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周《春前面茧鲤鱼羹草书诗轴》论析.pdf

72General Serial.No.74FUJIAN-TAIWLRESEARCH（总第7 4 期）No.2.2023闽台文化研究2023年第2 期黄道周春前面茧鲤鱼羹草书诗轴论析罗觉华（漳州城市职业学院，福建漳州3 6 3 0 0 0）摘要：春前面茧鲤鱼羹草书诗轴在所发表的几种纸质传媒中，其释文的后面两句让人不知所云，句意的解说也不恰切。该诗轴行笔畅痛快，气度恢阀豪旷，艺术表现上独具一格：用笔方圆结合，寓方于圆，浑然天成；线条的驾驭得心应手，出神入化；点画的空间分割繁而有序，精彩绝妙。关键词：释文；句意；艺术表现；笔墨韵味文化巨子黄道周是晚明最杰出的书家之一。他的书法入古出新，“风格与其人品相近，不流凡俗，刚劲中跃出秀润之气”。“他素不喜 的徐事，只是在心手闲 时所旁及 的书法艺术，至今却如日中天，被三百年后数以千计的书法学子视若拱璧，亲之、敬之、爱之、宝之、叹之一一天下竟有此等奇书！2 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始，冠名“黄道周”的书法作品集出版多种，作品的图版最多的集子共收入六十徐件。藏于民间而未收入作品集的黄道周书法有多少，无可稽考。现藏于福建东山“谢黄洪艺术馆”的春前面茧鲤鱼羹草书诗轴，就是一件黄道周稀世珍品。一、发表情况春前面茧鲤鱼羹草书诗轴，绢本。1 4 7 4 9 厘米。见图一。其诗不见于清陈寿祺编黄漳浦集。据藏家谢黄洪先生说，该作原为厦门名士、鼓浪屿蔽庄花园主人林尔嘉所藏，后抵押在鼓浪屿一家典当行，2 0 0 9 年底他在厦门一家拍卖公司购得。春前面茧鲤鱼羹草书诗轴（下称诗轴）在公共场所展示和纸质传媒发表的次数屈指可数。就笔者所见，它最早发表于2 0 1 1 年5 月中国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东山历代书画作品集书法卷。2 0 1 3 年1 月，中央电视台寻宝一走进漳州专家组，把诗轴评定为漳州民间国宝，荣获最具文化价值奖，在CCTV播出，引起轰动。2 0 1 6 年6 月，参加百年经典纪念东山建县1 0 0周年书画收藏展，并收入作品集。2 0 1 8 年6 月，参加漳州市黄道周文化学术研讨会的系列活动之一的“黄道周书法创作作品展”，在漳浦博物馆展出，并收入福建美术出版社出版的道周书风传承与发展书法学术展作品集，再度引发广泛关注。2 0 1 9 年8 月，在保利（厦门）“中国书画二十世纪与当代艺术”2 0 1 9 年春季拍卖会上展示三天。作者简介：罗觉华（1 9 6 3），男，福建漳州人，漳州城市职业学院副教授，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福建省书法家协会刻字艺术研究会副会长。73罗觉华：黄道周春前面茧鲤鱼羹草书诗轴论析二、作品内容诗轴为七绝一首。在此前所发表的几种纸质传媒中，诗轴被释为：“春前麵（面茧）鲤鱼羹，不用高张百尺灯。大小儿女别好，团桑月色上莱城。”前两句较易识易懂，后两句却不知所云。“面茧”是指一种包有馅的馒头。这里的“面”，指的是小麦磨成的面粉，繁体字作“”和“”，黄道周学问高深，其诗文和书画中常见古僻字或异体字，诗轴中就把“”和“”的右边部分组合成一字，未见古代其他书家这样写的，应该是黄道周独创的写法。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探官云：“都中每至正月十五日，造面茧，以官位帖子，卜官位高下，或赌宴，以为戏笑。”宋陈元靓岁时广记云：“人日，京都贵家造面茧，以肉或素馅，其实厚皮馒头饺馅也。名日探官茧。可知，不管是唐代的正月十五还是北宋的人日（农历正月初七），“造面茧”都是京城（唐代的长安、北宋的开封)地区立春时节前的风俗，用来“探官”（卜未来官位高下）。如宋梅尧臣和永叔内翰诗句：“来时擎茧正探官，走马传宣夹路看。”“鲤鱼羹”是一种以鲤鱼、冬瓜、葱白等为主要原料做成的美食。医疗保健汤茶谱记载鲤鱼羹的做法：将鲤鱼去鳞及内脏，冬瓜刮去青皮，切成小块，葱白切末。先将鲤鱼煮熟，取汁，加入冬瓜做成汤羹，起锅前加葱白和五味调料和匀。它具有健脾利水，益气消肿的功效。“百尺灯”指高高布置在宫阙的花灯。明于慎行冬至南郊扈从纪述和陈玉垒太史韵六首有诗句云：“礼成回踏传行漏，百尺华灯阙下明。”“阙”指古代皇宫大门前两边供瞭望的楼。“阙下”即宫阙之下，借指帝王所居的图一宫廷，又借指京城。元宵张灯习俗定型于唐代，成为此后千年的惯例。前面这两句，写的是在北方都城，立春前盛行造面茧以卜官位，烹制鲤鱼羹而健脾益气，到元宵佳节，还高挂着灿烂的百尺华灯，无比的繁华、喜庆、热闹。但是作者此时身处远离都城的闽南漳浦北山，不仅不用高挂花灯，而且从前曾在京都度过的那些时光，也只存于念想中了，不免有失落之感。黄道周离开京都（北京)回到闽南家乡的起因，是他在崇祯五年(1 6 3 2)正月二十四日，上放门陈事疏，击时弊。且借周易师“小人勿用”作为讽谏。二十七日，奉旨上疏解释该疏中“葛藤”“株连含义以及平定私人武装、遏制清人西向的方略，并举荐称职的军事将领。二月六日，该疏被驳下，以“滥举”“呈臆”削籍。二月九日，偕夫人蔡玉卿及刚满月的长子离京南返。冬，返抵74闽台文化研究2023年第2 期漳浦北山。3 直至崇祯九年(1 6 3 6)九月，清兵七八月入侵京畿的消息传来，黄道周毅然出山勤王，十二月到达北京。4 这样，黄道周这次在家乡漳浦住了近四年。北望京城，时有感慨。诗轴第三、四句，以前几种传媒所释有误，把“儿如”误作“儿女”，“孔”误作“别”，“团栾”误作“团桑”。正确的应释作“大小儿如孔好，团栾月色上莱城”。黄道周有四子。长子黄魔（又名子中，字仁表，1 6 3 1 1 6 5 2)崇祯四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生于北京。次子黄磨(又名子成，字神表，约1 6 3 2 1 6 5 2)大约崇祯五年生于漳浦。三子黄（又名子和，字民表）大约生于崇祯六年至十年间。四子黄（又名子平，字衡表，1 6 4 5？）于弘光元年三月一日诞生。5 诗中的“大小儿”指的是黄道周的长子黄麂和次子黄。由此推算，诗轴大约写于崇祯六年（1 6 3 3 1 6 3 4)春前，时在漳浦北山。黄道周子云：“生子不苦晚，贤子不苦贫。吾年近五十，始与儿子亲。今有四男儿，庸福谁与伦。魔儿年志学，雅好似醇笃。不器不可雕，而当秉渊穆。儿亦清洒，每不离膝下。与吾命小同，但恐读书寡。6 这是黄道周就义前作的五古诗，淳淳教海他的四个儿子。洪思文明夫人行状中，也写到黄道周致函夫人蔡玉卿：“魔、麋、，但令哦诗书，守礼义，为臣当忠，为子当孝，徐不足忧也，不时看扫先陇，勿以风水为嫌。”7 可见黄道周对儿子的期望之殷切。诗轴里对“大小儿”的期望是“如孔好”。“孔”指的是孔融和衡。孔融是东汉末年的名士、文学家，能诗善文，为“建安七子”之一。衡，也是东汉末名士，文采和辩才出众，恃才傲物，喜指摘时事。“衡始弱冠，而融年四十，遂与为交友。”（后汉书衡传)他们二人为忘年之交，在古诗文中常被并提。“孔融气盛于为笔，衡思锐于为文，有偏美爲。”（刘文心雕龙才略)明胡应麟七言古诗也写到：“已从孔申末契，底事桓文论兴谢。“大小儿如孔好”，就是说黄道周看着眼前的大儿子、小儿子，希望他们两兄弟今后能像孔融和衡一样，既才华横溢，又友爱和睦。之前几种纸质传媒中把这句释为“大小儿女别好”不仅意思不明白，单从绝句的平看也不对，成了“爪厌平厌平”。而“大小儿如孔好”是“平平爪平”，合乎格律。最后一句“团栾月色上莱城”，应是写黄道周对时局的忧虑和对天下太平的展望。“团栾”指圆貌，唐任华杂言寄杜拾遗有句：“披香寓值月团栾”；也要用来形容团圆（团聚）。“莱城”指山东莱州（莱芜），山东省原地级市，今济南市莱芜区。崇祯五年（1 6 3 2)正月，明叛将孔有德围困、攻占山东重镇登州城，2 月，又围困了莱州城。直到8 月，全被明军击溃，莱州解围。第二年2月，孔有德兵败，登州才解围。史称“登莱之乱”。黄道周崇祯五年二月削籍还乡时，路过山东济宁，但从他诗文和其它典籍里查不到他曾到过莱城。约五月，黄道周咏自正月登州既陷，东事难言，贼复围莱，自二月至五月未有好音，言念殊劳，再舒狂汽九章，8 从“四海方无事，一州遂不支”“不战虽长策，周防亦远献”“每向东翘首，痴劳欲白头”“逸主长生愿，放臣蹈死怀”等诗句中，即可感觉到黄道周一路上对“登莱之乱”的热切关注。年底抵达家乡后，黄道周还念念不忘叛乱给百姓带来的灾难，企盼莱州等地再也不要有战乱，祥和的圆月朗照着莱城，人民安居乐业、团团圆圆，体现了他深切的忧国忧民的情怀。可知，诗轴第三、四句是写黄道周有感于“登莱之乱”，希望他的两个儿子长大后出类拔萃，为国家的安宁、人民的幸福能有所作为。三、艺术表现“不流凡俗”的黄道周书法，不仅在明代独树一帜，而且在整个中国书法史中也高标特立。75罗觉华：黄道周春前面茧鲤鱼羹草书诗轴论析其小楷的道劲古质，隶书的欲侧跌岩，行草书的流贯生辣，无不展现出不谐流俗、入古出新的非凡创造。他认为：“书字自以道媚为宗，加之浑深，不坠桃靡，便足上流矣。”9“道媚”二字，概括了黄道周的书法追求和作品的总体特征。黄先生释“道”为“紧密、骏爽、神峻”，释“媚”为“媚丽、媚好”；周汝昌先生释“道媚”为“体韵道举，风彩飘然”。1 0 “道媚”而不轻桃、不靡弱，又讲求“浑深”一一朴实、深沉，从而确立了黄道周小楷和行草书刚劲秀润的风格。已出版的黄道周的行草书作品，多为诗卷、诗轴。诗轴中又以五言诗为最多，七绝仅见二件。除诗轴外，另一件为忆得石貌初下年诗轴。见图二。该诗轴内容为黄道周山居三十章中的一首一一“忆得石貌初下年，五云瓜蒂各句连。野人不解徽祥事，自插芜菁过旱田”。1 2 该作与诗轴对比，疑点多，是品，另撰文辨辩伪。所以，如今纸质传媒中所能见到的黄道周七绝书法作品，只有诗轴，弥足珍贵。诗轴品相较好，虽然有多处小磨损，但不影响识读。正文和名款共两行半，加上白文黄道周印图二图三和朱文一凤五化二方铃印，给人的第一感觉是舒展开阔，大气磅。宽绰的行距与紧迫的字距对比悬殊的布白，奔蛇走般畅快翻腾的行笔，共同营造出夺人心魄的恢弘气势，元气淋漓。尽管画心高度不足以米半，观赏瞬间，却可感受到“三千飞流、九天直落”般的震撼，诚为黄道周不可多得的杰作。黄道周诗轴的画心尺寸，高的可达2 米多。如他去世前一年（1 6 4 5)写的赠抑庵将入会稽诗轴，为2 1 9.5 4 9.6 厘米。见图三。该作是写五律，也采用字紧行疏的布局法，纵势的追求一如既往，但字径的大小对比少，自始至终保持着间架结构的团紧，总不免拘挛之感。虽属长轴大幅，却没有诗轴行笔的畅痛快和气度的豪旷恢阀。细品诗轴的笔墨韵味，我们不难感受到它艺术表现上的超群绝伦。76（责任编辑李2023年第2 期闽台文化研究其一，用笔方圆结合，寓方于圆，浑然天成。从严格意义上说，诗轴不是纯粹的草书，而是行草。在点画运行中，作者把行书中的方笔运掉自如地转换为草书的圆笔，与他棱角突出的小楷作品迥异。方圆笔的融合游刃有徐，妙不可言。中锋笔神乎其神的运用，又使圆笔媚若银钩而力透纸背，“排俯仰，容与风流”。此作线条的屈曲盘旋所达到的引人入胜的高度，在黄道周作品中首屈一指，在古代行草书中也是少有的。当然，其中“高”字笔画的张力不足，“月”字折转笔的略显生硬，也是毋庸讳言的，属白璧之微瑕。其二，线条的驾驭得心应手，出神入化。不管是字与字之间的连笔过渡，还是一个字本身点画的牵丝呼应，诗轴都为我们呈现出作者卓绝的把控能力。许多单字的一笔书就或几个字一气呵成的纵情翻卷，神采飞扬，化成线条潇洒而激荡的绝美律动，让人领略到“飘风骤雨”“落花飞雪”的奇特意境。线性表达上如此奔放俊健、法度精谨的挥洒，离不开昂扬的激情和高超的技巧，是二者完美融合的结晶，真可谓炉火纯青。其三，点画的空间分割繁而有序，精彩绝妙。笔画节奏明快又笃定的连绵奔腾，描绘出诗轴那极富生命活力的精妙艺术图卷。点画承接映带的精熟顺畅，线条长短和字径大小的擒纵自如，尤其是点画分割上鬼斧神工般的高超技巧，美妙绝伦，不可思议。如第二行十几个字，不仅结体的松紧收放恰到好处，线条的粗细起伏变幻莫测，而且点画对背景空间的分割丝丝入扣又摇电多姿，有条不紊又离奇横生，纯熟洗练度几乎无以复加，举重若轻，叹为观止。清代书画家、鉴赏家宋革说黄道周尤精楷法，“所谓意气密丽，如飞鸿舞鹤，令人叫绝”。其实这个评语用在对黄道周这件行草书特征的评定上，也同样恰当。注释：1黄：中国书法史元明卷，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 0 0 2 年，第3 4 9 页。2刘正成：中国书法全集黄道周卷，北京：荣宝斋，1 9 9 4 年，第1 页。3侯真平：黄道周纪年著述书画考，厦门大学出版社，1 9 9 4 年，第1 2 6 1 4 7 页。4侯真平：黄道周纪年著述书画考，厦门大学出版社，1 9 9 4 年，第1 6 5 页。5侯真平：黄道周纪年著述书画考，厦门大学出版社，1 9 9 4 年，第3 6-3 7 页。6翟奎凤、郑晨寅、蔡杰整理：黄道周集第五册，北京：中华书局，2 0 1 7 年，第1 8 5 0 页。7翟奎凤、郑晨寅、蔡杰整理：黄道周集第五册，北京：中华书局，2 0 1 7 年，第6 3 6 4 页。8翟奎凤、郑晨寅、蔡杰整理：黄道周集第五册，北京：中华书局，2 0 1 7 年，第2 0 2 8 2 0 3 0 页。9翟奎凤、郑晨寅、蔡杰整理：黄道周集第五册，北京：中华书局，2 0 1 7 年，第7 9 7 页。10刘正成：中国书法全集黄道周卷，北京：荣宝斋，1 9 9 4 年。第3 2 7 页。11林仲文主编：黄道周书法选集，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 0 1 8，第2 7 6 页。12翟奎凤、郑晨寅、蔡杰整理：黄道周集第五册，北京：中华书局，2 0 1 7 年，第2 6 1 1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