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书信性格论与钟惦老师谈《黑炮事件》的典型创造.pdf

评论赵书信性格论与钟惦老师谈黑炮事件的典型创造文一仲呈祥一引子去年冬初，还在青年导演黄建新带着处女作，满怀希望和喜悦而又颇有几分战战就蜕地来到北京征求意见时，老师先为快，看罢黑炮事件双片就显出了少有的激动。他风闻该片彼时已受到某些非议，便破例与黄建新一起，当场邀请出席观看双片的电影界同行和新闻界朋友，即兴留在放映室座谈。他兴致甚浓地从大家褒贬相宜的发言中吸取信息，满意地获得了认同：黑炮事件是1985年中国电影艺术的重要收获之一；而银幕上“赵书信性格”的完成，则是它所取得的成就的主要标志。今年春末，店老师作为评委，由京郊怀柔宽沟参加完第六届“金鸡奖”评选工作归家，喜形于色，夜不成，遂翻捡出一年前为前五届“金鸡奖”而挥毫疾书的一首小诗小花开遍天云山，角落瞭望旧城南。人到中年乡音重，喜着红衣佩花环。妙极！仅二十八字，勾勒出一幅“金鸡奖”的史貌图。如今，该为第六届“金鸡奖”写点什么呢？他从工作夹里拿出前日凌晨在宽沟拟就的横幅草稿，稍加修改，便披襟展纸，运笔泼墨道西影厂在1 9 8 5 年速住了两只“硕鼠”！窃以为在一二年或二三年内不必忙于生吞，仔细把玩，务期成为大家的经验。因为它们形质各异。以风格论，一是严格的现实主义，在传统的基础上升腾到一个新的美学层次；一个基于现实，力图表现上的再创造。盖今之论表现者，易于忽略现实性、战斗性和典型性黑炮事件在创作中充分考虑观众，完成了银幕上的“赵书信性格”，主角获表演大奖，均一一说明了西影的努力对当前中国电影的巨大贡献但要形成中国西部电影的格局，决非一二部、二三部影片所能完成的。千里之行，始起步耳。一巩之固之建之树之60观赏着惦老师的墨迹，我茅塞顿开，领悟匪浅。于是乞望就“赵书信性格”的典型创造问题，向他深入求教，刨根问底。在宏大的当代思想文化背景下应运而生论及赵书信性格，老师首先顾及的是它问世的当代思想文化背景，即这一艺术形象所对应的时代大座标。自1 9 7 8 年以来，举世瞩目的中国思想解放运动势如破竹地连接提出了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三大命题：由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讨论发端；继之以人的重新发现和人的本质的深入探讨；进到对时代的精英一一知识分子社会地位和历史使命的宏观反思。可以说，在这三大命题的层层递进和内在联系中思考中国知识分子的命运，是中国开拓通向社会主义现代化宏途的关键性前提和必要的思想准备。赵书信性格正是对应着变革时代提出的这三大命题所建构的思想座标应运而生的。十年浩劫的历史大倒退，从反面深切地启迪人们领悟到“实事求是”的重要原则对于党和国家的事业的成败何等紧要，并由此引出了按照实践效果的尺度即是否有利于社会进步的尺度来检验真理的结论。开始，这种实践效果尺度的内核还侧重于物质文明；接着，理论界又合乎逻辑地引出了与物质文明尺度相应的精神文明尺度问题，即用是否有利于人的本质的全面发展的尺度来反思历史和观照现实。人们发现：在那人妖颠倒的日子里，人性的灭，人的尊严和人的价值的扭曲，是普遍的社会现象；而其中，尤以知识分子受到的阉割和我害最为严重。较长时期以来，作为时代精华的知识分子，竟被扣上“臭老九”的帽子，当成极左政治运动的“革命对象”。错误的政治和政策作为一种强大的外力，不仅外在地剥夺了知识分子应有的社会地位和应负的历史使命，而且更严重的是日渐内化为相当多数的知识分子的一种内在文化心理积淀，使他们主动放弃了主体的社会地位和历史责任。新时期的文学艺术创作，在推动全民族的思想解放的宏大的总目标下，理所当然地触及了知识分子主体意识带头觉醒的主题，以呼唤时代的精英挑起本来早就应由他们挑起的历史重担。黑炮事件里“赵书信性格”的成功创造，艺术地为知识分子主体意识的率先觉醒，鸣响了震撼人心的一炮！艺术形象总是要在纵横比较中，方显出其独特的美学价值和思想光彩。为了提请人们重视在中国新时期这种特定思想文化背景下问世的“赵书信性格”的典型意义，惦老师首先想起了俄罗斯文学史上脍炙人口的“奥勃洛莫夫性格”。他说：“旧俄时代产生了奥勃洛莫夫性格，列宁在他的文章中曾不止一次地提到，认为这是需要鞭挞的无所作为的性格。”熟知俄国文学史的人们都知道，奥勃洛莫夫这个“心地61评论善良的懒人”性格中凝聚着那个时代俄罗斯民族文化心态中积淀的最要不得的惰性因素。这种因素，严重地阻碍着民族的觉醒和革命的进程。杰出的文艺理论家杜勃罗留波夫专门撰写了长篇论文什么是奥勃洛莫夫性格？。由于历史分析和美学阐释的配合，奥勃洛莫夫性格的提出在俄国革命进程中产生了不可磨灭的作用。如今，从横向上把赵书信性格与奥勃洛莫夫性格相比，不是说前者已经达到了世界文艺画廊里第一流的典型性格的水平，而是为了提请人们充分重视和开掘这个在中国新时期文艺画廊里堪称“熟识的陌生人”的形象的典型意义。至于从纵向上思考赵书信性格在新时期知识分子形象塑造发展链条上的位置和突破，则能够更科学、更清楚地认清它的独特价值。老师认为：“如果说，罗群和许灵均性格的形成，主要是由于外力强加的结果；那么，赵书信性格的形成，则是通过自我调节来实现的。”这是银幕上知识分子性格刻画的一个重要突破和发展。所谓性格，是人物心理的现实，是深入到潜意识层次的东西。它既包含感性的内容，也包含理性的内容。罗群、许灵均性格的内蕴，主要止于展示形成这种性格的外力因素，即错误的政治和错误的政策酿成的冤假错案。艺术家在这里观照人物命运、刻画人物性格的视角，显然是一种社会的、政治的视角。这样的视角当然是重要的，但仅止于此又是不够的。因为形成人物性格即心理现实的基因，除外在的社会政治因素之外，还有更为深层的内在的文化心灵因素。这就要求电影艺术家的笔触文化心态世界的深层。艺术家观照赵书信命运的视角显然有了新的拓展，不仅充分注意了对形成性格的外在基因的开掘，而且着意于对形成性格的内在基因的发现。由于影片对知识分子命运的反思融入了哲学思考，因而镜头对生活就具有了锋利的穿透力。赵书信心里深层文化积淀的情状，被展示得多么发人深思！他既非“右派”，又无别的什么辫子，生活的环境也已是知识分子开始真正成为时代精英的历史新时期，但他何以还是那么唯唯诺诺，逆来顺受，修养到了无“辱”之可“忍”、无“声”之可“吞”的境地？甚至可以自觉地从领导塞给的一盒烟、赐给的一点笑容中体察出“党的关怀”、“组织的信任”，并由此判定自已的存在价值？而这一切，又都是通过他自我的心理调节来实现的。这是一种令人警醒的极为普遍的知识分子身上的内化现象一一由于较长时期以来极左的社会思潮的影响和错误的政治、政策的外力，大凡文化的占有者都被扣上“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帽子而横加批判，这种认识逻辑本来是极为荒谬的，但现实却以强大的外力迫使赵书信这样的知识分子对这种荒谬的逻辑进行了错误的认同，并把它内化积淀为自我的一种文化心态、一种心灵深层的“情结”。你看，明明是周玉珍们酿成了几十万元的重大经济损失，但却偏偏一摄影机镜头穿透它面前的物质现实，切入人物62还要反过来责问赵书信，而他竟然也愧疚地说：“我以后再也不下棋了！”这种认同混乱和内化现象，正是当代中国知识分子中的赵书信们命运多难的内在基因。如果说对极左的政治和政策强加给知识分子的外力已较易为人们识别和抵制；那么，对赵书信式的知识分子自身的认同混乱和内化现象，则尚未引起人们普遍的警觉和匡正。赵书信性格的重要启示力之一，正在于此。苦难的心中的罗秉真性格，其认识意义和审美价值已有明显的突进。罗秉真在非人的工作条件下仍然对医术孜孜以求，表现出类似宗教徒式的“原罪”感和献身精神。待到粉碎“四人帮”后，全国科学大会发来请柬，他却悲惨地与世长辞了。这对践踏知识分子人格和智慧的“四人帮”，当然是血泪的控诉。但罗秉真式的知识分子的性格模式，却是对“自我改造”的虔诚加上对科学的献身。这是一种带有浓厚异化色彩的单一人格的塑造。这种单一人格与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提出的“每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的理想目标是相悖的。而遗憾的是，在当时的中国银幕上，罗秉真们是被当作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的优秀代表来加以讴歌的。艺术家并未对他们那“苦难的心”作出深刻的美学评价，并由此开掘出中国当代知识分子在浩劫中悲剧命运的内在深层根源。而人到中年里的陆文婷性格确实超越了罗秉真模式，较丰富地刻画了知识分子的内心世界。陆文婷对医术，有如罗秉真式的执著追求；对事业，有如罗秉真式的自我牺牲；对病人，有如罗秉真式的热情关照；对祖国，有如罗秉真式的真挚厚爱。但陆文婷对丈夫，还是个好妻子；对儿子，还是个好母亲；对老同学，还是知心人。她是在极端困苦的条件下，默默地忍受着个人的艰辛，把一切都无保留地奉献了出来。她太完美了，简直集中国知识分子和中国女性美德之大成。尽管如此，陆文婷性格也只是一种丰富的单一化。显然，艺术家把她刻画得愈完美，对社会给予她的不公正待遇的愤也就愈强烈。在这里，艺术家的视角和立意主要在于为生活中的陆文婷们鸣不平，呼吁全社会重视和关怀知识分子；而仍未真正升腾到对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的历史命运和精神格局进行深刻的自我反思，从而自觉意识到陆文婷们在新时期的社会地位和时代使命，并主动审视和更新自我的文化心态的哲学层次。到了银幕上赵书信性格的完成，这种跨向人的哲学层次的具有崭新意义的升腾才算开始实现。正如不少评论已经指出的那样，赵书信性格塑造之高于陆文婷性格塑造处，就在于它除了同样具有呼吁全社会重视和关怀知识分子的内蕴之外，还形象地对知识分子自身的文化心理进行了深刻的反思。这种反思，是中国当代知识分子主体意识更趋强化和走向成熟的重要标志。黑格尔老人在告别青年黑格尔时，就说过一句极为精辟的话：“我必须把青年时期的理想转变为反思的形式。”（黑格尔通信百封）说到“反思”，我告诉惦老师：有同志认为，赵书信性格中蕴含的这种“反思”，63评论不过是多年来我们早就提过的“改造世界观”，并非是什么新的突破。店老师笑了笑，幽默而风趣地说：“我们中国传统文化似乎孕育了一种不成文的强大的思维定势一一大凡一种新东西破土而出，首先总是看不惯，总是习惯性地要先反对一气再说；待到实践已经证实这新东西的生命力和它的真理性时，便又改换衣装，将新东西纳入旧的轨道，一言以蔽之日：古已有之！”这是应当打破的一种要不得的思维定势。其实，稍微反思一下中国历史，反思”有什么不好呢？汉之兴，基于对秦的反思；唐之盛，由于对隋的反思。在文学史上，一种新的创作思潮的崛起，也常常是对这之前的一种旧的创作风气的反思的结果。这种史例，举不胜举！我在一九七六年写给一位同志的信中曾说过，今后十年中国的文学艺术将是反思的文学艺术。其时刘心武的小说班主任尚未问世。我是根据经历了一场空前浩劫之后的我们这个民族的思维的发展走向做出这个预测的。十年来文艺发展的事实证明，我这话大致说对了。”的确，知识分子对自身文化心态的反思，怎么能同过去的“改造世界观”划等号呢？我不否认，马克思主义科学意义上的改造世界观，其内涵为人在改造客观世界的同时也改造着自已的主观世界，这是真理。在正确路线指导下，这个真理在我们党乃至我们整个民族的思想文化建设中产生过巨大的实践作用。但是，问题在于，如众所周知，较长时期以来，在“左”的指导思想和“左”的知识分子政策影响下，所谓“改造世界观”是把知识分子作为“革命的对象”，置于被改造的受审地位，其实质是淡化乃至氓灭知识分子的主体意识，室息他们潜在创造能力的充分发挥即“自我实现”。因此，由愈演愈烈的“改造世界观”通向“革”文化“命”的“文化大革命”，实在是合乎逻辑的势所必然。从罗秉真到许灵均，再到章永，概莫能外，都是“改造世界观”的牺牲品。而如今艺术家透过赵书信性格发出的知识分子必须对自身文化心态进行深刻反思的呐喊，则是中国当代知识分子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作为时代的主人和民族的精英，自觉强化主体意识，争取自我开拓和自我实现的结果。他们在对历史沉痛反思的基础上，清醒地认识到只有严格地检视和剔除积淀于自身文化心态中形形色色的封建意识和落后意识，才能超越自我，站到现代潮流的前端，担负起导引全民族更新精神格局实现腾飞的历史重任。因为没有知识分子的率先觉醒，全民族的觉醒就失去了先锋。所以，由赵书信性格传递出的中国当代知识分子进入自觉反思新阶段的新信息，与过去的所谓“改造世界观”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艺术审美的实现，以哲学为最高境界。赵书信性格就其社会内涵言，具有深刻的历史真实，就其艺术造诣言，具有鲜明的个性真实，更可贵的是，在这种历史真实与个性真实之中，渗融着人的哲学真实。正是在这点上，应当充分估价赵书信性格的典型意义。64对文化的认同、选择和创新从人的哲学说到赵书信性格将有助于实现“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自称在哲学上是“靠反杜林论吃饭”的店老师又引证了恩格斯在这部经典著作中的名言：“最初的、从动物分离出来的人，在一切本质方面是和动物本身一样不自由的；但是文化上的每一个进步，都是通向自由的一步。”他特别强调了“文化上”三个字，然后说：“赵书信性格所渗融的文化意识，标志着艺术家在对人物命运进行审美观照时，文化上的可喜的具有质的意义的进步。这种进步突出地表现在对文化的历史的和发展的正确态度一一是承认有继承，有认同；二是强调要批判，要选择；三是在前两条的基础上努力融汇和创新。而要紧的是注重了对传统文化中封建意识的彻底摒除。顺着惦老师的见地和提示，解剖一下赵书信性格的文化底蕴，确实饶有兴味。赵书信性格显然是个悲剧。这个悲剧乍看属于个人，细看属于整个国家，属于整个民族的文化。作为一个时代的典型，它概括了中国当代知识分子在一个特定历史时期的命运。在文化上，它的纵向联系是经历了两千年的儒家思想一一明哲保身和中庸之道，横向联系可能属于世界东方的出世思想之类。一位西方电影艺术家看完黑炮事件后，对赵书信性格大惑不解，弄不清何以同一个赵书信，怎么能在党委副书记周玉珍那种损害人格的错误处置面前逆来顺受，麻木不仁；而在西德专家汉斯的数据计算错误面前却又拍案而起，据理力争，慷慨陈言：“我是代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对贵方负责。我有权命令你看。你有义务接受。否则，一切协议将是一纸空文。”这是否形同两人？当年一群美国朋友到上影厂看天云山传奇，也说是弄不懂何以罗群既无罪，又要甘受种种屈辱和折磨？“我们美国人就不干！”这正说明了西方人与中国人两种不同的文化心态。赵书信之所以在周玉珍和汉斯面前表现迥异，正是他的性格一一心理现实中的文化积淀状况所致。在赵书信性格中，无疑灌注着儒家文化的“敬”义。儒家讲“敬”，要义之一是“爱”，所谓“仁者爱人”。这种“爱”，积淀在赵书信的心灵深层，经历他所成长的新社会环境，包括党和人民的培养的熏陶，发展为一种民族尊严感和爱国主义精神。因此，在他看来，汉斯的数据计算错误既损害了我们民族的尊严，也将导致我们国家蒙受重大损失。在这种情况下，他心中腾起爱民族、爱祖国的烈焰，所以怒不可遇，拍案而起。这是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爱国热情的自然流露。但是，我们往往只注意了赵书信拍案而起中蕴含的积极因素，而忽视了其中也同时潜在着的消极因素。即是说，赵书信的拍案而起，也是有前提的。这个前提便是他认为汉斯的错误将有害自己的民族和祖国，而绝非有害他自己；倘仅仅是有害他自己，他是绝不会拍案65评论而起的。换句话说，由于儒家文化的基因作用，赵书信的拍案而起也是以丧失自我为前提的。这里并非全系崇高，也有渺小！儒家讲“敬”，另一要义是“畏”。光懂得“爱”是不行的，还要懂得“畏”。“畏”者，“畏上”，“畏大人”也。诗周颂说“夙夜敬之”，郑玄就日：“敬，慎也。”荀子讲“王者敬日，霸者敬时”，杨惊就注日：“敬，谓不敢慢也。”所谓“慎”和“不敢慢”，都是“畏”的意思。这种“畏”积淀在赵书信心灵深层，加上较长时期以来的“左”的知识分子政策和“改造世界观”的影响，酿成了他带奴性的文化心理。因此，在周玉珍的错误处置面前，他表现得浑浑！如果说，传统文化中的“爱”，经赵书信认同和选择，形成了他维护民族尊严和祖国利益的英雄主义品格的基础；那么，传统文化中的“畏”，经赵书信的错误认同，便酿就了他奴性的文化心理。而这种英雄主义品格与奴性、文化心理攀亲家建构的赵书信性格，本质的特征是知识分子主体意识和创造能力的失落。有人把这称为“智慧的痛苦”。也有人指出这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忧患意识与内省智慧渗融有关。是的，我们往往在认同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忧患意识和内省智慧的积极因素时，忽视了对其中消极因素的批判。固然，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忧患意识和内省智慧，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可歌可泣的志士仁人，有“虽九死其犹未悔”的屈原，“鞠尽痒，死而后已”的诸葛亮“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仲淹，“精忠报国”的岳飞，“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文天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顾炎武他们都是“忧患”和“内省”的典范。但“忧患”的结果是献身，“内省”的结果是丧失自我。封建统治者在尽情享用他们的这种献身的同时，也就无情地毁灭了他们作为人的自身。从屈原的投江到岳飞的屈死，概莫能外。这就启迪我们后人不能不深刻反思一下，所谓“忧患”，为什么从来不忧患自我人格和价值的丧失？所谓“内省”，为什么总是“省”掉了主体意识？追本溯源，在中国思想文化史上，孔子出于对周礼丧尽的忧心仲仲，提出“克已复礼”，要以“礼”为理性规范来克制乃至氓灭每个人的感性，最后扼杀人的主体性的存在和价值；庄子出于对人生和现实的愤忧患，开出回归自然、顺其自然的“无为”药方，把不食人间烟火的“真人”奉为理想楷模，实际也把现实的人导向主体的虚无。所以，赵书信性格留给我们对传统文化的反思空间，是极其深邃而广阔的。当然，指出赵书信性格的本质特征是知识分子主体意识创造能力的失落，丝毫不意味着否认赵书信性格的其它特征，更不意味着可以用赵书信的个体存在来取代赵书信的社会存在。人的解放和自由的实现是一个历史的过程。人创造自己的历史，但这种创造受制于一定的现实境况和社会关系。人可以改变这种境况和关系，但这种境况和关系同时也制约了人。人作为时间的存在，生活在传统文化氛围之中；人作为66空间的存在，又呼吸着东西方文化的八面来风。从这个意义上讲，人只有在自已所处的文化环境中，寓认同于继承，寓选择于批判，寓创新于融合，才能使主体的文化心态得到更新。而一旦把赵书信的个体存在和主体意识强调到排斥赵书信的社会存在的不恰当的地步，就势必在时间上切断了他同传统文化的血缘关系，在空间上堵塞了他同社会的各种关系相互沟通的可能性。他只有觉悟到自已主体文化结构里在传统中继承、认同的不可超越的一面，才能从虚浮无根的朦胧状态中清醒过来；他只有觉悟到自己主体文化结构里在现实中批判、选择的必须超越的一面，才能从封建意识的麻木状态中惊醒起来；他也只有觉悟到自已主体文化结构里在开放中融汇、创新的努力超越的一面，才能真正成为名符其实的民族精英和文化战士一一这，便是黑炮事件的创作主体为赵书信和生活中的赵书信们开出的一剂良方。在艺术创作中，人的解放与美的追求总是结伴而行。人的哲学上对传统规范的冲击，必然带来艺术形式和手法上对传统规范的冲击。惦老师说，这里主要探讨的是赵书信性格从人的哲学上对传统规范的冲击，至于赵书信性格在艺术形式和手法上的创新，是随之而至的，已有不少文章作了阐释，于此就不赘述了。要强调的是，这两者乃是“皮”和“毛”的关系。“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弄清这张“皮”，实在紧要得多。当然，“毛”的研究也是必要的。最后，我与店老师的话题又回到了变革的现实。我们感到，当前对待中国的改革的态度，大致有这样两种，一种是主张“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政治体制是不能改革的，只须引进些“坚船利炮”之类的科学技术，经济体制上改革一番即可；另一种是认为“中体西用”的观念已经阻碍着改革的进程，“要科学地引进外来文化，使中华民族文化流动化、多元化、开放化”，而在“全面的经济体制改革”中也“包括某些政治体制的改革”。拥护后一种主张的思想文化界的先驱们进一步指出，包括着“全面的经济体制改革”和“某些政治体制改革”的中国的改革，都是要靠人去进行的，因此，关键的一条是实现人自身的现代化建构的整个民族精神的腾飞。在这里，知识分子作为民族智慧和精华的代表，理应站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世界文化的制高点上，以深刻而自觉的自我反思去解剖和批判潜含在包括自已在内的整个民族文化心理深层的封建意识，去根治造成我们民族经济落后与文化落后的内在根源。知识分子以自我的觉醒去唤起全民族的觉醒，这是既需要纵向历史反思的眼光，也需要横向对外开放的气度的。中国当代知识分子大展宏图的又一黄金时代已经到来！唯其如此，我们为银幕上的“赵书信性格”放声叫好。1986.7.北京（本文原载于1 9 8 6 年第1 0 期电影艺术。）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