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在文化产品贸易领域的国际主张与国内政策研究——以视听和图书出版为例.pdf

法国在文化产品贸易领域的国际主张与国内政策研究以视听和图书出版为例*a张议亓【摘 要】文化产品具有文化和经济双重属性，各国对其在贸易中的地位长期存在争议。法国一直走在文化产品贸易保护阵营的前列。在国际层面，乌拉圭回合谈判时，法国提出“文化例外”主张，在 GATS 承诺表中，未对视听部门做出承诺，对图书出版做出有限制的承诺。在 WTO 协定中设立“文化例外”条款的尝试失败后，法国提出“文化多样性”理念，并推动文化多样性公约签订，为文化产品贸易例外提供国际法基础。在区域贸易协定中，法国坚持文化多样性原则，通过文化合作议定书或“文化例外”条款排除视听服务，通过正面清单开放图书出版服务。在国内层面，法国将立法保护与补贴激励相结合，实现保护本国市场、促进国内文化产业发展、提高国际影响力的三层目的。考虑到本国在国际协定中对不同文化部门做出的不同承诺或保留，法国在适用对象、受益主体等方面制定了不同的法规和补贴，以与国际规则相协调。综上，法国在文化产品贸易领域的国际法主张和国家实践组成了一个有机的整体，在遵守国际贸易规则的同时，又通过适当的政策促进文化产业发展，对我国具有参考借鉴意义。【关键词】法国文化政策；文化产品；贸易规则；文化例外；文化多样性 中图分类号：D996.1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0888(2023)02-0034-20引用格式：张议亓.法国在文化产品贸易领域的国际主张与国内政策研究以视听和图书出版为例 J.法国研究,2023，129(02):34-53.DOI：10.20014/ki.fs.2023.02.003 本文得到 2020 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国民卫生健康治理法治化研究”（批准号：20&ZD187）资助。法学投稿方式 法国研究 2023 年第 2 期/总第 129 期Etudes Franaises35一、问题的提出在国际贸易中，贸易自由化与一国其他社会价值目标之间的冲突是争端产生的主要原因之一。a 如何平衡全球贸易自由化与国家文化特性的保持便是这样的一个问题。文化产品，特别是视听媒体，在现代社会的运作以及社会价值观的发展和传播中发挥着核心作用，影响公民的思想和信仰。b 它不仅具有商业价值，而且构建、传播文化价值，促使国家文化身份形成，对社会凝聚力发挥着重要作用。c在国际贸易规则的制定过程中，一直存在贸易自由化与文化产品保护的争论。在美国娱乐文化产品席卷全球的背景下，一种对文化同质化、本国文化特性消失的恐惧出现。20 世纪末乌拉圭回合谈判时，法国首先提出“文化例外”主张，试图在贸易自由化不断加深的过程中，为文化产品保留一块“净土”。21 世纪初，法国又提出“文化多样性”理念，促进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制定保护和促进文化表现形式多样性公约（以下简称文化多样性公约），以保护和促进世界各民族和各社会的文化表现形式。此后，“文化多样性”出现在国际贸易协定中。例如，欧盟加拿大全面经济贸易协定欧盟韩国自贸协定等协定均直接提及文化多样性公约的目的和原则。尽管法国在国际层面积极倡导“文化多样性”，但其国内文化却具有浓厚的“法国例外”思想。法国多位总统都以在世界范围传播和振兴法国文化为目标。法国第五任共和国首任总统戴高乐曾明确表示，只有当法国站在世界前沿时，她的思想文化才能真正发挥领导作用。d 即使在文化多样性公约通过后，法国文化输出政策也没有明显转向。现任总统马克龙提出“法语国家”计划，旨在到 2050 年使法语超过英语成为世界通用语言。e 同时，在文化产业领域，法国还实行了相当数量的补贴，甚至包含出口补贴，f 以提高本国文化产品的国际竞争力。这些以提高法国文化产品在全球的影响力为目标、具有明显文化输出意图的国内政策，与其在国a Trachtman J.P.,“Trade and problems,cost-benefit analysis and subsidiarity”,Europe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Vol.9,No.1(1998),pp.32-85.b“Communication from the Commission of 15 December 2003 on the future of European regulatory audiovisual policy”(COM 784 final)(2003),https:/eur-lex.europa.eu/EN/legal-content/summary/the-future-of-european-regulatory-audiovisual-policy.html，访问日期 2022 年 12 月 10 日。c UNESCO,Culture,Trade and Globalization:Questions and Answers,Paris:UNESCO,2000,p.9.d Lyombe Eko,American Exceptionanlism,the French Exception,and Digital Media Law,Plymouth:Lexington Books,2013,p.83.e Emmanuel Macron,Discours dEmmanuel Macron lInstitut de France sur lambition pour la langue franaise et le plurilinguisme (2018-03-20),https:/www.elysee.fr/emmanuel-macron/2018/03/20/discours-demmanuel-macron-a-linstitut-de-france-sur-lambition-pour-la-langue-francaise-et-le-plurilinguisme，访问日期 2022 年 12 月 12 日。f 以视听产业为例，法国通过国家机构即国家电影与动画中心（CNC,le Centre national du cinma et de limage anime）针对视听产业链的全部环节进行补贴，涉及创作（criture）、培育（dveloppement）、生产（production）、税收（dispositifs ficaux）、分销（promotion）、国际贸易和合作（aides internationales），共 37 项援助（Aides），其中还有两项为出口补贴。36际社会上提出的保护世界各民族文化的主张相悖。因此，对法国提出的“文化例外”以及后来的“文化多样性”的含义，不能局限于其在国际层面表达的文化保护含义特别是后者以促进各民族、各社会文化保护为借口，更具有迷惑性这不能解释为何法国文化产品贸易国内政策具有文化扩张的色彩。应将法国的国际主张与国内政策视为一个整体来研究。一方面，结合国内政策理解其国际主张的真正意图；另一方面，运用国际贸易法对法国国内政策进行检视，分析其合法性问题。从而，探究法国国际法立场和国家实践的协调逻辑。对于文化产业，在欧盟层面统一采取“文化和创意产业”（Cultural and Creative sectors）来指代，涵盖活动基于文化价值或艺术和其他个人或集体创意表达的所有部门。a 其中，由于“视听部门”（Audiovisual sector）的重要地位，欧盟单独将其拉出而将剩余的部门全部涵盖在“文化部门”（Culture sector）b 下。在参与国际贸易协定谈判时，欧盟同样采取此分类策略。法国对文化产业的命名和分类方式与欧盟保持一致。但受“文化例外”理念的影响，在国际贸易与国际法研究中，多用“文化产业”一词概指欧盟视域下的“文化和创意产业”，即包含了其下“视听部门”和“文化部门”，相应的“文化产品”指代欧盟视域下的“文化和创意产品”。本文延续这一习惯，运用“文化产业”这一表述。视听部门在法国文化产业中占据重要地位，图书出版部门是欧盟以及法国视域下的“文化产业”的重要组成部分。c 故本文以视听和图书出版为例，研究法国文化产品贸易的国际主张和国内政策。首先，本文概述国际贸易协定中有关文化规则的谈判历程和缔约结果，梳理相关贸易规则；关注法国在谈判过程中的主张和在视听和图书出版部门做出的具体承诺或保留，把握法国的国际法立场。其次，梳理法国国内有关视听和图书出版部门的政策，运用国际贸易规则对其进行审视，分析其合法性问题，探究在文化产品贸易方面法国国际法立场与国家实践的协调策略。二、法国有关文化产品贸易的国际主张分析法国在有关文化产品贸易国际条约谈判中的主张时，应注意其双重身份的特殊性，即一方面为主权国家，另一方面为欧盟成员。根据授权原则，欧盟仅能够a Regulation(EU)2021/818 of the European Parliament and of the Council of 20 May 2021 establishing the Creative Europe Programme(2021 to 2027)and repealing Regulation(EU)No 1295/2013(Text with EEA relevance),PE/31/2021/INIT(2021-05-28),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uri=CELEX%3A32021R0818，访问日期 2022 年 12 月 13 日。b 其中包括：建筑学、文化遗产、设计、文学与出版、音乐、表演艺术。c 以 2018 年为例，法国视听行业出口额为 20.57 亿欧元，图书行业出口额为 6.67 亿欧元，两者约占法国文化产品总出口额的 70%。同时，图书出版业还是欧洲最大的（欧盟视域下）“文化产业”之一，市场估值为 360 亿 380 亿欧元。关于相关数据，可参见 Ministre de la Culture,https:/www.culture.gouv.fr/Media/Medias-creation-rapide/EY-France-Creative-Synthese-Panorama-des-ICC-2019.pdf，访问日期 2022 年 12 月 20 日。法国在文化产品贸易领域的国际主张与国内政策研究以视听和图书出版为例法国研究 2023 年第 2 期/总第 129 期Etudes Franaises37在成员国授予它的权限范围内行事，a 具体包括由欧盟专享的排他性权限，欧盟和成员国共享的分享式权限以及欧盟仅具有支持、协调或补充成员国行动权利的协调性权限。由于文化产品同时具有经济和文化的双重属性，欧盟在经济和文化领域具有不同的权限，法国在此两个领域的国际条约谈判中也因此享有不同的权利。下文在涉及不同条约时，将专门对此进行说明。（一）WTO 协定下的“文化例外”国家保护本国文化身份的想法存在已久，最早可以追溯到国家主权的起源；而现代意义上国际贸易中的“文化例外”理论，直到多边贸易体系的建立才开始形成。b 19861994 年的乌拉圭回合谈判是关税与贸易总协定框架内进行的第 8 轮多边贸易谈判，其任务是将 GATT 贸易规则扩展到以前被豁免的领域（例如农业、纺织品），以及以前从未涉及但日益重要的新领域（例如服务贸易、知识产权）。显然，此次协定谈判归属贸易领域，欧盟共同贸易政策包含针对第三国贸易政策的制定属于欧盟专属的排他性权限。这一点在 1958 年生效的建立欧洲经济共同体条约（罗马条约）中就已经确立。c 在欧盟代表成员国与非欧盟国家进行贸易协定谈判时，协议通过理事会成员特定多数同意的方式达成，但关于特定领域的协定需要一致通过，d 视听和文化服务落入此领域。e 换言之，法国的主张主要是通过欧盟的立场来体现，但同时法国也可以在欧盟内部通过理事会表达自身主张。在乌拉圭回合谈判期间，美国跨国公司主宰全球文化贸易的格局已经形成，美国电影等其他文化产品迅速占领全球市场，对其他西方国家本国的文化产业产生了剧烈的冲击。f 法国人对本国文化身份丧失的担忧加剧，反美主义上升。“文化例外”a Article 5,Title I,Trait sur lUnion europenne,OJ C 202 of 7.6.2016 (2016-06-07),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uri=CELEX:12016M/TXT，访问日期 2022 年 12 月19 日。b Galt Frederick Scott,“The Life,Death,and Rebirth of the Cultural Exception in the Multilateral Trading System:An Evolutionary Analysis of Cultural Protection and Intervention in the Face of American Pop Cultures Hegemony”,Washington University Global Studies Law Review,Vol.3,No.3(2004),pp.909-936.c Article 3(b),Premire Partie,TRAIT instituant la Communaut conomique Europenne et documents annexes(TCEE)(1957-03-25),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FR/TXT/PDF/?uri=CELEX:11957E/TXT&from=CS，访问日期 2022 年 12 月 20 日。d The Council of the European Union 即理事会，由各个成员国的部长级代表组成，参与者可以是部长或国务秘书，他们有权代表本政府投票，主席每六个月轮换一次。在与非欧盟国家或国际组织缔结国际协定时，理事会发挥重要作用，它参与从谈判到缔结程序的所有阶段，即从向欧盟委员会授权谈判，到代表欧盟签署协定并最终决定将其纳入欧盟法律。关于服务贸易、知识产权、外国直接投资、视听和文化服务以及社会、教育和卫生服务的协议需要理事会一致通过。关于（欧盟）理事会的介绍，可参见 the official website of the Council of the EU and the European Council,the Council of the European Union,https:/www.consilium.europa.eu/en/council-eu/，访问日期2022 年 12 月 20 日。e 关于贸易协定谈判中的特定领域，可参见 EUR-Lex,“EU Trade policy”,https:/eur-lex.europa.eu/EN/legal-content/glossary/eu-trade-policy.html，访问日期 2022 年 12 月 20 日。f David Held,et al.,Global Transformations:Politics,Economics and Culture,London:Palgrave Macmillan,2000,pp.14-28.38成为法国抵御美国文化霸权的重要手段。在谈判中，美国强烈要求将电影和电视节目视为货物受关贸总协定的规制，以实现最大化的贸易自由。但在法国的促使下，欧盟a强调文化产业对于欧洲特性的重要意义，并指出美国娱乐产业全球垄断的地位导致同质化危害效应。b 欧盟拒绝将电影和电视节目视为货物，要求将其视为服务；坚持视听产品与本国和本地区文化有关，具有超越单纯商业方面的特殊性质，它传达的内容、价值观和生活方式是一个国家认同的一部分，应将其排除在自由贸易之外。1990 年，欧盟提出“文化例外”的谈判方案，试图在 GATS 下单独制定视听、广播、音像和出版服务附件，要求上述服务部门不适用最惠国待遇，同时尊重各国的文化特性。c 1993 年，法国进一步要求将视听服务完全豁免于 GATS 的各项要求。直至谈判的最后阶段，各方仅达成“同意彼此不同意的协定”（Agree to Disagree），放弃在关贸总协定下推进电影和电视节目，但将视听服务纳入 GATS 并受其规制。d文化产品具有货物和服务两种形式。GATT1994（以下简称 GATT，1947 年关贸总协定称 GATT1947）主要调整以有形方式存在的文化货物，如纸质图书、电影胶片等；GAST 则涉及文化服务，如视听服务、出版等。GATT 没有“文化例外”的条款，其规制路径是“原则+例外”，即原则上不允许成员方干涉文化货物的自由贸易，但存在第4条和第20条的例外情形。GATT第4条“有关电影片的特殊规定”通过为国产电影保留播放时间来达到保护国内电影产业的目的。e GATT第20条“一般例外”是 WTO 下调和自由贸易与各国基本社会价值维护相冲突的条款，其中与文化产品有关的是（a）公共道德和（f）国宝条款。在实践中，WTO 争端解决机构作出的裁决表明，虽各国有权决定（a）款中“公共道德”的含义，f 但需要为采取措施的“必要性”进行辩护，g 并且专家组和上诉机构不愿意将（a）项中的公共道德作广义解释。对于（f）项，争端解决机构就文化产品背景下运用此规定作出任何a 欧共体是欧盟的前身。1992 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签订，欧洲联盟成立，欧洲经济共同体更名为欧洲共同体，三大欧洲共同体（经济、煤钢和原子能共同体）被纳入欧洲联盟。虽然在 1993 年该条约生效时，欧盟就已成立，但在 WTO 下，欧盟在 2009 年里斯本条约生效前的称谓长期为欧共体。2009 年 12 月 1 日，里斯本条约生效后欧共体称谓改为欧盟。本文统一以“欧盟”代称。b Burri M.,“The Trade versus Culture Discourse:Tracing Its Evolution in Global Law”,in Culture and International Economic Law,Routledge,2015,pp.104-123.c 谢珵：文化例外：从谈判原则到缔约实践，国际经济法学刊，2018 年第 3 期，第 29-48 页。d Galt Frederick Scott,“The Life,Death,and Rebirth of the Cultural Exception in the Multilateral Trading System:An Evolutionary Analysis of Cultural Protection and Intervention in the Face of American Pop Cultures Hegemony”,pp.909-936.e GATT 第 4 条规定：缔约方制定或维持有关已曝光电影片的国内数量法规，应符合“国产电影片的放映应在来自任何国家的所有电影片的商业性放映实际使用的全部放映时间内占一定的特定最低比例”的放映限额形式。换言之，不允许各成员方在进口时采取限制措施，而是给予各国规定国产电影片占全部放映时间最低比例的权利。f Panel Report,United States-Measures Affecting the Cross Border Supply of Gambling and Betting Services,WTO Doc.WT/DS285/R(November 10,2004),para.6.461.g Panel Report,China-Measures Affecting Trading Rights and Distribution Services for Certain Publications and Audiovisual Entertainment Products,WTO DOC.WT/DS363/R(August 12,2009),p.280.法国在文化产品贸易领域的国际主张与国内政策研究以视听和图书出版为例法国研究 2023 年第 2 期/总第 129 期Etudes Franaises39解释，但有学者指出，其涉及的“国宝”包含更高标准的价值要求，此条款的意图是保护博物馆中的高级文化产品。a GATS 同样没有条款直接承认“文化例外”，成员方应通过“不做出开放承诺+最惠国待遇豁免”的方式实现“文化例外”的效果。GATS 规定成员方在市场准入、国民待遇等方面采取正面清单的模式；对于最惠国待遇的一般义务，给予国家豁免的权利，即在承诺减让表中列明哪些服务部门不适合最惠国待遇。大部分国家都没有对文化部门做出具体承诺，即使做出承诺，国家也列明了限制措施。但是，GATS 第 19 条确定了通过具体承诺的谈判逐步实现服务贸易自由化的目标，第 2 条第 2 款最惠国豁免仅有 10 年的优先期限。在 WTO 服务贸易协定的框架下，欧盟并未对视听服务做出任何承诺，因此市场准入和国民待遇对其均不适用。b 在最惠国待遇豁免方面，欧盟总共做出 10 项与视听服务相关的豁免，包括“电影和电视节目的制作和发行”等。c 欧盟对图书出版做出开放承诺：对四种服务提供方式的前两种即跨境提供和境外消费，在市场准入和国民待遇方面没有作出限制说明；对出版的第三种供应方式即商业存在，欧盟在市场准入中作出“外国对出版公司的参与限于 49%的出资或投票权”的限制规定；对第四种供应方式即自然人移动，除水平承诺中的内容外，不做承诺。d综上所述，在 WTO 的框架下，并没有直接规定“文化例外”的条款。在国际货物贸易中，对文化货物的保护程度是有限的，对于相关法律规则的解释和适用，争端解决机构也更偏向贸易自由化的原则。在国际服务贸易中，GATS 仅仅止步于不包括视听服务，而没有明确排除它们，成员方只能通过复杂的法律手段来取得文化保护的效果。法国和欧盟要求规定“文化例外”条款的主张并没有在WTO协定中实现。e（二）UNESCO 下的“文化多样性”在 WTO 体制下规定“文化例外”条款的尝试失败后，f 法国、加拿大等国开a Galt Frederick Scott,“The Life,Death,and Rebirth of the Cultural Exception in the Multilateral Trading System:An Evolutionary Analysis of Cultural Protection and Intervention in the Face of American Pop Cultures Hegemony”,pp.909-936.b WTO,EUROPEAN COMMUNITIES AND THEIR MEMBER STATES Schedule of Specific Commitments,GATS/SC/31(15 April 1994),p.84.c 谢珵：文化例外：从谈判原则到缔约实践，第 29-48 页。d WTO,EUROPEAN COMMUNITIES AND THEIR MEMBER STATES Schedule of Specific Commitments,p.47.e 对于这一问题存在不同的争议，不支持文化例外的人认为，在乌拉圭回合最后的文本中找不到明确的“文化例外”条款，表明该理论的过时与失败；但支持文化例外的人表示，视听部门归入 GATS 可以通过不做出任何承诺和最惠国待遇豁免的方式实现对其的保护，文化例外即获得了成功。可参见 Galt Frederick Scott,“The Life,Death,and Rebirth of the Cultural Exception in the Multilateral Trading System:An Evolutionary Analysis of Cultural Protection and Intervention in the Face of American Pop Cultures Hegemony”,pp.909-936.f 有学者认为，将国内规则与 WTO 规则相协调在法律上最安全的方法便是在 WTO 协定下设立“文化例外”条款，如同“安全例外”一般。可参加Germann C.,Diversit culturelle lOMC et lUnesco lexemple du cinma,Revue internationale de droit conomique,Vol.18,No.3(2004),pp.325-354.40始寻求其他代替方案。在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有关多边投资协定谈判中，以法国为首的“文化例外”阵营和以美国为首的“自由化”阵营再次交锋，但仍无果而终。加之这一时期，美国与欧洲之间视听货物和服务贸易逆差急剧增加，从 1993 年的3.5 亿欧元上升到 2000 年的 8.1 亿欧元，法国社会中的反美情绪和文化同质化恐惧迅速上升，文化爱国主义话语应运而生。a 法国迫切想要提出一个更容易被其他国家接受的新概念，来取得“文化例外”的效果。故法国转而提出促进各国文化发展的“文化多样性”理念。欧洲议会法国议员凯瑟琳拉卢米埃曾表示：“我们越来越多地谈论的不是文化例外，这个表达过于消极和限制，而是文化多样性。”b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法国放弃了“文化例外”，而是结合“文化多样性”概念构建了一个更易获得世界上其他国家接受的文化外交话语。1999 年，时任法国文化部长的凯瑟琳特劳特曼指出：“文化多样性的概念并不是对文化例外概念的代替。前者的提出并不代表法国放弃了文化例外原则。文化多样性是明确谈判的目的，文化例外是实现的手段。”c 在经贸领域谈判无果后，法国采取“迂回政策”，将目光投向文化领域，试图通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来实现这一想法。1992 年马斯特里赫特条约确定了欧盟在文化领域的作用是支持、协调或补充成员国的行动，它仅拥有协调性权限，成员国分别负责自己的文化政策。d 因此，在以“文化多样性”为目的的谈判中，法国作为主权国家，可以直接参与其中，从而在谈判中发挥更主动的作用。2001 年，法国总统希拉克在联合国教科文大会上提出“文化多样性”理念，推动制定了世界文化多样性宣言及其行动计划。该行动计划授权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研究制定一份关于文化多样性的法律文件。保护和促进文化表现形式多样性公约的谈判于 2003 年启动、2005 年签订、2007 年正式生效，截至 2021 年 8 月，共有 198 个国家和地区签署。e 公约参与方的广泛性，充分说明国际社会已经形成了保护和促进文化多样性的共识。首先，文化多样性公约序言开宗明义承认了文化产品具有文化和经济双重属性，不应被视为一般的商品；明确了文化产品不能够适用于一般的自由贸易规则。其次，公约对“文化多样性”“文化产品”“文化政策和措施”作出明确界定，f 相关a Franoise Benhamou,Les drglements de lexception culturelle.Plaidoyer pour une perspective europenne,Paris:Le Seuil,2006,p.249.b Catherine Lalumire,La bataille de la diversit culturelle,Label France,No.38(2000),p.2.c Catherine Trautmann,Lexception culturelle est le moyen juridique,la diversit culturelle est notre objectif,Lettre dinformation du ministre de la Culture et de la Communication,No.56(1999),pp.8-9.d Article 128,Titre IX,Trait sur lUnion Europenne(1992-07-29),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uri=CELEX:11992M/TXT，访问日期 2022 年 12 月 24 日。e UNESCO,Implementation of Standard-Setting instruments,Annex II Status of Ratification of Conventions and Agreements Adopted under Auspices of UNESCO,212 EX/23.I.INF PARIS(2021-08-16),http:/www.unesco.org/eri/la/convention.asp?KO=31038&language=E，访问日期 2022 年 12 月 24 日。f 第 4.1 条指出“文化多样性体现在借助多种方式和技术进行的艺术创造、生产、传播、销售和消费的多种形式”，第 4.6 条对文化政策和措施进行定义，即“地方、国家、区域或国际层面上针对文化本身或为了对个人、群体或社会的文化表现形式产生直接影响的各项政策和措施，包括与创作、生产、传播、销售和享有文化活动、产品与服务的政策和措施”，第 6.2 条对文化政策和措施进行了列举说明。可参见保护和促进文化表现形式多样性公约第 4 条、第 6 条。法国在文化产品贸易领域的国际主张与国内政策研究以视听和图书出版为例法国研究 2023 年第 2 期/总第 129 期Etudes Franaises41条款表明“文化多样性”理念覆盖贸易领域，规定缔约国具有在其境内实施文化政策和措施以保护和促进文化表现形式多样性的权利。最后，公约要求缔约方承诺在其他国际场合倡导本公约的宗旨和原则，缔约国可以通过相互磋商，来实现文化多样性的目的。a 这为缔约方在未来将文化产品排除在国际贸易协定之外提供了可能。文化多样性公约对文化政策和措施的规定采用“一般规定+具体列举”的方式，第 4 条第 6 款规定了符合公约要求的文化政策和措施，第 6 条第 2 款进行了列举说明，明确了文化政策和措施的对象、主体、目标等。就对象而言，与创造、生产、传播、销售和享有文化活动、产品与服务相关的政策措施均涵盖在内，范围宽泛，包括文化活动、货物与服务。就主体而言，地方政府、国家或者国际层面均可实施。就目的而言，相关措施必须针对文化本身或为了文化表现形式产生直接影响，并旨在促进文化表达多样性。但是，公约在处理与其他国际协定之间关系上的规定，削弱了上述成就的影响。公约第 20 条第 2 款明确不得变更缔约方签订的其他条约的权利和义务。结合维也纳条约法公约第 30 条第 2 款的规定，b 可以得出公约不得修改缔约方在WTO体制下承担的义务，乃至 文化多样性公约 之后订立的其他贸易协定。同时，该 公约 仅规定了争端的调节机制，并允许成员通过声明保留，即使未保留，调解委员会的建议也仅为“善意考虑”，c 其他国家仅依据该公约指称另一国文化政策违反保护和促进文化多样性原则，要求终止相关违法措施或惩罚时，很难获得支持。（三）区域贸易协定下的文化条款近年来，WTO多边贸易机制谈判和改革陷入僵局，影响式微，区域贸易协定（以下简称 RTAs）则呈方兴未艾之势。截至 2023 年 1 月 7 日，全球生效的 RTAs 已达355 个。d 欧盟与世界其他地区缔结 RTAs 的权利同样落入欧盟共同商业或贸易政策领域，属于欧盟的专属权限。将视听行业与文化产业分离的策略也在欧盟签署的RTAs 中体现出来。欧盟在缔结 RTAs 时，坚持文化多样性主张，或直接引用文化多样性公约，e 或在序言中提及文化事项，以促进文化发展和合作。RTAs 的具体条款给予视听和文化产业特殊地位。对于视听产业而言，欧盟签署的 RTAs 均将其置于特殊地位，其中最主要的一a 保护和促进文化表现形式多样性公约第 21 条。b 维也纳条约法公约第 30 条第 2 款：“当条约订明须不违反先订或后订条约或不得视为与先订或后订条约不合时，该先订或后订条约之规定应居优先。”c 保护和促进文化表现形式多样性公约第 25 条。d 关于区域贸易协定的相关信息，可参见 WTO,Regional Trade Agreements Database,http:/rtais.wto.org/UI/PublicMaintainRTAHome.aspx(2021-01-07)，访问日期 2023 年 1 月 7 日。e 除欧盟成员国作为主权国家分别加入文化多样性公约外，欧盟也以“区域经济一体化组织”的身份，于 2006 年 12 月加入文化多样性公约。在欧盟签署的区域贸易协定中，与同为文化多样性公约缔约国缔结的 RTAs，包含了对该公约的直接引用，或在序言中，或在文化、视听政策和媒体合作章节，又或是文化合作议定书。可参见谢珵：文化例外：从谈判原则到缔约实践，第 29-48 页。42点便是在某些特定章节之外排除视听服务。实现这一效果的手段有两个：一是区域贸易协定包含专门的文化合作议定书，二是协定中设有“例外条款”。第一种方式中，文化合作议定书给予了视听服务特殊地位，还规定了便利视听产品交换的框架，确立了缔约方之间的优惠贸易条件。在第二种方式中，欧盟通过在不同章节下的适用范围条款中，排除视听领域（例外条款），来达到例外的效果，相关章节主要为“跨境服务贸易”和“在一国境内设立商业存在”等。a上述两种方式，都没有对“视听服务”进行定义。对此，并非条约本身存在漏洞，或缔约方忽视导致，而更宜被认为是一种巧妙的立法技术，即国际法的“建设性模糊”。随着过去十年技术和数字革命的发展，视听产品的制作和分销方式被重塑，电影、电视、广播、视频和多媒体等活动发生了快速且巨大的变化，新的视听服务方式不断出现。由于人类的认知能力本身的局限，很难想象未来又会出现何种新形式的视听服务。因此，在缔结条约时采取包罗万象的语言或对某一名词不作出明确的解释，从而提高了规则的适用范围和适用时间，并且有利于缔约方达成共识。b 同时，这一法律技术的合理运用，为欧盟规避了在未来无法预见的风险，通过对“视听服务”这一名词的解释，为其在未来应对风险而采取的措施提供法律依据。对于文化产业而言，欧盟主要通过正面清单的方式对部分文化产业部门做出承诺，其中涵盖图书出版部门。并且，欧盟对另一缔约方的机构和投资者均做出了市场准入和国民待遇的承诺，法国对此也并无其他特殊的保留。这与欧盟在 GATS 具体承诺表中作出的针对商业存在和自然人移动的限制措施形成了对比。显然，图书出版领域的开放程度正逐渐加大。综上所述，自乌拉圭回合谈判以来，法国文化产品贸易的国际主张经历了从“文化例外”向“文化多样性”的转变。“文化例外”强调文化产品的特殊性，通过将其排除在自由贸易之外来保护本国文化市场，防御特点显著。“文化多样性”则构建了一个与各国相关的话语概念，鼓励各国采取措施保护本国文化身份，促进文化表现形式多样性，更具积极意义。文化多样性公约也因此得以制定并被世界各国签署批准，文化多样性理念获得了国际法的支持。但回顾这两个概念提出的历史背景，法国提出的动因都是反美主义、恐美情绪以及保护文化产品市场免受美国文化产品的“侵袭”；其真实目的都是维持法国文化身份的独特性，避免同质化的发生。这种思想产生的深层逻辑是“法国例外主义”，其在文化方面即表现为强调法国语言、a 以欧盟与哥伦比亚和秘鲁签订的区域贸易协定为例，在第 2 章（Establishment）第111 条适用范围（Scope of Application）排除了(c)项视听服务（audio-visual services）；在第 3 章（Cross-border supply of services）第 118 条适用范围（Scope of Application）排除了(a)项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