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23 年第 11 期学 报呼兰河传 民俗描写的意义探析姜丽清,王燕摘要:萧红在 呼兰河传 中有很多东北民俗的描写,以民俗之荒诞写乡民生之多艰,以民俗之野蛮批判乡民之愚昧,借民俗之落后展现出独特的女性关怀,又以民俗之日常回忆了故土亲情,由此可见民俗描写在呼兰河传 中的重要价值与意义。关键词:萧红;呼兰河传;民俗描写;意义中图分类号:I207.42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8-7974(2023)11-0086-04DOI:10.13877/22-1284.2023.11.014收稿日期:2023-07-06基金项目: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现代东北女性文学与民俗文化研究”(2020B15
2、8);吉林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传播学视域下东北作家对东北形象建构研究”(2020B162)。作者简介:姜丽清,女,黑龙江富锦人,吉林大学博士,吉林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现代东北女性文学;王燕,女,河南南阳人,吉林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22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媒介文化传播(吉林 四平 136000)。2023 年第11期第 44 卷总第 344 期学 报呼兰河传 是东北女作家萧红的代表作品之一,这部作品以萧红的童年生活为线索,用孩子的视角描绘出了呼兰河这座东北小城的风土人情与世俗百态。1911年,萧红出生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呼兰区一个封建地主家庭,幼年丧母。因与继母相处不
3、甚融洽,萧红以此经历为线索写作,笔调是较凄婉的。尤其是当她以“新青年”之姿逃离旧家庭并重新审视童年时代东北农村愚昧落后的生活时,更深切地感受到封建意识及旧民俗对家乡人民的束缚与戕害。萧红对此进行了无情的鞭挞,因此她对故乡民俗的描写,以民俗的荒诞写出乡民生活的困苦与不幸、展现民俗的野蛮来批判乡民的愚昧与落后,并以独特的女性视角揭示出落后民俗中女性的被压迫,这种带有启蒙意味的批判,加上以女性细腻笔触展示出的对故土亲情的怀念,使得这篇小说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也是萧红创作进入成熟期的一个标志。一、以民俗之荒诞写乡民生之多艰呼兰河传 中,许多民俗描写都带着一些神秘的内涵,如民俗学家所言:“一些在今人习以
4、为常的民俗生活事象中,实际上蕴含着神秘的含义,寄托着人们的某种生活理想。”1 13萧红浓墨重笔写了呼兰河的扎彩铺,这是为死人预备带到地狱里去生活的物件“人死了,魂灵就要到地狱里边去,地狱里边怕是他没有房子住,没有衣裳穿,没有马骑。活着的人就为他做了这么一套,用火烧了,据说是到阴间就样样都有了。”这种为死人烧彩的民俗,来自于中国文化中的“慎终追远”的传统,其直接用意是厚待先人,以求得先人的庇护。古人的不少民俗是在对事物与自然界的规律没有科学认知的前提下形成的,本就带着一些神秘怪诞的心理因素,但同时,这之中也寄托着他们对生活的一种美好的期盼。因为生活的极度穷困,乡民们把对美好生活的想象都 86姜丽
5、清,等:呼兰河传 民俗描写的意义探析在扎彩的纸活儿中实现了,“大至喷钱兽,聚宝盆,大金山,大银山,小至丫环使女,厨房里的厨子,喂猪的猪官,再小至花盆,茶壶茶杯,鸡鸭鹅犬,以至窗前的鹦鹉。”2 19在乡民想象的世界里,生活富足,岁月静好,可是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现实生活中乡民的艰辛。扎彩铺的杂乱,扎彩工人形象的粗糙丑陋与生活的极度悲苦,观之更令人感到这种民俗之荒诞,人们把对生活的美好愿景都寄托在另一个世界,可见对现实的无望。与扎彩的民俗相呼应,呼兰河传 中对乡民“上坟”的民俗的描写也透着同样的生活艰辛。在生活的重压下,他们已然失去了抗争的力量,对生老病死均漠然接受,就算是人生至痛的死亡,也不过
6、是哭一朝或是三日,而这哭丧,也是中国丧礼民俗中的一个重要环节。然后就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他们的悲哀,也不过是随着当地的风俗的大流逢年过节的到坟上去观望一回。”2 23在这里,上坟的民俗成为人们少有的能够宣泄情感的机会,然而,即便是坟头,也一样破败,有的陷了几个洞,有的塌了一块土,生活的艰辛,让活人疲于奔命,死人也不能入土为安。二、以民俗之野蛮批判乡民之愚昧呼兰河传 中,萧红带着讽刺的意味称当地有许多精神上的“盛举”跳大神、唱秧歌、放河灯、野台子戏、四月十八娘娘庙大会这些小时候见惯的民俗,在萧红成年离开故乡后拉开距离审视,只在民俗的野蛮背后看出乡民的愚昧来。与一般作家不同的是,萧红对此不是
7、高高在上地批判,而是置身其中,忠实地写出了底层人民的不幸,同时又为这不幸的人们的愚昧而感到悲哀。在写“跳大神”这一带有东北特有的萨满文化的民俗时,萧红的笔触带着一种冷眼旁观的意味。呼兰河传 中有对这一过程的详细描写,表面不作一字评论,可字里行间都透露出萧红对此的清醒认知“若闹到杀鸡这个阶段,就多半不能再闹了。因为再闹就没有什么想头了。”2 35无论多么威风的大神,最后所图,不外是那归她所有的鸡与布。鸡吃下肚,布着上身,不管请神的人家病有没有治好,下一次的鼓声响起时,乡民的踊跃仍一如往常。在给小团圆媳妇“治病”时,大神的身影也频频出现,种种推波助澜,今天让小团圆媳妇去出马,明天要跳神给她赶鬼,又
8、要请二神去要回她的魂魄,鼓声连天地响,团圆媳妇的“病”却一天比一天严重,以至于再度请来大神跳神赶鬼,热闹得成为一时之盛,花样翻新到打破跳神纪录开辟新纪元的程度这一场场愚民的狂欢,终于在用大缸给小团圆媳妇洗澡的那一刻达到高潮。在大神的指挥下,人们扒光团圆媳妇的衣服,用开水将她浇至昏死,大神怕看热闹的人回家睡觉没了观众,竟又用酒喷针扎的方式弄醒团圆媳妇,再次率领众人施暴,以至于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生生烫昏三次,直至最后死亡。除了买“团圆媳妇”这种童婚的民俗,还有“指腹为婚”的封建婚俗。这种婚俗,若是女家穷了男家不想娶,那便没有什么办法了;如果男家穷了女家不想嫁,那姑娘的悲剧就开始了。不嫁就是“望门妨”
9、,名誉就坏了,再难婚嫁,若是嫁过去,又会被公婆虐待、妯娌排挤、丈夫不喜、娘家无依,只能把一切归结为“命运”,以至于年轻女子不堪忍受,最后跳井上吊。封建婚俗扼杀青年人的婚姻自由,映射着中国封建礼教“吃人”的本质。“在中国长期的封建社会中,很多中国传统民俗被纳入了 礼 的轨道,并被深深地烙上 礼 的烙印,甚至衍化为一种礼仪制度。”1 14-15所以,中国的民俗带有鲜明的礼制倾向,民俗成为中国古代社会礼仪的基础,往往被统治阶级用于规范民间礼仪。中国传统的政治与文化都深受封建思想束缚,因此民俗文化必然带着浓重的封建色彩。呼兰河传 中封建婚俗的鄙陋描写,无一处不透着乡民的愚昧,本是深受封建之害的被害者,
10、却与加害者一起再去残害其他人,还打着“善良”与“慈悲”的旗号,就连团圆媳妇的婆婆毒打儿媳,都自认为这是代代相传的习俗,因为祖祖辈辈都是这么婆婆打儿媳,儿媳熬成婆婆再打自己的儿媳。这种愚昧让萧红陷入深深的悲哀,这些在她生命中留下了痕迹的人,也是让她悲悯却又怒其不争的人,是以,透过民俗描写及作品中那个不谙世事的“我”的 872023 年第 11 期学 报眼睛,萧红写出了乡民的愚昧。同样,在“放河灯”的民俗描写中,信仰的矛盾也鲜明体现出乡民的愚昧来。在七月十五的鬼节放河灯,本是为不得脱生的冤魂指路让他们投胎的,可是“投胎”成功的,却成为大家所不喜的孩子。这天出生的孩子,父母不喜欢,就连日后婚配也非常
11、困难。这种信仰的矛盾在作品中时时有体现,比如他们常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似乎觉得鬼也不是那么可怕,但是其他时候牵涉到鬼的相关事宜,他们又特别的诚惶诚恐,无比虔诚。跳大神是因为有鬼,唱大戏是给龙王爷看,放河灯是给鬼托生,就连四月十八烧香磕头也是为了祭鬼。这样完全凭借本能生活,没有任何辨别是非能力的愚昧,使得乡民在民俗中只有从俗、从众的表现,种种野蛮风俗背后表现出的集体无意识的愚昧,成为萧红着力批判的对象。三、借民俗之落后展现女性关怀与男性启蒙作家相比,萧红对于蒙昧的乡民的批判,多了一个独特的女性视角。身为女性,萧红切身经历了婚恋之痛,更经历过难言的生育之痛却又为环境所迫不能为人母,这让她深切感受
12、到了底层女性的悲哀,她曾说:“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女人。”2 4这样的生命体验镌刻在萧红的灵魂深处,是以在 呼兰河传 中,萧红借民俗描写,将底层女性所受到的压迫与戕害一一展示在人前,体现出了独有的女性关怀。在萧红笔下,女性所受的压迫与戕害首先来自于文化压迫。民俗形成有着深厚的文化根源,而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中,一直是男尊女卑的男权文化,于是在这种文化氛围中形成的传统民俗,便带着深重的文化压迫。呼兰河传 中,这种对女性的文化压迫是在民俗描写中展现出来的。四月十八的娘娘庙大会,本该去给娘娘烧香求子的,可是人们认为阴间也是重男轻女的,“不敢倒反天干”,要先给老爷庙的老爷打钟磕头才能
13、去娘娘庙。这一句“不敢倒反天干”,直接触及了文化压迫的根源。天干地支这样的文化符号,背后代表着古代中国人的思维习惯和生活方式。最初,人们把天干地支作为自然界的天道,以天干统摄万物的荣盛与兴衰,即便万物生长于地,却仍为天干所统摄。同时,古人又把男女分为阳与阴,阳统摄阴,就像天干统摄地支一样,是自然界的天道,是不可违背的。男人统治女人压迫女人的现象经此演化,就变得天经地义了。呼兰河传 中,女性所受的第二重压迫来自男性。自父系社会始,男性对女性的压迫就开始了。“父系社会的体制也是以先前的母系社会为文明之敌的,对这一败北的敌手的控制、奴役、压抑已成为它内在的结构性特点。女性,作为新旧生活方式交战中的败
14、北者,作为以往的敌手和当时的异己,被设置在父系统治秩序里一个最保险的角落的。”3 3这种男性对女性的防范与地位剥夺,在 呼兰河传 的民俗描写中重现。为娘娘庙塑泥像的是男人,所以把娘娘塑得很温顺,其真意不过是想告诉世人,这娘娘没什么出奇之处,不过就是孩子多而已。以至于男人尽管怕神鬼,却也在打老婆的时候说:娘娘还得怕老爷打呢?何况你一个长舌妇!萧红嘲讽地评价道:“可见男人打女人是天理应该,神鬼齐一。”3 53自身的生活境遇加上成长过程中萧红所见到的落后民俗,处处都有着男性对女性的压迫,萧红身处其中,自然在嘲讽之余心生悲凉,对女性的遭遇感同身受,批判的锋芒极为犀利。最为一针见血的是对于“节妇坊”的赞
15、词修与删的真相揭露,古语说女子不能上战场,可女子连跳井上吊都比男人有勇气,怎么会不敢上战场去搏一下功名呢?是谁扼杀了女子的这些机会?毫无疑问是那些一直在防范女子的男性。所以,节妇坊的赞词上不写跳井的勇敢,怕女人挨打跳井然后留下孩子与家务无人料理,所以只写温文尔雅孝顺公婆,这是用男性的需求在为女子洗脑,让女子以为这是自己的天职与天性,浑不觉已然被男性异化为他们想要的女子的样子。自进入父系社会以来,男性对女性的压迫是极为残酷的,萧红把这种压迫放在民俗描写中,既让我们看到了这种女性被压迫的历史,又举重若轻地用寥寥数语揭露了真相,入木三分。然而萧红在 呼兰河传 中揭露更深的,是来 88姜丽清,等:呼兰
16、河传 民俗描写的意义探析自于同性对女性的压迫。在男性压迫女性的历史中,他们对于女性作了很多防范与改写,使得父系社会的书写史中女性的形象是以男性需求为指归的。萧红的深刻之处在于,她看到了这种男性对女性的改写深刻到了女性已经将其内化为对自身的要求,进而让女性彻底失去了自我,成为男性压迫女性的帮凶。这种女性自我的丧失,以帮凶身份对同性进行压迫,在 呼兰河传的民俗描写细节中屡有体现。团圆媳妇的悲惨遭遇,就是来自于那些同样忍受着生活磨难的女性。无论是她的婆婆,还是周围那些参与的七姑八姨,她们“整治”团圆媳妇的目的不尽相同,但原因却都是一个“不像个团圆媳妇”,也即不符合男权社会对于女性的要求。于是,她们忘
17、却了自身被一步步规训为“媳妇”所受的苦,又翻倍加诸于其他同性身上,成为男性压迫女性的帮凶。迫害死了团圆媳妇还不够,她们又同样用封建卫道士的手段来对王大姑娘口诛笔伐,间接导致了冯歪嘴一家的悲剧。萧红细腻地在日常生活民俗中描画了这些女性所受的压迫,展现了自己独特的女性视角。四、借民俗之日常回忆故土亲情民俗文化是生活文化,不同地域的人生活习惯不同,生活的方式也不同,就形成了独特的民俗文化。但因为这种日常生活民俗在生活中司空见惯,所以经常被忽略,在 呼兰河传 的日常生活民俗描写中,除了前述的启蒙价值,我们还能够感受到作家萧红对故乡与亲情的怀念。众所周知,萧红幼年所感受到的亲情大多来自祖父,所以 呼兰河
18、传 中“我”与祖父的种种生活细节的描写,一面展现着东北民俗,另一面又流淌着亲情。早餐,祖父吃饭米汤,挠白糖。这是东北饮食文化的一个特色,认为米汤会引发胃酸不适,故佐以白糖去酸,与东北吃粘豆包要蘸白糖原理相同。这种饮食搭配,与饮食民俗中的“重养生之道”的特点有关,不仅要用食物解决温饱,还注重养生。但是“我”却非要吃“烧苞米”,东北早晚温差大,田间露水重,擗苞米要着露水下田,祖父擗来苞米,鞋袜皆湿也无一句责备,可待苞米烧好,“我”已经吃饭米汤挠白糖吃饱了,又嫌弃苞米不好吃,拿去喂狗了。这样的祖孙相处细节,在作品中出现多次,祖父无条件的宠溺是“我”任性而为的底气,无论是闹着祖父去看团圆媳妇,还是吃灶
19、坑里烧的小猪与鸭子,在祖父眼中,“我”馋是可爱,能吃是福气,就是贪吃弄脏衣服,他也只是提醒“我”注意别反胃,一点也不生气。这样的祖孙生活日常,无不流淌着亲情,是以萧红对于故土日常生活民俗的回忆与描写,多处写的是对于祖父给予的亲情的回忆,成年后的生活越艰辛,童年的亲情越可贵。此外,在观看“野台子戏”这一习俗的描写中,萧红也细致描画了出嫁的女儿隐而不露的亲情表现。尽管唱野台子戏是因着求雨还愿的封建旧俗,但这却是一个维系亲情的重要机会,“接亲戚的接亲戚,唤朋友的唤朋友”,2 41并接姑娘唤女婿、远嫁的姐妹团聚,互送的礼物沉甸甸的都是亲情。这些习俗也是民俗文化的重要价值所在,代代传承的民俗,不仅传承了文化与习俗,更传承了爱与亲情。五、结语呼兰河传 中有许多对当地民俗风情的刻画,在熟悉又荒诞的情节背后,其实是作家萧红对于乡民艰难生活状况的揭露。这既有她幼时生活在呼兰河的生活回忆,又有着成年后在漂泊无依的生活中切身的贫困体验,她用自己独特的女性视角与观察,将中国农村的黑暗现实与具有文化意蕴的民俗细节描写联结在一起,使得民俗描写在她笔下有了更为深刻的意义。参考文献:1 柯玲.中国民俗文化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2 林贤治.萧红全集:下 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20.3 孟悦,戴锦华.浮出历史地表 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责任编辑:徐星华)8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