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空间·重写--论多克托罗的《韦克菲尔德》.pdf

260逃离空间重写论多克托罗的韦克菲尔德杨茜丽水（丽水学院民族学院浙江325194）【内容提要】美国当代著名作家E.L.多克托罗创作的短篇小说韦克菲尔德是对霍桑同名经典的重写，虽然采用原小说的题目和框架，但情节主旨已大不相同。多克托罗的韦克菲尔德采用第一人称叙事，关注人的精神世界，诠释了逃离主题；小说中的阁楼、自然保护地等空间不仅构成了小说的叙事背景，也是人物内心世界的表征，韦克菲尔德在多种空间的活动使他成为一个都市漫游者；多克托罗以重写的方式回应与致敬自己喜爱的作家霍桑，对主要人物韦克菲尔德及其妻子的形象进行了重塑，不仅推进了霍桑原作的流传与诠释，也利于多克托罗这部同名小说路身经典之列。【关键词】多克托罗韦克菲尔德霍桑纳撒尼尔霍桑写过一部有名的短篇小说韦克菲尔德（Wakefield），讲述男主人公韦克菲尔德弃家出走2 0 年，其实是隐居在邻近他家的一条街上，在那期间他每天都看到自家的房子和妻子，最后他主动终结这种自我流放敲开了家门。韦克菲尔德出走的原因是对婚姻不满，他原计划只在外待一星期令他的贤妻困惑担心，结果却连自已也无法说清为何多年不肯回家。一百多年后，十分欣赏霍桑的美国当代著名作家E.L.多克托罗（Ed-garLawrenceDoctorow，19 3 1-2 0 15）于2 0 0 8 年发表了同名短篇小说韦克菲尔德，依然采用原小说的题目和框架，却把小说背景移到了当代的美261：重写空日逃离国，重塑了韦克菲尔德及其妻子的形象，对阁楼、保护地等空间场所进行书写刻画，彰显出更丰富的意蕴。洛杉矶时报（LosAngelesTimes）曾对此大加赞赏，认为“韦克菲尔德是多克托罗撰写的最好的故事之一”。但据笔者查阅，英语世界对该作的评论仅见于一篇书评和一篇文学评论。书评的对象是收纳韦克菲尔德的多克托罗短篇小说集世上所有的时间(All theTimeintheWorld），评论韦克菲尔德仅有寒寒数语：“霍桑选择把这个故事当作听来的奇闻再度讲述，并从远离的视角猜测韦克菲尔德及其妻子的心理状态，多克托罗则从失踪丈夫的视角讲述这个故事，多克托罗重新讨论了霍桑故事中受限制的空间，以及在社会中抹去一个人身份的可能性。”学者贾马尔阿萨迪的韦克菲尔德）中秘密的角色扮演和脆弱性：霍桑和多克托罗将多克托罗与霍桑两人撰写的韦克菲尔德进行对比研究，认为“和霍桑一样，多克托罗构建了戏中戏中戏的条件（theconditionofplaywithinplaywithinplay）.脆弱和表演促使主角、叙述者和读者提出了关于人在世界上的位置和错位这样非常重要的问题。”国内则未见到研究多克托罗韦克菲尔德的相关文献。我们认为，相比霍桑的原作，多克托罗韦克菲尔德中的同名男主人公形象更加真实丰满，他决意离家并非一时的心血来潮，他逃离并窥探自己的家，也在不同空间中居留或“冒险”，他的经历令读者兴味益然韦克菲尔德的逃离逃离既是一种摆脱困境的方法，也一直是美国文学中的重要主题，无论是汤姆叔叔的小屋中黑奴伊丽莎一家为追求自由的英勇逃离、哈克费恩历险记中少年哈克在密西西比河上的漂流之旅，抑或是小城E.L.Doctorow,All the Timein theWorld(NewYork:Random House,2012),p.2.W.M.Hagen,“All theTime in theWorld by E.L.Doctorow,World Literature Today 86.1(2012)：6 16 2.Jamal Assadi,Furtive Role-playing and Vulnerability in“Wakefield:Nathanial Hawthorne andE.L.Doctorow,Studies inLinguisticsandLiterature3.2(2019):195.262第二十五辑文学理论前畸人中诸多渴望逃出平庸小镇的年轻人、第二十二条军规中千方百计逃离荒谬战争的尤索林这些人物为了自由、理想，为了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奋勇与邪恶、平或荒诞努力抗争，诸多小说也因为承载了“逃离”的积极意义而熠熠生辉。多克托罗的韦克菲尔德同样描写了一个逃离者的心路历程和所作所为，但韦克菲尔德的逃离动机却出人意表。韦克菲尔德的逃离始于一个不寻常的夜晚。那晚因为交通原因，火车到站时他已经比平时晚了一个半小时，回家的路上又被一只浣熊吸引带到自家车库上的阁楼，由于很累，他在阁楼里找到一张椅子坐下并马上睡着了，醒来后已晨曦微露。韦克菲尔德没有急着回家或上班，反而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逃离首先韦克菲尔德决意要逃离家庭。因为他跟妻子黛安娜发生的争执尚未平息，他认为妻子在上周的鸡尾酒会上跟他人调情，但韦克菲尔德声称其实连他自已都不信这种指控，他只是觉得风韵犹存的妻子性情天真、对人友好，容易使异性误解；妻子还在与人谈笑风生时把站在一旁的韦克菲尔德冷落一边，所以我们认为，韦克菲尔德不乏理性，他与妻子争吵可以说是出于嫉妒与担心。他们有14 年的婚姻和一对双胞胎女儿，他自已也不明白怎么就在阁楼上住了一夜，既怕妻子担心，又怕妻子不相信自已夜不归宿的原因，那样的话婚姻有可能破裂，因此还是先不回家不面对那种场景为妙。韦克菲尔德与黛安娜之间也存在其他分歧，黛安娜是个博士，在艺术博物馆任馆长，她认为丈夫对她的工作缺乏兴趣，总是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跟她母亲说话，把美好的周末浪费于看电视上的愚鑫球赛等。家庭琐事往往会引发家庭矛盾、消磨家庭成员的感情，在阁楼中过了一夜后，他偶然发现黛安娜扔掉了咋晚为他准备的晚餐，这说明妻子因为当天上午的争执对自已余怒未消，而别的女人是有可能把晚餐好好保存在冰箱里的！韦克菲尔德觉得“如果她是个这样的女性主义者，我为什么要为她开门帮她穿上外套？”以至于最终他萌生了一种想法：“家庭究竟有多么神圣？以至于E.L.Doctorow,All theTimeintheWorld(NewYork:RandomHouse,2012),p.12.263重写空间逃离一个人一辈子得生活在家庭之中而不去实现他自己的梦想？家家庭之外有着广衰的天地，未体验过的新生活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而逃离家庭，便可使自己的梦想成真。其次就是逃离体制（system）。韦克菲尔德毕业于哈佛大学法学院，在纽约一家律师事务所工作，属于事业有成的中产阶级一员，但是他却渴望偏离生活的常轨进行逃离，他明明白白地说：“一个男人为何不能摆脱他的常规、改变他的生活呢？”“如果那是游戏的话，那就是游戏。那是个挑战。我不仅离开了我的家，我也离开了体制。”而而韦克菲尔德缘何要逃离体制？那是因为“那只眼睛闪闪发亮的浣熊所拥有的生活就是我想要的生活”。韦克菲尔德的住所附近生态环境颇佳常有动物出没，不仅有猫、狗、加拿大雁，还有红狐、浣熊等，就是因为与那只在他家阁楼内安家的母浣熊偶遇，他才来到阁楼度过了不寻常的一夜，并在次日清晨得以近距离地仔细观赏了薄雾中房子附近的竹林、挪威枫、白桦树、苹果树，第一次明白了“这块土地上的绿色荣光对于人类生活漠不关心”，这些绿色植物虽然临近家宅，却显示出一种遗世独立的风貌。当时“太阳尚未升起，草披着薄雾，白色的苹果花已经开始在老树上绽放，我把天空中鱼白的光视为我将要被带人的那一个世界展示的隐嗨的启示”。韦克菲尔德因为早起而看到了平时不曾见到的自然景观，感知了草木的生机和独立，感觉既然动物和植物都能以自身的特定方式自由生活，那么已经按部就班生活了多年的自已为什么不可以放弃工作，按照自己希冀的方式生活在体制之外呢？心有所思，于是东方的鱼肚白在韦克菲尔德看来，也就成了别具意味的暗示、启示再次就是逃离荒诞。何谓荒诞？柳鸣九先生曾对它做出过解说：“荒诞，是把所面对的现实理解为一种不合理状态、不符合逻辑状态的意识。E.L.Doctorow,AlltheTimeintheWorld(NewYork:RandomHouse,2012),p.ll.E.L.Doctorow,All the Time in theWorld(NewYork:RandomHouse,2012),p.6.2E.L.Doctorow,All the Time in the World(New York:Random House,2012),pp.17-18.3E.L.Doctorow,AlltheTimeintheWorld(NewYork:RandomHouse,2012),p.18.4E.L.Doctorow,All theTimeintheWorld(NewYork:RandomHouse,2012),p.12.E.L.Doctorow,All the Time in theWorld(New York:Random House,2012),p.12.264第二十五辑文学理论前沿面对不同的现实范畴，也就有不同的荒诞，政治法律荒诞、精神文化荒诞、语言荒诞、生存荒诞，等等。”加缪哲学体系中的首要关键词也是“荒诞”。现实世界的人在什么时候会感受到荒诞呢？加缪曾在西西弗神话中对荒诞进行了系统的论述，不仅说明荒诞感可能毫无征兆地突如其来：“荒诞感，在随便哪条街上，都会直扑随便哪个人的脸上。这种荒诞感就这般赤裸裸叫人受不了，亮而无光，难以捉摸。”而而且明确指出人的荒诞感可能产生于对日复一日重复着机械生活行为、处于不变生活轨迹的厌倦，此外世界的“厚实和奇异也是荒诞。小说中不曾提及韦克菲尔德对自己职业的态度，但他决意从此不赶火车，“不需要这些年累积起来的朋友和熟人，不需要换衬衫、刮脸，不再和信用卡、手机生活在一起。我将靠自己能寻找和创造的东西生活”。这就充分说明在韦克菲尔德眼中，出门前得刮脸换衬衫修饰仪表，每日必须赶火车、与手机信用卡打交道这样一成不变的机械生活已经变成一种荒诞面对荒诞，我们应该如何应对？加缪曾分析世人对荒诞的三种态度：自杀；哲学的自杀；还有就是坚持行动，努力抗争。（生理上的）自杀在某种意义上就如情节剧中的自供一般，就是自供跟不上生活、供认自己“不值得活下去”，因而也就剥夺了自己的生命；哲学上的自杀，实际上就是对荒诞的逃避、要逃到并不存在的上帝那里去；加缪认可的是第三种态度，以实际行动反抗荒诞的态度。韦克菲尔德面对生活中的荒诞，果断地采取了逃离行动，这是为了摆脱荒诞做出的举措，也是推崇存在主义的多克托罗让笔下人物对加缪“荒诞一反抗”哲理体系做出的回应韦克菲尔德中的空间韦克菲尔德在逃离之后并没有远行，相反他把自家车库上的阁楼作为柳鸣九：荒诞概说，外国文学评论19 9 3 年第1期，第5 2 页。加缪：加缪全集散文卷1，丁世中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 0 0 2，第7 4 页。2加缪：加缪全集散文卷I，丁世中译，河北教育出版社，2 0 0 2，第7 6 页。E.L.Doctorow,All theTimeintheWorld(NewYork:RandomHouse,2012),p.17.265.重写空间逃离主要的栖身之所，隐秘居住其间的同时也窥视着自己的房子及家人的动向；他也开展了城市漫游之旅，不仅流连于城中幽静的自然保护地，亦“冒险”出行至市中心多种场所。阁楼和保护地这两个地方是他的安身立命之所，可谓他的个人空间；市中心是公共空间。他在各种空间漫步停留，实质已经化身为“都市漫游者”。但是他对自己的家还是一直挂念，小说中也有许多对于家宅空间的刻画。鉴于“理解空间就是理解我们的社会世界以至最终理解我们自身”，我们认为有必要对小说中的空间书写进行探讨。（一）阁楼到阁楼的第一夜，韦克菲尔德驱逐了三只浣熊幼崽，又借着手机的亮光打量这个久未造访的拥挤场所，看到里面堆放了许多闲置物品如小地毯、小摆设、大学时期的报纸、黛安娜的嫁妆箱、高尔夫球杆、旧立体声设备、婴儿床等，这些遍布尘埃的旧物掀起了韦克菲尔德尘封的记忆，使他联想起家族的丰富历史，同时他“有一种荒唐的正义感，好像刚打了一仗并从人侵者那里收复了我的王国一样”。赶走寄居阁楼的浣熊一家宛如击退了侵略者，把阁楼视为失而复得的故国，这充分表明了韦克菲尔德希望拥有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的强烈愿望。他从杂物中找出一张小床，从此在这里安顿下来，昼伏夜出（晚上出门寻找食物和拾荒），使阁楼成为自己秘密的栖身之地。巴什拉说：“阁楼的楼梯预示着向最安静的孤独的上升。每当我回到昔日的阁楼上做梦时，我从不下楼。”同样，在这“一间自已的房间”里，韦克菲尔德得以远离家事、工作等世俗事务的纷扰，得以享受自己选择的孤独。阁楼下面的车库里放着他上班用的宝马车，如今他把车钥匙弃置在阁楼内旧书桌的抽屈里面。屋内的旧物承载着过去，看老照片有时会令他感伤，打开黛安娜的嫁妆箱则是另一个空间的开启，里面古老的银柄小镜子等物件保存着往昔的记忆；下雪的日子里，不温暖的阁楼也令他倍觉舒1安杰伊齐埃利涅茨：空间和社会理论，邢冬梅译，苏州大学出版社，2 0 18，引言VI。E.L.Doctorow,All theTimeintheWorld(NewYork:RandomHouse,2012),p.8.23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张逸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 0 13，第3 0 页266，五辑第文学理论前沿适。韦克菲尔德独居简陋的阁楼却心满意足，他说：“我是一个流浪者，自已选择的隐士，阁楼是我人生旅程的一个车站。”这就意味着自我放逐的他把阁楼看作一个适合居留的重要场所、他独自拥有的个人空间。而“所有曾经的独处空间，我们曾忍受孤独、享受孤独、渴望孤独、接受孤独的空间在我们心中都是无法磨灭的”阁楼也成为韦克菲尔德对自家进行监视的绝佳据点。未回家的次日他便透过阁楼天窗观察自家的情况。他看见警车到他家又离开了，岳母、朋友、同事均来看望黛安娜，后来房子恢复了平静，黛安娜也继续上班回到了原来的生活轨道。韦克菲尔德每日均密切注视自家的动静，他望见晚上黛安娜经常会走到窗边凝视着夜色，有时她晚上独自驱车外出就会使韦克菲尔德不快，没有男人去他家拜访则令他心情愉悦，他发现她又开始抽烟了，万圣节时他警见家里灯火通明、双胞胎又长高了，听见笑声阵阵.可以说家里发生的一切都被阁楼里的韦克菲尔德尽收眼底，小说中多处把阁楼称为工作室（atelier），这就说明了阁楼于韦克菲尔德的重要功用，它不仅是他的起居室也是他的工作室，他在其间的主要工作就是仔细观察自家、了解家人的情况。有一个黄昏他看见黛安娜站在后院取了一朵苹果花，然后她突然环顾四周，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她的目光确确实实地扫过了车库上方，此刻藏匿在阁楼窗后的韦克菲尔德立刻屏住了呼吸，因为担心妻子发现他的工作室他的踪迹。这个细节反映了他的日常工作，展示了阁楼有如瞭望塔一般的用途。韦克菲尔德还在阁楼收获了一份特殊的友情。他曾有一次被别的拾荒者追赶，意外逃进了医生邻居收治症状轻微精神病人的地下室，因而也与其中两个年轻的病人产生了交往和友谊。这两人会给韦克菲尔德一些食物，会偷偷去阁楼拜访他跟他聊天，也在韦克菲尔德因为受寒病倒时小心照顾他，最后他们又都悄无声息地走了，退出了他的生活。韦克菲尔德在逃离期间缺衣少食，有遭遇疾病的风险和可能，但他却得到了“精灵般”人物E.L.Doctorow,All theTime intheWorld(NewYork:RandomHouse,2012),p.29.2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张逸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 0 13，第9 页。E.L.Doctorow,All theTimein theWorld(NewYork:RandomHouse,2012),p.32.267重写空间逃离的帮助而恢复了健康，他的逃离生活也因此得以延续。多克托罗把阁楼设置为韦克菲尔德的藏身之所和窥视据点，这个构想是非常精妙的。车库上的阁楼因为有着临近住所的优势就方便了窥探，也是一个常人不易想到的藏身之所（警察和家人万万没想到失踪的他竟然会躲在这样近在尺的地方）；阁楼更是英语文学中的一个重要的意象，如帕梅拉简爱均描写了阁楼，简爱中被囚禁于阁楼上的疯女人伯莎还被一些批评家认为是女作家的焦虑和愤怒的形象体现，但是多克托罗却让社会精英、男主人公韦克菲尔德隐身于阁楼，掌控该空间，这是作家独具匠心的设计。（二）保护地8月时，为避免黛安娜到阁楼来取游泳物品时发现异常，韦克菲尔德尽量把阁楼搞乱恢复原状，寻觅别的栖身之所，由此他找到了城中人迹罕至的自然保护地（NaturePreserve），开拓了自己的日常活动空间。多克托罗用赞美的笔触描写了喧器城市中这块宁静的保护地。保护地是一个有钱寡妇对镇里的捐赠物，捐赠的条件是必须让这块土地保持原有的状态，因此它的生态环境颇佳。到保护地的第一夜，他发现那里地面柔软潮湿，小径上树枝纵横，一片树林的尽头竟然还有一个清澈的小池塘，月夜下蝉声依旧、蛙鸣阵阵。那晚他睡在地上一棵死枫树的树干上。然而，保护地主要是韦克菲尔德心灵休憩的场所、他的休闲空间。列斐伏尔说：“当我们到山上或海边时，我们消费了空间。当工业欧洲的居民南下，到成为他们的休闲空间的地中海地区时，他们正是由生产的空间转移到空间的消费。”同理，韦克菲尔德也在保护地这个大自然空间里进行了空间的消费、免费的消费。不能回阁楼时他在保护地过夜，他在池塘里游泳，曾被一只大胆的麝鼠在旁窥视，它黑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等他爬出池塘，麝鼠立刻悄无声息潜人水中，水面仿若没有丝毫被搅动的痕迹；他发现清晨总有乌鸦成群结队飞来，有的更小的鸟儿就被它们赶走了；初包亚明主编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上海教育出版社，2 0 0 2，第5 0 页。268第二十五辑文学理论前沿秋时地面铺满了落叶，一只白猫头鹰的翅膀佟然掠过他的头顶他对保护地的飞禽走兽、花草树木进行了饶有兴味的观察，从夏至秋，即使是韦克菲尔德回到阁楼居住后，他也经常来到这里，因为这个几无人踪的原生态场所、开放的自然空间使他心情平静、精神愉悦。梭罗曾在瓦尔登湖中详细记录了他在瓦尔登湖畔独居两年多的经历，里面记载了与鸟兽为邻的独特感受，他看到雏鸟的眼晴是大方安静的，树桩边曾发生过蚂蚁大战，他见过水獭、浣熊，发现“你只需在林中挑一处自己喜欢的地方，然后静静地久坐，林间的居民就会轮番出场展示自已。”韦克菲尔德在保护地的树林、池塘、小径流连，看到了之前从未见到的景观，如同梭罗般收获了前所未有的与禽鸟比邻的体验。为何在小说中置放这样一个静谧幽雅的保护地空间？这与多克托罗对瓦尔登湖的由衷喜爱不无关系多克托罗曾在19 9 0 年写了一篇随笔两个瓦尔登湖（TwoWaldens），盛赞梭罗的瓦尔登湖是一本关于独立的书、实用手册、有关价值的哲学书、也是一本关于在自然世界真正清醒、自由地活着的宗教书，并评论说：“我们需要两个瓦尔登湖，这本书和这个地方。”“文学，就像历史一样，赋予地方意义，把地方置放于道德的宇宙，给予地方饱含感情的名字。”写于2 0 0 8 年的韦克菲尔德描写男主人公在美丽宁静的保护地尽情地倘祥于天地之间，与草木为伴、鸟兽比邻，我们认为，就是对瓦尔登湖的一种回应，因为多克托罗认为芸芸众生都需要像瓦尔登湖这样的地方涤荡身心，所以他便让笔下逃离日常生活栓的韦克菲尔德拥有了这么一个远离尘器的美好所在。由于“放眼自然，人随时都能获得最甜美温柔、最纯净欢欣的交流，即使可怜的厌世者和悲观者也不例外”。因此在保护地空间里韦克菲尔德身心自由、心旷神怡，这里就是他的瓦尔登湖，亨利戴维梭罗：瓦尔登湖，仲泽译，译林出版社，2 0 2 0，第2 7 5 页。2E.L.Doctorow,Jack London,Hemingway,and theConstitution:Selected Essays,1977=1992(NewYork:Random House,1993),p.202.3E.L.Doctorow,Jack London,Hemingway,and theConstitution:Selected Essays,1977-1992(NewYork:RandomHouse,1993),p.202.亨利戴维梭罗：瓦尔登湖，仲泽译，译林出版社，第15 8 页。269重写空间逃离他的天堂。（三）市中心韦克菲尔德的活动空间当然不止于阁楼和保护地。为了生存，韦克菲尔德会在半夜潜入社区别人家的食品室拿走适量的食物，也会在夜晚上街拾荒。他曾捡回旧床垫、收音机，得出了拾荒的经验：“凌晨一点，所有要被丢弃的东西都会出现在人行道上，凌晨两点，任何有用的废品都消失了。”小说中还生动地描述了一次他的拾荒经历，那晚他正在寻找可穿的鞋子，也很欣喜地发现了路边有一大堆旧家具衣物，正忙着搜寻时突然来了开着卡车的一家外国人，他们旁若无人地开始搬这堆东西，还抢夺韦克菲尔德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双鞋。“我猜想他们是做废品生意的，这点令人敬佩，这是达成美国梦的初阶工作，但是是我先发现鞋子的。”争夺之战的结果是他奋力反击，抓着鞋子在大街小巷狂奔甩掉了那家人。这些描述记录了拾荒者们在当代美国午夜街头的忙碌与争夺，是一幅真实的地理景象、这座城市里鲜为人知的景观。这一景观反映了生活在美国下层社会民众的生活，韦克菲尔德所在社区的居民在春夏之交经常会出门度假，而这些拾荒者为了生存则夜夜在街头搜寻，为了废品还会发生纠纷，这就描述了一个对比鲜明的地理空间韦克菲尔德也会挑选天气好的日子去市中心的购物广场，在那里，他目睹了消费空间里商品的流通。广场是一个充商业与欲望的空间，消瘦、须发已长且衣着破旧的韦克菲尔德却坐在广场的长凳上，“两腿交叉，头高高抬起，显现出一种帝王般的仪态，这使得行人认为我是一个怪人”。他不讨，但孩子们会在母亲敦促下给他一点零钱，这样他就可以在星巴克等店铺买些热食。他还会去市图书馆看报，他说：“我把这些去市中心的出行看作大胆的恶作剧，我必须向我自己证明我可以冒险。E.L.Doctorow,AlltheTime intheWorld(NewYork:RandomHouse,2012),p.24.E.L.Doctorow,AlltheTime in theWorld(NewYork:Random House,2012),p.25.2E.L.Doctorow,AlltheTimeintheWorld(NewYork:RandomHouse,2012),p.20.E.L.Doctorow,AlltheTimeintheWorld(NewYork:RandomHouse,2012),p.20.270十五辑第文学理论前沿综合韦克菲尔德在阁楼、保护地、市中心（包括图书馆、购物广场、街巷等地）的活动，我们认为，他实际上已经成为一个都市漫游者。漫游者概念滥筋于波德莱尔在现代生活的画家中描绘的一种人，他们有钱有闲、绝不粗俗，他们漫步街头，却只是冷漠疏离地观察着城市生活；他们被叫作“雅士、不相信派、漂亮哥儿、花花公子或浪荡子，他们同出一源，都具有同一种反对和造反的特点，都代表着人类骄傲中所包含的最优秀成分，代表着今日之人所罕有的那种反对和清除平庸的需要”。后来，本雅明在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中把波德莱尔描述的这种浪荡子称为“漫游者”（flaneur），本雅明笔下的漫游者主要由资产阶级中上阶层的男性组成。我们认为，韦克菲尔德具有明显的漫游者特征：哈佛大学毕业、律师职业、有家室有房产，属于有钱有闲的资产阶级中上层男性；韦克菲尔德因家庭矛盾点亮了心中逃离平庸日常生活的渴望，也敢于将逃离付诸行动，他的身上分明有着“造反的特点”；他是一个逃离者、遁世者却又不惮在城市中多种场所停留与直面人群（当然他外貌的改变帮助他成功做到了这一点）；他与人群刻意地保持着距离，对人们进行理性的观察（甚至在与别的拾荒者发生纠缠时，也会立刻洞悉对方的“美国梦”）。并且也正如克朗所说的：“他非常空闲，但却注视着城市生活的高速运转；他远离城市中的商品买卖，但为漂亮的新陈设着迷。”多克托罗笔下的韦克菲尔德在离家之后成为一个特立独行的都市漫游者。而整合小说中对阁楼、保护地、市中心各场所这些空间的描写，我们又得到了对韦克菲尔德所在城市的印象（虽然小说中不曾言明这个城市的名字），感知了不同空间的审美价值。（四）家宅韦克菲尔德逃离了家庭，但他却每日都观察自己的家宅，留心家人的举动，注意家中的访客。离家的次日他在阁楼窗口看着众人去探望安慰自已妻女，他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想法：“其中有多少丈夫一旦抓住机会就会波德莱尔：波德莱尔美学论文选，郭宏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 0 0 2，第4 3 8 页。1迈克克朗：文化地理学，杨淑华、宋慧敏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 0 0 3，第6 9 页。271重写空间逃离挑逗她（黛安娜）呢？我想象自己突然出现在家门口一一出现的韦克菲尔德一一仅仅是为了看看他们脸上的表情。”他会挂念家里的经济状况，由于黛安娜工资较高、自已去年曾用奖金支付了一大笔房子按揭的费用，他安慰自已妻子，没有必要卖房搬到别处。显然韦克菲尔德在内心深处不想与家人、家宅永远分离。家宅也是韦克菲尔德的补给站。他曾在家人出门后溜回家，在食品室内吃饼干坚果，把用过的毛巾清洗烘干小心地放回原处，偷偷带走几件自已的内衣袜子，这样他便在家中摆脱了饥饿和邀。冬天有一段时间异常寒冷，他便走下阁楼潜人自家房子的后门，在地下室的火炉旁取暖，经常在那里从半夜一直待到黎明时分。家宅的功用正如巴什拉所言：“在人的一生中，家宅总是排除偶然性，增加连续性，没有家宅，人就成了流离失所的存在。家宅在自然的风暴和人生的风暴中保卫着人。”家宅给了韦克菲尔德温暖和底护，使他这个自我放逐者数次脱离饥寒的窘境。为了保障自己能准确了解家中的境况，韦克菲尔德隐身监视的地方并不囿于阁楼。他会跨在隐藏在窗下植物丛中听屋内的谈话，曾经受寒生病，病愈后他立即恢复了对家中的监视。一个冬日，韦克菲尔德看见磨剪刀的老人在后门等着干活，他立刻走出阁楼站到老人的身边，恰好看到从厨房出来的妻子，但是黛安娜只是淡淡地警了他一眼，也许是因为他外形变化太大，并没有认出他，于是“我的失望就像一把刀子，在被磨过后，插在我的胸口”。在内心深处他并不愿意被家宅里面的亲人遗忘。接下来他注意到有一个男人去他家拜访，受到妻女的热情接待，最后发现那男人竞然是自已的前情敌，韦克菲尔德赶紧出门买衣服、理发、剃胡子，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他说：“我对自己失望，我是多么容易地又适应了旧生活，好像我从未离开过。在家人装饰圣诞树时韦克菲尔德终于出现在了家门口，故事至此落下了惟幕，一如霍桑原著韦克菲尔德的结局。只E.L.Doctorow,All the Time in theWorld(NewYork:Random House,2012),p.16.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张逸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第7 页。2E.L.Doctorow,AlltheTimein theWorld(NewYork:RandomHouse,2012),p.34.E.L.Doctorow,AlltheTime in theWorld(NewYork:RandomHouse,2012),p.37.272第二十五辑文学理论前沿不过是韦克菲尔德的逃离生活（或者说逃离游戏）只持续了将近一年，从苹果花开的春天到圣诞前夕，不若霍桑原作中的整整2 0 年。克朗在论述文学作品中的空间时提出：在许多作品中“家被看作是可以依附、安全同时又受限制的地方。为了证明自已，男主人公们离开了家（或是由于犯错或是出于自愿）走人了一个男性的冒险世界”。韦克菲尔德也不例外，因为感觉自己受到家庭、体制等多方面的限制，他产生了逃离的想法并将之付诸实践。在逃离的日子里他依靠自已在外界能寻找和创造的东西生活，但也在必要的时候偷偷利用了家宅的资源。他证明了自已即使放弃工作、远离亲友、脱离生活的常轨也能独立生存。在家中的情势发生变化时，因为不想自己的地位被取代、被家人遗忘，于是主动结束了逃离，回归了家宅。毕竞，家宅有一个最宝贵的益处，“家宅庇佑着梦想，家宅保护着梦想家，家宅让我们能够在安详中做梦”。韦克菲尔德业已完成逃离游戏、实现了自已的冒险，因此回家就是他最后的选择，因为这次逃离体验，他会更加珍视自己的家宅，往后余生，韦克菲尔德可以在家宅中安详地做梦三多克托罗的重写相比霍桑原作，多克托罗的韦克菲尔德虽然使用了原文本的题目和框架，却更换了故事的背景，增设了许多情节，增加了次要人物，彻底重塑了主要人物韦克菲尔德及其妻子的形象。小说因此承载了更丰富的内涵，而多克托罗重写霍桑这部经典的原因与意义也有待我们进一步揭示与探讨。（一）对主要人物的重塑多克托罗对于霍桑原作的重写主要体现于他对小说主要人物形象的重新塑造。主要人物有两位：韦克菲尔德及其妻子，两个人物的形象均发生了很大变化，特别是韦克菲尔德的妻子。迈克克朗：文化地理学，杨淑华、宋慧敏译，南京大学出版社，第6 0 页。加斯东巴什拉：空间的诗学，张逸婧译，上海译文出版社，第5 页。273重写空日逃离霍桑的韦克菲尔德以第三人称讲述一桩奇闻，身份职业不详的韦克菲尔德正值壮年、高智商却懒于动脑、心固然冷漠但不至于随落用情不专，对于自己十年的婚姻已经“冷静成为一种不温不火的习惯性情感”他弃家出行的原因“是由于他对婚姻并不满意，他想这都是妻子造成的。这次不把她吓个半死，他绝不回家”。仅仅是出于这样近乎恶作剧的目的，韦克菲尔德决意在外滞留一周，但是由于他拖查的性情以及自已也无法言明的原因，他在自己房屋周围转了二十年，才最终跨进自己的家门。霍桑评论说“这件事情的发生，从本质上说就是一种病态的空虚在作票。”多克托罗采用了第一人称叙事，让男主人公韦克菲尔德讲述自己的故事，保留了霍桑原文本中韦克菲尔德离家出走、在家附近隐居窥探、最后又悄无声息回家的故事主线，但是这个韦克菲尔德的思想、经历已大不相同。他是当代美国的成功人士、每日赶往纽约工作的律师，因为生活琐事他与妻子发生了争执，却意外点燃了他对远离家庭、体制与平庸的另一种生活的向往，并且他立刻就付诸行动。多克托罗小说中韦克菲尔德经历丰富，离家之后他藏身阁楼关注自家的风吹草动、留心妻子的情感状况，但他的生活空间又不限于此，他会在自然保护地流连、去市中心冒险、也在必要的时候潜回自已的家宅（上文已论，此处不再赘述），逃离约一年后他在认为有必要回家的时候彻底回归了。多克托罗笔下的韦克菲尔德既对生活及人生的意义进行积极的思考，也有勇气和能力践行自己的想法。霍桑作品中自我流放多年的韦克菲尔德的生活我们却不得而知。而韦克菲尔德妻子的形象可谓发生了巨变。霍桑小说中韦克菲尔德太太的名字、身份、职业我们均无从了解，这位妻子了解自已的丈夫自私、喜欢故弄玄虚，韦克菲尔德出门时她甚至没有询问旅程的相关信息，她认为自己已经十年的婚姻是稳固的，从未料想到意外将会发生。韦克菲尔德的失踪令她伤心病倒了几个星期，丈夫音讯全无的多年后她会一再回想起他临别前那平静和狡點的微笑，“正是因为这一点，在其他所有人都认为韦纳撒尼尔霍桑：霍桑短篇小说精选，林之鹤译，安徽文艺出版社，2 0 12，第16 页。纳撒尼尔霍桑：霍桑短篇小说精选，林之鹤译，安徽文艺出版社，2 0 12，第2 0 页。纳撒尼尔霍桑：霍桑短篇小说精选，林之鹤译，安徽文艺出版社，2 0 12，第19 页。3274五辑第文学理论前沿克菲尔德已经死去的时候，她有时还是怀疑自已到底是不是个寡妇。”她最后成为一名神态安详、时常上教堂的虔诚女人。原文本中的无名妻子是性情宽厚和单纯专一的传统女性，她默默地承受命运中的磨难，丈夫失踪后宗教成了她的精神寄托。多克托罗的小说中韦克菲尔德的妻子黛安娜则是当代美国的独立女性。黛安娜原本是韦克菲尔德好友德克的女友，当年韦克菲尔德看到美丽的黛安娜，爱慕之心油然而生，以至于用了些小手段从德克那里横刀夺爱。韦克菲尔德对不同时期的黛安娜有着许多溢美之词：二十多岁、攻读博士学位时的她“漂亮、有吸引力，有着可爱的笑容、淡棕色的头发扎成一个马尾”，怀孕时期的她变得比之前更加光彩照人，婚后十几年的她“优雅并且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行动起来还是像她上大学跳舞时一样轻盈。即使生了双胞胎，她还是像当年我遇见她的时候一样娇小苗条。”韦克菲尔德对于妻子无疑是欣赏的。容貌身材出众、高学历的黛安娜还担任艺术博物馆馆长的工作，她是当代美国典型的职业女性。小说对黛安娜外表的描述主要围绕身体意象展开，黛安娜对待自己身体的态度则彰显出她的性格。婚后一年，黛安娜允许韦克菲尔德为自己画像。她斜靠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姿态动人，如同西班牙画家戈雅的名作裸体的玛哈；黛安娜也不介意没穿衣服时候被两个女儿看到，当韦克菲尔德提醒她时，她回答说让她们看到一个女人如何自然地接受、自然地对待自己的身体是很有启发性的。黛安娜在卧室里换衣服时，韦克菲尔德总是急忙为她拉上窗帘，也会问黛安娜你想要吸引谁呢？“那个苹果树上的好看小伙子。”我们知道，“身体是人的心灵、思想、精神状态和气质的“窗户或表现形态”，有什么样的灵魂和思想，就有什么样的身体表现。黛安娜在家中这些率性的行为、她对于自己裸露着的身体的态度，实质反映了她性格中自信、幽默、落落大方或者粗枝大叶的一面，也显露了韦克纳撒尼尔霍桑：霍桑短篇小说精选，林之鹤译，安徽文艺出版社，2 0 12，第17 页。E.L.Doctorow,All theTimeintheWorld(NewYork:RandomHouse,2012),p.13.23E.L.Doctorow,All theTimeintheWorld(NewYork:RandomHouse,2012),p.10.E.L.Doctorow,AlltheTimeintheWorld(NewYork:RandomHouse,2012),p.22.高宣扬：福柯的生存美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 0 15，第4 9 3 页。275重写空间逃离菲尔德的思想观念，表明了社会对于不同个体的规训成效福柯认为，历代统治者总是把社会制度和规范的建立及巩固与对个人身体的控制和规训结合在一起，这样一来，身体便成了统治和规训的首要目标。近现代社会对于个人身体的控制，已不再采用传统直接肉体规训的方式，“而是让每个人通过知识、道德和法制的训练和学习过程，逐步使自身变成理智的、道德的和合法的主体，让自身肉体的欲望满足和活动方式自律地符合整个社会的规范。”在逃离之前，韦克菲尔德一直恪守着社会规范；逃离一年后决意回归家庭前，他洗漱打扮，看到理发店镜子中的自己不由得感叹：“霍华德韦克菲尔德，一个复活的体制人。”什么是韦克菲尔德所谓的体制人？体制人就是遵守社会规范、循规蹈矩地生活的人。社会规范既约束、形塑人，也往往成为自已衡量他人的工具。在韦克菲尔德眼中，黛安娜仿若是一个不够完美的家中天使，黛安娜在卧室总不拉窗帘就换衣服这样的举动居然会使韦克菲尔德产生这样的想法：“就像她不在意在鸡尾酒会上吸引男人一样，她对自已在卧室窗口的裸体效果也毫不在意。”他介意妻子总不注意遮蔽身体的举动，在潜意识里他认为黛安娜喜欢展示身体等行为方式与淑女风范相抵悟，他不自觉地对黛安娜进行了规训，希望妻子在言行方面能做一些改变。黛安娜似乎是导致韦克菲尔德逃离的一股重要力量，但也是促使他回归的最主要因素。多克托罗笔下被“遗弃”在家中的妻子显然比霍桑原文本中的太太更强大有力量。韦克菲尔德远远看见自已失踪后家中确实忙乱了几日，但是黛安娜并没有因为这样的打击病倒，过了这几天她依旧开车上班去了，接下来的日子她独力照管两个女儿的学习和生活，韦克菲尔德没有一次发觉她有沮丧崩溃的迹象，他甚至怀疑黛安娜猜出自己其实是藏匿在家附近、觉得有一次黛安娜没认出对面变化极大的自已是有意为之，他感觉妻子仿若了解自己的逃离之举，因此不拆穿他也不极力寻找他的踪影。于是在发现家中日益平静，妻女在客厅中笑语喧哗不提自己的名字，高宣扬：福柯的生存美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 0 15，第4 9 6 页。E.L.Doctorow,All theTimeintheWorld(NewYork:RandomHouse,2012),p.37.23E.L.Doctorow,AlltheTimeintheWorld(NewYork:RandomHouse,2012),p.22.276五辑第文学理论前沿还有前情敌居然造访自家受到欢迎后，韦克菲尔德赶紧结束了自己的逃离回归家庭。因而多克托罗的韦克菲尔德中女主角是家庭的实际掌控者，不若霍桑原文本中那位听天由命的妻子，这位事业成功、魅力四射的妻子面对婚姻情感问题时非常坚强、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