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平民书法的发展——从佣书业的兴盛到寒门书家的崛起.pdf

水墨丹青57一、魏晋历史文化环境魏晋南北朝社会动乱，中国社会继先秦后又迎来一大变革时期。受长期以来的割据和连绵不断的战争影响，这一时期的文化也呈现出特殊的风貌，突出表现为文学艺术的发展和思想领域的勃兴。（一）文学文艺的发展魏晋南北朝继承两汉文学发展成果，推动文学创作向自觉性个性化方向发展。文学上出现一批以陶渊明为代表的杰出代表，在五言古诗和辞赋方面取得巨大成就，并将五言诗推向高峰。除此之外古文经学也得到了传播和发展，曹魏刊刻三体石经立于太学，订误正伪、整理补充，为文人提供了儒家经典范本。魏晋受东汉设立鸿都门学的影响，社会思潮进一步得到解放，形成崇尚文学艺术研究的风气，使得平民得到施展才能的机会，直接成为魏晋时期文艺繁荣的背景因素。魏晋书法是中国书法史上第一座高峰，在汉末成就上完成了对新书体地位的确立，完成了对新书风的变革与发展。这一时期的艺术姿态丰富殷实、艺术激情丰盈充沛，艺术意趣自由灵动；不仅形成魏晋尚韵的书风追求，更开后世无数法门，对我国书法艺术的发展产生划时代的影响。（二）宗教思想的发展战乱迭起为宗教传播创建了有利条件，两汉时期独尊儒术的格局被打破，佛教和道教在魏晋时期先后崛起并得到充足发展。僧侣教徒迎合玄学来讲解般若经，组织翻译佛经弘传佛法，南朝帝王大都采取了扶持并利用佛教的政策，促进了佛教的良性发展。在佛法传播过程中，书法是寺庙高僧弘扬佛法的工具之一，因此出现了一批僧侣书家。同时这一时期，道教经过分化与改革，已经形成了相对完整的系统，成为成熟的正统宗教。玄学既融合道家思想，又为儒学思想注入哲学思辨，追求探讨玄远深奥的哲理；受其影响的士大夫开始自我意识觉醒，反对礼教束缚，放浪形骸。体现在文化艺术层面就是“老庄”审美的复兴，集中体现为自然与自由。庄子中有：“真者，所以受于天地，自然不可易。”书法艺术在追求自由的过程中取法自然，通过笔墨表现书者对自然世界的认识与体会；从联结着实用的社会功能升华至具有审美意义的书法艺术。魏晋南北朝平民书法的发展 刘知蒙 北京师范大学摘 要魏晋南北朝是文化艺术发展的重要时期，书法艺术也取得突破性发展；这一时期文字发展成熟，书体得到迅速完善。在此基础上，士人阶层的艺术主体意识显现、书法开始从实用性向艺术性转变。佣书业也在这一时期兴旺发展，并在此背景下催生了一批以此为业的底层知识分子集团，他们将写好字作为生存的手段和进入仕途的方法。南朝时期，大多具有文化基础的寒人因擅长书法获得拔擢，形成“寒门书家”这一群体。通过文献史料梳理魏晋时期佣书业和寒门书家的发展，并对书家的士庶之别等问题进行思考研究。关键词魏晋南北朝；佣书业；寒门书家从佣书业的兴盛到寒门书家的崛起水墨丹青58二、佣书业的发展(一）传播方式的发展魏晋时期，随着思想和审美意识的解放，文化作品获得多种途径推广。书法作为一种其中的文化艺术现象，有着独特的传播和扩散特点。在传播方式有限的条件下，书法家和书法作品成为最有力的传播载体。书法家可以通过言传身教完成书学的教授与传承，但此种“师承式”传播流传范围有限，魏晋时期为了保证家族的文化优势，更是严守家传秘不示人；各族或有祖传秘籍流传，能得到名家亲授的是少之又少。传王羲之题卫夫人笔阵图后云：“时年五十有三，恐风烛奄及，聊遗教于子孙耳。可藏之石室，勿传非其人也。”书法世家之间尚且需缄之秘之，更不用说外族人了。相传钟繇曾掘墓求书，虽经历史考证此论实属无稽之谈，但也从侧面反映了古人对笔法秘诀的重视和书法传播范围的局限性，停留在上层世家之间而对社会无多影响。书迹传播不局限于书家主体和时代更迭，具有广泛性。这种传播方式中的接受者，往往以鉴赏学习的目的出现。如政府刊刻的各类石经，后汉书卷六十蔡邕传记载：“邕以经籍去圣久远，文字多谬，俗儒穿凿，疑误后学，灵帝许之，邕乃自书丹于碑，使工镌刻立于太学门外。于是后儒晚学，咸取正焉。及碑始立，其观视及摹写者，车乘日千余两，填塞街陌。”立石经于太学后，前来观赏者络绎不绝，极大地推广了经学及书法的传播范围。还有各类名家法书，因其精湛的技艺和卓绝的艺术价值得到同时代人的追捧和后人的效仿。法书打破了时间的界限，被收藏后有序流传可供后世学习；还打破了空间的界限，北方士族南下使得书法南北方互相影响，造就了新的繁荣局面。（二）职业经生印刷术未被发明时，书迹是文化传播的较佳途径。佣书业就是当时图书文献传播的再生产行业。官府设有胥吏负责行政上的文书作业，而在民间则根据所需雇佣经生抄书并给予报酬。魏晋时期佣书业拥有广阔的市场，北齐书祖珽传记载：“州客至，请卖华林遍略，文襄多集书人，一日一夜写毕，退其本，曰：不须也，”华林遍略是梁武帝下令编纂的类书，共六百二十卷，卷帙浩繁体量庞大，却能在一昼夜抄写完，可以窥见当时佣书者数量之庞大和佣书业发展之兴盛。这些职业经生虽是当时地位微下的人物，却为我国保留珍贵文书留下不可磨灭的贡献。1.佣书集团佣书工作是非常艰辛严谨的，绝不是胡乱抄写即可交差。因而书佣们必须拥有一丝不苟的态度和得心应手的书法功底，这样的细致的工作胸无文墨的人断不能胜任，但拥有良好文化底蕴的世家子弟却不屑于将书法沦为“工具”。由此一来，从事佣书工作的大致是贫寒的书生或是破落贵族子弟，即使满腹才华也迫于生活窘境从事着低微艰苦的工作。在佣书业发展繁盛的背景下催生了一批以此为业的底层知识分子集团，北魏敦煌令狐家族便是这一时期发展为佣书集团的代表。“在敦煌卷子中，共有 25 条写经题记、石塔铭记载了从事佛经抄写的敦煌令狐家族成员书写跨度从 426 年到 537 年，涉及敦煌令狐家族成员 11 人。”这个庞大的家族集团也有着严苛的职务等级，居首位的管理者称典经帅，不需要亲自抄写佛经，只需经生与寺院之间牵线搭桥，保证其家族佣书业能平稳运行。2.临时佣书除去受雇于寺院的官经生外，还有一批工作较为零散的自由经生，其佣书工作不具有延续性，在短时间内依靠卖字为生。如写于 449 年的 持世经（如图），残页卷末题“持世第一，岁在己丑,凉王大且渠安周所供养经。吴客丹阳郡张休祖写,用纸廿六枚。”此卷用干支纪年，符合汉人习惯，水墨丹青59“吴客”表明其来自江南，“丹阳郡”为今南京，是具体籍贯。此处以客自称，表明书者暂居他国，又因钱粮不够，只能凭写经度日。历史上也有许多曾卖字为生的名人，三国志 卷五十三 吴书 阚泽传载：“至泽好学，居贫无资，常为人佣书，以供纸笔，所写既毕，诵读亦遍。”阚泽改善境遇的同时借此读书进取，从而改变自己的人生轨迹，成为一名谋士。（三）佣书业兴盛的影响各领域书籍需求量大促使了书籍商品化进程。魏书载：“著作佐郎王遵业买书于市。”书肆繁荣且集中，有各类珍籍秘本，说明此时图书商品化程度较为成熟。巨大的图书流通量不仅促进市场经济发展，还极大程度地丰富了图书资源、扩大了图书流通范围。佣书业兴盛的直接影响就是增加大量社会图书。在战火纷飞典籍散毁时，佣书业保证了在战火平息后典籍的快速恢复，同时促使私藏文化的产生，有效保护了文化典籍，为文化延续提供有力保障。随着佣书业的不断发展，它已经从养家糊口的一门职业变成了走向上流社会的敲门砖。“既笔耕为养，亦佣书成学。”借佣书而成才入仕变为经生追求，促进了书法实用性和审美性共同发展，还形成了社会崇尚读书的风气。但由于社会动荡，教育中心逐步从官学向私学转移，给百姓提供了学习的机会和平台，培养了一批底层知识分子。三、书翰款识与身份认同魏晋时期书法转为自觉追求后，具有强烈的个人色彩，纸张和用具的改良也为书法提供了更广阔的发展空间，此后落款逐渐兴起。如王羲之姨母贴就是有款识的作品，记遭遇姨母哀事后情不自胜的心情，纸面留下了署款，且风格凝重端庄古质厚劲，实现了作者和书风的匹配和统一。书写佛经时往往有着严格的规范和要求，尤其是官造经卷，有着一套完整严密的格式：佛经正文前后各有首题和尾题，标明佛经的名称和品第；卷末则详尽载明书者姓名、抄经时间和用纸数量等信息以便计算和校对，还注明抄写班子职称和署名，包括装潢手、初校手、再校手、三校手等，进一步完善经卷信息。经书虽有写经人姓名，此处姓名不同于法书款识，未具有姓名带来的属性，而只是附属信息的补充。书家书作没有实现统一，没有书者风格属性。前者作为士族有着强烈的身份认同感和归属感，从主观上享受艺术创作过程，通过亲友往来书札、雅集序言来寄托自己的书艺抱负，显现自己的贵族修养，享受着时人追捧的境遇；经生大多还停留在匠人的阶段，没有个体书法艺术风格和著作权不能享有书法创作主体的艺术家身份。文人的名款使书法家的身份从作品中凸显，使法书成为书法主流。四、寒门书家的崛起（一）书家结构的变化自南朝始，帝王多喜好书法、雅好收藏，将皇权引入书法，使得皇族的审美取向开始直接影响书坛的走向，营造出一个以帝王为中心的书法环境。东汉以来，与文字息息相关的书法成为士人显示自己风流的重要形式。不论是凭此附庸风雅还是借以排忧解难，举国上下都讲究文字书写和技艺。其次，帝王与高门士族在文化方面的差异与冲突使得皇权介入。刘宋开国皇帝刘裕出身低微，在夺得政治高地后，与高门士族存在权利资源和文化资源的冲突。所以帝王在书法方面和士族展开一场争胜。在选官用官方面，也受到书法影响。南朝帝王汲取东晋门阀政治时期的教训，使世家大族不再掌握实际权力。主要依靠没有门第背景的寒人处理政务。有了前期的文化铺垫，大多寒士有着较为良好的文化基础，又因擅长书法而获拔擢，形成了“寒门书家”这一群体。这一时期书家结构发生了变化，涌现出一批以徐爰徐希秀父子为代表的寒门书家。巧言能文，好学作字。徐希秀擅篆隶，书正觉、禅灵二寺碑。窦臮述书赋评徐希秀：水墨丹青60“正则谨促有度，草则拘捡靡伸，如俭德君子，清朝士人。”至此这些寒士已经进入书家范畴。（二）擅书的“工具性”寒门书家与名门书家除了出身还存在很大的差别。首先是二者艺术水平的优劣之别，虽然不能仅根据门第来判断艺术水准高低，但不能说二者毫无联系。在此借鉴王瑶先生政治社会情况与文士地位中的观点：文学的时代潮流由士族领导，当它们占尽了政治经济文化的便利的时候，这时候创造出来的东西就是适应士族高雅生活需要的产物。就算是寒门出身的士人，为了获得主流认可，他一定需要追随由之前士族创造的文化潮流。归根究底社会文化仍然由高门士族为主导。再加之士族有代代相承的家学教养、有祖辈秘传的法书资源，比起文化资源匮乏的寒门士人更易成为具有影响力的书家。其次是二者追求书学的目的之别。对于士族而言，书法只是他们贵族生活中的点缀，是显示家学教养和个人才情的手段。他们没有创作压力，艺术创作是主观上的艺术需求和抒怀的需要，尽可以以豁达坦然的态度面对艺术。而寒门书家把练好字作为生存的手段和进入仕途的方法，不得不迎合时风和帝王喜好进行学习创作，重在“工具性”一面，好比戴着镣铐写字。袁昂古今书评也指出：“徐淮南书如南冈士大夫，徒好尚风范，终不免寒乞。”结合上文士族书家与寒门书家艺术水平的优劣之别，即使是寒门士人得到了政治地位的跃进，但由于其缺乏耳濡目染的艺术熏陶和开阔明朗的艺术眼界，符合时风的秀美书作也不免落俗，时过境迁之后也就不闻于世了。此种情景下多数创作是有目的有准备的，反之偶然创作更给人一种冲动和陌生感；如后世孙过庭所提出的“五乖五合论”，带着偶然欲书灵感进行创作，或许能迸发出人意料的效果。小 结上文通过对佣书业的兴盛和寒门书家兴起和发展的研究，理清了二者具有部分承接关系，展现了书法作为传播手段和晋升途径等社会作用。以书者的社会身份界定，两者都属于平民书法，展现了特定时代下平民书法的风貌，同时为我们看待平民书法提供了新的思路。此外，民间书法也具有极高的艺术借鉴价值，历代书家都在提炼“民间书法”的基础上取得成就，创作出具有时代精神的作品。在风度翩翩的魏晋名士后，还有一些在默默无闻中做出卓越贡献的群体，低调地推动着社会文化进步。尽管佣书者在印刷术推广后慢慢消亡，寒门书家也因阶级差距没落，但他们在历史中有着难以估量的文化价值和教育意义。最后由结局来看，二者的没落具有必然性。经历史淘洗留下的作品可得知，艺术创作呼唤真情，只有不急功近利、抒真性情，才是艺术创作的真谛。(责任编辑：杨建)参考文献：1上海书画出版社，华东师范大学古籍整理研究室选编/校点.历代书法论文选M.上海：上海书画出版社,1979.10.2刘涛著.中国书法史魏晋南北朝卷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9.04.3王瑶著.王瑶文集第1卷M.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1995.12.4高洁.以上党地区出土墓志为例观其中王书平民化现象J.戏剧之家,2020(1):194-195.5胡立华.论敦煌令狐家族在河西文化史上的地位J.社会科学战线,2007(6):172-1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