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小素诗歌.pdf

030当代教育2023-2山西首届新诗展陈小素：山西省长子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入选多种文本，获得过一些文学奖项；出版诗集 素诗。【陈小素诗歌】031当代教育2023-2山西首届新诗展转过生命的拐角 1 绯红的合欢染红了那座医院的旧楼区斜照里，灰色的老式楼房青砖碧瓦像一朵时光里的青苔，肃穆而端庄 那些从楼道里穿行而过的人个个都似曾相识个个压抑、迷茫，同我一样肺和心脏塞满了乌云 像是前世的缘，那个夏天那个被命名为“401”号的床位洁净，整齐，宿命一样等在旧楼区四楼一个病房的一角 2 对“401”来说，在辽阔的北京城那个被命名为“402”号的病床就像一个久违了的兄弟像一叶和它一样飘摇在黑色海面上的小舟那个身着灰色横纹病号服的男子斜靠着，在打着点滴和我的亲人一样驯服于无法预知的命运 一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因为消瘦突显的眼睛微笑时露出的牙齿，眼神抑郁而友善待我把探询的目光和微笑投向他时似乎读懂了我眼里的疑惑说：就在昨天，他是山东人 一个山西老乡，操着浓重的运城口音 3 顺窗望去，楼下散步的人和花簇都新得仿若初生顺墙攀援的长青藤葱郁浓密，它们拂过窗台的蔓就像一声低低的问候 这个瓷一样精致的女子，头发盘在脑后黑色旗袍上玫红色的盘扣犹如春野里的花瓣在她走进这个略显潮湿的病房时，散出淡淡的清香 她问候我们的状况，也陈述她丈夫的病情历数那些药物的名称如同清点篮子里的白菜背诵那些检验单的样子就像在背诵她的家谱 她在一个小巧的案板上切割刚刚带回来的果蔬把它们放在一个小塑料盒子里，搅拌着，做她的沙拉用来充当她的午餐。纤细的手指像搅动着整个春天 那一刻，这里仿佛并非是他们悬身于生死线上的的病房她也不是 402 号病床的陪护像炊烟远逝的屋檐下一个娇嗔的少妇我们用慌乱与焦躁练习悲伤，她用淡定练习着厨艺 4 那些日子里，每到傍晚她就用一只蓝色的手机给家里写信复述身在异乡的情形。给父母亲人给她那一对双生的同胞儿女 那一刻，她的脸上并无春日里的明媚但语气却仿佛有抑制不住的安稳与喜悦 她描述的丈夫犹如春风里一棵复苏的草木就要复生出昔日庞大的树冠重新成为他们头顶上的穹庐她描述的病房温暖、安详也不是这个行将枯竭的生命最后的驿站而如一座远足的行宫，安乐，没有忧患那日日向死亡的逼近，在她的言辞里则成了逍遥异乡的山水小记 隔着一张病床，听得见电话的另一端那鸟鸣一样的声音和他们的母亲坐在父亲床头给他们描述帝都美景时那不曾熟谙命运的快乐 032当代教育2023-2山西首届新诗展夜幕落下来那些液体渗进脉管的滴答就如不远处那座古刹在傍晚时送来的钟声：哦，上帝！让她的谎撒得更圆满一些吧！5 在偌大的北京城，一个人小不及蝼蚁没有谁看得见你的无奈与泪水与命运抗衡的疲惫叫人沉默或为无用，或为不能预料的无常已让人无话可说 我看着医院里的那些人，忧虑、无奈和这个房间里的人没多大区别不同的只是她不仅精于那些美丽的谎言更懂得将一片海的汹涌藏进心底。当阳光顺着窗台上的那些藤蔓照进来犹如窒息般的压抑里最芬芳的一缕她把一面红色的镜子支放在丈夫的身体上一把桃木的梳子穿过流水般的发缕 就像一幅画。那些早晨我看着她敷面，描眉，画黛色的眼线看着她用笔勾勒性感的嘴唇像那小轩窗里的女子一样端坐在我的对面 一丝无望里的美与温情，那些黑色时日里的光和安抚 6 几块卡通图案的泡沫垫做了我临时的床上边有花瓣，蜻蜓，蝴蝶的翅膀有草地，阳光、溪流，而那对相依偎着的小鸭子多么恩爱就如当年的那个懵懂少年总以为尘世安好宁静，而那些瞬间到来的坏消息都是传说，都与自己无关 多年的腰疾、地板的硬与冰凉加剧着我的焦虑和不眠那过往的安稳甜蜜与未得可知的恐惧都如烈火焚心 就在我侧身辗转的那一刻，令人心颤的一幕出现了：透过两张病床间垂挂的蓝色隔帘下面的空隙我看到对面那个同样躺在地铺的女人她的身体被一条杏色裙子包裹着她的脸微微仰着，投向那个男人的眼神那么柔软 一只脚从床上伸下来，温柔如手掌从她的肩膀、胳膊到她的手指再从腹部，一直向下，到她的小腿、脚尖又顺着她的颈椎、后背、腰一直向下轻柔地像一个病人和她的专业按摩师，那么默契 我先是被眼前的一幕击中，继而深深地羞愧我们描述过的那些情爱是那么苍白我们描述过的诀别是多么矫情那些夜晚，他们毫不吝惜地重复着这一幕那无声里的疼惜如两根静夜里的针穿过我的肺腑 我忽然觉得他们根本不是在渡生死而是在一个特别的境遇里度着他们的蜜月安享着他们庸常生活中未尽的柔情 我看到那只脚途经过她的耻骨时的犹疑犹如青春的马蹄叩过芬芳的花瓣 7 所有的转折都来自几天后的上午他们被医生叫去谈话听一群人体的法官罗列他身体里可能的种种在穿刺手术单上签字，被迫接受一项违心的条约 他的脾脏他身体里最后一个待查的器官已不甘于安静地呆在他腹部的下方033当代教育2023-2山西首届新诗展它暴怒般肿胀着，像一匹不羁的烈马就要冲跨他身体的栅栏 我看到她眼里悄然漫起的水雾，和嘴角翕动时的哀恸却不能用那些暴力的词让她忍住悲伤也不能挽留他们被一纸血癌晚期的报告单换往对面新楼区的血液科 那个离死神更近的地方 8 那些日子里，那些上好的药并未能平息他们身体里的暴乱那些居高不下的化验单让他们觉得仿佛没有了未来只剩下了余生那些狭小的病房也因为一些人的离去愈加犹如囚笼 只有楼下的那片紫藤尚如一粒舒缓的药丸平复着他们的心跳与胸口这些别名藤萝或朱藤、来自豆科里的植物他们在早春抽叶，在暮春里开花烂漫的样子如同紫色的云霞此时，它们的花期已尽，但那曼妙的枝条依然尽显着旺盛的活力 那条紫藤架下的碎石路一端通往医院的后院，一端通往医院的前门像一个生命的拐角迎送着那些身在生命绝地的人 尽管两边的紫藤那么葱郁尽管路边花台上水培的绿箩依旧青翠欲滴 9 像是心有灵犀，就是他们在人群中。依然是那袭黑色的旗袍在晚风相送的吹拂中她挽着病重的丈夫从人群中走过与我的目光相遇时，泪水盈盈 我看着那个男人的脸，黯然失神的眼睛唇角的笑意无助而绝望 我目送着他们走远，身影绕过路旁葱茏的绿意当一缕风从身边吹过，他灰白条纹的裤管像是空的那宽大的病号服下已看不出他的身形 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把他抽空，身体、身份生活中的所有角色 10 生命如此脆弱。我们却总是轻漫无度仿佛我们都那么看淡生死 而事实是，数日后，我们带着上天的仁慈与垂顾就将与“401”告别她却以一封短信的形式告诉我：一场漫长的拯救将止于无望趁他还活着，要让他魂有所归 还是在那个拐角处，我看着她长发披散那袭黑色旗袍下的风韵已成弱柳扶风她一只手拉着沉沉的行李，一只手挽着她风吹残叶般的丈夫一步一步走向医院的大门，成为那些缺席者中的又一个 就像一个天使短暂的邂逅，只是为了用这样的方式告诉我：活着即是幸运身在尘世里的每一分钟都是胜利而那些对生命的每一丝怠慢都是一种亵渎，与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