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7明代渾河築堤考*崔瑞德提要:渾河是永定河石景山以南河段在明代的稱謂。明代築堤防範渾河決溢。狼窩口在盧溝橋以北 1.5 千米渾河東岸,正統二年,明廷在狼窩口築“固安堤”。盧溝橋西南方向渾河堤防爲“蘆溝西南堤”。固安堤、蘆溝西南堤是明廷築堤的關鍵,目的是保障北京交通。霸州沙城堤沿霸州北界修築。固安沿渾河東岸築堤,防護固安腹地。霸州、固安築堤只爲自保,不惜以鄰爲壑。萬曆三年,霸州兵備錢藻跨越縣界,統籌固安、永清築堤,兩縣堤防連爲一體,障水東流,以東安爲泄洪區。錢藻堤防被清代沿用,對清代永定河治理産生了深遠影響。關鍵詞:渾河築堤固安堤兵備道永定河一、問題的提出永定河上游爲桑乾河、洋河,桑乾河、洋
2、河在河北省懷來縣夾河村匯流後,始稱永定河。永定河自懷來縣官廳鎮起,東南流經太行山峽谷,受山峽約束,絶少泛溢爲災。自北京市石景山起,永定河流出山峽。石景山以南永定河段,歷史時期頻繁決溢,此河段是本文的研究範圍。石景山以南,永定河又可分爲北京段與河北段。北京段西岸有太行山餘脉障護,東岸地勢平緩,永定河易於泛溢東決。河北段地平土疏,永定河泛濫頻仍。爲防範永定河水患,自金代以來,永定河兩岸修築堤防。關於永定河築堤歷史的研究,明代這一時段極少引起重視。水利學家鄭肇經感歎,受水災影響,永定河下游地區“終明之世,幾無寧歲,亦由人謀之不臧也”。鄭肇經對明代永定河築堤防洪評價甚低,所論甚少。水利史學家周魁一認爲
3、,明代永定河下游“沿途州縣各自建有保護地方的防洪堤,迄未系統築堤”。周魁一肯定明代永定河兩岸有築堤之舉,但既説未系統築堤,築堤情況也就不值深究。北京史學者尹鈞科、吴文濤的 歷史上的永*兩位匿名審稿專家提供了寶貴的修改意見,謹致謝忱!鄭肇經 中國水利史,上海:商務印書館,1939 年,第 174 頁。周魁一 中國科學技術史水利卷,科學出版社,2002 年,第 150 頁。文史2023 年第 2 輯總第 143 輯198定河與北京 永定河與北京 兩部著作,側重於審視明代永定河水災的規模、統計水災的次數,梳理河道的變遷,而缺乏對永定河築堤的討論 。吴文濤 北京水利史 僅論及明代永定河北京段築堤情況,
4、且不够詳盡,並出現築堤地點定位的錯誤;此外,還忽視了河北段的築堤史 。至於有關明代永定河築堤的專題論文,迄今尚未獲睹。可見學界對明代築堤措意甚少,對築堤史實幾乎毫無所知。永定河的河名是康熙帝於康熙三十七年(1698)選定的 ,此前並無永定河之稱。在討論明代永定河築堤問題之前,必須理清永定河在明代的稱謂。明代永定河稱謂繁多,僅就石景山以南河段而言,主要有盧溝河、渾河兩河名。盧溝河用於北京段,渾河用於河北段。(萬曆)順天府志 就將流經宛平縣的河段歸入“蘆溝河”條下,固安縣境内的河段歸入“渾河”條下 。然而渾河之名使用更爲普遍,可替代盧溝河之名。大明一統志 説到盧溝河“俗呼渾河”,俗稱在民間流傳的廣
5、泛度要遠高於文雅的正式名稱。何況明廷也常用渾河代指盧溝河,枚舉兩例:1.北京地區應使用盧溝河之名,明宣宗實録 宣德三年(1428)六月甲申:“行在工部奏:北京渾河水溢。”使用的是渾河。2.萬曆十六年(1588)九月,神宗君臣游石景山,稱山下之河爲渾河 。本文使用渾河指稱明代永定河,但明廷修築的渾河堤防,史籍稱作“盧溝河堤”,今沿用這一堤名。二、盧溝河堤的修築金史河渠志 云明昌三年(1192)六月,“盧溝隄決”。元太宗七年(1235)八月,元廷派員修築盧溝河堤 。金元兩代已出現有關盧溝河堤的記載。盧溝河堤有東西兩岸堤防,西岸堤防在盧溝橋以南。乾隆年間永定河道陳琮説:“西岸盧溝橋以北,地勢高阜,舊
6、 尹鈞科、吴文濤 歷史上的永定河與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05 年,第 204211 頁;尹鈞科、吴文濤 永定河與北京,北京出版社,2018 年,第 123126 頁。吴文濤 北京水利史,人民出版社,2013 年,第 121122 頁。清聖祖實録 卷一八九,康熙三十七年七月癸巳,清實録 第 5 册,中華書局,1985 年,第 1007 頁上欄。(萬曆)順天府志 卷一 地理志山川,四庫全書存目叢書 史部第 208 册影印北京圖書館藏明萬曆刻本,齊魯書社,1996 年,第 28 頁下欄、29 頁下欄。大明一統志 卷一 順天府山川,四部叢刊 四編史部影印國家圖書館藏明天順五年内府刻本,中國書店,2
7、016 年,第 14b 葉。明宣宗實録 卷四四,宣德三年六月甲申,“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 年,第 1077 頁。明神宗實録 卷二三,萬曆十六年九月甲子,第 3798 頁。金史(點校本二十四史修訂本)卷二七 河渠志盧溝河,中華書局,2020 年,第 734 頁。元史 卷六四 河渠志盧溝河,中華書局,1976 年,第 1593 頁。199明代渾河築堤考本無隄。”盧溝橋以北渾河西岸因地勢高阜無需堤防,但盧溝橋以南渾河易於西決,因而有堤。由於西堤在盧溝橋西南方向,明廷稱此堤爲“蘆溝西南堤”。東岸堤防北起石景山附近,南至盧溝橋以南。大明會典 云:“東岸自龐村回龍廟等處至盧溝橋,堤岸
8、長二十五里。”蘆溝西南堤與盧溝橋以南東岸堤防的長度,(乾隆)永清縣志 云:“過盧溝橋稍南,兩岸始束以隄,令水由橋下南注。西岸舊有堤八里,東岸舊有堤三里餘。”由陳琮 永定河源流全圖 與 (乾隆)永清縣志 中 渾河全圖 所繪盧溝河堤可知,盧溝河堤與盧溝橋是緊密連接在一起的 。盧溝河堤常潰決,但明代官書多不詳載潰決地點。明實録 大明會典 僅見八條記載含有盧溝河堤具體潰決之地,這八條所記潰決地點與次數爲:狼窩口 4 次,蘆溝西南堤 3次,小屯廠 2 次,楊木廠 1 次。蘆溝西南堤方位明確,小屯廠、楊木廠大約在盧溝橋附近,具體地點不可詳考。潰決次數最多的狼窩口之所在頗爲撲朔迷離。點校本 明史河渠志出現兩
9、次有關狼窩口的記載:1.“洪熙元年,決東狼窩口”;2.“(宣德)九年,決東狼窩口”。“東狼窩口”下標表示地名的專名綫。“決”字之後緊接“東狼窩口”四字,乍看渾河似乎確實在名爲“東狼窩口”的地點決溢 。“狼窩口”之外何以出現“東狼窩口”?追溯相關記載的史源:表 1:明史“東狼窩口”記載與史源對照表明史記載史源記載史源文獻出處洪熙元年,決東狼窩口。水決盧溝橋東狼窩口河岸一百餘丈。明宣宗實録卷三,洪熙元年秋七月甲戌,第 78 頁。(宣德)九年,決東狼窩口。行在工部言:渾河東狼窩口等岸,比爲水衝決。明宣宗實録卷一一二,宣德九年八月戊午,第 2516 頁。第一條剪裁史料似是將“東狼窩口”看作盧溝橋附近的
10、地名;第二條是將“東狼窩口”陳琮 永定河志 卷五 工程考,續修四庫全書 第 850 册影印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清乾隆内府抄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年,第 147 頁下欄。明世宗實録 卷五一二,嘉靖四十一年八月癸酉,第 8414 頁。(萬曆)大明會典 卷一九九 河渠四盧溝河,續修四庫全書 第 792 册影印明萬曆内府刻本,第 373 頁下欄。(乾隆)永清縣志水道圖第三,中國人民大學圖書館藏乾隆四十四年刻本,第 14b 葉。陳琮 永定河志 卷一 永定河源流全圖,第 59 頁上欄;(乾隆)永清縣志水道圖第三,第 5b 葉。明史 卷八七 河渠志桑乾河,中華書局,1974 年,第 2137 頁。吴文濤
11、認爲:明宣宗實録“水決盧溝橋東狼窩口河岸一百餘丈”,“當讀作 水決盧溝橋、東狼窩口河岸一百餘丈”(北京水利史,第 120 頁)。若如是,渾河就該在盧溝橋決口,顯誤。吴氏又將“東狼窩口”對應於石景山附近村落“上狼窩”“下狼窩”,得出結論是“狼窩口”在石景山附近(同書,第 121 頁)。吴氏考證“狼窩口”的結論不確,但拈出“東狼窩口”,是受點校本的影響,這提示 明史 文本需要重審。文史2023 年第 2 輯總第 143 輯200看作渾河岸邊的地名。但“東”到底是地名,還是用於表示方位?明宣宗實録 宣德九年六月庚午:“水決北京渾河東崖,自狼窩口至小屯廠。”石景山以南,渾河東岸並無山崖,“崖”當爲“岸
12、”字之誤。這條記載可理解爲:水決渾河東岸狼窩口。宣德九年八月戊午,“行在工部言:渾河東狼窩口等岸,比爲水衝決”,也可理解爲:水決渾河東狼窩口岸。行在工部説的就是六月渾河決口之事,表述有異,所指相同。這意味着“渾河東狼窩口岸”等於“渾河東岸狼窩口”。“岸”字可提前也可置後。“東”就是“東岸”之意,表示相對於渾河的方位。第一條記載,“盧溝橋東狼窩口河岸”也就是“盧溝橋東岸狼窩口”。説明狼窩口在盧溝橋附近。明史 剪裁不當,應去掉“東”字或寫全爲“東岸”。點校本專名綫應標“狼窩口”,不含“東”字。明代有兩篇碑記詳述狼窩口地點。内閣輔臣楊榮 固安隄記 説:石景山之東有戾陵堰,自此“下流十五里,距盧溝不遠
13、,有曰狼窩口,時復衝决”。明代一里折合 0.576 千米 ,十五里爲 8.64 千米。戾陵堰在石景山以南 ,從此沿渾河東岸南行 8.64 千米,是今園博園橋南側,南距盧溝橋 1.5 千米。國子監祭酒李時勉 修造盧溝橋記 也説:“(盧溝)橋之近,有固安堤,故狼窩口也。”太監阮安自固安堤,“循水而六七里許,至卧龍岡之東南岸”。六七里爲3.5 千米至 4 千米。從今園博園橋南側沿渾河東岸北行三四千米,也恰好到卧龍岡東南岸。狼窩口在盧溝橋以北 1.5 千米渾河東岸,正統二年(1437),明廷在狼窩口修築堤防,並將此段堤防命名爲“固安堤”。考證狼窩口的地點,即可精準定位固安堤。固安堤是唯一一處明廷命名的
14、堤防,“固安”之名也傳遞出明廷對此處堤防的期許與重視。楊榮 固安隄記 記述固安堤修築始末:距盧溝不遠,有曰狼窩口,時復衝決,漫流而東,浸没田廬,民弗安業。聖朝建北京,視河爲襟帶,永樂間屢嘗修築,輒復頽圮。今聖天子嗣位,命工部侍郎李庸、内官監少監姜山義,往任厥事。復命太監阮公安、少保工部尚書吴公中,總其事,且勑其務存堅久,勿爲苟且,庶幾暫勞永逸。群公效命,材謀具濟。經始于正統元年冬,畢工于二年夏。凡用工匠二萬餘,月給糧餉以萬計。累石重甃,培埴加厚,崇二丈三尺,廣如之,延袤百六十五丈,視昔益堅。既告成,賜名“固安隄”。明宣宗實録 卷一一一,宣德九年六月庚午,第 2497 頁。楊榮 楊文敏公集卷九
15、固安 隄記,明人文集叢刊第 1 期,影印明正德十年建安楊氏重刊本,臺北:文海出版社,1970 年,第 387 頁。楊生民 中國里的長度演變考,中國經濟史研究 2005 年第 1 期,第 144 頁。侯仁之 北京都市發展過程中的水源問題,北京大學學報(人文科學)1955 年第 1 期,第 142 頁。李時勉 謚忠文古廉文集 卷二 修造盧溝橋記,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清金氏文瑞樓抄本,第 6a7a 葉。楊榮 楊文敏公集 卷九 固安隄記,第 387388 頁。201明代渾河築堤考成祖遷都北京,渾河水患的防治顯得愈發重要。狼窩口時復衝決,是防範渾河水患的關鍵,也是明廷築堤的重點。永樂年間明廷屢次在狼窩口修築
16、堤防,前引 明宣宗實録 載洪熙元年(1425)、宣德九年(1434)狼窩口決溢,潰決之後,明廷勢必築堤防護。永樂、宣德年間,明廷雖然多次修築狼窩口堤防,但直到正統二年,明廷才決心徹底改造舊堤,營建固安堤。“累石重甃,培埴加厚”,固安堤堅實可靠,抗洪能力優越。固安堤“崇二丈三尺,廣如之”,“廣”應理解爲堤防的底寬,此云固安堤高度與底寬相等。鄭玄對 考工記匠人 中築堤方式的解釋是,“在堤防底寬與高大致相等的情況下”,“取三比一的邊坡”,即頂寬是底寬的三分之一。較高的堤防,“邊坡要緩於三比一的坡度”。若固安堤遵循這一築堤傳統,頂寬至多爲 0.77 丈。由此可知固安堤的全部數據,按明代一尺折合 0.3
17、2 米的標準,以現今通用的米爲單位,固安堤 長 528 米,高 7.36 米,底寬7.36 米,頂寬至多 2.45 米。固安堤規模宏大,是明廷對盧溝河堤做出的重要改造。正統四年渾河水災過後,明廷令行在工部左侍郎李庸修繕固安堤 。正統九年,阮安在前往西山的途中,經過盧溝橋,發覺“固安堤水患猶在”。三月,阮安行視固安堤,但未直接加固堤防,而是自堤“循水而六七里許,至卧龍岡之東南岸”,在此處“相其所宜,是濬是築,以殺其勢,使漸流而西,水循其道,而隄以無虞”。阮安對固安堤的維護符合渾河的水文條件。陳琮 永定河源流全圖 顯示:自卧龍岡東南岸起,永定河轉向東南,衝擊盧溝橋東北方向的堤防,受此堤防阻擋,水流
18、南經盧溝橋而過 。圖中阻擋水流的堤防正是明代的固安堤。由於渾河自卧龍岡轉向東南,固安堤首當其衝。這就是固安堤成爲渾河築堤重點的内情。阮安循河而上,探求堤防潰決的根源,並濬築兼施,固安堤的維護效果更爲顯著。阮安工竣之際,明廷“令蘆溝巡檢司巡邏蘆溝橋及固安 隄,毋令損壞”。成化七年(1471),渾河潰決程度空前,經有關官員踏勘,盧溝橋周邊堤防衝決之處有五:“其西一處衝開南北通行大路,水流成渠,往來病涉。東南一處,衝成河道,水流湧急,直入南海子弘仁橋等處,尤爲緊要。其餘三處俱衝低窪,俱合修補築塞。”“其西一處”“東 周魁一 中國科學技術史水利卷,第 8687 頁。明英宗實録 卷五九,正統四年九月辛酉
19、,第 1135 頁。吴文濤據此提出“李庸主持的渾河堤防治理,從盧溝橋上下延續到直隸固安一帶,規模頗爲龐大”(北京水利史,第 122 頁),將固安堤混同於固安縣境内的堤防,不確。李時勉 謚忠文古廉文集 卷二 修造盧溝橋記,第 6b7a 葉。陳琮 永定河志 卷一 永定河源流全圖,第 59 頁上欄。明英宗實録 卷一一五,正統九年四月己酉,第 2331 頁。謝純 漕運通志 卷八 議修蘆溝橋河決隄,中華再造善本 影印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嘉靖七年楊宏刻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09 年,第 22b 葉。文史2023 年第 2 輯總第 143 輯202南一處”是以盧溝橋爲坐標中心而言。盧溝橋以西堤防是蘆溝西南
20、堤,潰決之後,水流成渠。盧溝橋以南東岸堤防潰決,水流湧急,波及範圍較廣。其餘三處只能是盧溝橋東北方向堤防,可能包括固安堤在内,不過這三處堤防潰決程度相對較低。工部派遣官員實地勘察渾河潰決情況,指出決口的危害,並畫圖貼説,充分論證了築堤的必要性。題本進而羅列決口寬度的精確數據及築堤所需人力物力。得到明廷批准後,工部據此領取錢糧、調撥物料、調派人夫。這則題本可看作工部爲修築盧溝河堤制定的開支計劃。題本所載築堤所需人力物力是碑記材料缺少的珍貴信息,爲認識修築盧溝河堤的物質基礎提供了條件。工部對築堤物料的要求有:欲將合用樁木行令蘆溝橋抽分局,抽有松木,并長柴板片,盡數存留備用。荆囤、荆笆、石塊撥人於附
21、近山場採打、編織、撥運,白麻於丁字庫關支,檾麻於本部收有數内支用,材木於蘆溝橋分局選用。工部所需築堤物資主要有三種:1.石材。盧溝河堤是石質堤防,打磨整齊的石材是築堤的大宗物料。石材采於附近山場,運送至決口處修築堤防。零碎的石塊裝入荆囤、荆笆中,層累疊加,亦可防堵洪水。2.木材。修築石堤需以木材做基礎樁。周魁一指出,石工建築物的“基礎樁工最爲吃緊”,底樁“常用的木質有杉木、紅松及柏木”。題本提到松木,看來工部要用松木作爲新修堤防的基礎樁。3.麻。麻可用於製作麻繩,麻繩可固定物體,又可用於牽引與測量。以相應的工程技術組裝這些物資,即成堤防。今日雖已見不到明代盧溝河堤的原貌,但從明代以至清初,北京
22、地區渾河石堤修築技術無明顯改變。1998 年 12 月北京房山區出土的康熙年間所築永定河石堤 ,似可作爲明代盧溝河堤的參照。康熙古石堤“基礎爲密排的柏木樁”,“迎水面共 6 層條石”,“砌築整齊,灰縫均一呈水平綫。條石岩性爲花崗岩,尺寸較大,單塊重量多在 500kg 左右,大者可達 880kg”,背後磚砌體與迎水條石通過技術手段聯成整體 。可以想見,明代所築盧溝河堤也應以密排的木樁爲基礎,上覆巨型花崗岩條石,並與背後磚緊密銜接,堤防因此較爲堅固。除築堤物資與必要的技術條件外,修築盧溝河堤還需衆多壯勞力參與。工部題本中有徵調勞力的要求:該用人夫一萬名,後軍都督府於屬衞起軍餘一千名,兵部行五軍三千
23、神機等營次撥 謝純 漕運通志 卷八 議修蘆溝橋河決隄,第 23a 葉。周魁一 中國科學技術史水利卷,第 277 頁。張世俊 房山區窑上村永定河古石堤修建年代的考證,北京水務 2013 年第 2 期,第 62 頁。崔華銀 房山區發現設計優良加工精細的永定河古石堤,北京水利 1999 年第 4 期,第 42 頁。203明代渾河築堤考官軍内,撥八千員名,於順天府起民夫一千名,各委官管領。限本年三月十五日興工修築。户部照耍兒渡口事例,於附近倉分每月支口糧四斗,仍勑文武大臣各一員提督。工部要求人夫一萬名,從軍隊中調撥官軍九千名,從順天府徵調民夫一千名。明憲宗實録 成化七年二月戊辰:“工部請修築蘆溝橋隄岸
24、,撥官軍五千,以少監高通、都督鮑政、工部侍郎李顒董其役。”二月戊辰即二月二十五日,是工部題本經皇帝批覆後,明廷下發詔令的時間。明廷的詔令將工部要求的勞力一萬名減半,只撥付五千。這五千勞力全部自軍隊調撥,避免爲順天府民夫添加負擔。禮部尚書張昇 重修盧溝河隄記 記述明廷修築盧溝河堤的史實:正統元年春,有司以河決聞。兩隄計十有一所,延袤千有二百丈。上惕然興嗟,即命内官監太監蕭公通、襄城伯李公鄌、工部尚書 曹公鑑偕奉璽書往治之。乃遣官屬,隨地遠近分治,役官兵三千,傭借工八百,肇於是年三月十一日,不數月而隄就功成。張昇於弘治十五年(1502)至正德二年(1507)任禮部尚書 。工部尚書“曹鑑”查無此人,
25、顯是曾鑑之訛。曾鑑於弘治十三年任工部尚書,正德元年“脩盧溝橋隄”。襄城伯李鄌於弘治十一年襲祖爵,“正德元年修盧溝橋隄岸”。可以肯定,碑文中“正統元年”實爲正德元年。此碑文收録於陳琮 永定河志,或因其字迹不清,在抄録過程中出現錯訛。碑文中説:“兩隄計十有一所,延袤千有二百丈。”既説“兩隄”,則包括蘆溝西南堤在内。大明會典 云:“正德元年又決狼窩口。”正德元年築堤工程也包括對固安堤的修築。嘉靖三十五年(1556),明廷修築固安堤等處堤防共計二千三百九十二丈,甃以條石 。嘉靖四十一年,蘆溝西南堤潰決,洪水“走西南百餘里”。明廷遣派朝廷大員督工築堤,歷時半年之久,“凡爲隄延袤一千二百丈,高一丈有奇,廣
26、倍之。崇基密楗,累石重甃,鱗鱗比比,翼如屹如,較昔所修築,堅固什伯矣”。從正統二年明廷初建固安堤,到嘉靖末年明廷大規模修築蘆溝西南堤,固安堤、蘆溝西南堤始終是明廷修築盧溝河堤的重心與關鍵。問題是,明廷屢次修築固安堤與蘆溝西南堤的意義何在?易言之,這兩處堤防潰決有什麽影響,值得明廷如此長期修築,費心勞力?以 謝純 漕運通志 卷八 議修蘆溝橋河決隄,第 23a23b 葉。明憲宗實録 卷八八,成化七年二月戊辰,第 1716 頁。張昇 重修盧溝河隄記,陳琮 永定河志 卷一九 碑記,第 608 頁下欄609 頁上欄。明史 卷一八四 張昇傳,第 4883 頁。過庭訓 本朝分省人物考 卷八二 曾鑑,續修四庫
27、全書 第 535 册影印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明天啓刻本,第 353 頁上欄。明武宗實録 卷五二,正德四年七月甲午,第 1183 頁。(萬曆)大明會典 卷一九九 河渠四盧溝河,第 373 頁下欄。(萬曆)大明會典 卷一九九 河渠四盧溝河,第 373 頁下欄。袁煒 袁文榮公文集 卷六 重修盧溝河隄記,中國國家圖書館藏明萬曆元年刻本,第 3b4b 葉。文史2023 年第 2 輯總第 143 輯204往學者普遍認爲明廷修築盧溝河堤的目的是保衞北京 。這種觀點不能成立。因爲固安堤在盧溝橋附近,此處決口,溢出河道的洪水流向東南方向,不會衝擊到東北方向的北京。蘆溝西南堤在盧溝橋西南方向,此處決口與北京更不相關。
28、固安堤與蘆溝西南堤的修築是爲了保障北京的交通路綫。北京位於明代疆域的東北隅,與帝國腹地的交通以南下水陸路爲主。水路是北京東南方向的大運河,陸路是自北京西南行,經盧溝橋至涿州。自涿州分出東南向、南向兩條驛路:1.由涿州東南行的驛路經山東、南京、浙江、江西可至福建、廣東。2.由涿州南行的驛路經河南、湖廣可至廣西,自湖廣經貴州可至雲南;由涿州南行的驛路自河南西行,經陝西可至四川;由涿州南行的驛路,經井陘可至山西 。可見,北京與涿州之間的驛路是北京與外界聯繫的生命綫。而固安堤與蘆溝西南堤的潰決,將使這條生命綫被攔腰截斷。固安堤潰決,洪水東南流注於盧溝橋之東,消減了盧溝橋通濟往來的作用,盧溝橋與北京之間
29、的交通路綫受阻。蘆溝西南堤潰決,洪水向南傾瀉於盧溝橋至涿州的驛路,同樣阻塞交通。盧溝橋東西兩岸堤防與盧溝橋緊密相連,用意在於約束渾河,使河水經盧溝橋而過,避免驛路受到水流衝擊。明代官文書中常出現的“盧溝橋堤”,就是指與盧溝橋相連、約束渾河的兩岸堤防。固安堤、蘆溝西南堤都屬於“盧溝橋堤”的範疇。從這層意義上説,固安堤、蘆溝西南堤實際上是盧溝橋的配套措施。修築盧溝河堤雖是保障北京陸路交通的必要舉措,但迄今未見隆慶以後明廷修築盧溝河堤的記載。這恐怕並非由於文獻缺失,而是隆慶以後明廷築堤態度冷淡的體現,從神宗與内閣首輔申時行有關渾河的對話中可見一斑。萬曆十六年九月甲子,神宗在石景山觀渾河,“目(申)時
30、行前,曰:朕每聞黄河衝決,爲患不常,故欲一觀渾河。今水勢洶湧如此,則黄河可知”。三天後,申時行題本中述及此事,説渾河“當其汎漲之時,亦有衝決之患,然不關運道,亦不近城廓,猶未足爲深患也”。神宗君臣刻意降低修築盧溝河堤的重要性,看似是爲了將注意力集中於黄河治理,但根本緣由恐怕在於修築盧溝河堤耗費甚巨,明廷深感得不償失。築堤耗費主要有兩個方面:1.明廷需撥付巨額經費。例如,嘉靖四十一年修築蘆溝西南堤,世宗發帑銀三萬五千 枚舉兩例最具代表性的觀點:1.段天順等學者指出:“明代在永定河治理上是以築堤防洪爲重點,防洪的核心是保衞北京。”(段天順、戴鴻鍾、張世俊 略論永定河歷史上的水患及其防治,北京史苑
31、第 1 輯,北京出版社,1983 年,第 258頁)2.吴文濤認爲,狼窩口潰決,渾河“以高屋建瓴之勢向東衝向北京”(北京水利史,第 120 頁)。黄汴撰,楊正泰點校 一統路程圖記 卷一 北京至十三省水、陸路,楊正泰 明代驛站考附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 207 頁上欄212 頁上欄。明神宗實録 卷二三,萬曆十六年九月甲子,第 3798 頁。明神宗實録 卷二三,萬曆十六年九月丁卯,第 3799 頁。205明代渾河築堤考兩有餘,還不足敷用,“貲稱不給者,工部以羨餘佐之”。2.築堤爲軍隊帶來沉重負擔。明廷築堤多調用官兵,而修築石堤勞動强度極大,對軍隊素質産生不良影響。成化十九年,因“繕修蘆
32、溝隄岸”等工程,五月乙卯保國公朱永等奏,官軍操練人數不足,“勞役頻繁,不遑蓄鋭。且馬亦散牧遠郊,一有警急,卒難調集”。築堤甚至妨礙到軍事防衞任務。此外,修築石堤複雜程度較高、技術難度較大,需有身懷絶技的工匠參與。作爲回報,少數有突出貢獻的工匠可進入仕途。這在士大夫看來實在有損名器。嘉靖年間都給事中鄭自璧疏言:“所惜禮義清地,可廁工師;近侍衙門,淪爲匠局。”鄭自璧的痛惜與嘲諷表達出清流士大夫對工匠入仕的不滿與抗議,這無疑也會成爲阻礙明廷修築盧溝河堤的因素。三、政區邊界與渾河下游築堤自盧溝河堤而南,渾河流經良鄉縣東境。自良鄉起爲渾河下游。良鄉地勢整體偏高,渾河在縣境很少泛溢爲災。廣陽河、鹽溝河自西
33、而東横穿良鄉,東注渾河。廣陽、鹽溝二河 底圖來源:順直水利委員會實測五萬分之一地形圖,轉引自侯仁之 北京都市發展過程中的水源問題,第 139 頁。袁煒 袁文榮公文集 卷六 重修盧溝河隄記,第 4a5a 葉。明憲宗實録 卷二四,成化十九年五月乙卯,第 4069 頁。鄭自璧 重爵賞以彌釁端疏,陳子龍等輯 皇明經世文編 卷一九二,續修四庫全書 第 1657 册影印明崇禎平露堂刻本,第 658 頁下欄。圖 1:明代盧溝河堤及其周邊地區地形圖 文史2023 年第 2 輯總第 143 輯206與渾河匯流的情形,證實明代良鄉境内未曾修建渾河堤防。渾河泛濫成災而須築堤的是良鄉東南的固安、永清與霸州三地。現存明
34、代官方文獻並未詳記明廷在固安、永清與霸州境内的築堤情況。明實録 中雖有數條明廷在渾河下游築堤的記載,如宣德六年六月丁未:“順天府固安縣奏:今夏久雨,渾河漲溢衝決徐家等口。上命行在工部發民修築。”明廷在固安築堤中有多大的參與度?如何修築徐家等處決口?記載過略,無從詳究。而明清地方志書中收録的明代碑記,詳記州縣官與兵備官修築渾河堤防的舉措,是研究渾河下游築堤的絶佳史料。(一)州縣官築堤固安南與霸州毗鄰,兩地並無隸屬關係。明代前期渾河下游自北而南流經固安、霸州,在霸州南境與大清河匯流。渾河在霸州境内潰決,洪水肆虐於霸州轄境。由於固安位於霸州上游,渾河在固安境内潰決,洪水南下進入霸州境内,霸州同樣遭受
35、水災。霸州防洪形勢尤爲嚴峻。霸州存有前代修建的堤防,但這道舊堤在洪武年間的渾河決溢中損毁嚴重,亟需重建。洪武十七年(1384),霸州學正蔡茂 梁侯築堤記 記述霸州築堤始末:霸州九河下流,堤爲民命。大明洪武十四年秋七月雨,堤決臨津,判郡張侯子芳極力爲塞之,民以稍安。十五年夏六月雨復作,水大溢,堤決夾河,州境之不没者十之二,判郡林侯伯雲率民塞之,水稍息。然而堤塌河淤,民猶疲于奔走也。是歲冬十一月,太守梁侯伯常來竟,以堤事入奏之,上爲之惻然。十六年春二月,上以延安侯來賑濟,是歲租賦咸免,恩至渥矣。秋七月,布政司以堤役大興,發保定府之夫役若干來助工,命太守梁侯揔其事,西自臨津固安界白廟,以東至于青口永
36、清縣界,八十餘里,高者一丈四尺,廣倍之,低者一丈,廣倍之,冬十一月以地凍止工。十七年春三月堤成。夏六月,復霪雨連日,固安堤決,水又大溢,境上新堤之不没者僅尺許。同知常侯親率丁夫,冒雨廵視脩葺,堤益堅完,一郡爲之以安。況非是堤,而今歲之民又弗可保矣。霸州地勢低窪,來源於太行山的大小河流自西北、西南匯聚於霸州境内,形成霸州南境水量可觀的大清河。因而霸州有“九河下流”之稱,渾河實爲“九河”之一。碑記雖未明言水患由渾河所致,但臨津、夾河兩處決口均位於渾河左近 。洪水自固安境内南下霸州,造成“堤 明宣宗實録 卷八,宣德六年六月丁未,第 1857 頁。蔡茂 梁侯築堤記,(嘉靖)霸州志 卷八 藝文志,天一閣
37、藏明代方志選刊 第 6 册影印寧波天一閣藏明嘉靖刻本,上海古籍書店,1963 年,第 8a9a 葉。按臨津,今河北省霸州市臨津鄉;夾河,今河北省霸州市夾河村,南北相距 5 里許。青口,今河北省霸州市田青口村。州境之圖,(嘉靖)霸州志 卷首。207明代渾河築堤考塌河淤”的問題,這與渾河流向及其含沙量大的特點相符。可斷定霸州築堤實爲防範渾河水患。判郡張子芳、林伯雲所修堤防是前代已存的舊堤,水災之後,泥沙填淤,舊堤已失去抗洪功效,故而有知州梁伯常築堤之舉。梁伯常築堤得到明廷的支持,北平布政使司又調撥保定府夫役助力修堤。然而築堤工程由知州梁伯常總其事,仍屬霸州地方事務。蔡茂碑記題名爲“梁侯築堤記”,名
38、副其實。梁伯常所築堤名爲“沙城堤”,西起臨津固安界白廟,北經霸州北界“南孟店北一里”,東至青口永清縣界。梁伯常沿霸州北界修築沙城堤,只爲本境免除水患,而洪水因此滯留於固安、永清境内,客觀上造成以鄰爲壑的效果。保定府與霸州築堤並無利益衝突,助力修堤的夫役從保定府調撥,不妨礙霸州“自私”的築堤方式。只爲滿足本地防洪需求,不考慮臨近州縣利益的做法,亦見於固安的築堤舉措中。(崇禎)固安縣志 記天順初年固安修築渾河堤防的經過:天順初,渾河在縣西二十餘里楊僊 務,北自蘆溝橋流入縣境,時嘗水溢。縣丞王瑛請于當道,奏債鄰境,夫萬餘助修東岸堤堰。北自良鄉縣界,南抵霸州界,百餘里,直亘如引繩,高如丘阜,上植榆柳,
39、久之根盤土固,水循故道。渾河自北而南流經固安縣境,河道接近西界,固安沿渾河東岸修築堤防,防護渾河以東廣闊的固安腹地。渾河不能東泛勢必西決,傾瀉於固安西鄰之新城縣。固安築堤同樣在客觀上形成以鄰爲壑的局面。固安築堤得到鄰境的幫助,所謂鄰境,想必不會是利益受損的新城縣。渾河東岸堤防南北兩端均在固安邊界,恰爲滿足本縣防洪需求,無意跨越縣境,惠及他縣。由於河道南北筆直,東岸堤防直亘如引繩。以上引文中有兩處需稍作辨析:1.渾河自涿州南入固安,築堤“北自良鄉縣界”似乎不確,理應是“北自涿州界”。2.堰横截於河道之中,阻截水流,擡高水位。固安爲本縣防洪起見,應力求渾河速流過境,没有建堰來堵塞河道,使洪水泛溢於
40、本地之理。“修東岸堤堰”的“堰”字或是訛誤,或並非指大型永久性攔水堰壩,而是在築堤過程中臨時建造的擋水草土圍堰,暫時堵塞河道,以便施工,工竣拆除。弘治年間霸州知州徐以貞、毛實在任内施行惠政,百姓感其恩澤,立碑頌德。百姓稱頌的政績包括築堤。教授仇潼 徐侯遺愛碑記 記民衆所言徐以貞築堤之事:(嘉靖)霸州志 卷一 輿地志堤堰,第 19a 葉。按南孟店,今河北省霸州市南孟鎮。(崇禎)固安縣志 卷一 方輿志堤堰,原國立北平圖書館甲庫善本叢書 第 287 册影印明崇禎五年刻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3 年,第 18 頁下欄。按楊僊務,今河北省固安縣宫村鎮大楊先務村。(咸豐)固安縣志 卷五 官師 云:“王
41、瑛,鄢陵人,宣德間任縣丞,以廉能稱,建倉、築隄,經久彌固。”(中國方志叢書華北地方 第 201 號影印咸豐九年刊本,臺北:成文出版社,1969 年,第 435 頁)王瑛也有可能是宣德年間的固安縣丞。文史2023 年第 2 輯總第 143 輯208霸實故益津關也,置于周顯德中。其地卑下,西山有名之水,經州城南北而趨海者凡九,故歲淤淀則成瀉鹵,汎濫則没田廬,歲屢不登,民恒阻飢。我侯始至,憂之,築鉅防以里計,殆盈七十。水既順道,于是禾麥芃芃而歲登美矣。淤淀成瀉鹵,泛濫没田廬,是渾河的顯著特徵,徐以貞所築是渾河堤防。碑文末尾,仇潼賦詩曰:“乃築長堤,宛如虹霓,水不敢怒,狂瀾既西。”沙城堤西段呈東北西南
42、走向,東段呈西北東南走向,從上空俯視,空間形態恰似虹霓。沙城堤也有迫使洪水西流的功效。可知徐以貞實際上是繼續修築沙城堤。諭德王華 新築河堤記 記述毛實的惠政:未幾,渾河水決,州境陸沉(毛實)乃度地勢,乃相厥址,距州治北三十餘里,去舊坊百步許,循河築堤,以殺下流之湍悍,障衆水而東之肇工于乙卯年二月之吉,至四月而告堤成。東西綿亘十餘里,河流其道,原野其藝,連歲豐登,家給人足,百廢俱舉。霸州城以北直綫距離三十里之處已超出霸州轄境,引文中的里數恐怕不確,不過可以確定,毛實築堤地點在霸州北界,所築爲沙城堤。毛實“循河築堤,以殺下流之湍悍,障衆水而東之”,與徐以貞修築沙城堤使“狂瀾既西”,前後呼應,異曲同
43、工。渾河自固安境内東決,衝毁天順初年固安修築的渾河東岸堤防,再南下衝毁沙城堤,方可進入霸州轄境。霸州知州修築的沙城堤其實只是霸州防範渾河水患的第二道防綫。如果固安境内渾河東岸堤防能阻遏渾河東決,這在保護固安腹地的同時,也障護了霸州全境。固安境内渾河東岸堤防是固安、霸州共同利益之所在,跨越固安、霸州邊界,共同築堤防洪實爲明智之舉。霸州知州劉珩便承擔了跨界築堤的任務。弘治十七年,編修顧清 脩河繕城記 記劉珩築堤之舉:弘治戊午,東魯劉君珩來治是邦,廵撫使洪公宣之察其才,首屬以河事,既復以城役委之。君受命曰:“吾職也,其敢不力。”是歲築河堤,起涿州東境,接固安楊先務、荆垡等村,至州之趙 村務、臨 津水
44、口,經州南關,過保定文安縣蘇 家橋,抵大城縣之辛 張口,緫爲三百餘里,廣尋有二尺,趾倍之,崇丈有八尺。傍植柳以爲固,其間爲水口一百六十有七。堤既成,水用無患。“洪公宣之”是洪鍾,宣之是其字。巡撫使是巡撫順天永平都御史。永樂、正統年間,明廷 仇潼 徐侯遺愛碑記,(嘉靖)霸州志 卷八 藝文志,第 15b16a 葉。仇潼 徐侯遺愛碑記,(嘉靖)霸州志 卷八 藝文志,第 17b 葉。王華 新築河堤記,(嘉靖)霸州志 卷八 藝文志,第 18b19a 葉。顧清 脩河繕城記,(嘉靖)霸州志 卷八 藝文志,第 20b21a 葉。按楊先務,即上文之楊僊務,今河北省固安縣宫村鎮大楊先務村;荆垡,今河北省固安縣彭村
45、鄉荆垡村;趙村務,今河北省霸州市南孟鎮趙家務村;臨津水口,今河北省霸州市臨津鄉;州南關,今河北省霸州市南門外;蘇家橋,今河北省文安縣蘇橋鎮;辛張口,今河北省霸州市勝芳鎮辛章村。209明代渾河築堤考遣官巡行畿甸,然未有專設。“成化二年,始設都御史贊理軍務,巡撫順永二府,後兼撫河間真保定凡五府,七年兼理八府。八年,以畿輔地廣,從居庸關中分爲二巡撫,其東爲整飭薊州等處邊備巡撫順永二府都御史,以居庸等關隸之,駐遵化,遂定設”。巡撫都御史以軍政事務爲主要職責,但“逐步地方化成爲省級行政領導機關”。對劉珩而言,洪鍾的囑托既是來自上級的命令,也是賦予的新的職權。因而劉珩既有責任也有能力跨越州縣邊界,統一修築
46、堤防。劉珩自涿州東境起,始終沿渾河東岸築堤。涿州東境的渾河河段甚短,在此築堤的目的是防範渾河由涿州東決,南入固安境内。固安境内沿用固安所築渾河東岸堤防,並將此段堤防延伸到霸州西境,轉而沿大清河北岸築堤。劉珩所築堤名爲“臨津堤”。臨津堤的修築打通了涿州、固安與霸州的邊界分隔,實現固安、霸州防洪的共同利益。固安、霸州均隸屬於順天府,是順天府西南邊境州縣,西與保定府毗鄰。巡撫順天永平都御史轄區含順天府而不包括保定府。渾河流經順天府西南邊界,以西則爲保定府。劉珩受洪鍾委託,始終沿渾河東岸築堤,致力於維護順天府的利益,而不考慮臨近保定府的安危。劉珩築堤雖然消除順天府轄區内州縣邊界分隔,但又凸顯出順天、保
47、定兩府之間的邊界,實際是府層面上的以鄰爲壑。(二)兵備官築堤弘治十二年八月,明廷初設九江兵備,由按察司官擔任。隨後,西南邊疆地區逐漸添設兵備 。霸州兵備設立於正德年間,(嘉靖)霸州志 云:“正德辛未,因流賊蠭起,設山東按察司僉事一員,整飭霸州等處兵備,事平裁革。正德辛巳,復設山東按察司副使一員,整飭兵備。”正德辛巳即正德十六年,明廷復設霸州兵備,終明之世不再取消。兵備駐霸州,轄區包括霸州、固安、永清、東安等地區 ,職權包括“兵馬、錢糧兼屯田、河道”諸事務 。(萬曆)大明會典 卷二九 都察院督撫建置,第 473 頁。杜婉言、方志遠 中國政治制度通史 第 9 卷 明代,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
48、 年,第 251 頁。(嘉靖)霸州志 卷一 輿地志堤堰,第 19b 葉。沈德符 萬曆野獲編 卷二二 整飭兵備之始,中華書局,1959 年,第 569 頁。(嘉靖)霸州志 卷六 秩官志官制,第 1a1b 葉。永樂以來,北直隸不設按察司,霸州兵備寄銜於山東按察司(明史 卷七五 職官四,第 1844 頁)。霸州兵備轄區有逐步擴展的過程:霸州兵備“舊管一州六縣”,正德十六年,“割天津爲界,自河西直抵紫荆關,通屬之”。嘉靖二十九年,順義、懷柔、昌平州、涿州、房山、宛平、良鄉等地,歸屬霸州兵備轄區。嘉靖四十四年,“改營州前屯衞、香河縣屬霸州兵備道管轄”(明世宗實録 卷三、卷三六三、卷五五,正德十六年六月丁
49、亥、嘉靖二十九年七月壬子、嘉靖四十四年九月乙巳,第 121、6470、8857 頁)。(萬曆)大明會典 卷一二八 兵部督撫兵備,續修四庫全書 第 791 册,第 297 頁下欄。文史2023 年第 2 輯總第 143 輯210大約在正德、嘉靖之際,渾河下游河道發生重大遷改。此前,渾河在固安縣城、霸州州城以西。此後,渾河經固安縣城北、永清縣城北,轉而南注於霸州東境。永清西與固安毗鄰,南與霸州相接,東與東安相鄰。渾河東徙後,永清與東安被納入渾河築堤的視野中。嘉靖年間,霸州兵備王鳳靈、周復俊跨越州縣邊界,從全局視角思考渾河下游築堤問題。湖淀是華北平原上的淺水湖泊。東安南境分布有廣闊的湖淀群,這些湖淀
50、的存在使當地呈現水鄉澤國的風貌 。王鳳靈注意到東安的湖淀,欲以湖淀作爲天然的渾河泄洪區 。以荒淀湖澤消納渾河洪峰,固安、永清、霸州將永久擺脱渾河水患的困擾。周復俊認爲:“水猶血也,血行于腠理,水行于土脉,任其所之,靡有定向,其致一也。”這是説渾河下游大可不必亟 亟於堤防建設,順其自然未嘗不好。至於采納何人之説,還要看實踐者的抉擇。萬曆二年,渾河下游流域大水漫溢,水災空前嚴峻。不僅渾河流經的固安、永清與霸州遭受水災,甚至臨近的東安也受到波及。(康熙)東安縣志 卷二 地理志河渠 渾河條下,記當時東安水災:萬曆二年,水勢既盛,又藉天雨連綿,發揚尤甚。人無可棲而棲於樹,馬無可繫而繫於縣,死者日多。本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