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ChatGPT的一个历史唯物主义反思.pdf

178?对 ChatGPT的一个历史唯物主义反思包帅提要：从Alfago到ChatGPT，人工智能不断在公共领域中“出圈”，一再引发了席卷全球的关注，这是因为人工智能的发展在带来巨大便利的同时也会带来各种潜在问题。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角看，最为现实的近期问题涉及普遍代工与普遍失业，而现实的远期问题则关涉人工智能时代的生活意义。对这些问题的及时应对是人类生活与美好生活的保障。历史唯物论和历史辩证法强调科技与生产力维度的变化很快就会蔓延到整个社会，事物的发展具有好与坏两种潜能。当生产力中出现革命性巨大变化时，人类应该发挥主观能动性及时调整不适合的生产关系，抓住有利的历史条件，积极主动地解决新问题，不断化危机为契机，首先解决关系到基本生存的遗乏问题，并在此基础上积极创造美好行动与美好感受的幸福生活。关键词：人工智能；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论；ChatGPT以人工智能为核心的第三次科技革命正在引发最新产业革命，并可能带来全新的社会形态。每隔几年我们就能听到新的潮汛。从2 0 1 6 年“阿法狗”击败人类围棋顶尖高手到今天，只不过短短六七年，人类就目睹了“元宇宙”热的蜂拥兴起，听到了脑机接口公司宣布展开人体临床实验，还看到ChatGPT突然出圈大火。OpenAI公司的CEO阿尔特曼在2 0 2 1 年的文章万物摩尔定律中预言说，集成电路快速送代发展的摩尔定律很快将普遍适用于一切事物，会思考的计算机程序不久就能在司法、医疗甚至科研等领域中发挥异乎寻常的卓越能力。两年后，该公司的ChatGPT出圈大火，在公共领域引起轩然大波。ChatGPT是一种使用神经网络架构的人工智能技术驱动的自然语言处理工具，它不仅能与人畅快聊天，而且还能写诗歌，做文章，编程序，画画等等，展现出卓越的内容自动生成能力，仅仅2 0 2 3 年1 月份的月活跃用户数就已经达到1 亿。很快，3 月1 5 日见证了ChatGPT-4的登场，其能力明显又提升了许多。其实，无论是ChatGPT还是AlphaGo，作为人工智能技术发展中的节点，都只是冰山一角，但是因为它们可能会大规模直接冲击大众日常生活，所以在欢呼声中也能听到惊呼声。人们害怕ChatGPT成为强人工智能，因为“它”的聊天能力和知识看上去是如此强大，也害怕它替代人的工作，造成大规模失业。过去人们曾经认为人工智能代替的主要是以计算为基础的理工科职业，而这次ChatGPT似乎威胁的是以语言逻辑为基础的文科职业，从文学家和教育家到金融家和律师。如何在获得新科技的红利的同时应*本文获得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179对 ChatGPT 的个历史唯物主义反思对人工智能的各种问题，已经成为学术界必须面对的急迫任务。中外许多学者从不同角度提出了富有启发的建议。本文将尝试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人手，以ChatGPT的发展为契机，对人工智能在未来人类历史中的意义问题做一些分析。这个视角强调的是历史现实性，强调社会的经济层面，即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重要性，并认为社会经济生活的改变会影响到整个人类存在方式的改变。马克思早已预见科技将日益成为第一生产力，生产力的发展是进步，同时，一切进步都会伴随相应的问题。但是，历史辩证法不相信历史宿命论，并不认为问题无解。不过，解决方案又绝不是现成在手的，它既需要历史现实条件的成熟，又有待人的自觉努力去运用这些条件积极实践，避恶向善。本文将从几个方面论证。第一，从本体论和物质利益论出发指出强人工智能不会成为真实问题；第二，运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学说讨论如何应对人工智能的切近问题，即普遍失业前景；第三，从马克思的美好生活学说出发阐明未来人工智能世界中的生活意义问题。一、强人工智能不是一个现实问题许多人对ChatGPT的担忧源于对强人工智能是否即将登场的担忧。ChatGPT-4与一般聊天机器人和搜索引擎不同的是，它在理解能力、推理能力、设计能力和沟通能力上都有不少突破，似乎懂得共情和“幽默”。而且，在人们的追问下，它甚至可以思考如何搞到公司的开发文档，设计具体计划步骤逃离人的控制。这让人再一次议论人工智能是不是朝着智能涌现又迈进了一步。人们对强人工智能的担忧是：一旦具有自我反思能力、能自觉判断、发明语言、甚至修改自身系统的“超图灵机”在大地上出现，它会不会背叛人类，变成新的“上帝”，对人类造成碾压式打击？用一位学者对这种奇点来临的可能前景的描述就是：“如果有一天我们发明了超越人类大脑一般智能的机器大脑，那么这种超级智能将会非常强大。并且，正如现在大猩猩的命运更多地取决于人类而不是它们自身一样，人类的命运将取决于超级智能机器。”首先，人类居然制造自已的主人或掘墓人。这种对黑格尔主奴辩证法式的担忧，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加速出圈，我们将会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一再听到它。然而，这种远虑其实是过虑。从历史唯物论看，这并无现实根据。因为像人类那样追求现实利益和美好生活的强AI不可能出现。人工智能无论发展到多么强大，所拥有的都是运算分析能力和储存能力，而不可能拥有“心灵”，因为它不是生物，它没有自身利益和自我意识，也没有围绕自我保护和追求的喜怒哀乐感受。当然，工程师可以通过大数据编程让ChatGPT模拟人的“情感”和“幽默感”反应，惟妙惟肖，但是，这其实是无真情实感的zombie。一切生物，就连最低等的爬行动物，被伤害后都会“怒火中烧”、恶狠狠回击，因为它拥有生物学意义上的神经系统，欲求自我保存和不断复制。作为高级生物的人类的心灵更是拥有特别丰富和复杂需求、目的、私人生活和公共生活。而人工智能缺乏生物性、主体性、历史性和社会性，也就不会珍惜身体，也不会为自尊而战。其次，历史唯物主义还指出现代性经济依靠科技和大量资金的投人推动。人工智能科学家对于发明强人工智能固然具有足够的好奇心和创新动力，但是市场却认为这无利可图，人类并不愿意购买一个新主人来取代自已和统治自已，所以不会投人研发所需要的海量资金。而且，这个研究方向的任何“失误”和伤害，都会迅即引发社会恐慌从而令开发公司的股票狂跌，资金大规模撤出，彻底打断研发进程。参见库兹韦尔：奇点临近，董振华等译，机械工业出版社，2 0 0 5年；詹姆斯巴拉特：我们最后的发明：人工智能与人类时代的终结，间佳译，电子工业出版社，2 0 16 年；尤瓦尔赫拉利：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林俊宏译，中信出版集团，2 0 17 年；赵汀阳：人工智能“革命”的“近忧”和“远虑”一种伦理学和存在论的分析，哲学动态2 0 18 年第6 期。尼克波斯特洛姆：超级智能一一路线图、危险性与应对策略，张体伟、张玉青译，中信出版集团，2 0 15年，第xxv页。参见库兹韦尔：奇点临近，第115、12 1、19 3页。1802023年第4期浙江学刊第三，假问题会遮蔽真问题。面对日益智能化的新社会形态，人类的关注焦点与其说应该是人工智能，不如说是人本身；社会与其说应当全力以赴预防人工智能变成邪灵，不如说应该共同一致警惕邪恶势力利用人工智能进化为恶魔。人工智能固然有脑而没心，但是，人完全可以为其提供“心”即自觉意识和欲求感受，从而构成（人）心十（电）脑综合体。如果资本、权力和黑客利用强大的人工智能作恶，势必会引发危及全人类的巨大灾难，比如ChatGPT自动生成高度仿真的核战争假新闻，勒索病毒自动复制导致全球自动驾驶汽车失控，或是攻击国民经济关键网络等等。一旦灾难级别足够高，就自然会阻断人工智能的升级进化历程。事实上，ChatGPT的剽窃和作弊的风险已经使得世界上不少大学和出版社对其发出使用“禁令”，华尔街投行和微软等互联网大公司也禁止公司员工向ChatGPT分享敏感数据。既然强人工智能不可能构成人类社会的现实生存背景，与人工智能有关的现实问题就都应该放在弱人工智能背景下考察。从历史唯物论看，人工智能即将面临的现实问题是机器人普及后是否会引发严重的失业，而未来的现实问题是如果由人工智能普遍代工后，人们是否能过上有意义生活的问题。之所以说这些是现实的近期和远期问题，是因为它们确实会发生。而且，这些都是具有根本性意义的问题，影响将非常广泛深远，应当首先受到重视。其它问题如ChatGPT涉及的数据隐私伦理、抄袭伦理、自动驾驶伦理、战场机器人伦理等问题都必须放到人工智能的近期和远期这两大问题中看。这些问题都涉及劳动的意义经济意义和本体论意义。所以，确实应该首先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人手分析这些问题一二、如何应对普遍代工问题人工智能的切近现实问题是：在廉价高效机器人的竞争下是否会出现普遍失业？而且，尽管会有新工作岗位出现，但是下岗者在学习充电后去应聘新岗位时，有可能会发现机器人已经抢占先机。人们津津乐道ChatGPT能够考上名校，能通过谷歌的高级工程师的人职面试，获得高额年薪的工作机会等新闻。实际上，它似乎可以胜任许多行业的工作，比如翻译、医生、数学老师、网络安全专家、心理咨询师、证券分析师、大学讲师等等。有的学者尖锐地把这种情况称为大多数人在未来连被剥削的机会都已丧失，因为全自动化企业“不再需要”购买劳动力来进行剥削。普遍失业不仅将使人失去生活资料，而且失去基本自尊。与此相关，智能时代还可能会加重贫富分化，ChatGPT等新型人工智能技术的运作模式已经远远超出了平常人的理解，社会分配的天平将剧烈倾斜：“在经济方面，最富有的人会变得更加富有、更有影响力，而缺乏技能的人则会变得更穷、更加边缘化。”发展生产力的本来目的是用科学技术帮助所有人都过上好生活。所以，如果科技革命的结果是大多数人成为无用阶级并因而丧失基本生活资料，就会呈现为一种历史荒诞性。然而历史唯物主义提示人们应当找到问题的真正源头。荒诞之根源并非生产力，而是不合理的生产关系。只有资本主义私有制才会导致这样的荒诞。马克思对英国古典经济学的反复批判一直集中在其荒诞矛盾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究竟是在创造财富还是创造贫穷？为什么在一个财富爆发式发展的社会形态中，大多数人却要沦为乞丐或饿死？马克思在研究经济发展史时早已看到，资本主义大机器生产必然会走向自动化，“提高劳动生产力和最大限度否定必要劳动是资本的必然趋势。劳动资料转变为机器体系，就是这一趋势的实现。在机器体系中，对象化劳动在物质上与活劳动相对立而成为支配活劳动的力量，并主动地使活劳动从属于自已，这不仅是通过对活劳动的占有，而且是在现实的生产过程本身中实现的。对象化在机器体系中曼纽尔卡斯特：千年终结，夏铸九等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 0 0 3年，第434页。1约翰乔丹：机器人与人，刘宇驰译，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 0 18 年，第157 页。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中央编译局编译，人民出版社，2 0 12 年，第39、42、45页。马克思：18 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央编译局编译，人民出版社，2 0 14年，第6 一8、47 页。181对 ChatGPT 的历史唯物主义反思的价值表现为这样一个前提，同它相比，单个劳动能力创造价值的力量作为无限小的量而趋于消失”。这个过程具有辩证性：一方面这意味着生产力的飞速发展；但是另一方面，由于工人与生产资料分离，如果工人不能作为劳动力商品在就业市场上成功出售自己，就会在生产资料丰富过剩的同时丧失自己的基本生存。周期性的经济危机集中体现了这种荒诞性，曾经动摇了整个资本主义体制。后来，它在19 一2 0世纪激烈的工人斗争下受到了一定的抑制；然而，人工智能的发展有可能再次暴露出其内在逻辑进程。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本质上关心的不是人，而是赢利。这种客观逐利型生产方式虽然能够高效拉动生产力，间接满足人的生存需求，但是它的首要功能和宗旨并不在人。这种利润博奔游戏需要的是作为工具的工人，但是不需要作为人的人。“对资本来说，工人不是生产条件，而只有劳动才是生产条件。如果资本能够让机器，或者甚至让水、空气去从事劳动，那就更好。”事实上，在资本主义异化分工的劳动体系中，工人的劳动大多被分解和贬低为机器性功能活动。所以，一旦有更有效率的新机器出现，就能作为竞争者与作为机器零部件的工人相对抗。正因为此，工人在竞争失败后就会愤怒捣毁机器。ChatGPT所引发的焦虑表明普遍代工的威胁正在深化。事实上，AlphaGo已经让人不安，但是AlphaGo还是一种功能专门化的人工智能，而ChatGPT是一种通用型智能，它是基于深度学习的大模型算法架构，能够实现多种任务迁移，包括机器翻译、文本生成、情感分析和问答等。所以，其发展让人更为担忧技术的指数性增长是不是很快会带来奇点式突变。然而，马克思从来就不主张用阻止机器化大工业的发展的方式来解决问题，更不会主张悲观认命，他总是强调人类应当用积极的实践及时改变生产关系，适应生产力的发展。我们认为，这个原则可以指导我们应对智能社会可能出现的普遍失业问题。在所有制上，ChatGPT可以改变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人与生产资料的分离的状况。这种分离天然对工人不利，然而它并非什么先验的经济学公理，而只不过是一种历史暂时现象。从科技发展的一般规律看，科技产品面世之后会很快降低价格，人工智能的软硬件也是一样，不可能长久保持过高价格。事实上，OpenAI公司在短短的几年里已经大幅降低使用ChatGPT的收费，并且在今年三月宣布允许第三方开发者通过API将ChatGPT集成到他们的应用程序和服务中。社会主义国家完全可以用无息贷款或财政津贴等方式扶持所有工人，使其能够拥有机器人，而这些机器人（未必是人形机器人，可以是软件）正是未来的关键性生产资料。工人们的自然智力和体力虽然不及机器人，但是可以携带机器人一道去应聘新工作。事实上，工人可以在工作中运用ChatGPT等人工智能新手段增强自已的工作能力，把它们当作自已的外挂大脑（想想马克思的“无机身体”比喻），甚至可以运用脑机接口、芯片植人、纳米机器人或穿戴式人工智能等新技术直接增强自已，形成人与生产资料的内在化合一，从而在就业市场上具备足够竞争力。甚至，即便各大企业彻底停止招工，普通人也完全有能力使用人工智能和其它高科技成果（比如3D打印住房、4D打印衣服、克隆肉类、高产良种等等），相互合作，便捷高效地生产出所需要的生活资料。必须强调的是，这些努力都必须建立在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之上。无论是出于超级利润的追求还是出于统治欲，资本都可能反对上述方案。马克思说，理论必须彻底才能把握群众。社会主义国家的初心是：生产的终极目的是人而不是私有财富的最大化。人是人的最高本质，一切使人成为被侮辱、被奴役、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 卷，中央编译局编译，人民出版社，2 0 12 年，第7 7 4一7 7 5页。马克思对现代信息经济的出现已经提出了相当准确的预判，参看D.Chandler，C.Fu c h s，e d s.，D i g i t a l O b j e c t s，D i g i t a l Su b j e c t s：In t e r d i s c i p l i n a r y Pe r s p e c t i v e s o n Ca p i-talism,Labor and Politics in the Age of Big Data Capitalism,University of Westminster Press,2019,p.55.自动化有可能加剧生产过剩。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7 17 页，18 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6 9 页。另外参见米塞2斯：人的行动，余晖译，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 0 13年，第7 15页。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 卷，第7 52 页。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0 6、114页。?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6 7 页，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 卷，第7 2 5、7 6 7 页。?参见库兹韦尔：奇点临近，第55一58、2 0 5页。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 10 页。工人的工具曾经无法与资本家的大机器相提并论。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2 9 6 页。但是现在个人电脑甚至手机的功能都将极为强大。182浙江学刊2023年第4期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体制都没有正当性。所以，只有社会主义国家才能对资本无序发展和体脑分工的僵化夸大进行正当干预。当然，资本也应该明白，“通吃”对自已未必有利，因为社会消费的极度萎缩也会造成产品无法卖出，从而经济循环的中断。人工智能科学家也应该懂得，独占科技发明的所有收益的想法不符合人类生产的社会性。马克思早就指出，自动化时代的第一生产力已经逐渐从体能转向科技。但是，科学家的知识不能被理解为仅仅是某个天才自已的一已独创，它是整个人类在整个历史中的一代代人的积累，是社会性劳动的结晶。科学家是历史发展出来的社会个人。人的知情意各项天赋并非看上去的那样是私人成就，而是某种社会性产品，人的实践是社会性实践。事实上，未来的人工智能未必是单体式机器人，而很可能是一种全球联网式的人机合体的“社会大脑”，是全人类的智慧共享体系。这将更体现人的智能的社会性、社会所有制的正当性和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本质性。三、人工智能时代的生活意义在未来，如果人类能够借助人工智能发展而从谋生劳动中解放出来，而且能够通过社会性制度的调整和改革而获得生活保障，那么是否就进人了幸福王国？可以看到，不少人的看法恰恰相反。自古以来，许多哲学家担忧不需要劳动的人不仅不会幸福，而且会因为整天沉溺于轻松无聊的游戏，无所事事，丧失意义，娱乐至死。这绝非人类追求幸福的初心。失去了劳动，生活就失去了严肃性和质感，失去了大部分有意义的内容。人本质上无法承受生命的无意义之轻。叔本华对于欲望的实现带来无聊而非幸福的断言早已众所周知，高蒂耶在质疑“理想社会”时也指出彻底摆脱了乏会使人类活动变成非实质性的“游戏”，过于空虚轻松，没有实质性意义。唯有必要性劳动所伴随的急迫性、艰难性才能提供严肃性从而充沛的意义。历史唯物主义对此会怎么看？马克思强调物质生产劳动在人类生活中的重要价值，因为不发展生产力就将使整个社会处于极度落后之中。如果为了规避科技发展导致“无所事事”的可能风险就倒退到落后的古代生产方式，是一种因嚏废食的建议。人类历史就是知识逐渐取代物质的重要性的历史。任何科技的进步和生产力的提高，其目的和带来的结果都会是提高效率、节约人的必要劳动时间。人工智能也是如此。马克思认为劳动生产力向前发展必然会逐渐使整个社会只需用较少的劳动时间就能占有并保持普遍财富，而且还能把科技用于越来越丰富的再生产过程中，从而使人“不再从事那种可以让物来替人从事的劳动”。我们不应该神圣化苦难，不应该只懂得必要性（急迫性）所带来的那一类严肃价值。资本主义机器流水线劳动是异化的，片面的，很难从中获得什么丰沛的人生意义。工人在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感到幸福，而是感到不幸，不是自由地发挥自己的体力和智力，而是使自己的肉体受折磨、精神遭摧残。这一点，由于马克思的批判，已经广为人知。但是，美化封建时代的农民劳动的浪漫主义乡愁，也是非反思的片面之见。实际上，古代手工劳动常常没有诗意，牛马般辛苦劳作的产出极为贫乏。历史唯物主义认为真正的美好生活是在生产一实践的历史发展中逐渐生成的。真正的共产主义不是普遍简陋化的平等。必要劳动固然有其急迫性或必要性，但是人应当通过历史发展逐渐克服乏，从而走出这个维度，建设理想社会。资本论第三卷有一段关于自由王国和必然王国的著名论述。它可以参见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导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10 页。马克思：18 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 0 页。另外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 卷，第7 8 3一7 8 5页。2马克思指出，在历史实践中，人和自然、工具和机器都发生了巨大变化。参见A.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吴仲防译，商务印书馆，19 8 8 年，第10 5一10 6 页。另参见张为志：社会大脑：智慧共享体系的形成与演化，浙江大学出版社，2 0 17 年，第9 5页。DavidGauthier，M o r a l s b y A g r e e m e n t，Cl a r e n d o n Pr e s s，19 8 6，p.330 f f.另外参见赵汀阳：人工智能“革命”的近忧”和 远虑”一种伦理学和存在论的分析，哲学动态2 0 18 年第6 期。库兹韦尔：奇点临近，第2 2 6、18 3页。?马克思：18 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9、50 页。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 卷，第7 9 1页。183对 ChatGPT 的历史唯物主义反思分为两层意思：第一，物质生产劳动中的自由：“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一种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已；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第二，超越劳动的自由：“在这个必然王国的彼岸，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挥，真正的自由王国，就开始了。但是，这个自由王国只有建立在必然王国的基础上，才能繁荣起来。工作日的缩短是根本条件”。让我们分别考察这两种自由。第一种是自由劳动。这是社会化的、联合起来的劳动者运用人工智能等新科技手段所进行的自由、全面、创造的劳动。人在这样的劳动中是主体而非被动环节。它在具有自由意蕴的同时又不缺乏严肃性，所以能为生活提供充沛的意义：首先，这是全面的劳动。马克思认为劳动的哲学意义是全面实现人的本质。异化劳动使人仅仅为了谋生而在流水线上被迫充当片面的机械手或工具。这样的非自愿分工让人的活动对人来说成为一种异已的敌对力量。理想社会中的劳动摆脱了分工的束缚，人们将可以自主选择在任何部门从事喜欢的工作，获得全面发展。不过，全面发展离不开新科技的加持。在今天，各种知识学科已经发展得非常艰深复杂，一个人单是凭自己的自然智力泛泛涉猎，只能学点皮毛，光是查阅文献都会耗掉许多精力。但是有效结合了大数据、大算力、强算法的ChatGPT-4在各种自然语言处理任务中都表现出色，而且文理贯通。通过这些新技术的赋能，人类终于可能在有限的一生中迅速了解和深人多个领域，实现全面的卓越发展。其次，这是创造性的劳动。有意识的自主劳动是人的类活动。马克思指出，人的劳动与蜘蛛和蜜蜂的劳动不同之处就在于“不仅使自然物发生形式变化，同时他还在自然物中实现自己的目的，这个目的是他所知道的，是作为规律决定着他的活动的方式和方法的，他必须使他的意志服从这个目的。”劳动的意识性和创造性的典型代表就是科技知识在生产中的应用。而创新劳动的大规模展开需要大量的宝贵自由时间，这离不开ChatGPT等人工智能科技作为高效助手，承担繁多的简单重复劳动。最后，在此需要指出的是，学者们在强调人工智能无法替代人的劳动时，大多强调人的专属劳动的复杂性维度，尤其是高级想象能力以及创造能力。这是完全正确的。但是同时也应该看到，自由的劳动应该是多元的，并非所有人都必须从事高智商科学家的工作。人是社会性的生物，是类存在。当机器人承担了艰苦耗时的必要劳动之后，许多人也可以选择充满亲情和爱意的简单生活，呵护他人，保护环境，上午打猎，下午捕鱼，晚饭后从事批判。热气腾腾地在现实世界或元宇宙中沉浸体验做自已喜欢的事情，也是人所专属的美好劳动生活。第二种自由是超出必要性劳动的各种自由活动。这些活动也将为未来社会的美好生活提供充分意义。而且，这些自由活动还能以各种方式反过来影响到自由劳动。首先，消费领域的自由活动。马克思在18 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指出，人的全面本质包括主动性与被动性能力。众所周知，现代性经济思想家如亚当斯密往往特别推重生产，贬低消费。然而这种机械二分法是缺乏辩证性的。历史唯物主义反对为生产而生产。人民的生活与美好生活是一切奋斗的终极目的。与当时的政治经济学家不同，马克思认为人不仅在生产中，而且在满足人性需求中，不仅在行动中，而且在感受中，完整地展现自已的本质生命力量。马克思在反对资本主义的禁欲主义生产观时指出，发展生产的能力也是发展消费的能力和发展消费的资料。当个人减少了劳动时间，有了充分的自由时间时，就能更好地全面发展自已，而这又会作为最大的生产力反作用于劳动生产力。可见，生产与消马克思：资本论第3卷，人民出版社，2 0 0 4年，第9 2 8 一9 2 9 页。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 卷，第8 8 页。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第2 0 8 页。马克思：18 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 4一8 7、10 3页。?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 卷，第7 9 0 页。许多学者都讨论了生产与生活在未来将日益相互交融。参见库兹韦尔：奇点临近，第2 0 7 页；成素梅：智能革命与休闲观的重塑，社会科学战线2 0 19 年第11期；肖峰：人工智能时代“工作”含义的哲学探析一美兼论“软工作”的意义与“工作哲学”的兴起，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 0 18 年第9 期。184责任编辑：张东锋2023年第4期浙江学刊费并非一定划分为毫不相关的主动与被动，而可以是辩证的相互作用，相辅相成，互为因果的。这在广义的审美本体论中体现得非常清晰。从接受美学看，消费者与设计师是互动的而非截然二分的。设计者和生产者并非先完成产品的生产，然后转人消费者的消费阶段。生产其实是由设计者和消费者共同完成的，因为消费者对设计产品的接受因素左右了设计师的设计；消费者对设计产品的期待视野还进一步推动了新设计成果的更迭。在第三产业中占比很大的旅游业也是一种美学化生产，而其生产与享受也是无法分开的。游客作为感受者，其审美观看（观光）同时就是在进行共同审美创造，共同完成旅游产品。如果消费者没有马克思所说的审美的感官，则这个产品就永远无法完全生产出来。其次，超出劳动之外的艺术创作、科学研究、体育运动等等自由生活本身就能提供丰富充实的意义。古代贵族、公民和文化人在奴隶承担了物质生产之后尚且能够在科学和艺术中过一个充实的自由生活，现代人总不能永远住在桥上（席美尔），逃避对自由和幸福的美好生活的享受。科学有助于认识自我和认识宇宙，而艺术可以打开崭新的生存维度，进行全新审美维度的突破，为人类永葆超越性提供想象力。诚如马克思早已指出的，生产力发展将“把社会必要劳动缩减到最低限度，那时，与此相适应，由于给所有的人腾出了时间和创造了手段，个人会在艺术、科学等等方面得到发展”。第三，除了艺术和科学，尤其还应该提及政治和公共伦理建设作为重要的自由活动。自由人的自由联合体将要积极商谈和解决的政治议题非常多，范围广而难度大。失业者的充电转岗则需要时间保障和社会制度保障，以免出现大规模失业；资本的通吃冲动需要得到节制；技术增强人的范围和手段的边界也需要得到认真的伦理讨论；如何设计智能环境以避免赛博格存在导致人类主体性的消失，如何避免少数技术专家与大众之间的数字鸿沟，避免社会陷人图灵陷阱，确保人类（特别是“数字穷人”)有尊严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前面指出，ChatGPT本来可以是一个赋能大众从而实现经济平等的新技术，但是它的危险是，许多人会依靠这些“自动生成内容”的技术创作论文、做作业、搞翻译、写代码，最终全面交出自主性。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看，这就是走向彻底物化。为了抵制其诱惑，社会必须进行大规模的教育和批判，培育主体性、创造力和审美需求等核心竞争力。在国际上，随着各种新科技、新武器的发展，世界将日益进入不确定性风险之中，某些信奉霸权和私利的国家将日益近乎歇斯底里地打压新兴国家的发展。前所未见的黑天鹅事件有可能危及整个人类命运共同体。为了应对这些风险和隐患，必须调动充分的政治智慧，调动所有人的身心和德性。所以，与AI共生的未来人类将面临非常紧张有意义的生活，怎么会只限于轻松无聊的娱乐游戏？综上所述，历史辩证法告诉我们，作为新一代信息时代的核心技术的人工智能，与第三次科技革命的其它领域技术的突破一道，正在带来人类历史走向理想王国的重大质变契机，“自然科学通过工业日益在实践上进入人的生活，改造人的生活，并为人的解放作准备”。但是同时，新科技在落后的生产关系和资本无序发展下有可能产生种种严重异化现象。历史唯物主义以人为本，它不承认历史宿命论，它也不相信任何现成答案，它关注历史的质变可能性，同时它强调人类应该抓住历史的新契机，发挥主体能动性和勇敢创造精神健全制度屏障，不断消除新科技革命的副作用，争取实现美好生活的前景。【作者包帅，浙江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杭州310025J参见孟少妮：从接受美学视角解读设计的交互关系，中国社会科学报2 0 2 1年3月2 6 日第3版。参见H.Marcuse,ArtandLiberation,Routledge,2007,p.127.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 卷，第7 8 4页；参见马克思：18 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 5一8 6 页。马克思：18 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8 6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