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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3战国货币地名考辨二则古文字研究（34）：533538，2022战国货币地名考辨二则徐俊刚战国时期的金属货币数量巨大、币文多样，其币文所记录的地名有些可与文献记载相合，有些则不见于史籍，是研究战国文字、战国历史、战国行政区划的重要资料。本文拟结合历史记载、战国文字通假现象和用字习惯、战国货币的形制特点等因素，辨析两例战国货币地名及相关问题。一中国历代货币大系先秦货币 2476号著录一种三孔布（1），正面币文作，郑家相释为“文雁乡”（2）。裘锡圭指出左侧一字不当释“乡”，应是“即”，与榆次布的“即”一样读为“次”；右侧一字当从“鸟”、“产”声，隶定为“”。“产”即“彦”字声旁，“彦、雁”都是疑母元部字，“”是雁的异体。故该币文当为“雁即”，读为“雁次”，应为战国时赵国“雁门”的一个重要城邑（3）。何琳仪疑读为“安次”，又提及或说与“鸿上塞”有关（4）。黄锡全亦读为“安次”（5）。在币文的隶定上，我们同意“雁即”之说，但从已知的三孔布地名分布来看，将“雁即”置于“雁门”恐不妥当；读为“安次”有其道理。目前已经发现的三孔布币文有30余种，均记有地名。从已经确认的地名来看，几乎都在赵国的东半部，而赵国西半部的地名则看不到，裘先生据此指出，三孔布很可能是在赵国的太原地区被秦攻取之后才铸行的，其时代不会早于秦庄襄王时代（前249前247）（6）。张弛对三孔布的国别亦持相同看法，而认为其始铸年代不会超过赵悼襄王元年（前244）（7）。综合三孔布的各种因素考虑，三孔布是战国末期赵国铸币的说法应该比较可信（8）。我们对于“雁即”布的讨论，正是基于这样一个国别年代前提之下。在以往研究的基础上，将三孔布可以确释的地名标注于地图，可以发现绝大多数地名都位于今河北省境内，如南行唐（今河北行唐县附近）、北九门（今河北藁城西北）、宋子（今河北赵县北）、安阳（今河北阳原县东南）、阿（今河北高阳县北）、狸（今河北任丘北）、上曲阳（今河北曲阳县西）、下曲阳（今河北晋州西）、下博（今河北深州市东）、平台（今河北平乡县东北）、妬邑（今河北石家庄市鹿泉区附近）、五阱（今河北无极县东北）、封斯（今河北赵县西北附近）、新处（今河北定州市东北）、扶柳（今河北衡水市冀州区西北）、武阳（今河北任丘附近），等等；少数几个则位于今山西省境内，如上艾（今山西平定县东南）、余吾（今山西屯留北）（9）、阏与（今山西和顺县西北）（10），等等。在它们以西、今太原一带的大片赵国领土于前248年为秦534古文字研究国攻取，即 史记赵世家 所载，赵孝成王十八年（11）：秦拔我榆次三十七城。又见 秦本纪 秦庄襄王三年（12）：攻赵榆次、新城、狼孟，拔三十七城。位于今山西境内的这几处城邑没有同榆次、新城等三十七城一起为秦攻占，很可能与它们背倚太行山的地形优势有关。太行山脉位于今山西省与华北平原之间，纵跨北京、河北、山西、河南四省市，成为赵国抵挡秦国进攻的地理屏障。从三孔布地名的分布来看，这道地理屏障也是三孔布分布的“边界线”（13）。赵国的雁门郡是赵武灵王时所置，据 史记匈奴列传（14）：而赵武灵王亦变俗胡服，习骑射，北破林胡、楼烦。筑长城，自代并阴山下，至高阙为塞。而置云中、雁门、代郡。秦、西汉时，雁门郡治所在善无县（今山西右玉县南），辖境相当于今山西河曲、五寨、宁武等县以北，恒山以西，内蒙古黄旗海、岱海以南。东汉移治阴馆县（今山西朔州市东南五十五里夏关城）（15）。从位置上看，雁门郡位于太行山脉以西，不在三孔布地名的主要分布区域之内。汉书地理志 载雁门郡下辖十四县（16）：善无、沃阳、繁畤、中陵、阴馆、楼烦、武州、汪陶、剧阳、崞、平城、埒、马邑、彊阴。其中除崞之外（17），善无、繁畤、楼烦、平城、埒等地名均见于尖足布币文，而不见有三孔布地名出现，将“雁即”与雁门系联，仅是因为二者都有一“雁”字而已，从地理位置和实际分布情况上讲其实是缺乏证据的。“雁即”的具体位置还应在太行以东、今河北省境内或附近寻找。我们怀疑“雁即”可能就是“安次”。查检上古音，安是影纽元部字，雁是疑纽元部字（18），声纽相近，韵部相同。在出土文献中有两字可以相通假的例证，如清华八摄命27：“亦余一人永才立。”整理者指出“”即“颜”字，读为“安”（19）。银雀山汉墓竹简2三十时 1779：“苍案夕鸣。”“苍案”即“苍雁”。关于“即”读为“次”，裘锡圭已作了讨论（20），这里不再赘述。故“雁即”可以读为“安次”。汉书地理志 渤海郡有安次县，在今河北省廊坊市安次区，战国属燕。战国燕玺中有复姓私玺“安即生晨”，复姓“安即”即“安次”，是以地名为氏（21）。虽然史籍中没有安次曾经属赵的明确记载，但剖析史料我们发现，在战国晚期安次存在短时间归属赵国的可能。战国时，赵燕接壤，至战国晚期，两国存在较多的领土争夺。据史记赵世家载，赵孝成王十五年（前251），燕王喜派栗腹率军攻鄗，卿秦率军攻代。赵将廉颇“大破栗腹之军于鄗，禽栗腹、乐乘”（22），“于是乐閒奔赵，赵遂围燕。燕重割地以与赵和，赵乃解而去”（23）。其后几年间，廉颇、乐乘、延陵钧等多次帅军攻燕，略地拔城。赵悼襄王二年（前243），李牧攻燕，拔武遂（今河北省保定市徐水区西）、方城（今河北省固安县南）（24），六年（前239）赵攻燕，得上谷535战国货币地名考辨二则三十六县，与秦什一（25）。经过数年的征战，赵国已经深入至燕国腹地，安次与方城相距甚近，此时很有可能被赵国攻占，进而在此铸行货币。三孔布币文所见地名中，有一部分地名原本属燕，后来入赵，例如阿、狸等（26），这说明占据城邑后铸行货币符合赵国的实际情况。燕作“安即”，赵作“雁即”，是同一地名在不同国别的不同写法。安次属赵的年限大约是前243年至前228年赵亡的十余年间。二黄锡全曾经公布一枚圆钱，并将币文释作“環”。他举例说明古文字中所见从之字，多可用为“泽”或从泽之字。又引清华二系年19：“赤翟王峁（留）起师伐卫，大败卫师于睘。”整理者注：卫师败绩之地，左传 云“荧泽”，纪年 云“洞 泂 泽”，“荧、泂”皆匣母耕部。简文作“睘”，属群母耕部，也是通假字。故将“環”读为“荧泽”，是卫国所铸圆钱（27）。以上论证，符合律例兼备的原则，但细细推敲起来却仍有一些疑问。首先，东周时期货币铭文所记的地名都应是县名（28）。史书所载“荧泽”有两处，一处在今河南郑州市西北古荥镇北，又作荥泽，即 尚书禹贡“荥波既猪”之荥；一处在今河南浚县西，即 左传 闵公二年，狄人伐卫“战于荧泽，卫师败绩，遂灭卫”之“荧泽”。系年 所载赤翟打败卫师是在河南浚县之荧泽。但以上两处“荧泽”均是湖泽之名，先秦从未见作为县邑名出现，既然“荧泽”是湖泽而非县邑，也就不会有铸行钱币的职能。其次，就目前所见，魏国是晋系诸国最早铸造圆钱的国家，其“桼垣一釿”圆钱的铸造年代不晚于前332年（29），而此时卫国国土仅剩濮阳、刚平等弹丸之地，原“荧泽”所在地早已为魏国所占据，故此圆钱是卫国所铸的可能性已经很小。魏、卫两国在战国文字分域体系中均属于晋系，但在晋系文字中，“荧”字却从不见以“環”字通假之例。战国时韩国有荥阳，因在荥水之阳而得名，出土材料中多见，如萦阳上官皿（铭图14085）（30）、荥阳仓器（古玺汇考第118页）（31）、萦阳氐马（古玺汇考 第119页）、荥阳陶（古陶文汇编 6.108）（32），秦陶文作“荧市”（古陶文汇编6.57），字或作“萦”或作“荥”或作“荧”，均与传世文献中记载的“荧/荥阳”相合，未见有辗转通假的情况，系年 中以“睘”通作“荧”恐非是晋系的用字习惯。同样，“泽”字在三晋文字中从“睪”声，如韩兵有濩泽君戈（铭三 1501）（33），“濩泽”作“隻睪”。因而以“環”读为“荧泽”需要谨慎。关于此币文的释读，我们这里提出一种想法。黄锡全指出，已见圆钱铭文相连者多为顺读，即顺时针读，此说不假，但通过分析晋系圆钱铭文的形态，我们发现：如“焛”（见图1）、“离石”（见图2）、“广平”（见图 3）、“共屯赤金”（见图 4）四种圆钱，币文均从右侧开始顺时针读，所有文字的方向走势一致，上字的下端接下字的上端。焛图1 货系 4065536古文字研究离石图2 货系 4047广平图3 货系 4075图4 货系 4045赤金共屯而两种四字圆钱“桼垣一釿”（见图5）、“桼睘一釿”（见图6），是从左侧开始顺时针读，当“桼”字正向时，“垣、睘”二字的方向与“桼”是相背的，即“桼”字的上端接“垣、睘”二字的上端。桼垣图5 货系 4055桼睘图6 古钱大辞典 第832页（34）由以上现象可见，字的方向是与持币者识读方向一致。“環”在左侧，如果顺时针读为“環”，其“”字方向很有可能应如“桼垣、桼睘”二圆钱一样，中心旋转180度，即与其实际书写方向相反，我们据上述特点模拟制作的读为“環”时应该呈现的写法如下（见图7）。【原图】【模拟图】图7所以，我们认为“環”的读法应该是逆时针读为“環”。晋系圆钱一字或二字铭文一般多铸在右侧，这种情况可能是一种特例，如“焛”字圆钱也有币文铸在左侧者（见图8）。537战国货币地名考辨二则图8 货系 4066可以对比的是，战国货币币文虽然大多自右向左读，也有逆向自左向右读的情况：方足布“长子”：货系 1511货系 1497方足布“襄垣”：货系 1622货系 1627方足布“马雍”：货系 1707货系 1701横向比较可见，币文“環”铸在圆钱左侧，从而反向逆时针读是有可能的。战国时，东方各国多以“袁/睘”声字通假为“县”（35）。我们怀疑“環”之“環”亦应读为“县”，“環”即“县”。当然也有可能如裘锡圭曾经假设的那样，与货系4067“半睘”圆钱的“睘”字同义（36），“環”即“”地所铸的圆钱。至于“”是与金文中用为地名、方国名的“”有关，还是通假为别字，还需更多的材料来印证。（作者单位：中山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 珠海）注：（1）汪庆正主编，马承源审校 中国历代货币大系先秦货币，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本文简称“货系”。（2）郑家相 中国古代货币发展史 第145页，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5年。（3）（20）裘锡圭 战国货币考（十二篇），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78年第2期第73页；收入裘锡圭 古文字论集 第434435页，中华书局1992年。（4）何琳仪 战国古文字典战国文字声系 第977页，中华书局1998年。538古文字研究（5）黄锡全 三孔布奥秘试探，先秦货币研究 第186页，中华书局2001年。（6）裘锡圭 战国货币考（十二篇），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78年第2期第76页。（7）张弛 三孔布币考辨，文物春秋 1990年第4期第4150页。（8）相关讨论可参见吴良宝 中国东周时期金属货币研究 第227231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5年。（9）各地名考证及地理位置信息，参见裘锡圭战国货币考（十二篇）；郑家相中国古代货币发展史；朱华山西朔县出土“宋子”三孔布，中国钱币 1984年第4期第710页；何琳仪 桥形布币考，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 1992年第2期第37页；裘锡圭 战国货币考（十二篇）“编校追记”，见 古文字论集 第451452页；汪庆正 货系总论；李家浩 战国於疋布考，中国钱币 1986年第4期第5557页；黄锡全 三孔布奥秘试探，先秦货币研究 第179201页；何琳仪 余亡布币考，中国钱币 1990年第3期第1114页等。（10）裘锡圭战国货币考（十二篇），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78年第2期第76页。李家浩则释为“且居”，在今河北宣化县东南，参见李家浩 战国於疋布考，中国钱币 1986年第4期第57页。（11）汉 司马迁撰，宋 裴骃集解，唐 司马贞索隐，唐 张守节正义 史记 第2201页，点校本二十四史修订本，中华书局2014年。（12）同上注第275页。（13）三孔布地名分布示意图可参见吴良宝 中国东周时期金属货币研究 第228页。（14）同注（11）第3490页。（15）史为乐主编 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 第2528页，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16）汉 班固著，唐 颜师古注 汉书 第1621页，中华书局1962年。（17）黄锡全 介绍一枚新见“郭”字三孔布，中国钱币 2013年第2期第35页。（18）郭锡良 汉字古音手册（增订本）第292、319页，商务印书馆2010年。（19）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编，李学勤主编 清华大学藏战国楚简（捌）第119页注46,中西书局2018年。（21）施谢捷 古玺印文考释（十篇），语言研究集刊 第6辑第7593页，江苏教育出版社1999年。（22）按，此从 史记乐毅列传 说。赵世家 作“破杀栗腹，虏卿秦、乐閒”，应以 乐毅列传 为是。（23）同注（11）乐毅列传 第29532954页。（24）同注（11）赵世家 第2203页。（25）西汉 刘向集录，范祥雍笺证，范邦瑾协校 战国策笺证 第46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26）何琳仪 三孔布币考，中国钱币 1993年第4期第35页。“且居”即裘锡圭所释“阏与”，参见前文注释。（27）黄锡全解析一枚珍稀环钱出土文献、传世文献、古币文字互证之一例，出土文献第4辑第149155页，中西书局2013年。（28）吴良宝 战国文字所见三晋置县辑考，中国史研究 2002年第4期第1120页。（29）吴良宝 中国东周时期金属货币研究 第249页。（30）吴镇烽编著 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本文简称“铭图”。（31）施谢捷 古玺汇考，安徽大学2006年博士学位论文。（32）高明编著 古陶文汇编，中华书局1990年。（33）吴镇烽编著 商周青铜器铭文暨图像集成三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本文简称“铭三”。（34）丁福保编 古钱大辞典，中华书局1982年。（35）李家浩先秦文字中的“县”，文史第28辑第4958页，中华书局1987年；收入著名中年语言学家自选集李家浩卷 第1534页，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36）裘锡圭 战国货币考（十二篇），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78年第2期第6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