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吉利亚：怀旧的乌托邦——巴恩斯小说《英格兰%2C英格兰》解读.pdf

Tel:[phone]ENGLISH SQUARE收稿日期：2023-9-18安吉利亚：怀旧的乌托邦巴恩斯小说英格兰，英格兰解读 王 杨摘 要 在巴恩斯小说英格兰，英格兰中，持续衰退的英格兰更名为安吉利亚并转而向过去寻求幸福。然而，这个人为创造的怀旧世界并非一曲真实的田园牧歌。安吉利亚人发现那些为重现过去所作的笨拙努力并不能让其重温过去的时代，他们所能做的只是发明一套更具象征性与仪式性的新传统以便与现实达成妥协。安吉利亚终究只是一个怀旧的乌托邦。关键词 巴恩斯；英格兰，英格兰；安吉利亚；怀旧；怀旧的乌托邦中图分类号 I106文献标识码 A文章编号 1009-6167（2024）11-0068-04朱利安巴恩斯是当今英国文坛最具影响力的小说家之一，其长篇小说英格兰，英格兰是一部关于英格兰的理念（idea）的小说。小说自问世以来受到了国内外学界的广泛关注，相关研究主要涉及历史、记忆、真实、身份以及英国性等主题。本文运用怀旧与逆托邦（也译为“怀旧的乌托邦”）理论，通过从英格兰到安吉利亚、回不去的田园牧歌以及新传统的发明这三方面来阐释安吉利亚这一独特的存在，从而进一步揭示巴恩斯对“英格兰的理念”的深入思考。1 从英格兰到安吉利亚英格兰，英格兰由三部分组成“英格兰”“英格兰，英格兰”以及“安吉利亚”。小说以主人公玛莎的人生经历为主线，讲述了英格兰的怀特岛独立为“英格兰，英格兰”以及英格兰演变为安吉利亚的荒诞故事。童年时期的玛莎经常坐在地板上玩英格兰政区拼图，母亲一边做饭一边愉快地唱着老作者简介：王杨，武汉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文学、文艺理论。歌，父亲总是会悄悄藏起一块拼图板并在关键时刻假装帮助女儿找到弄丢的这块拼图板，于是，“她的拼图，她的英格兰，还有她的内心又都变得完整了”（巴恩斯，2015：4）。另一段记忆则几乎完全相反，父母离异后，玛莎仍然在玩拼图，母亲还是在做饭，但她没有唱歌，而是在默默哭泣，玛莎的拼图上有一个洞，因为诺丁汉郡图块被她父亲放在口袋里带走了，和父亲一样永远离开了。多年后，父亲主动与玛莎相认，玛莎向他索要诺丁汉郡图块，可父亲全然不记得。玛莎内心的缺口就像英格兰拼图一样再也无法填补了。步入中年的玛莎在商业大亨杰克爵士的公司里担任特别顾问。公司拟在不列颠岛南面的怀特岛上修建一座英格兰主题乐园，乐园将完美复制英国历史上的各种精华元素。游客在怀特岛上能看到伦敦的大雾与大本钟、能搭乘黑色甲壳虫出租车与红色双层巴士、能参观勃朗特的乡村与简奥斯丁的故居、能在温布利球场观看曼联俱乐部的足球比赛令人意外的是，这样一个复制的英格兰竟然比真正的英692024年4月(总第263期)英语广场格兰更受人欢迎。两年后，怀特岛更名为“英格兰，英格兰”，宣布独立并申请加入欧盟，杰克爵士也摇身一变，成为怀特岛总督。与“英格兰，英格兰”的蒸蒸日上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丧失了大国辉煌的旧英格兰。它被各种负面消息缠身，弥漫着消沉和嫉妒的不良情绪，充斥着“低效、贫穷和罪恶”，成为外人眼中“经济和道德的垃圾坑”（巴恩斯，2015：243）。不断衰退的旧英格兰已无力与“英格兰，英格兰”竞争，曾经多番出手营救的欧洲各国也最终选择放弃这个“无底洞”。旧英格兰彻底沦为一个反面教材，“经济发展、政治影响、军事强大和道德上的优越感”这些曾经的宏伟目标被一种“自足的精神”所代替（巴恩斯，2015：302）。旧英格兰退出欧盟、解散军队、禁止对外贸易、限制对内移民，并更名为“安吉利亚”，从此自绝于这个世界和时代。如今，当人们提起“英格兰”时，他们所指的只有“英格兰，英格兰”。2 回不去的田园牧歌安吉利亚开始向着田园生活回归，这个转变与鲍曼（Zygmunt Bauman）提出的“逆托邦”不谋而合。鲍曼（2018）在怀旧的乌托邦（Retrotopia）中率先提出了“逆托邦”这一概念，“逆托邦”指的是乌托邦的否定之否定的产物。鲍曼（2018：8）指出，莫尔的乌托邦建立在“智慧而仁慈的统治者领导下的固定之地（topos）”上，但后来者却坚信要实现人类幸福必须依靠个体化，因此就必须与“固定之地”（如一个城邦、城市或主权国家等）相分离，这是第一次否定；随后，当发现个体化所带来的“解放”与“自由”充满风险后，人们又转而肯定“固定之地”这种家园模式，这一次人们不再向未来追寻幸福，而是转向过去，这是第二次否定。因此，逆托邦是从对乌托邦的双重否定中诞生的。与乌托邦一样，逆托邦也建立在某个“特定领土范围内的主权独立和自治的城邦之上”，能够“提供和确保起码的稳定性，从而实现让人满意的自我保护和自信”（鲍曼，2018：1314）。不过，逆托邦与乌托邦有着本质的区别。首先，有别于乌托邦“达致完美”的思想，逆托邦宣扬秩序的地方性和非终极性，排除不断变革的合法性。其次，逆托邦以人们“仍依稀记得的过去”、人们“认为稳定、可信任而有价值的过去”为依托（鲍曼，2018：11）。当未来因不可信和不可控而受到谴责，当人们对这位“失信者”不再抱有幻想，他们便不再向未来寻求幸福的乌托邦，而是从失去的过去中寻找当下世界的替代物，将希望寄托于一种新的乌托邦逆托邦。因此，逆托邦也被称为“怀旧的乌托邦”，“怀旧”（nostalgia）是逆托邦最为显著的特点。安吉利亚居民的确过着一种典型的包含着乌托邦因素的怀旧生活。在安吉利亚，没有了化学物质的侵蚀，土壤变得更加健康；没有了过多人造光源的干扰，月光变得更加皎洁；广阔的森林令野生动物能够自由自在地繁衍；曾经不可或缺的现代科技如通信技术与航空运输等被彻底摒弃，取而代之的是无线电和用墨水笔书写的信件，以及马匹与蒸汽火车等。在威塞克斯村，家禽悠闲地穿过柏油路；晾在绳子上的衣物在洁净的风中飘荡；没有了来往的车辆，人们更有安全感；没有了电视机，人们有更多的时间聊天沟通，亲密更胜从前；村民们“学会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巴恩斯，2015：306）。正因如此，Cunningham（1998）指出，安吉利亚“在某种程度上是天堂，是真实的老英格兰”。然而，怀旧毕竟“和现代世界中人类的困境联系在一起”，安吉利亚绝非一曲真实的田园牧歌（博伊姆，2010：395）。首先，安吉利亚的生态与文化“带有明显的人造痕迹”，如成片重造的森林与重新开挖的运河、重新开采的煤矿和被推土机夷平了的郊区乡村（巴恩斯，2015：304）。同样，基金项目：湖北省教育厅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青年项目“朱利安巴恩斯小说中的哲学书写研究”（19Q025）。 Tel:[phone]ENGLISH SQUARE威塞克斯村也是一个不真实的村庄。这里的村民并非原住民，除了玛莎，其他人都不是“正儿八经在乡下长大的”（巴恩斯，2015：294）。村民们不仅改名换姓，还放弃了之前的职业和专长。他们还热衷于在外来游客面前扮演乡巴佬的角色。可以说，这是一个完全“伪造的村庄”，一个“重新改造自己的虚假村庄”（Guignery，2000：63）。其次，巴恩斯以“英格兰，英格兰”空军中队的视角从侧面描绘了外人眼中的安吉利亚“一个乡巴佬和好古癖的王国”（巴恩斯，2015：303）。在执行模拟侦察飞行任务时，空军中队惊讶地看到了安吉利亚一无所有的地面、死气沉沉的乡村、在坑洼的柏油路面上颠簸的吉卜赛大篷车，这里全然是一派贫困和衰败的景象。空军中队在威塞克斯村上空骄傲地飞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惊慌失措的村民们，他们或被低空飞行的飞机吓得张大嘴巴，或由于马匹受惊而无助地挥舞着拳头。这些场景和人们理想中的田园生活实在大相径庭。最后，巴恩斯曾谈到读者对小说中“安吉利亚”这一部分的误解。人们往往将这部分当作对书中之前所提出问题的答案，又或认为作者本人对安吉利亚持赞成态度，但巴恩斯否认了这一点“我根本不认为这是答案。毕竟，玛莎对安吉利亚感到很无聊。”（Guignery，2000：62）的确，巴恩斯在小说中描述了乡村生活的另外一面：初来乍到的玛莎感到寂寞与伤感；村子里住着一些愚昧、偏执、爱打听事儿又胡说八道的家伙，村民们的窥探和仇外心理、他们的“淡然冷漠和眼光狭窄”都令玛莎感到压抑；即便五年之后，已经融入村庄生活的玛莎依然怀疑自己所获得的平静是否源自厌倦（巴恩斯，2015）。由此可见，生态自然环境的人为调整和物质经济条件的巨大变化并不必然带来传统价值的回归，威塞克斯村的村民们所拥有的是已经内化了的现代价值观，在这个看似田园诗般的逆托邦中，“真挚的友谊或社群价值观”其实并不存在（Nnning，2001：71）。这也是怀旧的安吉利亚无法回归真实的老英格兰的重要原因。3 新传统的发明在怀旧的未来（The Future of Nostalgia）一书中，博伊姆（2010：399）提出，怀旧可能是“一种创造性的情绪”，又或者“是一个偏方”。这一观点对于安吉利亚非常适用。当安吉利亚居民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重温过去的时代，他们决定从过去寻找模板以建立符合当下的礼仪和仪式，即发明传统。小说中最典型的一个例子莫过于初夏庆典的复兴，或者更准确来讲，应该称作“发起”或“建立”。初夏庆典究竟包括哪些仪式或活动？威塞克斯村自然没有任何留存的记录，一群“伪村民”更是从未有过这类经历。于是，由穆林校长和牧师组成的村代表团郑重地向玛莎求教。玛莎儿时的红皮小册子派上了用场，这是一本保存了几十年的农展会目录，其中详细记载了农业园艺协会规则。“这本老得发脆的列表手册如同是某个繁盛文明衰微之后留下的陶瓷碎片。”（巴恩斯，2015：295）然而，代表团在翻阅之后却认为他们无法按照过去的方式来组织庆典，一切应该从零开始，他们要根据自己的想法建立新的节日。于是，庆典在六月初的一天开幕了。玛莎在这里看到的是一幅幅怪异可笑的场景牧师和扮成“猩红魔鬼”的村民握手；乐队循环演奏着传统乐曲和披头士的歌曲；村民们为乐队演奏的是何曲目而争论不休；草地上举行着混乱的即兴游行；放屁虫似的牵引机咔嗒作响；摔跤裁判的面前摆放着一本打开的百科全书小说结尾处写道：“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天。村子的初夏庆典搞起来了，现在就感觉已经很有历史了似的。”（巴恩斯，2015：317）712024年4月(总第263期)英语广场巴恩斯曾谈到小说第三部分的写作目的：第一是为了结束玛莎的故事，第二是为了提出一个问题：“一切都崩溃了，然后你重新开始，对一个国家来说，这样的重新开始包括什么？这个答案和以前一样吗？”（Guignery，2000：62）答案就在小说的第二部分里“并没有一个真正的元初时刻”（巴恩斯，2015：158）。正如威塞克斯村初夏庆典的建立，当这个节日存在了一段时间，当人们年复一年如此这般组织初夏庆典，那么这个原本带有模仿和虚构性质的节日在人们眼中就成了真实的传统。人们就这样从记忆的碎片中创造出新的东西，一个新的节日从此确立，一项新的传统已经发明完成，尽管实际的过去在这一过程中几乎没有发挥任何作用。那些为重现过去所作的笨拙努力凸显了寻回起点的不可能性，人们最终选择让过去来适应他们现在的特定需求，其结果便是新传统的发明（Nnning，2001：72）。新传统的发明离不开作为创造性情绪或偏方的“怀旧”，并且与“修复型怀旧”（restorative nostalgia）息息相关。“修复型怀旧”这一概念由博伊姆率先提出。博伊姆（2010：56）将怀旧分为反思型怀旧（reflective nostalgia）与修复型怀旧，前者侧重“怀旧”中的“怀”，并不贪图重建家园神话；后者则侧重“怀旧”中的“旧”，强调“重建家园和故乡的徽章与礼仪”。威塞克斯村的初夏庆典是典型的修复型怀旧，它并不是要回到过去的习惯，因为传统社会运作所依靠的习惯不是一成不变的，修复型怀旧所要做的是发明一套新的习惯做法。一般来说，这些做法受制于已被公开或私下接受的规则，并“试图通过重复来灌输一定的价值和行为规范”（霍布斯鲍姆 等，2008：2）。因此，相较于其所模仿的旧传统，新发明的传统具有更为强烈的象征意义，同时也更加仪式化，其作用则主要是为个人提供一种与现在达成妥协的方式，为怀旧“提供一件安慰性的集体稿本”（博伊姆，2010：47）。4 结语从英格兰到安吉利亚的演变折射出巴恩斯对英格兰理念的深刻思考。分崩离析的英格兰以安吉利亚的名义开启一段新的历史，然而，由现代文明撤退至一个前工业、前技术化的社会，这一“未来往回走”的模式并没有带给人们更多的确定性和安全感。无论是人为设计的田园牧歌，抑或重新发明的传统仪式，均无法让人们回到那个理想中的幸福家园。安吉利亚终究只是一个怀旧的乌托邦。参考文献1CUNNINGHAM V.On an island of lost soulsN.Weekend review，1998-08-29（14）.2GUIGNERY V.History in question（s）：an interview with Julian Barnes C/GUIGNERY V，ROBERTS R，eds.Conversations with Julian Barnes.Oxford：University Press of Mississippi，2000：53-63.3NNNING V.The invention of cultural traditions：the construction and deconstruction of Englishness and authenticity in Julian Barnes England EnglandJ.Anglia，2001（1）：58-76.4巴恩斯.英格兰，英格兰M.马红旗，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5.5博伊姆.怀旧的未来M.杨德友，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6霍布斯鲍姆，兰杰.传统的发明M.顾杭，庞冠群，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7鲍曼.怀旧的乌托邦M.姚伟，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特约编辑：王梦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