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疾病概念的现实意义与哲学研究.pdf

探索疾病概念的现实意义与哲学研究刘颖1摘要：疾病与健康是医学领域中的一对基石性概念。然而，疾病这一概念的理解在公众之间、医学专业人士之间和中西医学教材中均呈现出巨大的差异性。这些对疾病的不同理解，不仅直接塑造了医疗实践的边界，还在如个体的感知、医疗与社会资源分配以及医学伦理等现实多维度具有深远的影响力。通过对疾病进行哲学上的概念分析，可以把握疾病的核心特征，并据此将相关身体或心理状态划分为疾病或非疾病。此外，随着医学和生物科学与技术的发展，疾病定义的内涵与外延也在不断演化。因此，科学界也呼吁对疾病的概念进行更新或重新定义。关键词：疾病，健康，自然主义，建构主义，医学边界，疾病概念中图分类号：R-0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0772(2024)07-0001-05DOI：10.12014/j.issn.1002-0772.2024.07.01Exploring the Real-world Significance and Philosophical Research to the Concept of DiseaseLIU Ying11.School of Philoso-phy,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Beijing 100872,ChinaAbstract：Diseaseandhealthareapairoffoundationalconceptsinthefieldofmedicine.However,theunderstandingoftheconceptofdiseaseshowsgreatvariabilityamongthepublic,medicalprofessionals,andinbothWesternandEasternmedicaltextbooks.Thesediverseunderstandingsofdiseasenotonlydirectlyshapetheboundariesofmedicalpracticebutalsohaveprofoundimpactsonmultipledimensionsofreality,suchasindividualperceptions,allocationofmedicalandsocialresources,andmedicalethics.Aphilosophicalconceptualanalysisofdiseaseenablesustograspthecorecharacteristicsofdiseaseandaccordinglycategorizecertainphysicalorpsychologicalstateseitherasdiseaseornon-disease.Moreover,withthedevelopmentofscienceandtechnologyinmedicineandbiology,theconnotationandextensionofthedefinitionofdiseaseareconstantlyevolving.Therefore,thescientificcommunityisalsocallingforanupdateorredefinitionoftheconceptofdisease.Key Words：disease,health,naturalism,constructivism,medicalboundary,conceptofdisease医学界追求的主要目标之一，乃至最核心的目标，是救死扶伤、治疗疾病、恢复健康。在这一过程中，疾病（disease）与健康（health）构成了生物医学及技术中的一对核心概念。疾病是每个人都有的深刻经验，通常被认为是生物功能的异常或失常并伴随着不适和痛苦，而健康则被视为功能正常和无疾病的状态。这两个概念不仅是医护人员和医学专家的关注焦点，也是医学伦理学家、哲学家、社会学家乃至广大公众所共同关心的议题。1疾病概念理解的差异性尽管疾病看似是一个明确的概念，但令人意外的是，在公众之间、医学从业者群体、不同文化和不同西医教材对疾病，在感受与体验、理解与认知方面都具有差异，这里笔者以对疾病概念的理解为方向进行探索。1.1公众观点笔者先从数量广大的公众视角进行探讨。北京大学第三医院医生薄世宁1曾经做过一个“什么是疾病，你怎么看待疾病”的公众调查。调查结果呈现出多元化的观点，大致有两种主要观点：（1）把疾病与感觉联系在一起，认为身体舒服就是没有病，不舒服就是病了；（2）把疾病和健康对立起来，认为有病就是不健康，健康就是没病。对第一类认为疾病直接等同于疼痛的观点，我们不难产生共鸣，我们也经常会把疾病的概念与不舒适、痛苦联系起来，但这样的直接等同是存在问题的。首先，痛苦并不意味着疾病，如尽管大多数孕妇在怀孕的过程充满了种种艰辛和难受，但怀孕通常不被视作是一种疾病。其次，疾病不一定伴随着痛苦，如在早期癌症患者中，只有少部分人会产生疼痛，大部分患者都是在中晚期才感觉到明显的疼痛。大众看待疾病的第二类观点是，健康就是没有疾病。然而，这个观点也并非一致共识，也存在不同的声音。在第二类观点下，疾病在价值层面被视为健康的对立面，健康通常被视作是一种“消极”的概念。与之相对的是，世界卫生组织（WorldHealthOrganization，WHO）把健康视为是一种“积极”概念。WHO视健康为不仅是没有疾病或衰弱现象，而是躯体上、精神上和社会适应上的一种完好状态（stateofcompletewell-being）2。这种定义隐含了健康是个体达到自我潜能和自我成就的最高能力状态。1.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北京100872作者简介：刘颖（1990-），女，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医学哲学。E-mail：专论医学与哲学 2024年 4月第 45卷第7期总第 738 期Medicine and Philosophy,Apr 2024,Vol.45,No.7,Total No.73811.2医生群体的理解普遍认为，由于普通公众在医学知识方面的限制，他们对疾病的认识可能会有所不足。然而，对于拥有医学专业背景的医生和医学生来说，他们对特定疾病的认识是否存在一致性或者是否大体相似，便成为了值得探讨的问题。一项研究显示医学从业人员之间的观点也大相径庭。这项研究邀请挪威 223 名医疗系统的专业人员参与一项调查，要求他们根据其认为疾病的典型程度对各种疾病进行排序，研究者认为，尽管存在一些一致意见，但对各种疾病的典型程度的看法却有相当大的分歧，调查结果显示亚斯伯格综合征、宫外孕、股骨骨折、肥胖症、饮食失调、腰痛、阿片类药物依赖和念珠菌病是受访者之间分歧最大的疾病3。另一项研究显示了未来医生对这个问题的判定也差异较大。这项研究对什么样的医学状况属于疾病展开了调查，调查对象是 190 名澳大利亚邦德大学的医学生。调查显示 80%的学生同意将 16 种情况视为“疾病”，如糖尿病、肺结核等；将 4 种视为“非疾病”，如秃头、更年期停经、颅骨骨折和中暑。而对 16 种疾病（同意率为21%79%）存在较大争议，包含有肥胖症、不孕症、花粉热、酗酒和抖腿综合征等4。1.3中西医学教材的定义如果医生群体对疾病的认定存在分歧，那么医学权威之一的中西方教材编撰者对健康与疾病概念的理解也会存在显著差异，具体体现为以下三个方面。第一，中西医体系对疾病的概念分别建立于本体论和经验论的基础之上。在中国传统医学中，生命的本质被定义为“气”，而疾病被描述为人体最基本元素“气”失衡后的“邪气入体”状态5。这是一种带有强烈的形而上学色彩的本体论定义；与之相对，以西方医学为主的教材中，倾向从经验层面的认识论出发，疾病被视作是在广义生理学中对正常状态的偏离。第二，在西医体系中，有教科书认为疾病仅是一种客观的自然现象，也有其他教科书认为疾病也与社会适应相关的价值有关，如疾病不仅包括对生物状态异常的描述，还包括了这种异常在身体、心理和社会适应上的障碍。第三，具体在对生物异常状态的解释上，不同定义也存在差异。有侧重于生命体自稳态的紊乱，有从系统、器官、部位、器官对正常结构或功能的偏离来定义疾病，有从细胞和分子水平上的异常来断定，还有从演化医学给出人类易感某些疾病的解释。由上可见，不论是一般大众、医学从业者还是医学权威和专家，对“什么是疾病”的看法都相去甚远，其中有些立场甚至是相互对立的。这表明了疾病定义的复杂多义性和不精准性，也凸显了疾病定义的复杂性和挑战性。2疾病界定决定医学边界从上述讨论中可见，对于“什么是疾病”和“什么是健康”的问题，存在着广泛的理解差异。疾病概念的定义会直接影响到疾病或非疾病界限划分的问题。因此，也将在指导和决定疾病这个概念的实际使用的标准，以及在分配或决定谁享有医学治疗的权利方面起到关键作用。现在对疾病和健康概念理解上的分歧性直接造成了疾病划分上的困难。这种疾病划分界限的模糊主要表现在医学领域众多争议性案例的存在。2.1医学领域中的争议性典型案例在现代医学讨论中，众多案例引发了广泛争议：哪些情况应当被认定为真正的疾病，而哪些仅仅是正常生理现象的医学化呢？由于缺乏对“疾病”和“健康”普遍接受的定义，我们对于特定身体或心理状态是否属于疾病的判断变得愈加复杂。在接下来的讨论中，笔者将通过三个具有争议性的案例来深入探讨相关问题。首先，以酒精成瘾为代表的成瘾问题是一个影响力很大且极具争议的案例6。现在有四种关于酒精成瘾的理论。第一种是生物医学解释，该解释认为酒精作用于大脑奖赏系统的多个位点。酒精会激活多巴胺系统，在纹状体的特定亚区诱发多巴胺的突发放电，产生多巴胺峰值。酒精还可以通过激活血清素-3 受体来影响大脑的奖赏系统7。如我国的一些研究者认为，酒精依赖是一种慢性易复发性脑部疾病，主要特点是强迫性觅药、强烈的渴求，对酒精的使用失去控制，并且在无法获得酒精时出现负性情绪及躯体不适8。这种疾病的特点是，既具有神经生理变化的生物构成基础，又具有过度使用酒精的外源性物理原因。但这种理论会遭遇到的反驳是，很多的身体和行为特征都会有生理变化，如皮肤肤色变化、过长的耳垂、足球训练产生的身体变化等，但这些特征并不是疾病。第二种是酒精成瘾的道德理论，该理论认为酒精成瘾是一系列的错误选择导致的有害于他人的道德过失行为9。因为主观上长期多次选择饮酒是造成酒精成瘾的主要原因，因此酒精成瘾是一种道德的过失而不是一种疾病。但酒精成瘾的道德理论可能遭遇到的反驳是，食物中毒也是个体错误选择导致的，但食物中毒通常被认为是一种疾病。并且，该理论预设了人类的自由意志，但自由意志是一个争议性话题。因此，酒精可能不是一种选择，而是由神经生理活动决定的。第三种是现象学路径下的酒精成瘾。一旦酒精成瘾，个体对酒精的强烈渴望会让他们不惜牺牲自己的事业、家庭和社会责任10。并且，他们对个人行为的掌控能力极其有限，体现为他们即使面对健康和社会的种种负面后果，仍然无法遏制对酒精的强烈向往。因此，酒精成瘾是一种病态的行为。第四种观点认为酗酒只是一种生活习惯、一种价值取向，而不是一种疾病。萨兹（Szasz）11认为过量饮酒可能会引发疾病，但其本身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疾病”。探索疾病概念的现实意义与哲学研究刘颖医学与哲学 2024年 4月第 45卷第7期总第 738 期2Medicine and Philosophy,Apr 2024,Vol.45,No.7,Total No.738 这引出了一个需要进一步探讨的问题：酗酒是否应被归类为疾病？我们对个人正常责任的理解和期望的界限该在哪？将成瘾医学化是否能为社会带来更积极的影响？这是否会导致其他形式的饮酒行为或习惯被医学化？其次，抑郁症和焦虑症是另外一个值得探讨、有争议的议题。在全球疾病负担的前二十项中有五种精神疾病：重度抑郁症、焦虑症、精神分裂症、癔症和双相情感障碍12。抑郁症在我国的流行率为 4.1%，目前正逐渐成为我国残疾、自杀和疾病负担严重的主要原因13。在国际疾病分类（InternationalClassificationofDiseases，ICD）第十一版中，抑郁症被视作是一种综合征，即临床上可识别的一系列与痛苦和干扰个人功能相关的报告经历和观察到的行为。精神病学通常基于症状进行分类，所以医学家尝试寻找抑郁症的医学模型，找到其生理病理学基础。但是认为抑郁症是由血清素等神经递质失衡引起的单胺理论，现在并没有受到神经科学家和精神病医生的广泛接受14。基于这种现状，帕克（Parker）15指出精神障碍诊断与统 计 手 册（The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Disorders，DSM）中诊断为抑郁症的门槛较低，有可能将普通人类的正常情绪视作疾病，容易出现过度诊断的问题。此外，精神科医生维拉（Dur-Vil）16在悲伤、抑郁和灵魂的黑夜：超越悲伤的医学化一书中讨论了对悲伤这种情绪的病理化、医学化会如何剥夺悲伤对于积极反思和精神成长的意义。她认为 DSM 中的诊断标准并没有区分无明确原因的悲伤和正常的悲伤。同时，也认为有相当多的抑郁症和焦虑症无法通过医学手段解决。最后，对注意力缺陷与多动障碍（attentiondeficitandhyperactivedisorder，ADHD）的判断，学术界和社会也未完全达成共识。美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认为，ADHD 是儿童时期常见的神经发育障碍，以至于大脑一些核心功能的运转受到了伤害，是一种认知缺陷。目前，ADHD 在精神医学和心理学普遍被视作一种疾病。然而，在一部名为被选中的那一个（The Chosen Ones）的记录片，向我们传达患 ADHD 的孩子其实并没有生病而是拥有了异于常人的独特、敏感的感知能力。有观点认为 ADHD 是一种被“创造”出来的疾病，医学学者和从业人员发现一系列的问题，如注意力不集中、好动、顽皮等，然后给这些问题的集合贴上“ADHD”的标签，从而构建了这种疾病概念。2.2近期争议性案例之医学治疗与人类增强当 今 医 学 界 存 在 着 医 学 治 疗 与 人 类 增 强（humanenhancement）之间的模糊界限。医学治疗旨在恢复人体的功能至正常状态，而人类增强是：“任何旨在改善人类性情、能力或福祉的基因、生物医学或药物干预，即使个体不存在需要治疗的病理状况。”17人类增强的例子包括对人类胚胎进行基因编辑，提高运动表现的药物诱导（如心脏起搏器的医学替代），来提高注意力、记忆力的莫达非尼“聪明药”和中药成分的“状元丸”等。在此背景下，制药公司、医疗服务机构也在不断推出用于提升个人生活质量而非单纯预防死亡的新服务和产品。最近的争议之一是牙齿种植，自 2023年起，北京、上海、内蒙古等地已经陆续将之前被视为“更高层次”医疗需求的种植牙纳入医保政策。医学界需要明确的疾病定义，以合理区分哪些行为是用于帮助人们恢复正常状态的治疗目的，哪些则属于自我增强、自我完善和延长寿命等非治疗目的。2.3其他诸多争议性案例因为疾病概念定义的模糊导致了疾病界限划分上的不确定性。这种模糊性在一系列争议性案例中表现得尤为明显，包括听力障碍者和视觉障碍者等残疾人、自闭症患者、因为衰老而产生的皱纹、处于青春期少年少女脸上的痤疮、跨性别、间歇性爆发性障碍、游戏成瘾、病态赌博、脱发、中暑、特发性身材矮小、肥胖、社交障碍、孤独症、抑郁症、焦虑症、经前综合征、性欲障碍、慢性疲劳症、更年期停经、身份完整性识别障碍等。这些生物现象或过程是否应该被视作疾病，还是健康人类多样性的一种表现？这种症状与现象能否在生物体中找到异常的基础，还是一种社会与文化在价值观上的规定。3疾病界定的现实社会影响健康与疾病是医学领域最核心的概念。不论是对疾病和健康的概念进行研究，或是为了权宜之计忽略这些概念的研究，都会对个体经验、医学界、公共卫生政策、医疗与社会资源分配、医学伦理与社会公平等多维度产生广泛而深刻的影响。3.1个体经验在个体经验层面，日常生活中的语言使用常将疾病比喻成需要“战胜”或“打败”的“敌人”，对于患病的人来说这变成了一种行动上的规范。如果患者不能在与病魔的“斗争”中获胜就会被视为缺乏意志和缺乏求生欲望，因此，这样的社会期待会给患者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在患病期间，患者可能非但得不到有效的支持和鼓励，还会面临挑剔和负面评价。桑塔格（Sontag）18在其著作疾病的隐喻中说明疾病如何在社会演绎中逐步变成一种修辞、隐喻，这也会影响社会个体对疾病的感知或患病时的感受体验，甚至被转化为一种政治压迫的工具。曾经患癌的加拿大社会学教授弗兰克（Frank）19提出“癌症人格”（cancerpersonality）是社会人群对癌症“污名化”的隐喻。这污名化背后的逻辑是，得了癌症的人一定是做了什么错事，选择成为了癌症人格，而健康的人则避免了这种错误。在日常生活中这种隐喻也时常可见，得了癌症的人被认为是其人格特质或心理特征导致了得病，如压抑的情感、过于消极悲观、容易紧张等。这导致患者容易自我自责，加重心理负担，也容易被他人和社会孤立、歧视。因此，疾病定义在个体和社会化交往层面也具有重要的意义。探索疾病概念的现实意义与哲学研究刘颖医学与哲学 2024年 4月第 45卷第7期总第 738 期Medicine and Philosophy,Apr 2024,Vol.45,No.7,Total No.73833.2医学组织与机构在医学界，对“什么是疾病”与“什么是健康”的定义、分配与实施决策，决定了与医学研究者、医护人员以及患者相关的医学组织机构和决策标准20。我国医学界构建了一套完善的系统，涉及医学基本术语、研究与培养体系、医院组织结构、管理制度、常规操作程序、卫生规范、收费及医保、商业补充医疗等。从根本上讲，谁定义了疾病与健康，谁就掌握了与健康、疾病和治疗相关概念的认知和解释的话语权。3.3公共卫生政策公共健康政策领域受到社会文化背景的深刻影响，健康与疾病的议题永远无法从中立的立场出发。为了保护特定人群的健康，必须考虑社会全体成员对健康和疾病的看法，因为这些看法决定了他们是否遵守或不遵守国家规定的公共卫生政策和具体办法。为了更有效地制定和实施相关的公共卫生政策，相关部门必须准确地理解目标人群对于健康、疾病和医学所持有的观念。3.4医疗与社会资源分配医疗资源有限且昂贵，为大多数社会成员提供适当水平的医保治疗所需的成本越来越高，政策制定者、医疗机构需要知道疾病与非疾病的界限在哪。此外，商业保险公司也需要明确疾病的概念来区分正常的疾病索赔和不予索赔的事项。在疾病诊断方面容易出现宽松现象。其中一个潜在原因是过度诊断会直接增加制药公司、相关从业者的利润。这一现象被莫伊尼汉（Moynihan）等21称作是“疾病制造”（diseasemongering），即“扩大可治疗疾病的范围，以便为提供治疗的人扩大市场”。这不仅让一些人通过扩大疾病范围赚钱，而且患者确定自己有病也有诱人的动机。一旦确诊为患病者，他们可能会获得员工病假、社保、保险、他人关怀等特权。同时，这也会带来其他治疗质量的下降，因为从整体上来说治疗经费和医疗资源是有限的。在中国“制造疾病”已成为亟待解决的社会问题。一些利益集团利用共识制造疾病，如创造“矮小症”及其生长激素的治疗为某药业集团 2021 年带来近 28 亿元销售额的市场，学者们认为这是工具理性的泛滥所带来的不合理的社会影响22。医疗财政支出会用于支付部分效果尚不明确的医疗项目的支出，如抑郁症等药物的治疗。穆罕默德（Almo-hammed）等23认为虽然抗抑郁药有一些短期效果，但它们对于患者整体生活质量和健康的长期益处尚未得到明确证实。他坚持认为服用抗抑郁症药物在长期范围内不会改变患者的生活质量。3.5医学伦理与社会公平对于医学和医学伦理来说，虽然概念上的完全清晰是不可能的，但持续对基本概念的使用和含义进行审视和澄清确实必要的24。因为这是一个发展成熟的学科所必须做到的，正如法学理论家们一直都在探索、辩论法理学和政治哲学中的相关基本概念一样。对疾病的判定不仅关乎是否为患者提供医疗服务，它还关系到是否批准病假、是否享有福利待遇、法律上的免责以及决定哪些行为需要被社会控制等一系列核心议题，这些都是伦理与社会公平讨论的重要基础。4对疾病概念的哲学分析如上所述，疾病概念在医学界限划分和社会现实层面均具有深远的影响。医学从业者、自然科学家、医学哲学家、医学伦理学家、社会学家就疾病的概念做过许多讨论。下面笔者将就哲学视域下对疾病概念的讨论展开讨论。在哲学讨论中，疾病被视作是一个“雨伞术语”，涵盖医学中具有负面价值的各种状态。哲学围绕疾病探讨的核心问题是，如何对病理状态和非病理状态进行区分，即疾病的界定问题。参与疾病概念讨论的流派有当下的英美分析哲学、欧陆哲学中的现象学和后现代主义、跨社会学、哲学、科学的科学社会学等。生物学家和医学家们的主要目标是对具体疾病的病因和机制、治疗方案的科学探索。诚然，哲学的分析无法帮助人们认识、预防和治疗疾病，但对疾病的哲学分析有助于把握住疾病核心特征的描述，并把疾病概念下的各种用法统一起来。通过概念分析能把符合其核心特征的相关身体或心理状态归为疾病，不符合相关特征的情形归为非疾病的其他类。也就是说，对疾病概念的哲学探讨不在于揭示疾病诊断和治疗的事实，而在于厘清疾病与非疾病之间的界限，进而决定了对疾病概念的经验性承诺的范围。4.1讨论兴起的历史原因“什么是疾病？”这一问题之所以引发广泛关注，有两个历史上的重要原因。第一个是，历史上将普通问题“医学化”（medicaliz-ing）引发的巨大争议25。20世纪60年代，以萨兹为代表人物的“反精神病学”运动，质疑了精神病学作为一门合法学科的地位，指出其将生活中的普通问题医学化，实际上是一种社会控制的手段。历史上和现代社会中滥用精神科诊断的案例比比皆是，包括将犯罪行为归咎于精神疾病，将手淫、同性恋、歇斯底里和漂泊症等视为疾病，以及前苏联将持不同政见者纳入进行精神疾病治疗等。反精神病学运动引发了对疾病本质或概念的广泛讨论。将疾病视为基于社会评价的建构主义观点，为反精神病学运动的合理性提供了支持，而自然主义探索精神疾病的客观性、真实性和科学性，则为批判反精神病学运动提供了辩护。第二个是，医学伦理学和科学哲学中，将疾病的概念作为争议案件中的概念基础而备受关注26。关心健康和疾病概念的临床医生开始认识到，临床医生群体在使用这些术语时存在模棱两可的深层问题。探索疾病概念的现实意义与哲学研究刘颖医学与哲学 2024年 4月第 45卷第7期总第 738 期4Medicine and Philosophy,Apr 2024,Vol.45,No.7,Total No.738 4.2对“什么是疾病”的探索探讨“什么是疾病”是医学哲学领域的一个核心议题。在区分病理状态与非病理状态的时候，会涉及疾病是仅仅从生物功能的角度就能进行理解，还是包含了社会价值取向。所以这一讨论主要被分成自然主义（naturalism）和建构主义（constructivism）两大阵营。自然主义者认为，疾病可以仅通过生物功能的客观状态来定义；而“建构主义”又称作是“规范主义”（normativism）或“非自然主义”认为，疾病是由社会文化价值观决定的。近期，“混合主义”则试图结合这两种观点，强调生物功能失常和其引发负面价值的双重维度的必要性。“疾病”和“健康”定义中的焦点争论在于，这些现象和指涉这些现象的概念，究竟是自然物理世界的一部分，还是人类价值判定或是心灵的构造？自然主义者认为，疾病是客观的、科学的、是无价值的生物事实。所以，那些符合对“生物体正常结构或功能状态的偏离”的各种状况会被归纳为疾病，如心脏节律的失常将被视作疾病。自然主义流派以博尔斯（Boorse）“生物学统计论”（biosta-tisticaltheory）为代表27。相反，建构主义对疾病的定义更像是一种评价性用词而非科学概念。如果从建构主义的立场出发，那些不符合特定社会主流价值观的状况将被看作是疾病，如可能找不到生物学基础的恋物癖将被归类为疾病。建构主义的代表人物有康吉莱尔（Canguilhem）、福柯（Foucault）、萨兹和格拉金（Glackin）等。混合主义以韦克菲尔德（Wakefield）提出的“有害功能失常论”（harmfuldysfunctiontheory）为代表28。以“品他病”（pinta）来进一步阐释自然主义和建构主义之争。品他病又名“变色螺旋体病”（dyschromicspirochetosis），是一种由品他密螺旋体引起，只累及皮肤的传染病，品他病会导致皮肤剥落，并经常留下皮肤色素的永久性改变。品他病在国际权威的ICD-10中被列为一种疾病。自然主义给出的辩护理由是，品他病涉及生命体机体的异常或障碍，所以这是疾病。西方医学的主流观点也认为品他病是一种“疾病”。与之相对，建构主义认为品他病不是一种疾病，因为只有当一个文化背景认为它是疾病的时候，品他病才能被视作一种疾病。现实状况是，这种情况在南美洲的一些土著部落中非常普遍，以至于当地居民认为它是一种正常现象。除了上面从第三人称视角对疾病进行探索的思路，还有从第一人称视角的现象学来讨论疾病的感受，因为疾病也会给我们带来主观上的疼痛、个体价值受损、威胁到自主性的体验。卡雷尔（Carel）29在他的著作中，通过她自身患有肺病的经验，探讨了长期患病如何改变了一个人对世界的体验。因此，疾病与健康被视为一个人对自己身体的生活体验。“什么是疾病”这个表面上简单的问题，长久以来一直是医学哲学领域的一个难题。众多哲学理论对“疾病”的本质描绘了截然不同的图景，但迄今为止，关于疾病与健康没有公认的定义30。4.3医学和生物学发展对疾病概念的影响笔者认为，随着生物学和医学等学科的发展和研究范式的变迁，疾病和健康概念及与之相关的概念网络的内涵和外延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这正是我们在对疾病做概念上的自然主义分析时需要特别关注的方面。2001 年，科学杂志发表了一篇名为在基因组的时代定义疾病的文章，其中人们预测人类基因组序列将极大地改变我们定义、预知和治疗疾病的方式31。如今，我们看见了这一预测的实现。转化基因组学、精准医学、个体化医学、药物基因组学等是基于基因组学发展产生的医学新应用。以精准医学为例，2015 年，精准医学被正式提出来，它的诊断体系是基于基因组大数据的疾病分类系统。相比之下，传统临床目前的诊断主要依赖于表型特征，如症状、体征、物理和生物化学检查等。基因组学和其他组学的大数据是实现精准医学的重要基础，因为精准医学的实施需要大样本人群的生命组学与疾病相关的大队列。再结合着诸如人工智能技术及其他前沿的技术发展，精准医学能进行生物标志物的分析鉴定、验证与应用，从而精确寻找到疾病的原因和治疗的靶点。精准医学正在各个国家蓬勃发展，并应用于多项疾病的治疗，它也被视作医学未来的潜在新范式。2020 年，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在自然杂志发表了一篇名为在基因组学前沿改善人类健康的战略愿景的论文，并在其中提出了生物医学中基因组六大引人注目的研究计划32。其中的一项计划是，探索基因组的使用如何影响人们对健康、疾病、责任、身份、家庭和社群概念的理解。例如，确定某种疾病的高遗传风险是否会改变个体对自己健康的看法或其他人对其的看法。综上所述，对疾病概念的探索是一个科学家、哲学家、社会群体普遍关注的一个议题。疾病这个概念具有复杂性和多义性，对医学界和社会都会产生深远的影响。这个问题是现在，也是未来一个值得共同研究和探索的重要方向。参 考 文 献 薄世宁.医学通识讲义M.北京:得到图书,2019:11.1WorldHealthOrganization.Healthandwell-beingEB/OL.(2022)2024-03-02.https:/www.who.int/data/gho/data/major-themes/health-and-well-being.2HOFMANN B.Do health professionals have a prototype concept ofdisease?:TheanswerisnoJ.PhilosEthicsHumanitMed,2017,12(1):6.3ERUETIC,GLASZIOUP,DELMARC,etal.Doyouthinkitsadisease?:AsurveyofmedicalstudentsJ.BMCMedEduc,2012,12(1):19.4张玉龙.疾病的价值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4:34.5邱仁宗.美国直面成瘾:医学总监关于酒精、药物和健康的报告J.医学与哲学,2017,38(11A):94-96.6WISERA,ROBBLEMA.DopamineandaddictionJ.AnnuRevPsychol,2020,71:79-106.7吴菲,倪照军,高雪娇,等.酒精依赖成瘾的机制及治疗研究进展J.中国医刊,2021,56(11):1165-1169.8FRANKLE,NAGELSK.Addictionandmoralization:TheroleoftheunderlyingmodelofaddictionJ.Neuroethics,2017,10(1):129-139.9(下转第 11 页)探索疾病概念的现实意义与哲学研究刘颖医学与哲学 2024年 4月第 45卷第7期总第 738 期Medicine and Philosophy,Apr 2024,Vol.45,No.7,Total No.7385FRIED L P,ROWE J W.Health in aging-past,present,and futureJ.NEnglJMed,2020,383(14):1293-1296.6董碧蓉.浅谈衰老J.中国临床保健杂志,2022,25(4):450-454.7王钊.进化视角下的人类衰老与长寿科学J.中国医学前沿杂志,2023,15(10):15-17.8杜治政.困惑与忧思:医学的边界在何处J.医学与哲学,2014,35(8A):14-19.9布勒希.疾病发明者:现代医疗产业如何让你没病“生病”M.张志成,译.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6.10韩俊红.21 世纪与医学化社会的来临:解读彼得康拉德社会的医学化J.社会学研究,2011,26(3):229-242.11唐文佩,张大庆.医学化概念的构建及其演进J.医学与哲学,2015,36(3A):16-20.12CHATFIELDM.MedicalNemesis:TheexpropriationofhealthJ.HealthCareManageRev,1977,2(1):79.13王丽敏.医学化的环境影响轨迹J.宁夏社会科学,2020(5):131-138.14POITRASG,MEREDITHL.Ethicaltransparencyandeconomicmedical-izationJ.JBusEthics,2009,86(3):313-325.15黄帝内经M.姚春鹏,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0.16何裕民.现代医学治理需要中国智慧J.医学争鸣,2018,9(4):4-8.17罗斯曼.还原论的局限:来自活细胞的训诫M.李创同,王策,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82.18张文初.死之默想M.海口:海南出版社,1994:87.19SCOTTAJ,ELLISONM,SINCLAIRDA.Theeconomicvalueoftarget-20ingagingJ.NatAging,2021,1(7):616-623.田松.警惕科学主义:在科学、技术与社会的临界点上J.文化纵横,2017(6):102-111.21曹瑞珍,薛艳,张丽伟.端粒、端粒酶和肿瘤、细胞衰老J.内蒙古民族大学学报,2006,2(21):188-191.22DE MAGALHES J P,TOUSSAINT O.Telomeres and telomerase:Amodernfountainofyouth?J.RejuvenationRes,2004,7(2):126-133.23吴国盛.科学的历程M.2 版.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547.24王丽敏,田松.从端粒、端粒酶到抗衰老产品 TA65:一个关于长寿的“科技产业污废链”案例分析J.自然辩证法研究,2018,34(11):59-64.25彬彬.七大科学谜团研究进展:人造生命迈出关键一步J.科学大观园,2011(9):62-63.26艾布拉姆森.用药过度的美国M.韩明月,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3.27鲍磊.当代日常生活的医学化J.前沿,2010(11):125-127.28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 9 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46.29马克思.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5:80.30STAMBLERI.Recognizingdegenerativeagingasatreatablemedicalcon-dition:MethodologyandpolicyJ.AgingDis,2017,8(5):583-589.31收稿日期：2023-12-19修回日期：2024-02-29(本文编辑：姜莹)(上接第 5 页)SCHLIMMEJE.Addictionandself-determination:AphenomenologicalapproachJ.TheorMedBioeth,2010,31(1):49-62.10SZASZTS.ThemythofmentalillnessJ.AmPsychol,1960,15(2):113-118.11VIGOD,THORNICROFTG,ATUNR.EstimatingthetrueglobalburdenofmentalillnessJ.LancetPsychiatry,2016,3(2):171-178.12QINX,WANGS,HSIEHC.TheprevalenceofdepressionanddepressivesymptomsamongadultsinChina:EstimationbasedonaNationalHouse-holdSurveyJ.ChinaEconomicReview,2018,51:271-282.13HERRMANH,PATELV,KIELINGC,etal.Timeforunitedactionondepression:ALancet-WorldPsychiatricAssociationCommissionJ.Lancet,2022,399(10328):957-1022.14PARKERG.Isdepressionoverdiagnosed?:YesJ.BMJ,2007,335(7615):328.15DUR-VILG.Sadness,depression,andthedarknightofthesoulM.London:JessicaKingsleyPublishers,2017:328.16GIUBILINIA,SANYALS.ChallenginghumanenhancementM/CLAR-KES,SAVULESCUJ,COADYT,etal.TheEthicsofHumanEnhance-ment.Oxford:OxfordUniversityPress,2016:1-24.17桑塔格.疾病的隐喻M.程巍,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1.18FRANKAW.AttheWilloftheBody:ReflectionsonIllnessM.Boston:HoughtonMifflinCompany,1991:111.19FREIDSONE.ProfessionalDominance:TheSocialStructureofMedicalCareM.NewYork:AthertonPress,1970:.20MOYNIHANR,HE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