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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庭坚(1045~1105)
字鲁直,洪州分宁人。父亲黄庶,曾代理康州知州,是专学杜甫、韩愈的诗人,著有《伐檀集》。叔父黄廉,仁宗嘉祐六年(1061)进士,因赞成新法,深得神宗赏识。其舅父李常乃著名藏书家、诗人。其岳父孙觉、谢诗厚亦皆诗人。这对黄庭坚的成长,影响很大。
英宗治平四年(1067),黄庭坚二十三岁,中进士。次年任叶县尉。神宗熙宁五年(1072)考中学官,任北京国子监教授。元丰元年(1078),致信并附二诗与徐州太守苏轼以示仰慕之意。苏轼当即复信赞他“超逸绝尘,独立万物之表”,“古风二首,托物引类,真的古诗人之风”。从此二人缔交,终身不渝。元丰三年(1080)知吉州太和县。在舒州游览三祖山山谷寺,因爱其风光,便以“山谷道人”为号。元祐元年(1086)以秘书省校书郎召入馆阁,参与校定《资治通鉴》。以后又任《神宗实录》检讨官,加集贤殿校理,升起居舍人、秘书丞,兼国史编修官。这一时期,他追随苏轼,常相唱和,成为苏门四学士之一。绍圣元年(1094)哲宗亲政,章惇、蔡卞等新党得势,他被贬为涪州别驾,先后被安置在黔州、戎州,因又自号涪翁。徽宗即位后,他先后被任命为舒州知州、吏部员外郎,均未到任。崇宁元年(1102)六月知太平州,九日而罢,流寓荆州、鄂州一带。崇宁二年(1103)以“幸灾谤国”罪被除名,流放宜州编管。崇宁四年(1105)九月三十日死于贬所,终年六十一岁。
黄庭坚一生历尽坎坷,但在文艺上的成就和影响却是巨大的。其书法与蔡襄、苏轼、米芾并称宋代四大家。其诗与苏轼其名,后形成庞大的江西诗派。其词亦同样著名,但在当时和后世却有不同的看法。陈师道说:“退之以文为诗,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今代词手,惟秦七、黄九尔,唐诸人不逮也。”而晁补之则说:“黄鲁直间作小词,固高妙,然不是当行家语,是著腔子唱好诗。”此二者意见截然相反。
李清照《词论》则说:“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又有张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绛、晁次膺辈继出,虽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若作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乃知别是一家,知之者少。后晏叔原、贺方回、秦少游、黄鲁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无铺叙,贺苦少典重,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黄即尚故实,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价自减半矣。”以苏黄词有别。而王灼《碧鸡漫志》仍以“晁无咎、黄鲁直皆学东坡,韵制得七八。”
其后,历代评黄庭坚词,大抵不出上述两种意见。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则对黄庭坚词持彻底否定态度:“秦七、黄九并重当时,然黄之视秦,奚啻珷玞之与美玉。词贵缠绵,贵忠爱,贵沉郁。黄之鄙俚者无论矣,即以其高者而论,亦不过于倔强中见姿态耳。于倔强中见姿态,以之作诗,尚未必尽合,况以之为词耶?”又说:“黄九于词,直是门外汉,匪独不及秦苏,亦去耆卿远矣。”这对近百年来关于黄庭坚词的评价影响甚大,以致被誉为“宋词专家及其代表作品俱已入录,即次要作家如时彦、周紫芝、韩元吉、袁去华、黄孝迈等所制浑成之作,亦广泛采集,不弃遗珠”的朱孝臧《宋词三百首》,对黄庭坚词一首都未选。
黄庭坚的词学观最集中地表现在《小山词序》中:“……乃独嬉弄于乐府之余,而寓以诗人之句法,清壮顿挫,能动摇人心。士大夫传之,以为有临淄之风耳,罕能味其言也。……至其乐府,可谓狭邪之大雅,豪士之鼓吹。其合者,《高唐》《洛神》之流;其下者,岂减《桃叶》《团扇》哉?余少时间作乐府,以使酒玩世。道人法秀独罪余以笔墨劝淫,于我法中当下犁舌之狱,特未见叔原之作耶?”在这一大段序言中,除了对晏几道及其词的评价外,有两点很值得注意。
第一,词原是配合音乐歌唱的歌词,是音乐的附属物。在民间时期,它的内容多样,但以写男女恋情为主,风格质朴。发展到文人手里以后,词主要成为侑酒助乐、娱宾遣兴的工具,风格趋于雅丽香软。正如后蜀庆正三年(940)欧阳炯所说:“绮筵公子,绣幌佳人。递叶叶之花笺,文抽丽锦,举纤纤之玉指,拍按香檀。不无清绝之辞,用助娇娆之态。”到北宋,苏轼认为词是从诗发展而来的,是诗的苗裔,主张以诗为词,把诗的题材内容、手法、风格等引入词的领域,开拓了词的新天地,使词脱离了音乐的束缚。另如《跋秦少游踏莎行》:“右少游发郴州回横州,多愿有所属而作,语意极似刘梦得楚蜀间诗也。”由此可见,黄庭坚认为:词与诗同格,可用作诗之法填词。这意见与苏轼相似。
第二,释惠洪《冷斋夜话》卷十载有法云秀对黄九词的批判和黄九对此所持态度。原文:法云秀,关西人,铁面严冷,能以理折人。鲁直名重天下,诗词一出,人争传之。师尝谓鲁直曰:“诗多作无害,艳歌小词可罢之。”鲁直笑曰:“空中语耳,非杀非偷,终不至坐此堕恶道。”师曰:“若以邪言荡人淫心,使彼逾礼越禁,为罪恶之由,吾恐非止堕恶道而已。”鲁直颔之,自是不作词曲。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五七引《冷斋夜话》此段记载,文字虽颇有异处,但山谷被法云秀说服则是相同的。
然而,山谷自己在《小山次序》中所言却与《冷斋夜话》《苕溪渔隐丛话·前集》所载却大不相同。山谷不但未被法云秀说服,还责问法云秀:“特未见叔原之作耶?”山谷对小山词中艳歌小词的态度除上述有寄托者外,他说:“其合者,《高唐》《洛神》之流;其下者,岂减《桃叶》《团扇》哉?”可见山谷于此类作品亦持肯定态度。
山谷少年时亦有放浪生活,晚年所作《暮山溪》(朝来风日)下阕:“追思年少,走马寻得芳伴。一醉几缠头,过扬州、珠帘尽卷。而今老矣,花似雾中看,欢喜浅。天涯远,信马归来晚。”其好友张耒亦有“黄子少年时,风流胜春柳”之说。可见上述《冷斋夜话》《苕溪渔隐丛话·前集》所载为非,应以山谷自述为准。
山谷词大致有以下特点:
其一,雅俗并存
山谷词中时用口语、俗语甚至全用口语、俗语,如《归田乐引》(暮雨蒙阶砌)、(对景还销瘦)、《江城子》(新来曾被眼奚搐)、《两同心》(心里人人)、《丑奴儿》(济楚好得些)、《好女儿》(粉泪一行行),《归田乐令》(引调得),《卜算子》(要见不得见)等等。这些通俗词中有的写得情真意切,十分感人,如《少年心》:“对景惹起愁闷,染相思,病成方寸。是阿谁先有意,阿谁薄倖,斗顿恁、少喜多嗔。 合下休传音问,你有我、我无你分。似合欢核桃,真堪人恨,心儿里、有两个人人。”以口语写出一个对景伤情、相思成病的女子,斥责负心汉对爱情的不专一,表现了女子又恼又恨的心理和决裂的态度。写得清新质朴,酷似民间词,这在文人词中是不多见的。
又如《望江东》:“江水西头隔烟树,望不见、江东路。思量只有梦来去,更不怕,江阑住。 灯前写了书无数,算没个、人传与。直饶寻得雁分付,又还是、秋将暮。”以通俗的语言把一个相思者复杂的心理和真挚的感情写得曲折尽致。连自称“不喜山谷词”的陈廷焯,也称赞这首词是佳作,他说这首词“笔力奇横无匹,中有一片深情,往复不置,故佳。”
北宋以来文人词不断雅化,正如徐度《却扫编》卷下所说:“柳永耆卿以歌词显名于仁宗朝,官为屯田员外郎,故世号柳屯田。其词虽极工致,然多杂以鄙语,故流俗人尤喜道之。其后欧苏诸公继出,文格一变,至为歌词,体制高雅,柳氏之作,殆不复称于文士之口,然流俗好之自若也。”作为苏轼的门人,和苏轼一样主张以诗为词的黄庭坚自然写了不少雅词,如“或以为可继东坡赤壁之歌”的《念奴娇》(断虹霁雨),被认为“词意益工”的《满庭芳》(北苑研膏),被明代沈际飞誉为“雕绘富有”的《满庭芳》(修水浓青),被清代黄苏赞为“一往深秀,吐属隽雅绝伦”的《水调歌头》(瑶草一何碧),被近代俞陛云评为“清婉有致”的《虞美人》(天涯也有江南信),“婉而有韵,丽而能雅”的《南歌子》(槐绿低窗暗)等等。
其二,内容丰富
山谷词题材多样,记游、写景、怀古、赠答、送别、说理、谈禅、咏物、男女恋情等等都有,确实是“无意不可入,无事不可言”。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有两类,一是写男女恋情之作,如《归田乐引》:“对景还销瘦。被个人、把人调戏,我也心儿有。忆我又唤我,见我嗔我,天甚教人怎生受。 看承幸厮勾,又是樽前眉峰皱。是人惊怪,冤我忒撋就。拚了又舍了,一定是这回休了,及至相逢又依旧。”把热恋中的男女之间又恋又怨、又恨又爱的那种微妙情感,写得淋漓尽致。另一是表达对现实不满的。如《水调歌头》:“瑶草一何碧,春入武陵溪。溪上桃花无数,枝上有黄鹂。我欲穿花寻路,直入白云深处,浩气展虹霓。只恐花深里,红雾湿人衣。 坐玉石,倚玉枕,拂金徽。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我为灵芝仙草,不为绛唇丹脸,长啸亦何为。醉舞下山去,明月逐人归。”山谷在《跋东坡乐府》中称苏轼《卜算子》(缺月挂疏桐)词:“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非胸中有万卷书,笔下无一点尘俗气,孰能至此。”而他自己这是《水调歌头》正体现了这种超逸绝尘的审美理想。整首词以幻想笔法描写神游桃花源的情景。上片写桃花源的美妙和自己的向往,下片写自己只能孤芳自赏,明显地透露出对现实社会的不满之情。又如《鹧鸪天》(黄菊枝头生晓寒)、《虞美人》(天涯也有江南信)等。
因山谷“以诗为词”,故多咏物词。其中以咏茶词最著,如《品令》:“凤舞团团饼。恨分破、教孤令。金渠体净,双轮慢碾,玉尘光莹。汤响松风,早灭了二分酒病。 味浓香永。醉乡路、成佳境。恰如灯下,故人万里,归来对影。只不能言,心下快活自省。”通篇未见“茶”字,但已将茶之名贵及破茶、碾茶、煮茶及品茶之乐皆巧妙写出。的是咏物词中佳作。
其三,自具面目
历来词有婉约、豪放之分,且以苏轼词为豪放之首,以秦观词为婉约之魁。而山谷词既有《念奴娇》(断虹霁雨)这般洋溢着豪迈气概、乐观情绪,山谷自称“或可以继东坡赤壁之歌”的豪放之作,又有《清平乐》(春归何处)这般清新俏丽的婉约之篇。但山谷一生追求自己的风格,常言:“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我不为牛后人。”故能对歌词传统采取兼收并蓄而又有所开拓创新的态度,故山谷词在艺术风格上与苏此秦词有别。如前引《念奴娇》,豪放中寓峭拔之气。下片中“年少随我追凉,晚寻幽径,绕张园森木”、“老子平生,江南江北, 最爱临风笛”,以散文句法入词,信笔挥洒,更别具风味。再如前引《清平乐》亦非止一味柔情脉脉,而是婉约中寓有清刚之风。可谓,豪放、婉约乃词之共性,峭拔清刚才是山谷词之风格特征。
山谷最著名的诗论:
“诗意无穷,而人之才有限。以有限之才,追无穷之意,虽渊明、少陵,不得工也。然不易其意而造其语,谓之换骨法;窥入其意而形容之,谓之夺胎法。”
“自作语最难,老杜作诗,退之作文,无一字无来处。盖后人读书少,故谓韩杜自作此语尔。古之能为文者,真能陶冶万物,虽取古人之陈言入于翰墨,如灵丹一粒,点铁成金也。”
前引所谓“夺胎”、“换骨”,本道家语,山谷用以论诗,“换骨”指以自己语言重新表达前人诗意;“夺胎”指采用前人诗句而加以发展形成新的意境。后引所谓“点铁成金”,本佛家语,山谷用以论诗,则指取古人“陈言”须经“陶冶”重新熔铸。山谷不仅如此作诗亦如此填词。如将唐人顾况《渔父引》:“新妇矶头月明,女儿浦口潮平,沙头露宿鱼惊。”和张志和《渔父》:“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簔衣,斜风细雨不须归。”熔铸成一首《浣溪沙》:“新妇矶头眉黛愁,女儿浦口眼波秋,惊鱼错认月沉钩。 青箬笠前无限事,绿簔衣底一时休,斜风细雨转船头。”苏轼赞曰:“鲁直此词,清新婉丽。问其最得意处,以山光水色替却玉肌花貌,真得渔父家风也。”而清人黄苏则曰:“无限事、一时休,写渔父情怀,未免语含愤激。涪翁一生坎坷,托兴于渔父,欲为恬适,终带牢骚。结句与张志和‘斜风细雨不须归’句,亦自神理迥别。张句是无心任运,涪翁句是有心壁患也。”由此可见,金人王若虚所谓“鲁直论诗有夺胎换骨、点铁成金之喻,世以为名言,以予观之,特剽窃之黠者耳”乃皮相之言而已。但山谷诗词不论夺胎换骨还是点铁成金,亦偶有弄巧成拙处,自不必讳言。
总之,山谷一似东坡以诗为词,同时又不避俚俗,遂成其词题材广阔、内容丰富、自具面目的特点。可谓在柳、苏两种词风互相对立又彼此渗透的当时词坛,山谷词既受他们影响又能自我独立,对后世影响深远。
宋·陈师道·《后山诗话》:
〇九:黄鲁直云:“杜之诗法出审言,句法出庾信,但过之尔。杜之诗法,韩之文法也。诗文各有体,韩以文为诗,杜以诗为文,故不工尔。”
〇十:黄鲁直谓白乐天云“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不如杜子美云“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也。孟浩然云“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不如九僧云“云中下蔡邑,林际春申君”也。
〇二十:黄诗韩文,有意故有工,左杜则无工矣。然学者先黄后韩,不由黄韩而为左杜,则失之拙易矣。
〇二四:诗欲其好,则不能好矣。王介甫以工,苏子瞻以新,黄鲁直以奇。而子美之诗,奇常、工易、新陈莫不好也。
〇二七:鲁直谓荆公之诗,暮年方妙,然格高而体下。如云:“似闻青秧底,复作龟兆坼。”乃前人所未道。又云:“扶舆度阳焰,窈窕一川花。”虽前人亦未易道也。然学二谢,失于巧尔。
〇三一:唐人不学杜诗,惟唐彦谦与今黄亚夫庶、谢师厚景初学之。鲁直,黄之子,谢之婿也。其于二父,犹子美之于审言也。然过于出奇,不如杜之遇物而奇也。三江五湖,平漫千里,因风石而奇尔。
〇三八:黄词云:“断送一生惟有,破除万事无过。”盖韩诗有云:“断送一生惟有酒,破除万事无过酒。”才去一字,遂为切封,而语益峻。又云:“杯行到手更留残,不道月明人散。”谓思相离之忧,则不得不尽。而俗士改为“留连”,遂使两句相失。正如论诗云“一方明月可中庭”,“可”不如“满”也。
〇四十:鲁直《乞猫诗》云:“秋来鼠辈欺猫死,窥甕翻盘扰夜眠。闻道狸奴将数子,买鱼穿柳聘衔蝉。”虽滑稽而可喜。千载而下,读者如新。
〇四九:退之以文为诗,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今代词手,惟秦七黄九尔,唐诸人不迨也。
〇五九:鲁直与方蒙书:“顷洪甥送令嗣二诗,风致洒落,才思高秀,展读赏爱,恨未识面也。然近世少年,多不肯治经术及精读史书,乃纵酒以助诗,故诗人致远则泥。想达源自能追琢之,必皆离此诸病,漫及之尔。”与洪朋书云:“龟父所寄诗,语益老健,甚慰相期之意。方君诗,如凤雏出彀,虽未能翔于千仞,竟是真凤凰尔。”与潘邠老书曰:“大受今安在?其诗甚有理致,语又工也。”又曰:“但咏五言,觉翰墨之气如虹,犹足贯日尔。”
〇六五:世语云:“苏明允不能诗,欧阳永叔不能赋。曾子固短于韵语,黄鲁直短于散语。苏子瞻词如诗,秦少游之诗如词。”
宋·吴曾·《能改斋漫录》卷十六·乐府:
〇黄鲁直词谓之著腔诗:晁无咎评本朝乐章,不具诸集,今在于此云:世言柳耆卿曲俗,非也。如《八声甘州》云:“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此真唐人语,不减唐人高处矣。欧阳永叔《浣溪沙》:“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要皆妙绝。然只一“出”自,自是后人道不到处。苏东坡词,人谓多不协音律,自然,居士词横放杰出,自是曲子中缚不住者。黄鲁直间作小词,固高妙,然不是当行家语,是著腔子唱好诗。晏元献不蹈袭人语,而风调闲雅,如“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知此人不在三家村住也。张子野与耆卿齐名,而时以子野不及耆卿,然子野韵高,是耆卿所乏处。近世以来,作者皆不及秦少游,如“斜阳外,寒鸦万点,白水绕孤村”,虽不识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语。
〇山谷爱贺方回《青玉案》词:贺方回为《青玉案》词,山谷尤爱之,故作小诗以纪其事。及谪宜州,山谷兄元明和以送之云:“千峰百嶂宜州路,天黯淡知人去。晓别吾家黄叔度,弟兄华发,远山修水,异日同归处。长亭饮散尊罍暮,别语缠绵不成句,已断离肠能几许?水村山郭,夜阑无寐,听尽空阶雨。”山谷和云:“烟中一线来时路,极目送幽人去。第四阳关云不度,山胡声转,子规言语,正是人愁处。别恨朝朝连暮暮,忆我当年醉时句,渡水穿云心已许晚年光景,小轩南浦,帘卷西山雨。”洪觉范亦尝和云:“绿槐烟柳长亭路,恨取次分离去。日永如年愁难度,高城回首,暮云遮尽,目断人何处。解鞍旅舍天将暮,暗忆丁宁千万句,一寸危肠情几许。薄衾孤枕,梦回人静,彻晓萧萧雨。”
〇水光山色渔父家风:徐师川云:张志和《渔父》词云:“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青箬笠,绿簔衣,斜风细雨不须归。”顾况《渔父》词云:“新妇矶边月明,女儿浦口潮平,沙头鹭宿鱼惊。”东坡云:“玄真妙语极清丽,恨其曲度不传。”加数语以《浣溪沙》歌之云:“西塞山边白鹭飞,散花洲外片帆微,桃花流水鳜鱼肥。自庇一身青篛笠,相随到处绿簔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山谷见之,击节称赏。且云:“惜乎散花与桃花字重叠,又渔舟少有使帆者。”乃取张、顾二词合为《浣溪沙》云:“新妇矶边眉黛愁,女儿浦口眼波秋,惊鱼错认月沉钩。青箬笠前无限事,绿簔衣底一时休,斜风细雨转船头。”东坡云:“鲁直此词,清新婉丽。问其最得意处,以山光水色替却玉肌花貌,真得渔父家风也。然才出新妇矶,便入女儿浦,此渔父乃太澜浪乎?”山谷晚年,亦悔前作之未工。因表弟李如篪言:“渔父词,以《鹧鸪天》歌之,甚协律,恨语少声多耳。”因以宪宗画像求玄真子文章,及玄真之兄松龄劝归之意,足前后数句云:“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朝廷尚觅玄真子,何处而今更有诗?青箬笠,绿簔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人间欲避风波险,一日风波十二时。”东坡笑曰:“鲁直乃欲平地起风波耶?”师川乃作《浣溪沙》《鹧鸪天》各二阕,盖因坡、谷异同而作。云:“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一波才动万波随。黄帽岂如青箬笠,羊裘何似绿簔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其二云:“新妇矶边秋月明,女儿浦口晚潮平,沙头鹭宿戏鱼惊。青箬笠前明此事,绿簔衣里度平生,斜风细雨小楼轻。”其三云:“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朝廷若觅玄真子,恒在长江理钓丝。青箬笠,绿簔衣,斜风细雨不须归。浮云万里烟波客,惟有沧浪孺子知。”其四云:“七泽三湘碧草连,洞庭江汉水如天。朝廷若觅玄真子,不在江边即酒边。明月棹,夕阳船,鲈鱼恰似镜中悬。丝纶钓饵都收却,八字山前听雨眠。”
《清平乐》
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 春无踪迹谁知,除非问取黄鹂。百啭无人能解,因风吹过蔷薇。
【笺注】:
〇问取:问着。李白《金陵酒肆留别》诗:“请君问取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〇百啭:形容鸟声悦耳多变。王安石《独卧三首》之二:“百啭黄鹂看不见,海棠无数出墙头。”
【汇评】:
〇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九:山谷词云:“春归何处,寂寞无行处。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王逐客云:“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体山谷语也。
〇明·沈际飞·《草堂诗余四集·别集》卷一:“赶上”“和春住”,“唤取归来同住”,千古一对情痴,可思而不可解。
〇清·吴衡照·《莲子居词话》卷一:山谷云:“春归何处,寂寞无行处。若有人知春去处,唤取归来同住。”通叟云:“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碧山云:“怕此际、春归也过吴中路。君行到处,便快折,河边千条翠柳,为我系春住。”三词同一意,山谷失之笨,通叟失之俗,碧山差胜。
〇清·李佳·《左庵词话》:黄山谷《清平乐》(春归何处)词,亦寓言也。
〇近人·俞平伯·《唐宋词选释》:全篇婉转一意,但何以特提出黄鹂呢?冯贽《云仙杂记》卷二引《高引外书》:“戴顒携黄柑斗酒,人问何之,曰:往听黄鹂声。此俗耳针砭,诗肠鼓吹,汝知之乎?”这里借寓自己身份怀抱,恐亦非泛泛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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