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彝尊的饮食生活与词体书写.pdf

:/收稿日期:作者简介:龚敏()男 湖北崇阳人 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讲师 研究方向为词学、清代文学网络首发时间:网络首发网址:/./.朱彝尊的饮食生活与词体书写龚 敏(杭州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 浙江杭州)摘 要:朱彝尊一生嗜饮、嗜吃 自然创作了大量的饮食词 早年平居家乡时 经济拮据 饮食简素但仍追求“治酒肴必丰”中年游幕四方 依附高官 饮食显得豪奢 晚年通籍后 社会地位提高 饮食贵中求奇 朱彝尊的饮食生活对其饮食词的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 其饮食词的书写有两方面转变:内容由饮食环境转向食物本身 书写方式由言情转向体物 变化的深层原因是朱彝尊在博学鸿儒科后 经济上获得独立 精神上获得自由 朱彝尊后期专门以美食为题材的饮食词在词史上具有开拓意义 具体表现在饮食题材的扩大化和书写的精细化关键词:朱彝尊 饮食词 日常生活中图分类号:.文献标志码:文章编号:()():.“”.:.:先唐诗中 饮食很少成为专门的吟咏对象 多数情况下是作为某种意象充当造境作用 后经过杜甫、白居易等诗人的开拓 饮食题材逐渐增多 再经过苏轼、陆游等宋代诗人的发展 渐成为诗体创作的一个重要方面 在词体创作中 自唐宋以迄元明 饮食题材虽有呈现 但所占比重极小 直到明末清初 在词体复兴大势的裹挟下 词人有意识地将笔兴转入饮食领域 词中的饮食才足够成为一种独立的题材类别第 卷第 期 年 月.嘉兴学院学报 朱彝尊是词体文学中进行日常饮食书写的重要代表 其 静惕堂词序 云:“余壮日从先生南游岭表 西北至云中 酒阑灯灺 往往以小令、慢词 更迭唱和”正是在幕府的觥筹交错间 朱彝尊开始了词体创作 朱彝尊一生嗜饮、嗜吃 亲自参与食物制作 创作了大量饮食词 因此 考察其饮食活动 分析其饮食词书写 显然有助于进一步了解其精神世界与文学观念一、朱彝尊的饮食生活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和纵欲思想的泛滥 到明代晚期 奢侈的饮食风尚已经弥漫整个社会 明清鼎革之际 因战争、天灾频繁 饮食奢侈之风短暂中断 不少人的生活被迫归于俭朴 以朱彝尊的家乡嘉兴府秀水为例 明末之时“俗境奢靡 张筵设席 务崇多品 馈遗牲果糗蔬 盈箱叠架”到清代初年“宴止五簋 馈不靡物”政治的变革未必能立即扭转人们相沿已久的生活方式 随着政局的稳定 社会经济逐渐恢复 奢华的饮食风尚重新昌炽 朱彝尊生活于明清交替之际 受经济环境影响 其饮食生活总体与社会潮流保持一致 经历了一个由俭至奢的过程朱彝尊早年平居家乡时 由于经济拮据 饮食比较节俭 秀水朱氏以清廉知名 朱彝尊的曾祖朱国祚虽然官至光禄大夫 但廉介自守 并不著意于家业积累 至朱彝尊这一代 因战争、天灾不断家计愈窘 竟达到荒年恒乏饮食的地步 顺治二年()因无钱纳币 岁的朱彝尊入赘归安教谕冯镇鼎家 此后 他谢绝了岳父的田券 携妻辗转移居梅里多地 穷困如斯 然朱彝尊的初次扬名却是得益于在家乡举办的文酒之会 清稗类钞 记载:“国初 禾中文酒之会 甲于海内 如朱竹垞、千里昆仲及俞右吉、郑随始、王介人、周筜谷、徐皆山、褚二觐、沈山子、缪天自、钟广汉诸人 每人出三十钱 一蔬一肉 而烛必盈把 每携笔砚 吟咏达旦”一蔬一肉 菜肴极简 能够博得声名的是推杯把盏间的文人吟咏 其时社会荒乱 诸人钱财困乏 朱家的经济来源主要靠妻子纺织所得 直到顺治七年()朱彝尊开始开馆授徒 才有了一些微薄的束修 然而 酒会之资多为与会者均摊 钱不够时还需通过典当来凑 高层云 布衣李君墓表 云:“君与两兄及朱子锡鬯、周子青士、沈子山子、缪子天自为诗课 君兄弟余一锡偏提 锡鬯止布袍一领 每遇会 则以付质库 两家内梱各纺绩出之 遇后会复然 数数为常”一锡偏提与一领布袍之价值可想而知 未必能换多少酒菜朱彝尊早年经济困难 饮食节俭 但却存有追求“奢华”饮食的愿望 从两个方面可以看出其一 参加文酒之会次数频繁 明代以来 文人流行结社 这些社团很少以纯粹的吃喝为目的 而是以会餐为纽带博取诗名“每遇会”“遇后会复然 数数为常”表明会餐次数极为频繁 也只有如此 才能累积出“甲于海内”的声势 其二 次次倾尽财力 朱彝尊 亡妻冯孺人行述 记载:“四方知名士往来于禾者 辄造梅里 孺人治酒肴必丰 虽夜分区画立办 宾客过者谈宴极欢 或淹留旬日方去 花钿无多 尽付质库 昼夜纺绩以赎 客至复质 如是以为常”从妻子不多的花钿到典当自身的一领布袍只为“治酒肴必丰”可见这种饮食消费是朱彝尊家庭的沉重负担 而所谓的“治酒肴必丰”不过是农家主妇倾尽全力的热情 与朱彝尊后来的饮食相比 亦是简素朱彝尊中年游幕四方 依附高官 饮食也显得豪奢 通过家乡的持续性文酒之会 朱彝尊的诗名渐噪 被同里达官曹溶激赏 顺治十三年()秋 朱彝尊因授徒不给 生计困顿 在曹溶的推荐下 应杨雍建之聘 远赴岭南课其子 次年入广东布政使曹溶之幕 从此开始了长达二十余年的游幕生涯 先后在曹溶、宋琬、王世显、王显祚、严伟、刘芳躅、龚隹育等人的幕府中任职 幕主皆为高官 经济实力雄厚 饮食奢华 朱彝尊荫庇其下 也能沾牙一二 以入王显祚幕为例 康熙三年()朱彝尊随曹溶往谒山西布政使王显祚 王氏飨以熊掌饭 两年后 曹溶落职 朱彝尊正式入王显祚幕 王显祚性情豪爽 对朱彝尊解衣推食 敬作上宾 曾出价值千金的白玉碗为之斟酒 朱彝尊连饮至大醉 碗碰于石案作响 王氏亦不以为意 并将碗留于朱彝尊书屋 还命厨人月致驰名已久嘉兴学院学报 第 卷第 期的桑落酒二瓮 朱彝尊感王氏厚遇 作 白玉碗记 王显祚雅好文酒之会 时时举办 朱彝尊有花发沁园春王湛求方伯招同恽含万、姚注若、周雪客诸子饮郝园 燕山亭清明日王湛求方伯招同刘津逮、赵秋水、毛子霞、孔子威饮金粟园杏花下 红娘子正月十三日夜 同毛子霞、张登子集王湛求方伯斋中 台城路十四夜 等词描写这些宴会 试看 台城路十四夜:层城已下葳蕤锁 华堂更浮春酌 水浸银屏 花移火树 人在瑶天笙鹤 微风绣幕 看蛱蝶翻飞 凤凰飘落 八尺轻容 美人无数卷珠箔 铜盘翠烟笼雾 有水葓掩映 画阑红药 明月难留 春宵易晓 只合人生行乐 筝琶间作 任笑舞灯前 绿窗齐拓 问夜何其 拚醉归似昨这首词记录的是康熙六年()正月的一场夜宴 首韵交代时间、地点、事件 由外至内层层铺叙“华堂”显示宴会的豪奢“水浸银屏 花移火树”表明这场宴会举办于水边 灯火辉煌银屏映水 仿佛置身仙境“微风”二句写帘幕 华美至极:帘幕上绣着的蛱蝶、凤凰 在微风的轻拂下 一如活了过来 前结 卷起珠帘 入眼便是无数身着轻纱的美人 过片写堂内 铜盘烛烟摇曳于水葓、红药间 次韵抒发只合行乐的感慨“筝琶”二句 表明酒宴中有音乐、舞蹈助兴 后结“拚醉归似昨”说明酒会的经常性 从全词对饮食环境的描绘 即可想象这场宴饮的华靡豪奢宴饮豪奢的重要表现之一是有歌者助筵“筝琶间作”即已透露 宴饮时助兴的歌者 既分男女 又分职业歌者和娼妓 朱彝尊 红娘子正月十三日夜 同毛子霞、张登子集王湛求方伯斋中:“唤薛家车子近前歌 胜名倡謇姐”薛家车子 即东汉末年都尉薛访之车童 代指善歌者可知此次宴会请的演唱人是职业男歌者 而 南歌子赠伎张绮绮:“酒酽金船劝 衣香石叶熏犹恐未消魂 唤伊歌一曲 月中闻”请的则是娼妓奏乐 歌者演唱的曲辞 有时就是席间文人创作的词 如徐月中箫谱序 云:“往在长安 偕柯子翰周与竹垞诸君为文酒之会 间倚声作短长言 竹肉竞奏 每付雪儿按红牙歌之 不减旗亭画壁时”在朱彝尊的词中 仅题目中写明赠伎或歌者的就有 首 留名者有细细、蜡儿、吕二梅、白狗、晁静怜、饼儿、张绮绮、张伴月、桂娘、沈西、宋玉环 位女伎以及陈郎、王楚云两位男歌者康熙十八年()三月 博学鸿儒科会试 朱彝尊以布衣身份中一等 授翰林院检讨 入史馆纂修 明史 开始正式踏上仕途 朱彝尊晚年为官于京城 饮食生活贵中求奇 通籍后 朱彝尊的宴饮活动多发生于同事之间:总裁徐乾学曾邀合史馆 人 每月一会饮 朱彝尊还常与陈维崧、毛奇龄等人举办少数人的文酒会 这期间朱彝尊饮食之丰富可以从陈维崧 春夜朱锡鬯、陆义山两君招饮 馔甚甘腆 一饱之后 快然成诗 得二十四韵 一诗看出:莱鸡抹作纤 浓赛瓮头乳 轩切关东鹅 嫩极不胜箸 椒豉糁蜌螷 橙姜醢雉兔 尤精花猪肉 纯用琼花露 载非仆射单 法定吴娘作 其时会食声 飒沓骤春雨 香风溢邻家馋涎堕童孺莱鸡、关东鹅、蜌螷、雉兔、花猪肉 山珍海错俱全 再加上琼花露酒 何其丰盛 无怪乎会“馋涎堕童孺”除此之外 朱彝尊深受康熙帝倚重 被亲点充日讲官 能够经常入殿侍宴 并先后蒙皇帝赐予多种珍贵食物 如康熙二十二年()正月 受赐皇帝南苑所射兔 三月 获赐银盘菇、醍醐饭 四月 获赐鲥鱼 十二月 受赐法酒、官羊、鹿尾、梭鱼等 次年正月元日 侍宴南书房 又获肴果二席 赐及家人 时人评朱彝尊“珥笔禁近 受眷最隆”乃“非常之遇”康熙二十三年()元月 朱彝尊因私带楷书手入内廷抄录四方经进书 被劾谪官 一般情况下 京官被贬 多是归里养老 以待平反或调任 但朱彝尊并不听从儿子的切劝南归 而是滞留京城 心存希冀:“将来补官 亦是京职 或于补官之日仍留词林”(朱昆田 三月初七日给母亲札)朱彝尊从内廷迁居到宣武门的一座小院落 古藤书屋 没有了繁忙的公务 朱彝尊频繁设宴 招来酒朋诗侣 如陆嘉淑、魏坤、查慎行、梁佩兰、曹寅等 均是常客 俸禄本就微薄 落职之龚敏:朱彝尊的饮食生活与词体书写转引自于翠玲的 朱彝尊家书与康熙“己未词科”史料:启功先生 朱竹垞家书卷跋 详说 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年第 期后 朱彝尊的经济陷入困顿 以至于不得不寄诗向宋荦求援 其 简宋观察荦 曰:“茸裘已敝库尚典 浊酒苦贵樽长空 故人念我傥分赠 蓟门白炭盘山菘”依靠朋友资助及润笔等收入 朱彝尊在落职后仍能过上不错的生活 此时他的饮食在华贵之中追求奇异 王士禛曾提到在朱彝尊那里吃到的异味:戊辰春 予来京师 朱太史竹垞招饮古藤书屋 食半翅 甚美 不知是何鸟 阅 盘山新志 云:尔雅“鸠 寇雉”郭璞注“大如鸽 似雉 鼠脚 无后指 歧尾 为鸟憨急群飞 出北方沙漠”盘山多有之 土人呼为半翅 即沙鸟也 一名铁脚以王之显赫、博学 尚未染指 且需要查阅文献才知其为何物 半翅之稀奇可想而知二、朱彝尊饮食词的书写变化朱彝尊 报周青士书 曰:“夫人之境遇不同 情性自异”虽然说的是群体情况 但同样适用于个体 人处于社会之中 与他人交往的方式和心态会随着自身社会身份和周围环境的变化而改变 这种改变也会流露于经历者的文学创作之中 康熙十八年()朱彝尊以布衣身份通过博学鸿儒科考试进入仕途 境遇的变化 带动了其饮食词的书写转变其一 书写内容的重点由饮食环境转向食物本身 朱彝尊游幕期间的饮食词注重对饮食环境的描写 很少以食物作为书写对象 即使有 也只是在词中发挥点缀作用 这是由于朱彝尊游幕四方 虽然被幕主以礼相待 但布衣与高官的身份并不对等 更何况还要仰人度日 其 报周青士书 曰:仆频年以来 驰逐万里 历游贵人之幕 岂非饥渴害之哉?每一念及 志已降矣 尚得谓身不辱哉!昔之翰墨自娱 苟非其道义不敢出 今则徇人之指 为之唯恐不疾在身不由己的创作中 时常需要表现出对幕主的趋奉赞扬 相较于食物 这种表现在饮食环境的描写中 会有更大的发挥空间 如 花发沁园春王湛求方伯招同恽含万、姚注若、周雪客诸子饮郝园:蜡屐山遥 浮觞溪远 爱他三径幽独 斜阳满地 苔色侵阶 人影一庭空绿 名花杜曲 开未了、秋林书屋 最好是、竹里行厨 教添沙际棋局 近识风流地主 把葡萄深杯 百罚金谷 接 倒矣 绛炬烧残 仰见月华如烛 高城漏促 还问取 胜游须续 休嘲我、马上乘船 玉鞭归也相逐“蜡屐”用阮孚典“浮觞”用王羲之典“三径”用蒋诩典 三者都是高逸之人 以下三韵写环境之幽 前结写众人活动“行厨”“棋局”是常见之事物 而置之于“竹里”“沙际”便见清新脱俗 过片直赞地主风流 比之金谷石崇“接”即头巾 山简酩酊大醉后曾倒著白接“绛炬”以下三韵 写宴会尽欢 后结归于作者醉态 全词并无任何食物出场 只是通过描写饮食场所和饮食者的行为 显示出宴会主人的高雅风流 又如 上文 台城路十四夜 通过描写饮食环境的富丽堂皇表现幕主的高贵 金缕曲同周山、陈胤倩饮严太仆斋中 醉赋 通过写严太仆的醉后豪举来表达他的好客 均是在饮食作品中赞扬给予自己生活的幕主通籍后 朱彝尊的社会地位变得独立 除了面对皇帝 与其他官员如王士禛、徐乾学、纳兰性德、曹寅等人之间 其实都是一种平等的交往 朱彝尊在 徐尚书寿序 中提到他与徐乾学的文酒之会:“刑部尚书昆山徐公某通籍后 公相遇特厚 尝合史馆一十六人 月一会饮 脱略先后辈礼 欢然靡间”虽然官阶相差巨大 但会饮之时并无等级之分 能够让朱彝尊处之怡然 再如台城路夏日同对岩、荪友、西溟、其年、舟次、见阳饮容若渌水亭 所说:“不知何者是客 醉眠无不可 有底心性”虽然宴会主人是贵公子纳兰性德 但朱彝尊与他是文字相交 并无依附关系 在座客人也都是同道中人 所以朱彝尊能够拥有“醉眠无不可”的随意 朱彝尊将皇帝赐予食物的感恩戴德全部纪之于诗 而在词中尽情表达自己对食物的喜爱 再无需趋奉恭维 又如 木兰嘉兴学院学报 第 卷第 期花慢孙懋叔以山獐见贻 赋谢 一词 说是感谢 其实只开头一句“孙郎真爱客 分异味 到寒庖”提到孙懋叔 后面写的是由山獐勾起的童年回忆以及山獐的制作、食用过程再如 催雪席上赋黄鼠 满庭芳佛手柑 和严荪友 等作 题目涉及他人 而在词中并无他人影子 仅是对食物的专注书写 在朱彝尊博学鸿儒科后的饮食词中 专门以食物为书写对象的就有二十余首 涉及素食、荤食、调味品、果品等方方面面其二 书写方式由言情转向体物 朱彝尊前期的饮食词以言情为主 其 陈纬云红盐词序 云:“予糊口四方 多与筝人酒徒相狎 情见乎词”酒筵歌会 流连声妓 无论是写漂泊还是写艳情 这时的饮食词都遵循“词言情”的传统 江湖载酒集 主要收录朱彝尊游幕期间的词作 他在结集时自题 解佩令 作总结:“十年磨剑 五陵结客 把平生、涕泪都飘尽 老去填词 一半是、空中传恨 几曾围、燕钗蝉鬓?”所谓“把平生、涕泪都飘尽”确是实情 也反映在其饮食词中 如 金缕曲同周山、陈胤倩饮严太仆斋中 醉赋:满目悲秋赋 怅征途、衣裘尽典 酒钱难数 赖有城西严太仆 肯与荆高为伍 拚痛饮、忘形尔汝 客罢长斋如泥惯 更孟公、投辖多豪举 觞百罚 气如虎 天涯几得良宵聚 忆连年、东西吴越 后先齐鲁 主便不留宾也宿 何况留宾不去 任醉尉、频呵归路 我困欲眠公莫笑 听街头、遮莫鼕鼕鼓 还坐起 为公舞作客他乡“满目悲秋赋”的季节感伤“衣裘尽典 酒钱难数”的物质穷困“东西吴越 后先齐鲁”的连年漂泊“主便不留宾也宿”的寄人篱下 如此种种 郁积于胸 借一场痛饮 喷薄而出 饮酒并非享受 只是情感的发泄媒介 情感才是这首词的主要书写对象朱彝尊后期的饮食词注重体物 主要收录于 茶烟阁体物集 体物即摹状事物 本是赋的写作方式 文心雕龙诠赋 云:“赋者 铺也 铺采摛文 体物写志也”在刘勰的见解中 赋虽以物为主体 竞尚丽辞 注重铺陈 但尚不忘托意 而朱彝尊的咏物词仅引入赋中对物的刻画铺陈手法 曲尽笔墨以求惟妙惟肖 并不注入或很少注入自己的主观心理体验 乐府补题 的复出促进了朱彝尊咏物词风乃至清初咏物词风的形成 朱彝尊为之作序云:“诵其词可以观志意所存 虽有山林友朋之娱 而身世之感 别有凄然言外者 其骚人 橘颂 之遗音乎?”显然是认识到了 乐府补题 体物写志的创作方式 但他所赞同、追求的只是诸人体物的细致绵密 他在 曹实庵咏物词评 中说:“今就咏物诸词观之 心慕手追 乃在中仙、叔夏、公谨诸子 兼出入天游、仁近之间北宋自方回、美成外 慢词有此幽细绵丽否?”他自己的八首唱和之作 也有意剔除其中的写志只追求客观体物 试比较两首咏蟹之作:桂枝香天柱山房拟赋蟹(吕同老)松江岸侧 正乱叶坠红 残浪收碧 犹记灯寒暗聚 簖疏轻入 休嫌郭索尊前笑 且开颜、共倾芳液 翠枨含雾 玉葱浣雪 嫩黄初擘 自那日、新诗换得 又几度相逢 落潮秋色 常是篱边早菊 慰渠岑寂 如今谩有江山兴 更谁怜、草泥踪迹 但将身世 浮沉醉乡 旧游休忆桂枝香蟹(朱彝尊)新霜晚渡 见燃苇鸿天 落潮鱼步 尽掩青筐缚急 腥涎齐吐 津门水市无人问 听轧轧、小车鸣路 携来九陌 不知还有 酒徒闲否 又何况、乡园秋暮 任空江筑舍 断沙名浦 酥片金穰 那管玉纤黏住 橙阴菊外登高宴 捉鲖阳、瓮边俦侣 年年长擘 烛斜画舫 水凉朱户吕词大约作于宋亡不久 通过咏蟹来抒发亡国的悲痛 首二韵交代食蟹地点、节候“乱”“坠”“残”一派萧飒景色 亦即词人心境“犹记”一韵宕开 写捕蟹过程 后二韵收回 写饮酒、食龚敏:朱彝尊的饮食生活与词体书写蟹“芳液”“翠橙”“玉葱”佐料佳美 食者如何能不开颜?而加一“且”字 透露这次乐事不过强欢而已 食者心中应堆积着心事 换头用苏轼以诗换蟹之典宕开 以免直写心事显得突兀“又几度”一韵渐渐收回 以时移暗写世换“常是”一韵移情于蟹“渠”之岑寂 亦即“我”之岑寂“如今”一韵补写这种寂寞来源于江山换代后的草泥踪迹 后结用重笔 告诫自己沉浮于醉乡 忘掉旧游 悲痛欲绝 全词意在笔先 以形传神 可以明显感受到作者经历亡国后的幻灭之感 与吕词相比 朱词的立意构思就单纯得多 仅是铺叙一个由捕蟹到食蟹的过程 首二韵交代食蟹节候 而无吕词之颓败“尽掩”一韵也写捕蟹 而体物较吕词入微 以下二韵 写自江头携蟹至城市寻找酒伴换头用递进笔法 补足节候“酥片”“橙阴”二韵写食蟹过程“玉纤”可见美人“鲖阳”用毕卓持螯把酒事 全不见创作主体影子 后结以“年年长擘”之愿望收尾 表露作者对蟹之喜爱 并无特别感慨 似乎咏蟹只是因为蟹之味好 词人喜食从饮食环境到食物本身 从言情到体物 表层是朱彝尊饮食词的书写转变 而深层是朱彝尊在经济上从不独立到独立、精神上从不自由到自由的转变 游幕时 朱彝尊寄人篱下、仰人度日 需要通过饮食环境的书写来趋奉幕主 这种不自由带来的种种压抑 也时常倾泻于词中 造成其前期饮食词以言情为主的风格 通籍后 朱彝尊社会身份提高 经济独立 内心获得相对自由 故能解放自己的词体创作 在其中细细体味食物 尽情表达对食物的喜爱三、朱彝尊饮食词的开拓意义日常饮食题材 经过杜甫、白居易等唐代诗人的书写 成为诗歌关注的重点之一 又在苏轼、陆游等宋代诗人的发展下 成为诗歌创作的一个重要方面 唐宋元明时期的词体创作 很少将饮食作为独立的吟咏对象 而是作为众多意象之一 充当点缀作用 一直到明末清初 词人向诗体创作摄取经验 日常饮食题材才在词中大量出现 朱彝尊正是这一新现象的重要代表 特别是其后期专门以食材为题目的饮食词 具有开拓意义 具体而言 表现在两个方面:其一 饮食生活题材的扩大化 在朱彝尊的饮食词中 直接以食物标明题目的词就有 首 素食有莼、芋、茄、冬瓜 荤食有黄雀、黄鼠、山獐、河豚、蟹、蛤蜊、龙虱、西施舌、纤蛤 果品有西瓜、白杨梅、槜李、柑、佛手柑、橙、金豆、枇杷、橄榄、荔子 调味品有姜 既有目前常物 也有山海异味 其中 除了莼和蟹被南宋遗民词人结社题咏外 其余的之前几乎都只在诗中题咏 甚至有的连诗中都未曾着墨 诗体相较词体 在表达上更加自由 所以某种新题材的书写 一般都是先入诗后入词 以茄子为例 茄子作为生活中常见的蔬菜之一 自宋迄明 都有题咏诗 如宋代郑清之的茄子、元代王冕的 种茄、明代董其昌的 紫茄五首 等 而以茄为题的词 直到明末清初才有 如王翃的 洞仙歌种茄、曹溶的 东风第一枝园中摘茄、朱彝尊与魏坤的 临江仙慢咏茄 唱和 又如佛手柑 作为一种人工培育的珍奇水果 在明代中期以皇家贡品形式进入人们的视野 当时有高官文人如王世贞等以诗题咏 到晚明佛手柑渐渐流入民间市场后才出现不少平民文人的题咏 明末清初 对佛手柑的题咏达到了高潮 其重要表现之一是出现大量佛手柑词 如严绳孙满庭芳佛手柑、朱彝尊 满庭芳佛手柑 和严荪友、陈维崧 剔银灯佛手柑不至词以寄慨 红林檎近咏佛手柑、徐绮罗香燕京市上得佛手柑 贻棠村公并缀此词、顾贞观 虞美人佛手柑 二首等 其他如芋、冬瓜、蛤蜊、西施舌等 亦是如此 可以说 饮食题材的扩大化是明末清初以朱彝尊为重要成员的词人群体共同努力所致其二 饮食生活书写的精细化 朱彝尊喜爱食物 对食物制作有自己的见解 如 养小录 载:“竹垞朱先生曰:凡试庖人手段 不须珍异也 只一肉、一菜、一腐 庖之抱蕴立见矣 又云:每见荐庖人者 极赞其能省约 夫庖之能惟省约 又焉用庖哉?”又其 以蜜渍生荔支嘉兴学院学报 第 卷第 期戏成一律 曰“亟教炉火煎铅液 更犯巢蜂割蜜房”表明他更是亲自参与食物的制作 可见朱彝尊对食材的体验十分深刻 因此 朱彝尊的饮食词书写能够更加精细化 如 催雪席上赋黄鼠:倦拥痴床 寒御旨蓄 多事拱人嫳屑 惹花豹腾山 地猴临穴 五技顿穷就掩 趁快马、携归捎残雪 刲肝验胆 油蒸糁附 寸膏凝结 镂切 俊味别 耐伴醉夜阑 引杯稠叠 更何用晶盐 玉盘陈设 一种低徊旧事 想独客、三云愁时节 唤小伎 并坐教尝听唱塞垣风月此词写的是产自山西大同的黄鼠 而食用地点在京城 黄鼠在大同被视为珍馐 明代时曾作为贡品进入宫廷 成为宫廷美食 上片前三韵写黄鼠的捕捉过程 以下“刲肝验胆 油蒸糁附 寸膏凝结 镂切”写黄鼠的烹饪过程 细致入微 养小录“黄鼠”条记载:泔浸一二日入笼 脊向底蒸 如蒸馒头许时 火候宁缓勿急 取出去毛刷极净 每切作八九块 块多则骨碎杂 难吃 每块加椒盐末 面裹再蒸 火候缓而久 一次蒸熟为妙 多次则油走而味淡矣 取出 糟食泔为淘米水 糁为米粒 若不了解黄鼠在蒸之前要用淘米水浸一二日 则不会明白词中“糁附”之由来 油蒸 即肉蒸出油 词中所述整体笼蒸之后再切块 也与食谱所写一致 可知朱彝尊十分熟悉黄鼠的烹饪方法“俊味别”以下三韵写食用过程“一种”句至末尾 因黄鼠产云中 故令作者回忆起独客云中之事 其他如 木兰花慢孙懋叔以山獐见贻 赋谢“毛炮 嫩滴瓷罂 浆乍洗析成肴 任满荐辛盘 椒花颂罢 荷叶堪包”湘江静蛤蜊“甲卸初 汤沸定 一痕纤、嫩黄逾净”摸鱼子莼“蜀姜楚豉调应好 不数韭芽如蕨”描写食材的制作 都是非常生动、非常细腻且合乎食谱的 日常生活精细化书写原是宋诗创作的重要特色之一 至此也被清代词人大量地借鉴学习参考文献:冯乾.清词序跋汇编.南京:凤凰出版社.许光瑶 吴仰贤.(光绪)嘉兴府志 中国地方志集成浙江府县志辑:第 册.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徐珂.清稗类钞:第 册.北京:中华书局:.李符.香草居集 四库全书存目丛书:第 册.济南:齐鲁书社:.朱彝尊.曝书亭全集.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陈维崧.陈维崧诗.扬州:广陵书社.钮琇.觚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王士禛.居易录 王士禛全集:第 册.济南:齐鲁书社:.刘勰.增订文心雕龙校注.黄叔琳 注.北京:中华书局:.陈恕可.乐府补题 校注.姚道生 校笺.南京:凤凰出版社:.顾仲.养小录.彩绘评注版.左丽 校注.沈阳:万卷出版公司.(责任编辑 吴明敏)龚敏:朱彝尊的饮食生活与词体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