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民族形式”写作“人民文...》的母题学价值与叙事学意义_李钧.pdf

东岳论丛Jun，2023 Vol44 No62023 年 6 月(第 44 卷/第6期)(Dong Yue Tribune)文学研究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左翼文学的政治理想与道德建构关系研究”(项目编号:17BZW138)的阶段性成果。作者简介 李钧(1969)，男，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赵树理现象”指赵树理被树为“方向”却不断遭到质疑和批评的现象。这“从一个方面反映了当代中国文学的复杂性、矛盾性和不确定性。”严家炎主编:二十世纪中国文学史(下册)，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 年版，第 61 页。另参看宋剑华:论“赵树理现象”的现代文学史意义 ，文学评论，2005 年第 3 期。参考温儒敏:浅议有关郭沫若的两极阅读现象 ，温儒敏文学史论集，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2 年版，第 202页。只是赵树理作品“两极阅读”不仅源于“文学史的读法”与“非专业的读法”的区别，更由于意识形态和“经典性”标准差异而产生的悖反论断。一是赵魁元与杨占平主编、北岳文艺出版社，2015 年推出的“赵树理研究文丛”，包括贺桂梅 赵树理文学与乡土中国现代性、白春香 赵树理小说的民间化叙事、杨占平与赵魁元编选 新世纪赵树理研究、杨占平 颠沛人生:赵树理传、傅书华 走近赵树理、成葆德 重读赵树理、董静如 改革开放的中国文学:现代小说评论、刘旭 赵树理文学的叙事模式研究、赵魁元编 赵树理与阳城 及 赵树理早期作品选、王春林 乡村书写与区域文学经验、李骏虎 经典的背景 等;二是董大中在 赵树理文集 的基础上主编的五卷本 赵树理全集 2018 年由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美 夏志清:中国现代小说史，刘绍铭等译，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85 年版，第 481 页。美 西里尔贝契:共产党中国的小说家 赵树理，彭小芩译，赵树理研究文集(下卷)，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8 年版，第 20、21 页。日 釜屋:两个农民作家 伊藤永之介和赵树理，陈秋峰译，陈荒煤主编:赵树理研究文集(下卷)，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8 年版，第 163、164 页。以“民族形式”写作“人民文学”的先河 论小二黑结婚 的母题学价值与叙事学意义李钧(曲阜师范大学 文学院，山东 曲阜 273165)摘要 母题学和叙事学带来的穿越思维有助于破除赵树理作品的“两极阅读现象”，有助于确立赵树理小说经典在中国现代叙事学建构过程中的地位与意义:小二黑结婚 不仅隐含着赵树理对乡土中国的寓言省思，也为“人民文学”提供了新农民、新农村、新社会的想象母题;它不仅是赵树理“民间文学正统论”的创作实践，而且以“新评书体小说”的文体试验、“文腔革命”的语体创新、“细节现实主义”艺术手法等为中国现代叙事学建构做出了重要贡献。关键词 小二黑结婚;母题学;中间人物;细节现实主义;中国叙事学 中图分类号 I2067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38353(2023)06002814“赵树理现象”及其作品评论中的“两极阅读现象”，表明赵树理研究仍存在巨大的阐释空间和恒久的学术价值。新千年以来，在现代性视野、新批评理论、西方马克思主义、比较研究理论和中国叙事学等新理论运用和跨学科整合的基础上，赵树理研究趋于细化、深化和审美化，但也不乏强制阐释之作;中国赵树理研究会、山西省作协与北岳文艺出版社三家联动的系列活动，一方面助推了赵树理研究新热潮，另一方面则因为乡党情感、为尊者讳、正能量诠解等，无意中制造了新的遮蔽。此外，学界在赵树理作品精读细研方面仍然歧见百出，比如小二黑结婚 在亚洲周刊 评选的“20世纪中文小说一百强”榜单中名列第 19 位，但有美国学者认为“李家庄的变迁 是赵树理作品中写得最好的一本”，有的则认为“赵树理尝试着写过一部规模巨大的长篇小说李家庄的变迁，但是他失败了”，其“最好的小说(是)传家宝”;日本学者犬田卯更是认为李家庄的变迁 是“共产文学 的样板”“政治宣传小说”的典范，是概念化的创作。凡此种种，表明赵树理作品的经典化82DOI:10.15981/ki.dongyueluncong.2023.06.004工作尚未完成，其文学史地位并不稳固。面对赵树理研究困局，以下三种文学史观念和文学理论不乏启示:一、文学史的“加减法”:“文学史不是作家作品数量的简单累加，而是一个选优汰劣的过程删繁就简、去粗取精，只关注真正的优秀作品和经典作家作品，从而将文学史真正还给文学与审美。”因此，汰选评审赵树理的经典作品并确证其实质的创造性，要比面面俱到地铺排陈列赵树理作品更符合文学史书写原则。二、重复赋形与接受美学。叙事学认为，每个作家都有一部包蕴其核心动机的元典，并通过其他作品的重复赋形来完成自叙传:“一个作家一辈子可能写出几十本书，可能塑造几百个人物，但几十本书只不过是一本书的种种翻版，几百个人物只不过是一个人物的种种化身。这几十本书合成的是一本书就是作家的自传，这几百个人物合成的一个人物就是作家的自我。”接受美学认为读者对小说的解释多通过如下途径实现:“识别作品中那些重复出现的现象，并进而理解由这些现象衍生的意义。”作品中的“重复”主要有语象、母题与互文三类，而读者藉由这些“重复”完成对作家作品的认知。故而“重复”原则有助于人们筛选出赵树理最具原创性和接受度的经典作品。三、母题学与原型论。母题学与原型论皆是建基于荣格“集体无意识”的“象征研究”;荣格晚年则直接“把 母题 与 原型 等同起来”。母题(Motif)“指的是一个主题、人物、故事情节或字句样式，其一再出现于某文学作品里，成为利于统一整个作品的有意义的线索，也可能是一个意象或 原型，由于其一再出现，使整个作品有脉络，而加强美学吸引力;也可能成为作品里代表某种含义的符号。”母题学与原型论能让人们透过原始意象和多义象征发现一个作家的元典。以上理念提供了一种穿越思维，使我们得以在通读赵树理全集 基础上找到赵树理小说的主题母本和艺术元典:小二黑结婚 隐含着赵树理对乡土中国的寓言省思和关于新农民、新农村、新社会的想象母题，他随后的创作主要是对这些母题的重复赋形;小二黑结婚 不仅是赵树理“民间文学正统论”的创作实践，而且以“新评书体小说”的文体试验、“文腔革命”的语体创新、“细节现实主义”艺术手法等开启了“以 民族形式 写作 人民文学 的先河”，对中国现代叙事学的建构做出了重要贡献。一、问题小说:为“新启蒙运动”而创作称赵树理具有新启蒙精神，一是因为他与好友常文郁、王春等在长治师范学校读书时，“所读之书甚为杂乱，主要的为康、梁、严复、林纾、陈独秀、胡适等人之著作和翻译”，因而梁启超关于“小说与群治之关系”的论述及政治小说创作实践、严复 原强 “鼓民力、开民智、新民德”之言说、陈独秀和胡适等对国民劣根性的批判，都潜默影响着其启蒙思想的形成。二是赵树理在 1930 年代初期一度认同陶行知、晏阳初学说，认为“中国农村的主要问题，集中表现为 愚、贫、弱、私，即文盲、贫穷、疾病、恶政”，应当推行平民文艺、平民生计、平民卫生、平民政治等四大教育行动以进行乡村改造。赵树理文学创作总体上也是以上述问题为主题的。三是赵树理 1941 年与同人提出“新启蒙运动”概念，认为通俗化“是92以“民族形式”写作“人民文学”的先河朱德发:绪言:文学史写作的“加减法”，现代中国文学史精编(19002000)，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13 年版，第 2 页。莫言:在京都大学的演讲 ，用耳朵阅读，北京:作家出版社，2012 年版，第 9 页。美 J希利斯米勒:小说与重复 七部英国小说，王宏图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 年版，第 1 页。曲巍巍:希腊神话传说的母题研究，成都:电子科技大学出版社，2015 年版，第 49 页。李达三:比较文学研究之新方向，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4 年版，第 391 页。美 孙康宜、宇文所安主编:剑桥中国文学史下卷 13751949，刘倩华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 年版，第 652 页。赵树理:我的两个朋友 ，赵树理全集(第 5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286 页。“主观上虽抱下了救国救民之愿，实际上没有个明确的出路，其指导行动者有三个概念:1教育救国论(陶行知信徒)，2共产主义革命，3为艺术而生为艺术而死”。赵树理全集(第5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280181 页。雷洁琼:晏阳初 平民教育运动的开拓者，宋恩荣主编:晏阳初全集第 3 卷 19501989，天津:天津教育出版社，2013 年版，第 631 页。文化大众化 的主要道路;从而也可以说是 新启蒙运动 一个组成部分”。既然旨归在于教育救国、启蒙民众，赵树理必定会眼睛向下、专注于问题小说，而“为谁写，写什么，如何写”以达到“老百姓喜欢看、政治上起作用”，也就成为他必须直面的题旨与技艺问题。历史地看，这些问题已经揭橥中国现代叙事学的深层命义，也接近了“中国作风、中国气派”和“人民文学”的美学核心。通览赵树理小说不难发现，其母题主要有三个:如何塑造新农民形象和教育“中间人物”?如何勾画新农村理想与批判乡土中国陋习?如何为新社会变革做一些新启蒙工作?这三个母题在小二黑结婚 中已经成型，故而可以将其视为赵树理全部小说题旨的元典和技艺的母本。(一)人物塑造:新农民与“中间人物”在赵树理看来，文学首重教育功能，“小说的主要任务不是写事而是写人，要通过人去教育人。”就此而言，小二黑结婚 的艺术成就首在塑造了刘二黑和于小芹这对边区新农民形象。众所周知，农民在中国 20 世纪初叶的启蒙文学中是国民劣根性的象征和“无声的中国”的代表，尽管在丁玲水 和蒋光慈 咆哮了的土地 等“左联”文学中撕下了阿 Q 或闰土式的标签而成为时代主角和革命英雄，却走向了集体化、同质化和脸谱化，相比之下，小二黑结婚 中的二黑和小芹这两个为争取婚恋自由而韧性斗争的边区青年农民，面目清新而别具个性，实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前所未有的新人形象。小芹和二黑品貌俱佳，一个俨然现代罗敷，一个仿佛再世罗成，二人情投意合，如同天造地设，但他们的恋爱却遭遇多重阻挠。第一重阻挠来自迷信的家长。“二诸葛”刘修德有三条反对理由:一是二人命相不合，二是小芹生在犯月，三是小芹的母亲“三仙姑”名声不好。于是他自作主张为二黑收了个童养媳。而三仙姑一来还想逗二黑玩，二来贪图钱财，遂把小芹许给吴先生做续弦。这是小芹和二黑遭遇的家庭内部阻力。第二重阻挠来自恶德的干部。金旺、兴旺兄弟曾给土匪做内线、引路绑票、讲价赎人、两头出面装好人，但这类流氓分子最擅钻营，他们利用村民胆小怕事的弱点，摇身一变就成了干部。金旺攫得权力之后，垂涎小芹美貌，遭拒后便安排兴旺“斗争”二黑，安排自家媳妇“斗争”小芹;但小芹和二黑据理力争，得到村长的支持与豁免。金旺、兴旺并不善罢甘休，又趁小芹与二黑在大窑商量如何退婚时“拿双”并绑送区上。幸亏区长早已闻知金旺兄弟的恶行，因而不仅按新法律赋予小芹二黑的婚恋以合法性，而且将金旺兄弟绳之以法。经由此事，村民们固然受到了教育，二诸葛与三仙姑也幡然省悟。边区新青年小芹和二黑争取婚姻自由的故事，不仅起到了反对迷信、普及法律、政治启蒙的作用，而且曲笔赞颂新政权、新民主、新风尚，的确取得了老百姓喜欢看而政治上起作用的效果。小二黑结婚 将女性解放问题引入了乡村社会，小芹形象也注定会在中国女性解放史上产生深远影响。“女性解放”是 20 世纪初由何震、秋瑾等民主革命者提出的重要社会命题，后经胡适、鲁迅等新文化先驱的大力倡导，藉由国民政府的教育改革与政策助推，遂在城市成为开明话题。但在偏僻乡村，女性自主意识仍未觉醒。赵树理小说将“我是我自己的”主体意识推送到农村青年女性身上，塑造了一系列新女性形象:小芹(小二黑结婚)、二妞(李家庄的变迁)、软英(邪不压正)、金桂(传家宝)、张艾艾和马燕燕(登记)、灵芝和玉梅(三里湾)乃至王兰(卖烟叶)等，她们作为敢于斗争、敢于争取爱的权利和做人资格的系列农村新女性形象，从女性成长的向度反映了 20 世纪四十至六十年代中国乡村的巨大变革。此外，由 本报记者赵树理从太行来信 农村劳动力缺乏影响生产发展 急需组03东岳论丛Jun，2023 Vol44 No62023 年 6 月(第 44 卷/第6期)(Dong Yue Tribune)吉提:通俗化“引论”，原刊于 抗战生活 革新 2 卷 1 期(1941 年 9 月 25 日);“吉提”为华北 新华日报 通联部“通俗化研究会”的合用笔名，成员包括林火、王春、赵树理等七、八人。见 赵树理全集(第四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168 页。赵树理在 1966 年写的第一份检查中坦言，尽管“中间人物论”由邵荃麟提出，但他的“作品在前”:“一九六四年批判邵荃麟的 中间人物论 会议中涉及我写的中间人物，我的作品在前，他的理论在后。作品在前，正好给他以感性知识，作为他的理论根据之一。”在晋城县委常委扩大会议上的发言(一九六六年八月一日)，赵树理全集(第 5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407 页。赵树理:与青年谈文学 在旅大市文学爱好者会上的讲话，原刊于 鸭绿江 1962 年 11 期;见 赵树理全集(第四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527 页。织妇女参加农业劳动等文不难看出，赵树理一直重视从社会变革层面探讨女性解放问题，只不过在1960 年代“农村中两条道路斗争的问题”提出后，其作品中的女性开始呈现出概念化、脸谱化、主题先行等倾向，比如其自谓“我写的作品中最坏的一篇”卖烟叶 中，王兰将贾连升与石三友视为走资本主义道路的投机商人，将贩烟叶看作“两条路线”和“阶级立场”问题;王兰痛斥贾鸿年是“可耻的鬼魂”而且“家风”不正，已近乎出身论与血统论;王兰还通过梳理书信日记自审险些沦为“个人主义的依附者”，则具有了“灵魂深处闹革命”和“狠斗私字一闪念”的意味。将赵树理最后一篇小说卖烟叶 与其成名作 小二黑结婚 对比，不难发现他以“知识分子改造”主题取代了“教育群众”的新启蒙主题，以人物性格的阶级性取代了丰富的人性，其观念已发生了天壤之变。而恰恰因为这种变化，更显示出小二黑结婚 在内容题旨与人物塑造等方面的经典性。小二黑结婚 塑造的边区新人小芹和二黑形象固然可贵，但更杰出的艺术贡献则是刻画了二诸葛、三仙姑、于福等中间人物:他们不是“革命的现实主义与革命的浪漫主义相结合”手法塑造出的超级英雄或横暴奸侫，而是谨小慎微、畏首畏尾、患得患失的小农或小有产者，是乡土中国、民风俚俗特产的凡夫俗子庸妇常人;他们是时代风云中的微末尘芥，因而不得不为生存下去而小心算计、存一点自私自利思想;他们是脚踏两条道路的人物，是先进人物眼中的时代落伍者，是社会精英怜悯的沉默的大多数，但他们并非噤言失声，只是不善于巧言令色，宁肯保守“讷于言”的忠厚传统他们才是中国社会现代转型时期的典型人物。连“特等射手”“青抗先队长”刘二黑在金旺兄弟面前也束手就擒，二诸葛则除了跪地求情、牢骚满天再无他法;二诸葛和三仙姑固然毫无先进性可言，于福的怂人形象则更适合作中间人物的代言者:“于福是个老实后生，不多说一句话，只会在地里死受。”于福娘死得早，娶了媳妇本指望她执粗井灶、操持中馈，岂料她四体不勤、好逸恶劳，还在家里招惹闲人。于福爹发了脾气，这媳妇就一哭二闹寻死觅活，弄得父子两个没了办法。于福父子顾及在乡土民间、熟人社会中的面子，故而迁就容忍她，哪怕她装神弄鬼变成了“三仙姑”。这一忍就是二十年。及至三仙姑为了拆散小芹与二黑而假装降神让于福打小芹一顿时，于福就跪下哀求息事宁人，唯愿不得罪鬼神不得罪内人不被村人当作笑话这就是中间人物，他们顾忌太多，恪守“忍事者安然”原则，永远无法像流氓无产者那样赤条条来去无牵挂。而流氓无产者恰恰抓住了中间人物忍辱、耐劳、谦卑、爱家等性格特点，变本加厉肆无忌惮地欺侮他们:刘家峧最初推举村干部时，于福式的百姓都不敢出头，这就给了金旺、兴旺兄弟可乘之机;金旺兄弟小人得志、为非作歹之时，“大家对他两个虽是恨得入骨，可是谁也不敢说半句话，都恐怕搬不倒他们，自己吃亏”，于是刘家峧成了金旺兄弟的“铁桶江山”;及至金旺兄弟假公济私绑了小芹和二黑，“邻居们见是兴旺兄弟们捆人，也没有人敢给小二黑讲情，直等到他们走后，才把二诸葛招呼回家。又给他说了一会宽心话，就都散了。”于福更是没有办法，家里事全由三仙姑出头露面。在赵树理看来，忍耐、谦逊、朴实、安分、服服帖帖听人摆布 这种道德可以叫作“驯道”，是温良恭俭让的差序礼俗在农民身上的具体体现，是集体无意识在于福式中间人物性格中的形象表现，而中国要想改变传统农村的社会面貌，就必须改变中间人物的驯顺根性。于福式中间人物性格在赵树理后来的作品中不断丰富发展。比如李有才板话 中的老秦，老实，胆小，“吃亏，怕事，受了一辈子穷，可瞧不起穷人。”?10自己是个长工，但得知县农救会主席老杨是长工出13以“民族形式”写作“人民文学”的先河?10本报记者赵树理从太行来信 农村劳动力缺乏影响生产发展 急需组织妇女参加农业劳动 ，新大众，1949年 2 月 4 日第 2 版。赵树理:农村中两条道路斗争的问题 在中国作家协会山西分会第一次会员代表大会上的讲话(一九六三年十一月十一日)，赵树理全集(第 4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602 页。赵树理:回忆历史 认识自己(摘录)，赵树理全集(第 5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418 页。赵树理:卖烟叶 ，赵树理全集(第 2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440 页，第 450 页。赵树理:小二黑结婚 ，赵树理全集(第 1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149 页，第 151、152 页，第 156157 页。赵树理:说“驯道”，赵树理全集(第 5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96 页。赵树理:李有才板话 ，赵树理全集(第 1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189 页。身时，立即失去了敬意。而在斗争了阎恒元之后，老秦享受到了减租退赔的果实，当老杨等干部“路过老秦门口，冷不防见老秦出来拦住他们，跪在地下咕咚咕咚磕了几个头道:你们老先生们真是救命恩人呀!要不是你们诸位，我的地就算白白押死了。”这就是中国老农民，让人无法预知他们何时能挺直腰板站立起来。另外像 李有才板话 中那个不知村农协分几个组有多少会员、不为农民谋福利反为恶霸阎恒元跑腿的农协主席张得贵，三里湾 中那个被自私狭隘的传统积习浸透的“糊涂涂”马多寿，福贵 中那个空有一身好手艺却被高利贷压垮、破产、摆烂的农民福贵，登记 中那个打媳妇的张木匠，邪不压正 里那个胆小怕事、贪财糊涂的父亲王聚财，乃至 “锻炼锻炼”中的“小腿疼”和“吃不饱”等等，他们都不是“伟光正”的人物却也非大奸大恶之人，他们都是平凡的中间人物，皆由小二黑结婚 中的于福、二诸葛与三仙姑分身而来。文学界有个不言的共识:平凡作者依赖宏大题材，平凡题材成就伟大作家。在人物形象塑造方面则是英雄易画而凡人难描。就此而言，赵树理塑造的中间人物在艺术上更具实质的创造性，其多重创作动机也更值得探讨:首先就审美价值而言，赵树理认为“小说是说人 的书”，而“我们说他们摆开阵势，说他们 走的是两条道路，不过是为了说话方便打的一些比方，实际上这两种势力的区别，不像打仗或者走路那样容易叫人看出个彼此来。”也就是说，具有复合性格的中间人物才是乡土社会的真正典型，赵树理的典型人物论就是“中间人物论”。其次就教育作用而言，中间人物是具有可塑性的人物，是可教育好的对象，能让大多读者产生共情性和代入感，因而当中间人物经历了内外部斗争之后趋新向好之时，也能取得更好的群众教育和政治启蒙作用;及至 1949 年以后，赵树理更是认为“社会主义改造，一方面是改造制度(生产关系)，另一方面是改造人”，因而“改造中间人物”就成为赵树理“新启蒙论”的核心主题。再次就社会历史学的认知意义来说，中间人物式的农民形象固然让人失望，却更加真实可信，有利于人们清除建构论唯理主义和伪浪漫主义营构的幻象，更有利于人们提防极端民粹主义倾向。最后就人性开掘的深广度而言，中间人物具有复合性格和人性深度，如果说“人性是小说的最后深度。没有如此认识或者说有了如此认识却无法深切了知人性的小说家们，被社会问题、时尚或一些功利性的目的所拘，未能进入人性层次，则永远地被确定在了二流、三流的位置上”，那么以此为准绳可以发现，赵树理笔下的中间人物近乎圆形人物，“是那么的生动，从来不是纸上的画像，而是真正有血有肉的人物”。总之，“中间人物”性格真实、深刻而复杂，是中国现代文学画廊中前所未有的人物形象，不仅让赵树理找到了“为谁写”“写什么”“如何写”的蹊径法门，而且丰富发展了五四“人的文学”“平民文学”的价值内涵，负起了教育农民、教育干部和助推女性解放等新启蒙使命;如果说具有恒久艺术魅力的“中间人物”是奠定赵树理中国现代文学大师地位的重要基石，那么具有可读的无限性的小二黑结婚 就是其“中间人物”母题的本经元典。(二)乡村变革:新农村与民主法治小二黑结婚 既展示了边区新青年的精神解放，也满怀忧虑地状写乡村变革过程中老农民觉醒的艰难和基层政权的混乱。正如前文所说，小芹和二黑的自由婚恋受到来自迷信父母和恶德干部的双重阻挠，而赵树理设置这两重障碍是具有深长象征意味的。在他看来，“大众中间的迷信落后思想的第一种，便是 有神论 和 宿命论 。”“大众的落后思想的又一种，是不相信自己的力量，凡事靠官做主。”他清醒地认识到，迷信和强权与百姓的愚昧和怯懦互为因果、一体两面，“贫穷和愚昧的深窟中，沉陷的23东岳论丛Jun，2023 Vol44 No62023 年 6 月(第 44 卷/第6期)(Dong Yue Tribune)赵树理:李有才板话 ，赵树理全集(第 1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199 页。赵树理:与读者谈 三里湾(一九六二年八月三日会上发言)，赵树理全集(第 4 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年版，第 516、517、518 页。曹文轩:小说门，北京:作家出版社，2002 年版，第 259 页。捷 雅罗斯拉夫普实克:写在赵树理 李有才板话 后面 ，赵树理研究文集(下卷)，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8 年版，第 266 页。陶伦惠:通俗化与“拖住”，赵树理全集(第 4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173、174 页。正是我们亲爱的同伴，要不是为了拯救这些同伴们出苦海，那还要革什么命?”只有消灭迷信和强权，底层百姓才能得到精神解放，乡土中国才可能建立新农村与新社会制度。为了凸显迷信与强权的力量之强大，小说将其赋形为四次下跪行为:第一次，金旺父亲向三仙姑求神问病，“跪在香案前”;第二次，小芹不同意嫁给吴先生作续弦，三仙姑就降神声称“不顺天意活不成”，并命令于福打小芹一顿，“于福跪在地下哀求”。第三次，金旺、兴旺兄弟让民兵把二黑捆绑起来，二诸葛“见小二黑被人家捆起来，就跪在兴旺面前哀求”。第四次，三仙姑见到区长“趴下就磕头”，“低着头跪在地下”，求“区长老爷，你可要给我做主”。当读者注意到这些重复赋形的下跪行为并心有所悟时，赵树理的新启蒙意图豁然显现。一是以科学与法制破除民间迷信和习惯法积弊。读者可以由二诸葛教小二黑的读物窥知迷信思想在民间生活中无远弗届的影响:天干地支五行八卦、六十四卦、百中经、玉匣经、增删卜易、麻衣相法、奇门遁甲、阴阳宅、算属相、卜六壬课念大小游年，或甲子乙丑海中金等。然而，生产实践出真知，现实生活教育人，边区的人们渐渐不再盲从灵异神巫与迷信思想，二诸葛“不宜栽种”和三仙姑“米烂了”的典故遂成为笑谈。而区长在调查研究基础上对二诸葛和三仙姑进行了批评教育，晓之以理，明之以法，破除了“命相不合”等迷信观念，此后不仅三仙姑拆了香案，那个“一辈子放个屁也要卜一卦”的二诸葛“见老婆都不信自己的阴阳，也就不好意思再到别人跟前卖弄他那一套了”。影响乡村生活的还有习惯法。“习惯法是独立于国家制定法之外，依据某种社会权威确立的、具有强制性和习惯性的行为规范的总和。习惯法既非纯粹的道德规范，也不是完全的法律规范，而是介于道德和法律之间的准法规范。”习惯法是农耕社会中长期积淀而成的“不成文规则”，是“虽然找不到书面的依据，但是人们已经约定俗成的规则，也称惯例(usual practice)或潜规则”，包括村规民约、宗族规诫、治保调解、行业规则等，其中既有公序良俗也有积弊陋习，既有仁义道德也有礼教杀人。比如“八字命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从四德”等“婚姻习惯法”，不知扼杀了多少青春生命与自由爱情。小二黑结婚 反对这些陋习劣俗，蕴含着“从来如此便对么”的新启蒙题旨，一方面纪录了习惯法崩毁的过程，另一方面则为中国社会大变局留下了“以文证史”的确证:乡土中国民间社会，敬畏天地崇信鬼神，注重礼仪讲究差序，而当科学理性与法制规范破除了民间信仰和陈规陋习之时，不仅意味着传统社会出现了崩溃征兆，更标志着中国在底层区位已经开始向现代社会转型。二是以民主政治清除恶德干部和蜕化分子。小二黑结婚 敏锐地指出，在政权易替和利益再分配过程中，常会有金旺、兴旺之类无赖流氓趁机夺权，家族黑恶势力则会造成劣币逐良币的局面。“兴旺选为武委会主任，把金旺选为村政委员，连金旺老婆也被选为妇救会主席”，遂成为掌握了农村基层政权的新兴家族势力。而金旺兄弟这类“两头出面装好人”的投机分子、仗势欺人的流氓势力最终之所以得以清除，一是因为新法律的颁布实施，二是领导干部的明察秋毫与政治启蒙，开调查会对民意加以引导并做出研判，更重要的则是人民主体权利意识的觉醒。在此之前，尽管“提起金旺来，刘家峧没有人不恨他”，但大家本着“忍事者安然”的保身明哲，都不敢出头，生怕搬不倒金旺会吃亏;但看到了区政府真正为民做主，看到了民众集体的力量，于是纷纷揭发:“有给他们花过钱的，有被他们逼着上过吊的，也有产业被他们霸了的，老婆被他们奸淫过的。他两人还派上民兵给他们自己割柴，拨上民夫给他们自己锄地;浮收粮，私派款，强迫民兵捆人你一宗他一宗，从晌午说到太阳落，一共说了五六十款。”?10量刑之后，金旺、兴旺兄弟不仅做了赔偿，还被判处十五年徒刑，由此彰显了法治与民主政治的力量。由 小二黑结婚 起始，赵树理创作了一系列以乡村革命和教育干部为主题的作品，旨在宣扬他心33以“民族形式”写作“人民文学”的先河?10赵树理:平凡的残忍，原刊于 华北文化(第 2 卷)第 3 期(1943 年 3 月);赵树理全集(第 5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182 页。赵树理:小二黑结婚 ，赵树理全集(第 1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149 页，第 155 页，第 156 页，第 159 页，第 152 页，第 162 页。邹渊:少数民族习惯法的基本问题，吴大华主编:民族法学讲座，北京:民族出版社，1997 年版，第 258 页。熊庆年主编:透视制度化水平:大学成文规则体系研究，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0 年版，第 217 页。赵树理:小二黑结婚 ，赵树理全集(第 1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161 页。中的新农村理想:“穷苦人要学当家”，要“靠法令，靠团体，听了群众意见，自己要拿主意:这就是咱们老实人当家的简单办法”;同时呼吁“干部有错要老实”，“谁也不能有特权”，既要提防只顾自私专权而忘了穷苦人的“蜕化分子”，更要提防阳奉阴违“统治贫雇的坏干部”。在宣扬新农村理念方面，李有才板话 比 小二黑结婚 更进一步，是一个翻身夺权+教育干部的故事，不仅表现翻身解放主题，还通过马凤鸣、张得贵、小元、启昌等人当选干部后因贪图小利而被阎恒元“团弄”的故事，对小元式的蜕化分子提出了警告。可以说，“如何才能防止金旺兄弟现象、阎家山现象、张得贵现象、小元现象?”这是 小二黑结婚 李有才板话 提出的大哉之问，也是赵树理后来写作 邪不压正 等作品时持续思考的问题:“我在写那篇东西的时候把重心放在不正确的干部和流氓上，同时又想说明受了冤枉的中农做何观感，故对小昌、小旦和聚财写得比较突出一点。据我的经验，土改中最不容易防范的是流氓钻空子。因为流氓是穷人，其身份很容易和贫农相混。”他后来又补充说:“在老区土改总过程中(包括反奸、反霸、减息历次复查直至平分土地)，不少地方每次运动开始，常有贫下中农尚未动步之前，而流氓无产阶级趁势捷足先登，抓取便宜的现象。这篇(邪不压正)就是为了提醒这一问题，使结束土改时不上他们的当。”由此可知，赵树理一直关注基层组织建设与干部教育问题，并将此当作最重要的创作主题之一。而他的这些观察与思考与毛泽东不谋而合:“有许多地主分子、富农分子和流氓分子，乘机混进了我们的党。他们在农村中把持许多党的、政府的和民众团体的组织，作威作福，欺压人民，歪曲党的政策，使这些组织脱离群众，使土地改革不能彻底。”可贵的是，赵树理不仅以小说的形式指出了“流氓钻空子”问题，而且揭示了坏分子长期占位的原因:一是坏分子往往有钱有势;二是农民阶级整体的胆小和愚昧;三是坏分子形成了一套权力寻租和利益共同体潜规则，等等。那么如何解决这些问题?赵树理也与毛泽东见解近似:一是土地革命与武装夺权;二是“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三是“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10。这些观念在 小二黑结婚 李有才板话 邪不压正 三里湾 中都有形象化诠释，这就难怪连周扬也自愧不如赵树理敏感:“赵树理作品中描绘了农村基层组织的严重不纯，描绘了有些基层干部是混入党内的坏分子，是化装的地主恶霸。这是赵树理同志深入生活的发现，表现了一个作家的卓见和勇敢。”?11(三)时代衍迁:新社会与青春本位赵树理在 1927 年初春的“大革命”热潮中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参与学生运动，学运被镇压后逃离学校，曾以江湖郎中身份浪迹城乡，绝望之时甚至想遁入空门;1929 年 4 月因“共党嫌疑”被关入“山西省自新院”，直至 1930 年夏天方得释放;他在穷困潦倒之际曾做过阎锡山筹备 48 师留守处勤务兵、太原绥靖公署录事，并因之得见社会黑暗和吏治腐败;他 1932 年回乡担任小学教师，希望为“乡建运动”、教育救国尽绵43东岳论丛Jun，2023 Vol44 No62023 年 6 月(第 44 卷/第6期)(Dong Yue Tribune)?10?11赵树理:穷苦人要学当家 ，赵树理全集(第 5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202、203 页。赵树理:干部有错要老实 ，赵树理全集(第 5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205 页。赵树理:谁也不能有特权 ，赵树理全集(第 5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207 页。赵树理:答张元亮问 ，赵树理全集(第 5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204 页。赵树理:不要误解行政命令 ，赵树理全集(第 5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213 页。赵树理:关于 邪不压正 ，原刊于 人民日报 1950 年 1 月 15 日;见 赵树理全集(第 4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222 页。赵树理:回忆历史 认识自己(摘录)，赵树理全集(第 5 卷)，太原:北岳文艺出版社，2018 年版，第 412 页。毛泽东: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1947 年)，毛泽东选集(第 4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0 年版，第 1148 页。毛泽东:论人民民主专政 ，毛泽东选集(第 4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0 年版，第 1366 页。尽管“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论断1949 年才明确提出，但1940 年 新民主主义论 即有“大众文化，实质上就是提高农民文化”的论述，并指出陕甘宁边区抗战教育主要是教育和发动农民。(毛泽东选集 第 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0 年版，第 652 页);1945 年 4 月 论联合政府 强调:“农民 这是现阶段中国文化运动的主要对象。”(毛泽东选集 第 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0 年版，第 979 页)毛泽东:中国共产党在民族战争中的地位(1938 年 10 月)，毛泽东选集(第 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0 年版，第 492 页。周扬:赵树理文集 序，陈荒煤、黄修己等著:赵树理研究文集(上卷)，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8年版，第31页。薄之力，却因写作触怒乡绅而被辞退;他 1933 年曾因迫害狂症发作投湖自尽，幸被友人救起这样的经历让赵树理深切体会到旧社会的黑暗烂污，也激发起对新社会的向往。抗战爆发后，他加入牺盟会，走向“文章抗战”和“新启蒙运动”。而 小二黑结婚 蕴含着他对新社会的最初愿景和基本想象。新社会是摒弃了愚昧迷信的理性社会。正如人们对二诸葛“不宜栽种”和三仙姑“米烂了”的嘲讽，亦如二黑小芹婚后把父母的“前世姻缘”和“命相不对”等神咒当作笑谈，连二诸葛的老婆都不再相信他的算命卜卦，三仙姑也悄悄收起了神案乡土社会中的巫神迷信已不能控制人们的思想和言行，相反，科学理性开始进入人们的日常生活。新社会是以民主法治平抑横暴黑恶势力的社会。金旺、兴旺等家族黑恶势力打压刘二黑、于小芹等新生力量，而边区政府干部认真调查研究，听取民众呼声，以法律为准绳对罪大恶极者进行了量刑处理，这意味着新型的民主法治社会正在建立，法律从此将成为人们最基本的行为准则。在法定的是非面前，习惯法的影响力将大大减弱，二诸葛的请求区长“恩典恩典”和三仙姑的撒泼装疯固然会成为笑话，黑恶势力也将无处遁形。新社会是以青春力量破除长老制度的社会。二黑和小芹为代表的边区农村新青年以爱情之名和自主权利意识否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五四个体意识觉醒与女性独立解放主题的延伸。这种青春抗争主题此后在赵树理笔下被不断重复赋形:在登记 中表现为燕燕和艾艾对于自主婚姻的追求;在邪不压正 中表现为软英对于长者意志与邪恶力量的机智反抗;在 三里湾 中表现为灵芝和玉梅等对科学知识的尊重、对志同道合爱情理想的持守赵树理以“青春本位”为新社会划定了现代标准，正如美国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从青春文化传播方式的差异来划分前现代、现代与后现代:“当论及未来重复过去 型时，我用 后象征(postfigurative)这个词;论及 现在是未来的指导 型时，我用 互象征(configurtive)这个词;在论及年长者不得不向孩子学习他们未曾有过的经验这种文化类型时，我就用 前象征(prefigurative)这个词。原始社会和小的宗教及意识形态飞地基本上属于后象征型，它们接受过去的权威。现在我们进入了这样一个崭新的历史时期:由于年轻人对依然未知的将来具有前象征的理解，因而他们有了新的权威。”可以说 小二黑结婚 在深层次上宣告:长者本位的前现代社会即将终结，青春本位的现代社会正在形成。理性、民主、法治、自主，这是 小二黑结婚 对于新社会理想的初步勾画;此后，赵树理有关新社会的蓝图中还添加了夺权、翻身、共同富裕(李有才板话)、互助、合作、农业机械化(三里湾)等要素。他对新社会理想的向往是那样迫切，以致在追随时政的过程中也曾认同“大跃进”(“锻炼锻炼”老定额 )、“两条路线斗争”(三里湾 卖烟叶)等思潮。好在他很快就从实际生活和工作调研中感受到了极左思潮的危害，在思想碰墙之处开启了作为思想者的工作，留下了关于社会主义制度下如何发展市场经济、如何共同富裕等问题的初步思考，比如他在三里湾 对合作化政策进行了图解，意在将三里湾社会主义改造经验当作样板加以推广:如何种植蔬菜、谷物实验、防沙造田，如何均衡发展农林牧副、如何兴修水利增加粮产，如何从互助组走向合作社等等，精心绘制了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建设蓝图，并特意设置了画家老梁这一人物来描绘今天、明天与社会主义三里湾的三幅画卷，以期引导人们向着“国营农场”和“集体农庄”的公有化方向前进。但细心的读者会发现小说的叙事裂缝，尽管村支书王金生为代表的社会主义集体路线战胜了村长范登高为代表的个人发家致富思想，但范登高也有其合理性、合情性与合法性，正如他自陈:“党要我努力生产我就努力生产。如今生产得多了一点了，大家又说我是资本主义思想。”他对于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