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治海：状元使臣赵文楷与清代中琉关系的发展（下）.pdf

从清嘉庆五年（1800年）五月十二日在那霸登岸，到同年十月十五日启程回国，赵文楷使团在琉球共驻留五月有余。驻琉期间，赵文楷不仅按礼制流程完成了对琉球新王尚温的册封，同时也积极推动中华文化在琉球的传播，掀起了琉球学习中华文化的热潮。册封大典威震东海册封尚温王是赵文楷此行最重要的使命，对此赵文楷做了充分的准备。嘉庆五年七月二十日，琉球法司官送来册封仪注，赵文楷同副使李鼎元斟酌商议，讨论册封仪式的各项流程，并作提前筹划。七月二十四日，册封前一日，赵文楷命属官于天使馆前张幄、结彩，备龙亭三、彩亭二，凡册封使经过之地，皆需结彩。同时，命琉球王府在首里王城正殿前，造版阁一楹为阙庭，设殿于庭中，左右列层阶。阙廷前设御案五架，按规制中案将在册封日奉置龙节，左案奉诏敕，右案奉嘉庆皇帝御书，边左案置下赐国王的币帛，边右案置下赐王妃的币帛。同以文治海：状元使臣赵文楷与清代中琉关系的发展（下）陈刚王军艳/文江淮文史161JIANGHUAIWENSHI探索与争鸣时，令设香案及司香人二员，将世孙受赐予位设于香案前，设圣旨宣读台于殿前左，设世孙跪拜位于露台中，另设奏乐位于众官拜位后。以上为册封仪式所必需的场景器具和位次排列，赵文楷皆按仪制规程，一一督办，以确保大典顺利成行，万无一失。七月二十五日，册封大典正式按仪制流程开始举行。黎明时分，先由琉球法司官等率官穿吉服拜候于天使馆外，待金鼓仪卫准备完毕后，开启馆门。馆门开启后，众官参拜天使，并请预制好的龙亭、彩亭入天使馆内，置于中堂，赵文楷捧龙节、李鼎元捧诏敕御书，各安放于龙亭中，将下赐币帛放置于左右彩亭中，众官行三跪九叩首礼。礼毕，册封使队伍从那霸天使馆出发，前往首里王城，途中金鼓奏乐，百姓跪道仰望。行至王城“守礼门”下，世孙尚温已率众官跪迎于此，龙亭暂驻，世孙率众官平身。赵文楷行立于龙亭左右，礼官唱“排班”，世孙率众官行三跪九叩首礼。礼毕，世孙引导进入国门，龙亭进至于奉神门外，赵文楷持龙节、李鼎元捧诏敕御书、捧币官捧币帛缓缓行至阙庭前，依次将龙节、诏敕等奉于御案。世孙跪拜于露台中，众官跪拜于世孙后，左右分列。各职司就位后，副使李鼎元高举诏敕，同宣读官上宣读台宣册封诏敕，正式册封世孙尚温为琉球国王。宣读礼毕，国王率众官再行三跪九叩首礼。此后，正、副使又依此礼制，先后将敕赐缎币、皇帝御书等逐一颁赐。颁赐礼毕后，国王跪请留诏敕为传国之宝，天使查验前代诏敕后，允其所请，国王率众官再行三跪九叩首礼。后国王引天使入内殿，因不设宴，故饮茶相谈，茶过三献，天使告辞，国王携百官跪送出城。至此，威严有序的册封大典正式结束。江淮文史162JIANGHUAIWENSHI探索与争鸣明清时期，每当琉球国王承继之时，便会在琉球国内举行一次这样的宏大典礼，而这一仪式对琉球王国以及中琉宗藩关系的发展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在宗藩体制下，宗主国与属国的关系是一种政治性的支配与被支配关系，宗主国在属国履行职约的情况下，并不干涉其内政，允许属国施行自治。但如果宗主国认为属国违反了职约，就会采取军事行动等手段进行制裁，以维持体制的权威性和稳定性。在这种体制内，明清皇帝与琉球国王的关系是君臣关系，中国皇帝是最高权力所有者，琉球国王则是中国皇帝的臣子，同中国的地方大臣一样，需要中国皇帝的专门任命才具有合法性。册封典礼便是中国皇帝正式授予琉球王权继承者官号、爵位，任命其为国王，赋予其统治合法性的重要仪式。中国皇帝的册封诏敕便相当于法律意义上的任命书，具有广泛的礼法效力。在册封仪式举行前，琉球王位的继承人尚不具有合法性，称谓也只能称“世子”或“世孙”，只有册封诏书宣读完毕后，才可称为“国王”，这一规制在册封使的记录、中琉关系文书以及琉球国内的内政外交文书中均被严格遵守，这说明册封典礼对琉球的内政外交均具有广泛的礼法约束力。赵文楷出使琉球期间所题书法拓片江淮文史163JIANGHUAIWENSHI探索与争鸣不仅如此，一世一回的宏大册封典礼，是琉球历代统治者任内所经历的规格最高、规模最大、也是最为重要的礼仪活动。琉球国内上至君王、下至百姓都会提前几年为册封大典做筹备工作，迎接册封使和准备册封典礼也成为琉球国内举国关注、全民参与的重要活动。册封当日，浩浩荡荡的册封队伍，威严有序的册封流程，吸引了琉球国内各地、各岛居民的夹道仰观，是中华礼制文化在琉球传播的重要形式。通过册封仪式，中国皇帝在琉球列岛的绝对权威和琉球国王在国内统治的威严地位得以再次彰显，这一典礼在强化了中琉宗属关系的同时，也震慑和限制了日本萨摩藩等势力在琉球的活动，维护了琉球王国的主体地位和独立性。声教广被德覆遐方册封大典顺利完成后，赵文楷如释重负，于次日同副使李鼎元一起把酒欢饮，三更方寝。此后，因等候归航信风，使团又在琉球滞留近三月。这期间，赵文楷同副使李鼎元一道，同琉球文人士族阶层人士展开广泛的文化交流活动，积极推动中华文化在琉球的传播发展。由于中琉两国语言不通，故而诗文唱和便成为两国士人文化交流的主要形式。赵文楷少时聪颖，6岁时便作有咏百舌，1987 年，赵朴初在琉球寻觅祖迹江淮文史164JIANGHUAIWENSHI探索与争鸣时人称奇，15岁时，赵文楷已创作了千余首诗歌，展现出极高的文学天赋。副使李鼎元为乾隆朝进士，同样以诗文驰名于当时。完成册封使务后，赵文楷和李鼎元自觉承担起传播声乐礼教于琉球的使命，通过与琉球大臣、士族、僧侣等群体间的诗文唱和，使中华文化广被东海属国。如琉球紫金大夫郑国枢便曾与使臣相约共游波上寺，见赵文楷所作波上寺诗，欣然唱和，赵文楷又以诗赠之，诗中以“谁令空谷咏生刍，白首风流郑大夫”将郑国枢赞为风度翩翩、才华卓越的贤才。册封礼完成后，琉球国相、王叔、法司等高官贵族也时常邀请使臣至其宅园观赏，并索求诗文书法。如琉球王叔兼国相的尚周便曾宴请使臣，向其展示庭院中的假山、花木、虫鱼等。李鼎元题“乐鱼精舍”匾额相赠，并作题王叔尚周乐鱼精舍一诗描写园中景致，赵文楷亦作国相尚周园记录下其在王叔庭园灯下夜饮、把酒言欢的场景。在使团滞琉期间，同赵文楷交流最多的便属首里饱学之士杨文凤。杨文凤自幼研习经传、长于诗文，汉学造诣极高，被李鼎元誉为“中山第一学者”。因为精通文理，杨文凤被选为陪伴官，负责使臣的日常生活。杨文凤也充分利用这样的机会，向使者及其从客求学问教，每见使臣诗歌，定认真观摩学习并作诗唱和。如在同副使李鼎元的唱和诗文中，杨文凤便以“海上风和便是秋，星槎万里赴沙鸥。龙旗披拂回霄汉，风斾飘扬溯女牛。德覆遐方同造化，恩敷绝域共车舟。球阳到处承文教，岂仅皇华可继周”，表达了对使者不辞万里、远渡重洋，传文教于琉球，从而使地处遐方绝域的琉球得以与天朝同沐华夏德化的感激，同时也表达了希望琉球能够遍承文江淮文史165JIANGHUAIWENSHI探索与争鸣教，与天朝一同共继华夏文化的期许。使团归国后，杨文凤将使者驻琉期间双方人员的诗作编辑成书，题名中国册封使及从客与琉球唱和诗以为纪念，而其自撰四知堂诗稿中，亦收录十余首中琉文人唱和诗。杨文凤与使团成员结下的深厚情谊及其对双方文化交流所作的贡献，也成为此中的典范。除了同高官贵族和饱学之士进行交流外，赵文楷与李鼎元也十分注重对正在成长中的琉球年轻士人的提携和指导。如被称为首里四公子的向循师、向世德、向善荣、毛长芳，便常来天使馆拜谒，四人皆二十余岁，时常向使者投以诗作，请教交流。双方以笔相谈，以诗纪事，留下了一段段文化交往的佳话。如赵文楷作使馆即事适首里毛生长芳等投诗书以答之，诗中以“天风东引碧牙幢，为策名王入海邦多谢诸生勤赠答，哑钟难得应筵撞”，表达了持节东渡后，虽然语言难通，但所幸有诸公子时常以诗文赠答，使得双方交流得以畅通的欣慰。六月十六日，杨文凤再携首里四公子来访，李鼎元作雨中新首里四公子过访席上口占同样记述了同四公子诗文唱和的场景，诗中有云“独坐高楼懒不支，客来何以慰相思。有诗自带东洋气，好雨才过北牖时”，认为四公子诗虽尚稚嫩，杂有东洋气息，但通过与这些异国年轻人的交流唱和，也足以慰藉使臣独坐高楼时的思乡之情。赵文楷与李鼎元出使琉球期间以诗文唱和为主的文化交往活动生动记录了当时文化交流的实态，中国使者在琉球的文化交往活动，不仅推动了中华礼乐声教在东海岛国的传播，更强化了琉球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激发了其学习中华文化以与天朝文教同风的志向。江淮文史166JIANGHUAIWENSHI探索与争鸣海邦养秀文教同风册封使归国后，新承王位的尚温在册封使广传声教的推动下，采取了一系列文教振兴措施，全面学习中华文化，以与中华文教同风。尚温王所推行的文教措施大体包括以下三个方面：其一，加大向中国派遣留学生的力度。自明代开始，琉球便通过向中国派遣留学生，学习中国的先进文化和技术。明清时期，琉球向中国派遣的留学生可以分为“官生”和“勤学”两类，其中“官生”的留学费用由双方共同负担，主要在中国最高学府“国子监”学习经世治国的学问，“勤学”则为私费留学生，主要在福州学习农学、历法、医学、风水等应用技术。清时，琉球“官生”派遣原则上为国王一代一次，每次4人，且均为久米村子弟。尚温王即位后，为了加大“官生”派遣力度，平衡琉球文教布局，特向清朝申请在“官生”之外，增派“副官生”4人，将“官生”名额增加一倍。在名额分配上，尚温王也将原“官生”4人均为久米村人，改为首里2人，久米村2人，“副官生”同样首里2人，久米村2人，以推动首里地区的文教振兴。与此同时，琉球也加大了向福州派遣“勤学生”的力度，据统计，自1678年至1879年，琉球共向中国派遣“勤学生”1200余名，足见琉球仰慕中国文化之炽热诚心。这些留学生在归国后，多居于高位，成为琉球社会发展和文教振兴过程中的中流砥柱。其二，完善国内的教育机构和师资体系。国学、郡学、村学等各级学校体制的建设和完备也是尚温王时期振兴文教的重要举措。1800年，册封大典完成后，尚温王便下令扩建首里“公学校所”，并在首里城下龙潭池江淮文史167JIANGHUAIWENSHI探索与争鸣畔选定新校址。次年2月，新校开工建设，10月建成，正式改名为“国学”，并按照中国儒家“左庙右学”的规制，在“国学”旁建“至圣庙”，奉祀至圣先师孔子。“国学”竣成后，尚温王命助教林家槐作国王训饬士子谕，鼓励琉球士子发奋求学。其中有云：“自兹以往，无论名门与寒陋，如有积行勤学为国宜猷者，则虽布衣子弟，我将举而用之，如或败检逾闲不遵明训者，则虽贵族子孙，我将退而去焉。”表达了将不拘门第、以才学选士的意向。与此同时，尚温王还在首里下辖各地设平等学校（“平等”为行政区划名），在首里、那霸、久米村、泊村等都市区以及各地方间切（行政单位名）设置基层“村学校所”，建立起完善的学校体系。不仅如此，各级学校的师资配备也更加规范、合理，不仅有“讲坛师匠”讲解诗文经义，有“官话师匠”专授汉语普通话，还有“文笔师匠”“算术师匠”等教授文书写作、基础数学等科目。完善的学校教育体系，为中华文化在琉球的传播以及琉球文教的逐渐兴盛奠定了基础。其三，扩大科举考试的适用范围，完善文官考试制度。在完善学校教育体系的同时，尚温王时期也逐步扩大了科举考试在琉球的适用范围。琉球国内的科举制度最早于1760年前后，由久米村人蔡宏训仿效中国的科举制度而建立，起初用以选拔久米村的人才。各级学校体制建成后，该制度也逐渐为琉球王府所重视，开始在国都首里、经济中心那霸等地推广。新的科举考试在保留并完善久米村原有的“文组役科”的基础上，增设了“评定所笔者科”“师匠科”“官生科”“那霸笔者科”“绘师科”“歌谣科”等不同分科，用以选拔琉球王府中枢机构评定所江淮文史168JIANGHUAIWENSHI探索与争鸣由尚温王手书，悬挂于首里国学正殿上的“海邦养秀”匾额的文官、各级学校的教师、官费留学生、那霸各官署的文官、绘画师、歌者等各类王府官役。科举制度广泛施行后，科举应试也成为各级学校的教学重点和士族子弟发奋求学的重要目标，而儒家经典的阐释、诗文歌赋的创作、汉语能力的高低也成为科举取士的主要标准。这不仅进一步巩固了中华文化在琉球文教中的中心地位，同时也提高了琉球士族和官僚队伍的文化水平，增强了琉球对中华文化的认同，使琉球逐渐成为与中华“文教同风”的“海表恭藩”。综而论之，赵文楷使团在琉球举行的宏大册封大典，不仅向琉球展示了庄严有序的中华礼制，同时也强化了中琉宗藩关系，巩固了宗藩体制对琉球的礼法约束力。赵文楷使团同琉球各阶层的文化交流活动，推动了中华优秀文化在琉球的传播，掀起了琉球学习中华文化的热潮。赵文楷使团归国后，琉球王府通过一系列文教振兴政策，全面学习中国文化，有力推动了琉球社会文化的发展和统治体制的完善。有清一代，以翰林院学士为主的琉球册封使群体不仅体现了清朝“以文治海”的驭制属国之道，同时也成为中华文化在琉球繁荣发展的重要推动力，其中蕴含的治边智慧，值得深入研究借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