响而建立起的基于人情关系的消费行为也往往是情绪化、非理性和不稳定的，一旦“信任”被打破，主播所代表的品牌在口碑和销售量上的反扑会更加严重。即便如此，为了获得更高的关注度，“老铁”式的表演风格仍然成了快手电商直播平台提升购买率的重要手段之一，这种极度夸张的、情绪饱满的、娱乐性极强的表现形式也一定程度体现在了短视频的内容生产上。“当然是演的啊哈哈哈，公司编剧写的本子，现场几十块雇的演员，村里人还是比较淳朴的，就当让他们帮个忙，他们也乐意上镜头戏剧冲突最重要，像这个有钱了还故意穿得邋遢来试探村里穷兄弟的剧情，最后打起来，再一把鼻涕一把泪和解，就很多人爱看，明知道假得要死，也吃这套，就是爽啊！”“之前公司也出过小短剧，就是那种大哥进小店收保护费剧情，爱上服务员小妹哈哈但是后来正赶上唐山那个事出了，就没过审。后来改了改，把前面收保护费那块镜头切了，就过了。有的时候审核也不知道啥标准，老改来改去，问他们也给不出个确定的条文。”（匿名博主 B）3.形式“同质化”“我们是做签约原创的，公司对每日发视频的数量和热度都有要求，达不到这个标准是会有相应惩罚的，如扣钱之类，看具体签约时候的条款了。你可以看看，基本和我们同类型，或者有那种看着特别像的（视频），（发布）时间都在我们之后。但像短视频这个，就很难界定说抄袭啥的，除了直接镜头照搬，人家用了你的形式，再换个主题或者背景，你说算不算抄袭？”“那肯定是火了就抄啊，向来都是这样的，捡漏谁不喜欢啊？尤其我们 MCN这行，就犯错成本太低你知道吧，反正最多被举报，视频删了，甚至销号了，换张皮接着来的有的是。但其实热度大的，也不怕人蹭，蹭一蹭也有助于传播，有钱大家一起赚嘛哈哈哈，所以有的时候我也劝自己放宽心，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螃蟹的个头一般也最大吧哈哈。”（匿名博主 C）出于对热度的追逐，“同质化”内容在一个具有发展潜力的创意视频发布之后大量出现，但同时由于视频热度的快速更迭，被诟病的“抄袭者”一定程度上也推动了原本创意视频的二次传播。因此，在原创者利益没有受到极度侵害的情况下，部分原创者会对同质化的内容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以争取收获更高的热度。然而久而久之，大量同质化内容也会打击原创者的积极性，而内容审核过程中，对于此类视频“抄袭”边界的把控，也是极为艰难的。值得关注的是，对于创意视频创作者本身而言，创意是不可复制的，但当他们签约之后，也不得不用创意置换流量，成为 MCN 公司的摇钱树。而对于模仿者而言，当追逐成为惯性，热度成为唯一的标准，他们也像内容审核员一样，成了失去主体性的、被资本操控的木偶。结语综上所述，“快手”作为网络社交媒体平台所使用的算法推荐机制，其作为内容生产“把关人”采用的内容审核模式，以及作为互联网企业所遵循的平台经济发展逻辑，共同建构了视频内容审核员“去主体性”特征，并间接推动了部分短视频创作主题“本土化”、内容“娱乐化”、形式“同质化”的特点。从这个角度而言，内容审核员和内容创作者直接或间接地作为被“去主体化”的“数字劳工”，以为平台提升经济效益为最终目的而进行劳动，内容审核员的个性化发展需求被流水线的生产工作掩盖，内容创作者的创造性思维被以流量为导向的平台底层逻辑所制约，构成了两者的真实生存困境，而究其本质是资本对劳动力的剥削和异化，而随着互联网社会的发展，一定程度引发了社会群体性矛盾。因此在未来，政府需要更多地基于互联网平台的特点如所有权模式、商业模式、管理模式等，并结合个人与平台互动产生的社会问题，对平台进行综合治理，以促进平台创意内容的多样化产出，并优化平台所在企业及整个社会的数字化进程。注释：1 沈述宜、吴靖：网络社群文化的平台化分殊：兼论新闻语言中的网络流行语，新闻战线 2022 年第12期，第 5458 页。2 M.Tang,Tencent: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Chinas Surging Internet Giant(New York:Routledge Press,2019).3 新华社：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http:/ Tarleton Gillespie,“The politics of platforms,”New Media&Society 2010,12(3):347-364.5 A.Helmond,“The platformization of the web:making web data platform ready,”Social Media+Society 2015,1(2).6 王海燕：抖音的算法推荐特点分析，新媒体研究2018 年第 20 期，第 2122 页。7 张斐：被看见的力量：快手是什么，决策 2020 年第 4 期。8 杨崴：基于 PVDA 算法的审核人员工作效率评估系统的设计与实现，硕士学位论文，吉林大学，2014。（沈述宜，北京大学新媒体研究院在读博士。郭巧敏，国家信息中心大数据发展部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