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国的壮族人_广西上林县赴非洲挖金群体的问题与治理_张贵集.pdf

摘要：广西上林县是少数民族聚居地，壮族占总人口78.2%，跨国挖金的三个主要乡镇平均超过90%为壮族人。2006年该县始赴非洲挖金，2013年近两万人集聚加纳，后因加纳整顿小型金矿导致人数骤减，2021年不足2000人。此跨国挖金出现了生态破坏、金融债务、安全威胁、非法滞留等问题，公共权力对此问题的治理起到主导作用。对输出地而言，县政府通过极大缩减海外投资挖金贷款和严控出境管理申请手段遏制跨国挖金浪潮；对输入地而言，加纳政府出动军警打击小型金矿开采，遣返非法滞留者。公共权力治理方式虽见效快，但不能根本解决民间跨国挖金需求，或许县政府可引导社会力量，推动组建跨国公司，提高抗风险能力的同时实现跨国挖金活动的合法化、规模化运作。关键词：治理；挖金群体；壮族；广西上林中图分类号：C95文献标识码：文章编号：（23）1003507作者简介：张贵集，男，广西贺州人，暨南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华侨华人研究院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移民与治理研究。跨国的壮族人：广西上林县赴非洲挖金群体的问题与治理张贵集（暨南大学，广东广州510632）一、研究缘起移民作为人类活动长期存在的现象，一直备受学者关注。19世纪80年代莱温斯坦提出“移民规律”，认为推动移民的动力是工业和商业的发展带来的就业机会，促使乡村人口往城镇迁移。120世纪60年代唐纳德J 博格研究得出推拉理论雏形，说明劳动力迁移是推力和拉力相互作用的结果。21966年伊沃里特S.李在吸收前人研究的基础上丰富了推拉理论，并指出劳动力迁移不仅有推拉两力作用，还存在迁移环境中的不同阻碍因素。3随着工业经济的发展，1979年麦克皮奥里提出分割市场论，该理论强调发达工业经济是吸引劳动力迁移的主要动因，20世纪80年代其他学者陆续提出“移民网络”“民族飞地”等相关研究，特别是20世纪90年代以来，移民理论聚焦涌入欧洲、美国的移民及其带来的诸多社会治理问题。4移民与治理也随即进入到众多研究人员视野之中，如难民迁移与治理、Transnational Zhuang People:Study on the Problem and Governanceof People Who were from Shanglin County of Guangxi toDig Gold in AfricaZHANG Gui-jiAbstract:Shanglin County of Guangxi is the area of ethnic minorities,that Zhuang people is accounting for 78.2 percent of thetotal population,and there are more than 90 percent Zhuang people of the three main towns which people are digging gold internationally.In 2006,the county began to go to Africa for digging gold.In 2013,nearly 20,000 people gathered in Ghana.Later,because of therectification of small gold mines in Ghana,a large number of Shanglin people withdrew from Ghana,and the rest of 2,000 peopleremained abroad in 2021.In the process of cross-border digging gold,there were becoming ecological damage,financial debt,safety,illegal stay and other problems,and public power played a leading role in the governance of these problems.For the export area,thecounty government suppressed the tide of cross-border digging gold by greatly reducing the loan amount of investment digging gold andstrictly controlling the application for exit management.For the import area,the Ghanaian government has used its public power to crackdown on small-scale gold mining and repatriate illegal residents.Although the public power governance mode has a quick effect,itcouldnt fundamentally solve the problem of the demand of private transnational digging gold.Perhaps the county government couldguide the social organizations and help them to establish transnational corporations,improve the anti-risk ability and realize thelegalization and large-scale operation of transnational digging gold activities.Keywords:Governance;The group of digging gold;Zhuang;Shanglin County of Guangxi华侨华人研究35DOI:10.15899/ki.1005-5681.2023.01.016第 34 卷第 1 期2023 年 3 月劳务移民与治理、国际组织与移民治理。21世纪后的移民仍成为世界关注的重要议题，世界移民报告2020显示：“全球国际移民数量接近2.72亿，其中近三分之二是劳务移民最大的移民通道往往是从发展中国家到更大的经济体，例如美国、法国、俄罗斯联邦、阿拉伯联合酋长国和沙特阿拉伯。”52019年后虽全球移民受新冠疫情影响，但移民规模依然庞大，2020年全球移民人数约2.81亿人，其中移民劳工占比三分之二（68%），我国移民数量达一千万人，世界位列第四，侨汇以595.1亿美元位列世界第二。6由此可见，当下跨国人口流动是不可忽视的客观现象。反观跨国挖金的上林壮族人，其迁移有其普遍性和特殊性。普遍性在于其迁移动力可用推拉理论进行解析，且带来的治理问题也可归置在输入地和输出地两个方面。特殊性在于他们不是从发展中国家到另外一个更大更发达经济中，而是进入到非洲加纳等其他发展中国家；他们迁移不是从农村转向城市或工厂，而是从农村进入到他国的另一个农村从事挖掘业。此外，特殊性还在于该群体多为壮族，他们通过海外挖金改变家庭收入结构，提高家庭收入，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改善民族地区经济水平相对落后的局面。赴非洲挖金的上林壮族人作为新移民群体，也带来不一样的治理问题与措施，对其展开研究具有一定的学理和现实意义。上林县隶属南宁市，地处广西壮族自治区中南部山区，曾为国家级贫困县，是壮族聚居地。根据我国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统计数据显示：上林县“全县常住人口359323人，其中汉族57413人，占15.98%；各少数民族301910人，占84.02%；壮族280984人，占78.20%。”7对于赴非洲挖金的三个主要乡镇大丰、明亮和巷贤，壮族占乡镇总人数的比例分别为92.7%、87.8%、95.8%。8其中以明亮、巷贤人数最多，由于他们多来自农村，故官方与媒体常称之为金农。2006年在苏震宇、黄明军、吴锦明等人的组织带领下开启了非洲挖金之旅。920112013年达到高潮，近两万人抵达非洲加纳挖金。然而，就在他们集聚加纳挖金时，2013年加纳政府对本国小型金矿开采进行大规模整顿，上林挖金群体的生命财产安全遭受巨大冲击，“大丰镇上一名妇女给远在加纳的老公打电话，那个挖金者告诉老婆，刚买好机票，马上就准备回家，结果电话还没挂，就听到电话那头砰的一响，老公被人给杀了！”10死亡，对于跨国挖金的上林挖金群体而言是有可能面临的威胁，而感染疟疾则是每人必经的挑战。尽管死亡和疾病如影随形，但并未阻止他们在2013年后继续返回加纳挖金。2021年6月30日，根据上林县政府统计有逾3000人在国外挖金，且大多数在加纳。事实上，跨国挖金的上林人在近20年的跨国活动里衍生出诸多治理问题，而这些问题具体有哪些？产生的原因是什么？又是哪些主体用何种手段应对？本文将重点探讨这三方面的内容。以跨国挖金的上林挖金群体为切入点，目的是了解该特殊移民群体和他们面临的问题，同时给予相应的学理与现实关照，推动更多学者、官员、媒体的关注，以帮助这群远在非洲冒着生命危险挖掘黄金的上林人。二、赴非洲挖金出现的治理问题跨国挖金的上林人在非洲的开采活动所带来多方面的治理问题，既有生态破坏，还有非法滞留，同时，他们在开采过程中也会遇到非法者的抢劫威胁以及汇款中出现的金融问题，从治理地域划分，可以分为迁入地与迁出的治理问题。（一）迁入地的治理问题首先是黄金生产造成的生态问题。上林挖金群体在开采黄金中总是伴随着生态破坏问题，这不仅在国内如此，在国外也同样出现类似现象。中国学者刘少楠于2013年去加纳实地调研发现：加纳知名报纸每日写真报认为在加纳挖金的中国群体是掠夺加纳黄金资源者，同时还是破坏加纳地方生态的参与者。112018年8月环球时报记者赴加纳采访时也发现同样问题，即加纳方面认为：“中国淘金者是非法的，他们使用重型机械，改变了小型金矿的生态，还侵占农业用地，没有回填矿坑，导致当地环境恶化。”12其次是非法滞留问题。曾在20092012年担任中国驻加纳大使馆政务参赞的赵世人于2013年撰文指出非法滞留问题：“上林人轻车熟路通过移民局官员从中协助，开辟边境口岸和机场的绿色通道，直接将他们送往各个采矿点。绝大多数人没有工作签证（有工作签的也是名不副实）或合法居留手续，利用加移民法律的某些漏洞，通过贿赂移民官员等方式，申请签证延期或改签。有的甚至为逃避逾期居留可能带来的罚款，往往以护照丢失的名义到使馆重新申请护照或旅行证。”132021年6月30日，上林县政府统计境外挖金人员，这年全县有3336名在境外挖金人员，其中持有旅游签证的为773名，占总数23.2%。再次是人生财产安全问题。赴非洲挖金的上林人常在机场、路上遇到警察索要钱财的事情，他们也会以拿钱消灾的思维去解决这些问题。虽然暂时解决了当时的困难，但也纵容了这些人的行为，以至于在上林县政府派人去加纳调研时发生了在机场被工作人员索要钱财的闹剧。此外，对上林壮族36人安全造成影响的还有疟疾，体质好的一月一次，体质不好的一月感染疟疾数次，但由于疟疾的治愈效果较好，多数人不太担心被感染。他们最担心的是抢劫问题。自2013年加纳政府大力整顿小型金矿开采后，不少上林人选择前往非洲其他国家开采黄金，如科特迪瓦、刚果（金）、喀麦隆、马里和尼日利亚等国，也有部分继续留在黄金储量丰富的加纳。2019年1月4日和2月17日，中国驻加纳大使馆曾连续两次郑重提醒中国公民不要去加纳非法开采黄金。14上林县巷贤镇高贤社区一位返乡的挖金人在访谈过程中表示，其在4年加纳挖金生活被抢了7次，面对多名持枪歹徒，他们只能无助屈服，被一抢而空后通常不想麻烦而不选择报警，因他们认为报警也难将违法者绳之以法（或者需要向警察支付费用才能将违法者逮捕审理）。除了持枪抢劫的匪徒，还有一些动乱地区的武装分子也会对挖金群体造成威胁，“2020年12月3日，中非共和国宪法法院做出裁定，取消前总统博齐泽的总统候选人资格。博因对此不满，拉拢部分武装团体与政府对抗。12月15日起，中非武装团体 与政府军在YALOKE地区发生武装对峙，混乱中4家中国私营矿企的8辆汽车及其他财物被抢，幸无人员伤亡。”15上林县明亮镇九龙村一个赴非洲挖金家属告知：“2020年中非发生动乱，其爱人所在地的地方武装力量突然闯入营地，要求借工地的车用一下，等打赢了仗后再归还回来，除了借车之外，他们还借走了所有可以携带的东西，甚至连一条内裤一个舀水的水瓢也被借走。”（二）迁出地的治理问题涉及迁出地的治理问题更多是金融债务上的问题。关于跨国挖金的上林壮族人产生的债务问题，在2013年已显现，当时正值加纳整顿小型金矿，不少上林壮族人从银行借贷投资，上林县为化解债务风险，于当年610月，重新审核赴非投资开采黄金的贷款，将原来申请的995户贷款名额，缩减至87户，涉及的金额从原来的5337万元，缩减至503万元。16从中可知，2013年上林县各银行对赴非洲投资挖金的贷款用户和金额均减少超10倍，这足见该群体对非洲挖金投资的力度之大。在政府整顿风险外溢、挖金情况不确定因素较多的情况下，上林挖金群体的借贷定然存在很高风险。关于银行借贷问题，上林县明亮镇万古村一金农家属表示：“想回来也没有钱回来，老板没有得钱又不得做工，惨哦。我老公也有点股份，贷款40万。我在明亮信用社贷款，一个月6000多利息。我每一个月的工资才2000块，还利息只能东挪西凑了。”除向银行借贷之外，他们还有民间借贷，上林县一位韦姓的舅舅在非挖金获得丰厚劳务报酬后，被老板（该老板当时是一位公职人员，也是舅舅的同村人）借用于扩大生产线，可该老板以未挖到可观黄金失败告终，老板所欠下的钱一直未还清。在金融问题上，赴非挖金的部分群体还遇到资金被冻结问题，原因是他们汇入资金渠道不正规导致汇款涉嫌电信诈骗。根据上林黄金协会不完全统计，被冻结的有45人，涉及金额高达31238935.43元人民币，执行冻结的公安机关遍及浙江、山东、广东、河南、重庆、西藏、辽宁、山西、内蒙古、北京等17个省区。明亮镇九龙村的一位金农家属在2019年12月22日接收其弟在非挖金的劳务报酬5万元人民币汇款，被江苏省昆山市刑侦队冻结银行所有资金，共计约23万元，理由是这5万元涉嫌电信诈骗，该家属数十次电话与昆山市刑侦队的警察沟通无果，前去当地协调也无疾而终，昆山市警察提供的解决方案是要求这名家属承认所获5万元收入是非法所得，须缴纳5万元罚款后才能解冻账户上原有的18万元，这名家属拒绝这一方案。2021年6月5日，回访该名家属时，问题依然未解决。三、赴非洲挖金的治理问题产生原因上林人赴非洲挖金出现的治理问题是多元化的，也是由多方面因素造成的，既有上林挖金群体本身及开采黄金特殊性的问题，也有外部环境因素，可以说每一个问题都是上林挖金群体内部与外部条件相互作用的结果。（一）输入地治理问题的产生原因第一，生态破坏产生的原因。黄金藏储于沙石之中，按藏储位置可划分为沙金和脉金，沙金常见于溪河、土地，脉金则藏于山脉岩石。上林挖金群体以开采沙金为主，其流程一般分为：首先，挖取含有黄金的沙金放置于斜坡型溜槽；其次，用水冲刷，在沙金随水下滑过程中利用密度原理将沙石和黄金分开；再次，精细筛选黄金，使用V字型容器将细沙和黄金分离；最后，熔炼黄金，将粉末或小颗粒的黄金熔炼成小块状以便藏储运输。从上述开采黄金流程可知：上林挖金群体在开采过程中会挖掘地表沙土或抽取溪河沙石，洗筛过程还会大量使用水资源，有时他们为节约用水或尽可能高效提炼黄金，会将冲刷的水循环利用，有时也会将浑水直接排入溪河，这些操作总是带来系列生态环境问题。一是大量含有黄金的泥土被抽离地表后会破坏原有土地肥力，同时，流入溪河的泥土也直接导致土壤流失；二是在利用沙金时，通常需要砍伐周边树木，以至于造成森林资源破坏；三是大量水资源的使用则会带来水资源的浪费、水体污染及次生破坏。因此，华侨华人研究37第 34 卷第 1 期2023 年 3 月在非洲挖金所致的生态破坏是由生产黄金的过程决定的，而不重视生产后的树木种植、矿坑回填等修复工作，则再次加重了生态破坏。第二，非法滞留产生的原因。部分上林人之所以会选择非法滞留国外，其在于挖金工作收益颇丰。根据受访金农及其家属反馈，当下的挖金收入工资一般为1万元左右人民币，外加1%的产出黄金提成，而国内的耕种或进入工厂远不及这一收入水平，所以高额经济收益是他们滞留海外挖金的首要因素。其次，如上文所述，上林人能滞留海外的其中一个因素在于所在国的移民管理政策落实失效。一方面入境管理不到位，不能很好鉴别并管制入境挖金人员，甚至他们还利用职权趁机获得非法收入；另一方面对于非法滞留的事实，移民局更多采取罚款而非遣返，上林金农持着“拿钱消灾”的心态也愿意花钱去解决问题，以达到挖金挣钱的目的。最后，上林金农的非法滞留还在于他们缺乏一个跨国平台，即不能以跨国公司合法劳务派遣的形式走出国门，而常以个体投资形式三五成群进入非洲挖掘黄金，其背后反映的是上林人拥有较成熟的开采沙金经验，但是缺乏强有力的领导者以组织分散化、小规模的生产模式。第三，安全问题产生的原因。上林人在非洲挖金所遇到的安全问题可概括为感染疾病、执法人员索要钱财、被抢劫三类。感染疟疾与当地的生活环境、医疗条件有密切联系，疟疾通过蚊虫叮咬被感染，但该疾病目前可用药物得到很好治疗，上林挖金群体较少受疟疾问题困扰。而执法人员索要钱财以及被抢劫则可从三方面分析。一是赴非挖金群体多出自农村，存在素质短板。在非洲的工地上虽不需太多的外语交流，但遇到问题时，难以用英语与警察、政府官员交流。巷贤镇一些受访的返乡人员也认为他们最大的不足就是不懂英语，有时吃亏了也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哑巴吃黄连；反观同样是小型挖金的印度人，他们则能较好地与当人交流，挖矿过程中受侵扰较少。二是所在地的社会治理失效。除对执法人员的权力缺乏有效约束外，对社会人员的抢劫行为也不够重视，上林人被抢劫后通常不愿意报警，背后的原因竟然是警察要求他们提供办案经费才能出警抓捕嫌犯。三是部分国家和地区的政局不稳。“非洲政局动荡，有着较高频率的战争与内乱虽然近年来，非洲政局趋于稳定，但非洲仍存在着许多不安定的因素。”172021年上林挖金群体在中非遭遇武装分子洗劫就是一例。（二）输出地治理问题的产生原因金融债务问题的原因。不法分子蒙蔽上林人，使其被迫洗钱。当下许多跨国挖金者难以应对的是超过千万资金的银行账户被冻结问题，其原因是上林挖金群体在售卖黄金给收购方后，收购方安排第三方支付给上林人，但第三方使用电信诈骗的账款直接汇入上林金农的银行账户，导致上林金农的存款涉嫌违法。中国公安部门根据存款来源就锁定了上林金农银行账户，冻结其银行账户的所有存款。求富欲望促使借贷投资。黄金作为世界上流通的贵重金属，价值高昂，赴非洲挖金的上林人特别是入股投资者总希望能挖到更多黄金。事实上，产出可观黄金就意味着矿场出金率较高，且少受外界抢劫、政府动荡不安或政府政策的干扰。这不仅依赖较好勘察金矿技术，也需找到矿品好的场地，且还存在外部多种不确定的干扰因素。所以这诸多限制条件就注定他们的挖金行为带有冒险性质，用他们的话说就是“搏一搏”。于是长期辗转加纳挖金的不少上林人则是带着赌徒心态在加纳政府禁令下铤而走险地开采黄金，“搏一搏”的行为也容易因外力如抢劫或被政府查封而遭受损失，一些跨国挖金者也因此欠下巨额债务。此外，还有违约的老板不能履约支付报酬，权益受侵害在非洲申诉无门，只能沉默接受现实或在老乡群体中发声以揭露老板的不妥行为，使用道德的力量替自己维权。四、赴非洲挖金问题的治理上林人赴非洲挖金产生的一系列治理问题引起国内外政府重视，公共权力在治理过程中发挥了主导作用，且快速遏制了该群体迅猛发展态势。而以上林人为主体的社会组织在跨国挖金治理中也起到了重要作用。（一）输入地的治理措施首先，加纳政府为更好管理小型金矿的开采行为，在2006年已出台矿产和矿业法，要求外国人不得参与小型矿产的开采活动。18自该法实施以来并未得到很好落实。20112012年才开始对非法挖金活动进行打击，被捕人员逾110人，其中38名中国人被遣返。19此时，加纳政府的打击力度还相对较小，因为20112013年还有超过两万名的上林人办理护照申请出境，数以万计的上林挖金群体聚集加纳的现象就可证实加纳政府的小型金矿开采管制还相对宽松。直至2013年3月起，加纳政府大力整顿小型金矿开采活动，大量上林挖金群体退出加纳。中国驻加纳大使馆于2019年1月4日、2月17日，连续两次提醒中国公民不要前往加纳非法采金，从这连续提醒可知，加纳政府这一时段对于整治小型金矿开采是从严的。到2021年6月30日，加纳的上林人已跌至1683人。11?与鼎盛时期的人数相差近十倍，人数的减少定然缓解了上林人在加纳38华侨华人研究开采黄金造成的生态破坏，非法滞留等问题也相应减少。然而，对于社会治理问题，加纳地方政府并未给予足够重视，一位刚从加纳返乡的上林人讲述了他在加纳的一次经历：他走回营地的路上突然被一地方青年扇了一巴掌，然后青年迅速逃离现场跑入巷子，当他还在困惑之时，想到可能是为抢劫而设下的陷阱而赶紧往营地跑。12?他的经历也从侧面反映出上林金农担心被抢劫的问题，以及加纳社会治安较差的情况。在上林县实地调研时，受访的返乡者大多认为被抢劫是在加纳挖金最担心的事情，因为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命丧他国（事实上，也常有身边的亲友曾遭遇抢劫后导致伤亡的案例），上林挖金群体为保护自身的生命财产安全也会选择在地方购买枪支自保，他们也因此被加纳报纸渲染为持枪的危险者。13?相较于2020年12月份中非发生的动乱问题，地方政府对于武装分子的违法行为更是难以管制，所以当中非动乱时，营地的上林人只能逃离矿场，集体迁往它地以保障生命安全。（二）输出地的治理措施针对上林人在非洲挖金形成的系列治理问题，上林县政府通过严格管控出境人员以减少非法滞留以及破坏生态的可能。2013年后，上林县增加了申请出国的条件，政府要求办理护照者提供连续3个月5万元银行流水后才能给予办理签证。202017年1月18日，在上林跨国挖金群体及其代表的争取下，上林县的护照办理得以“解冻”。21就在2017年上林县打开出境申请的窗口之际，“县出入境管理大队受理各类出入境证件32605人次，其中护照7135人次，港澳通行证及签注24369人次”22。这一年申请出入境人数达到新高，超过3万人次申请出入境证件办理，不难看出上林民众对出境的巨大需求。2018年依然还有14314人次申请出入境各类证件，申请护照4058人、港澳通行证9586人；2019年申请护照3545本，2020年则降至398本，与2019年相比下降了88.77%。14?从上林县民众办理出境人数累计超过两万人的第一个井喷期（20112013年）来看，这一时期办理的护照也将于20202022年面临十年有效期的过期问题，然而，2020年却只有398人获批拥有护照。因此可以推测，上林民众出入境的需求不是在降低，而是行政干预的结果。2021年6月，上林县政府就该县赴境外挖金行为召开了一次专门会议，会议要求政府及相关人员做好境外人员统计和劝返工作的同时，再次明确“严格出入境证件审核签发工作，加强源头治理”23。同年10月12日，南宁市副市长王群就非洲挖金治理工作到上林县开展专题调研，要求上林政府要加强境外挖金人员的管控工作。24从20132021年上林县政府对上林挖金群体的出入境管控来看，地方政府通过行政干预达到了限制该群体出境的人数规模的预期，减少其在国际上可能造成的不良影响，但却压制了上林挖金群体跨国流动的客观需求。调研期间不少返乡者对县政府的出境管制政策心存不满。除刚性的政策管控外还有柔性的劝返工作，但效果不明显。2021年6月，受访者（在任村委干部）表示：前几天开会说，返乡创业的政府有支持，但村里劝返工作难，他们不愿意回来！挣到钱自然回来，挣不到钱的欠了一屁股债的怎么回来？我们知道政府关心我们在外边的情况，真让我们入户去劝说让他们从非洲回来是很困难的。15?关于金融债务问题，2013年政府通过重新审核的方式极大压缩了借贷人数和金额，化解了上林金融风险，但对于上林挖金群体的账户被冻结一事，上林县政府则难以应对。原因在于：一是冻结单位不在辖区且分布二十余省，难以组织协调；二是冻结资金涉嫌电信诈骗，在尚未结案之前无法让他们重新使用该笔被冻结款项。（三）社会组织的参与虽然上林挖金群体在2006年已开始远赴非洲加纳，但是规范该群体的社会组织却长期缺乏。直到2016年10月1日，在广西壮族自治区侨办要求和推动下，在加纳的广西上林商会才宣告成立，252019年5月10日，上林黄金协会在上林县成立。26两个非政府组织均在地方政府的引导推动下相继建成，这反映了具有较长挖金历史的上林人长时间缺乏规范的行业组织的引导和帮助的事实，其背后也是赴非挖金群体组织性不强和地方政府重视程度不够的体现。囿于地域和便于研究的原因，在田野调查期间主要以本地的上林黄金协会为调研样本。首先，协会会长是资深金农杨益录，副会长是吴思明和李英郡，秘书长是李君，下设协会理事会，其组织构架为：会长副会长+秘书长理事会上林黄金协会成员。其次，业务有培训出国人员、提供出境就业岗位、向政府反馈问题等。再次，该协会通常一到两周举办一次理事会会议，商议近期业务。最后，该协会还会进行一些社会公益活动，如慰问老人、贫困人员等。调研期间，黄金协会曾收集被银行冻结账户的跨国挖金群体信息，并向政府反馈该群体所遇的金融问题，但直至2021年8月，回访上林金农的家属时，其反映账户被冻结问题依旧没有解决。此外，上林黄金协会还为该群体出国提供帮助，如2020年全球新冠疫情大暴发之际，全国新冠疫苗紧缺，上林黄金协会组织协调其他医疗部门优先帮助急需出国的金农注射新冠疫苗，同时也采购一些治疗新冠的医疗产品送往非洲金农矿地，以保39第 34 卷第 1 期2023 年 3 月障正常生产助力。16?总而言之，上林黄金协会在帮助上林人赴非挖金方面起到积极作用，如果上林挖金群体中出现更多类似的社会组织，对出境挖金者而言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另一类的社会组织是以地缘、血缘、业缘为纽带的亲友组织，该组织以微信群为平台，通常是由上林县各乡村的挖金者组建而成，没有明确的领导及组织构架，他们在组织中常以“呗侬”称呼（壮语中指兄弟姐妹），该团体数量较上林黄金协会而言更为庞大。为深入研究该群体的相互关系及其作用，笔者经介绍加入名为“有黄金的地方就有上林人”的微信群中，群人数已达到499人（这类的微信群至少有6个）。上林金农的亲友组织中也有其他群体，如出售机械设备的企业、提供货物运输的物流公司等。关于上林金农的亲友组织，通常发挥这样的作用：一是社会公益，如上林金农在非洲病逝或遭遇不测时，群体会发起倡议，金农或者一些老板都会给予力所能及的捐赠；二是提供就业信息，这里雇佣老板有时是上林本地人，也有外省的老板；三是分享其他信息，如设备转让、机票订购等；四是传递警报，在一些金农遭遇政府打击或者劫匪打劫时，也会在群里面分享，让他们的“呗侬”能知晓信息，保护好人身财产安全。从该微信群的信息看，他们分享的信息以设备转让、售卖和公益捐赠为主。上林亲友组织在帮助有困难特别是遭遇不幸的“呗侬”及其家庭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由于该群体组织相对松散，在面对政策改变和外部暴力抢劫时，缺乏足够力量去化解。反之，若能很好地组织起这一群体，在协同政府治理和未来化解风险应对困难时应该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结语以壮族为主的上林挖金群体是中华民族走出国门，推动国内外民间合作、建设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参与者之一。他们利用传统的挖金技术、资金优势积极参与跨国的黄金开采，对于中国农村的少数民族而言改变了收入结构、拓宽了家庭收入来源，为实现共同富裕增加了更多可能。同时也使得海外黄金资源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有效开发，拉动输入地的经济发展；同时上林人在海外还传播了具体的生产技术、丰富的民族文化，促进了跨国间的社会交流。不可否认，这群跨国壮族人的挖金行为的确产生了诸多治理问题，县政府通过公共权力限制上林人出境挖金，其效果虽很快显现，但并未从根本上解决他们跨国挖金的问题。一方面，因为现实中存在渴望出国挖金的民众，一些跨国挖金的上林人为规避管制而在护照快到期时选择在国外的大使馆办理护照延期，一些则花高价在黑市购买护照，还有的则只能在家乡无奈等着政府放宽管理。另一方面，上林人能长期在加纳开采黄金，不仅是其逐利意识的推动，还有加纳社会民众的开采需求，但加纳法律限定不允许外国人开采小型金矿，难以化解上林挖金群体一波三折的小型金矿开采困境。所以，仅仅依靠行政手段堵住出口是欠妥的，或许可以通过内力或地方政府作用以强化组织，推动建立跨国企业，采用大规模的公司运作方可实现安稳开采的目的，如2020年中国山东黄金公司通过收购外企合法进驻加纳开采黄金就是一例。此外，治理依赖公共权力发挥效用的同时也强调与社会其他力量协同管理以达到秩序稳定和社会发展的目的。当治理问题呈现多元化时，单一的政府力量是有限的，而在现实中，有关上林挖金群体的跨国治理问题也总是公共权力发挥主导作用，在调动社会组织力量参与解决治理问题方面有所缺乏，因此，如何动员、组织社会力量参与此治理应该是地方政府及所有上林挖金者值得思考的问题。注释：据上林年鉴（20062013年）申请出境人数统计：上林 县 在20062010年 累 计 申 请 出 境 的 人 数 为10255人；20112013年，累计达27866人。其中2013年就有12294人，为历来最高值，申请出境的人数超过了20062010年的总和。此时，在加纳的上林挖金群体超过万人。“逾万名金农”的数据来源说明：2021年7月26日一位上林县政府官员表示：2013年6月3日，上林县县政府门口突然聚集数百名挖金群体的家属，请求上林县政府帮助在加纳挖金家人安全返乡，后经上林县、各乡镇政府及各村委统计，该县在加纳挖金共计12700人。另，该名受访政府官员在群众聚集上林县政府的时间上可能有误，据上林年鉴2014“突发事件处理”一项显示，上林县的群众聚集在县政府门口是6月6日6月7日，官方统计在加纳人数约为1.3万人（上林年鉴2014第196页）。上林人曾在20世纪80年代和90年代分别在上林县本地、黑龙江大规模开采黄金，后均因生态环保问题被地方政府叫停。受访者：上林县政府工作人员；访谈时间：2021年8月10日；访谈地点：南宁市；访谈者：作者。受访者：上林县巷贤镇高贤社区赴非挖金返乡者；访谈时间：2021年7月5日；访谈地点：上林县；访谈者：作者。受访者：上林县明亮镇九龙村赴非挖金家属；访谈时间：2021年6月24日；访谈地点：上林县；访谈者：作者。受访者：上林县明亮镇万古村赴非挖金家属；访谈时间：2021年6月2日；访谈地点：上林县；访谈者：作者。受访者：上林县赴非挖金者；访谈时间：2021年1月29日；访谈地点：南宁市；访谈者：作者。受访者：上林县明亮镇九龙村赴非挖金家属；访谈时40责任编辑张振江责任校对陈慧慧间：2021年3月29日；访谈地点：上林县；访谈者：作者。受访者：上林县巷贤镇耀河村赴非挖金返乡者；访谈时间：2021年7月5日；访谈地点：上林县；访谈者：作者。受访者：上林县赴非投资挖金的返乡者；访谈时间：2021年8月10日；访谈地点：南宁市；访谈者：作者。11?受访者：上林县政府工作人员；访谈时间：2021年8月10日；访谈地点：上林县；访谈者：作者。12?受访者：上林县巷贤镇耀河村赴非挖金返乡者；访谈时间：2021年7月5日；访谈地点：上林县；访谈者：作者。13?刘少楠在加纳人对中国和中国人的认知调研发现，加纳媒体将挖金的中国人描述为环境的破坏者、持枪的危险者，但在上林人开采黄金的地区民众对开采黄金群体持着积极态度，原因是挖金群体在当地创造了就业、消费，对地方经济发展有一定的促进作用。资料来源：李安山编辑中国非洲研究评论（2013），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309310页。14?上林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上林年鉴2019上林年鉴2020上林年鉴2021，中州古籍出版社，数据均出自上林年鉴中法治公安出入境管理一栏的记录内容，该内容详细记载了该县每年的申请出境人数。15?受访者：上林县明亮镇亭亮社区赴非挖金家属；访谈时间：2021年6月22日；访谈地点：上林县；访谈者：作者。16?受访者：上林县赴非挖金返乡者和上林县在非挖金者家属；访谈时间：2020年12月2021年7月；访谈地点：上林县；访谈者：作者。参考文献：1E.G.Ravenstein.The Laws of MigrationJ.Journal of theStatistical Society of London，1885，（6）.2Donald J.Dogue.The use of census data to study factorsaffecting migrationJ.Ekistics，1960，（55）.3Everett S.Lee.The theory of migrationJ.Demography，1966，（1）.4帕特里克曼宁.世界历史上的移民M.李腾，译.上海：商务印书馆，2015：222227.5国际移民组织（IOM）.全球移民报告2020R.全球化智库（CCG）译，2020：23.6国际移民组织（IOM）.国际移民报告2022R.全球化智库（CCG）译，2022：2738.7上林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上林年鉴2021Z.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21：51.8上林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上林县志Z.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21：118.9谢咏李，莫冬梅.广西上林人在加纳创业已有10年 首次在国外以商会名义过节N.华声晨报，2016-09-22.10谢洋，卢晓燕.广西上林挖金者梦断加纳的背后N.中国青年报，20130620.11刘少楠.加纳人对中国和中国人的认知A/李安山.中国非洲研究评论（2013）C.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309310.12郭芳.在加纳看“退潮”的中国挖金客N.环球时报，20180822.13赵世人.梦断加纳中国非法挖金者的真实故事J.世界知识，2013，（13）.14中华人民共和国驻加纳大使馆.再次提醒：中国公民切勿在加纳参与小型金矿开采EB/OL.china-embassy.org，20190217.15中华人民共和国驻中非大使馆.中非部分地区发生武装交火YALOKE地区中国私营矿企被抢 请在中非中国机构和公民注意加强安全防范EB/OL.中华人民共和国驻中非共和国大使馆（chineseembassy.org），20201223.16上林年鉴编纂委员会.上林年鉴2014Z.南宁：广西人民出版社，2014：196.17曹荣光.后危机时代中国企业跨国直接投资战略选择M.北京：中国经济出版社，2014:114.18驻加纳使馆经商参处.中国企业和个人在加采金法律提示EB/OL.http:/ 署 会 议EB/OL.http:/ 作 开 展 专 题 调 研EB/OL.http:/ 数以万计的上林县农民工将进入转型期N.华声晨报，20161014.26南宁日报综合报道.结对帮扶助脱贫“同心”协力奔小康上林县委统战部发挥统一战线优势助力脱贫攻坚N.南宁日报，20190905.华侨华人研究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