颛顼“绝地天通”神话的人文精神研究.pdf

第 36 卷 第 2 期Vol.36-No.2百色学院学报JOURNAL OF BAISE UNIVERSITY2023 年 4 月Apr.2023颛顼“绝地天通”神话的人文精神研究刘晓霜（内蒙古师范大学，内蒙古呼和浩特010028）摘要：文章从历法改革与宗教改革两方面分析颛顼“绝地天通”神话及其所孕育的人文精神。伴随颛顼“绝地天通”神话而诞生的人文精神有两方面的影响：一方面，它通过历法改革、宗教改革统一了宗教信仰，增强了部落之间的凝聚力，配合农业文明的发展，推进了复杂组织结构的形成；另一方面，它也终结了人与神、人与人之间的平等关系，形成某种程度上的权力等级体系，对人的思想、行为等产生一定程度上的禁锢。为此，人们需要在历史长河中辩证地看待颛顼“绝地天通”神话所产生的整体影响。关键词：“绝地天通”；宗教；人文精神；颛顼中图分类号:I207.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3-8233（2023）02-0006-07颛顼为五帝之一，长期以来被认为是神话传说中的虚构人物，对于他的事迹人们也大都当作传说故事来看待。随着考古新材料的发现，夏之前的五帝时代被重新审视。以颛顼为例，与红山文化有着极深渊源的查海遗址、龙山时代庙底沟二期文化遗址等都被认为是对应颛顼所属神话时代的证明。其可说明，神话时代所描述的神话事迹绝非子虚乌有，而是包含着史实、信仰、精神意志等丰富的文化信息。作为文化基因，神话以集体无意识的原型性塑造了人们的行为模式、文化形态、历史进程，以源源不绝的民族精神之力打造中华民族的伟大品格，并作为文化资源，成为文化再编码的创意源泉。五帝时代，无论是作为中国上古文明的历史延伸，还是作为中华文化起源的重要构成，都具有不可小觑的历史地位和时代价值。颛顼可谓是五帝中的一个特别存在：拥有水神、日神、月神、冥神等多重身份，他轮番登场，在东南西北各个族群地区都有他的足迹。人们对他的评价也褒贬不一。徐旭生曾这样评价颛顼：“在古代各帝里面，最难明了而关系又颇为重要的莫过于帝颛顼了。”185对于颛顼“绝地天通”神话，人们有不同的解读：一说为“历法改革”，另一说为“宗教革命”。这两种改革均体现出人文精神的发轫。一、“绝地天通”历法改革下的人文精神多处古籍曾记载颛顼“绝地天通”一事。其中，山海经大荒西经 的记载可表明“绝地天通”与历法改革的关系。山海经大荒西经 云：“大荒之中，有山名曰日月山，天枢也。吴收稿日期：2023-03-01作者简介：刘晓霜（1990），女，山东聊城人，博士，内蒙古师范大学民族学人类学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人类学、神话学。6刘晓霜/颛顼“绝地天通”神话的人文精神研究姖天门，日月所入。有神，人面无臂，两足反属于头上，名曰嘘。颛顼生老童，老童生重及黎，帝令重献上天，令黎印下地，下地是生噎，处于西极，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2319这里虽无明显说明令重与黎“绝地天通”之“帝”的身份，但其在文中紧连“帝”“颛顼”，可知其身份必定与颛顼有密切的联系，极有可能就是颛顼本人。其中，作为天枢的“日月山”“以行日月星辰之行次”之语，则表明了“绝地天通”的历法改革背景。古时，人们讲究天时地利人和，在重大行动前几乎都要占卜。他们观察日月星辰的行次，依据其在山与树间的位置等判断季节时辰，观象形事。尹劳方就把“日月山”看作上古时代的“天文台”。3229刘宗迪通过对“日月山”的整理，发现 山海经大荒西经 与 山海经大荒东经 中分别有七座对应的日月所入与日月所出之山，并大胆猜想古时人们就是根据这七对日月出入之山，观测日月星辰在山间的方位，以确定月序与季节的参照系。于是他由此断定，日月所出入的“日月山”应为天文观测的方位坐标之一。41-9日、月、木、山等在古时都是天文测量的工具，这些工具与颛顼帝有着密切的关系。比如颛顼又号高阳氏，“高阳”本义为“明亮高大的太阳”，即可看出颛顼被尊为太阳神。山海经大荒西经 云：“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颛顼死即复苏。”2326颛顼化作鱼妇，死即复苏，是对颛顼作为北方的太阳神在冬至时开始阳返的象征性描述。吕氏春秋古乐 说：“帝颛顼生自若水，实处空桑，乃登为帝。”5150空桑，又名扶桑、穷桑。山海经海外东经 云：“汤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齿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2251空桑，或者是扶桑等是十日所浴的一种神木，神木既有用来登天通神之说，又有作为圭表观影测时之意。淮南子地形训 载：“建木在都广，众帝所自上下，日中无景，呼而无向，盖天地之中也。”6204可见，日中无影的“建木”作为日月观影仪器，可能就是最初用以测量时间的圭表原型。“绝地天通”又被理解为：垄断用以连接神灵与测时的高山，使其权力仅掌握在统治者手中。徐旭生先生就曾总结说：“所谓 绝地天通 具体的办法，大约是把登葆山（灵山）、青要之山、肇山各名山昆仑之墟，当日已离开太久，几乎成了绝域，并且非仁羿不能上，不足为虑封起来，使群巫不能随便往来。”195颛顼与共工争帝，也可解读为颛顼对不周山祭祀权的争夺。被打败的共工无法再登山祭天、测时、定历法，失去所属氏族、部落的信赖古时正是基于对天文历法的掌握，氏族、部落首领才有资格代天立言、为民发声，进而掌握权力。颛顼通过对日、木、山等一系列天文测量工具的掌控，将历法权紧握在自己权力范围之内。据传，颛顼发明了全新的一种历法颛顼历，曾在秦汉时期被广泛使用。鉴于颛顼对历法有如此大的贡献，又被后人称为“历宗”。国语楚语下 观射父云：“古者民神不杂。民之精爽不携贰者，及少皞氏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夫人作享，家为巫史，无有要质。民匮于祀，而不知其福。烝享无度，民神同位。祸灾荐臻，莫尽其气。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离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7341-344有学者对这段文献进行了解读，认为火正黎的基本职责是观测大火星的陨星，从而制定出一种新的历法火历。重、黎在一些文献中是合二为一的存在，其职责也是观测大火星来定时定节。史记楚世家 对此有明确的说明：“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融。”84319刘宗迪则发现，此句存在不对偶的差异，即：民与神对、天与地对，唯有“南”与“火”不对，而古人修辞常以7百色学院学报 2023 年第 2 期对偶为习，因此，本文认同一些学者指出的此句中的“火”当为“北”的讹字，并指出重、黎实为“南正重”“北正离”，司的是端正南北方向之职。41-9无论是黎、重黎以大火星定时节，还是其定南北方位，皆为天文历法的一种表现，而在此之前是物候历法。观射父把颛顼命重黎“绝地天通”的原因归结于少皞氏之衰少皞氏实行的是一种叫作“鸟历”的物候历法。左传昭公十七年 载郯子之言云：“我高祖少皞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记于鸟，为鸟师而鸟名；凤鸟氏，历正也；玄鸟氏，司分者也；伯赵氏，司至者也；青鸟氏，司启者也；丹鸟氏，司闭者也。”91845少皞氏以鸟司历、以鸟为官。少皞氏之衰也可理解为原物候历法不适应时代发展，被天文历法所代替。天文历法的出现与农业文明的发展密切相关。基诺族的一则民族志可以一窥因农业需要而导致历法从物候历到天文历的转变。基诺族老人说：“我们基诺族人是从什么时候种旱谷的，谁也说不上了，如何播种和怎样确定节令的方法，都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节气快到了，老人们就说，去看看苦笋吧，苦笋长到一锄把高，就该播种了。可是苦笋常因为雨水、土质不同，长势不定。根据苦笋撒种，多数年头都有收成。后来，人们发现天上的星星比苦笋报信准后来，我们撒种时就看星星了。”45这便是伴随地域扩展、人口增长，粗糙的物候历（依笋下种）发展为天文历（依星播种）。在制定天文历法的过程中，天地、日月、星辰各司其位，人们依据天时播种农作物，于是有了更精确的时空观、秩序观。这也是开天辟地创世神话诞生的根源。在开天辟地神话中，常有关于日月创造、四柱撑天等内容的描述，它们是农业文明发展背景下，天文历法改革对有关时空创造的象征性表达。比如，在独龙族、哈尼族、佤族等民族的创世神话中，天地分离之后便是对种庄稼的描写。可见，天地分离是种庄稼的基础，或者是庄稼农业的进一步发展使得天地分离愈加显得必要。天地分离是天文历法改革的写照，表征的是开天辟地之后的农业发展。这样一来，农业发展与天文历法、开天辟地神话就紧密地联系起来。尹劳芳先生曾指出：“天地分离型创世神话的产生，离不开农业生产与农业祭礼天地分离的真正标志是符合农时规律的时节的确定，时节的确定在农业社会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它是原始人最为重大的文化创造。”3239这里的历法的创造与修订指的是天文历法的改造。与物候历法相比，天文历法为天地立节气，在时空观上更为准确，可更精确地指导农时，推动社会组织发展，为人类文明奠基，因此才被说成是“最为重大的文化创造”，蕴含着浓厚的人文精神。因农业发展需要而进行的历法改革也隐含着一定程度上的宗教革新。由狩猎社会发展至农业社会，再由物候历发展至天文历，看似是朝更文明的方向发展。但是，统治者通过独占测天、祭天等历法手段，获得人们需要的农时知识，将神圣权与相应农业知识完全垄断在自己手中，进而成为当时人们的“共祖”。部落人们对拥有绝对神圣权的首领、巫觋言听计从。首领、巫师通过观天之象所获得的历法知识，初始时可能仅用于农时，但后来逐渐沦为服务于王权的工具，这场转变进行得如此巧妙，交织着必要的农时知识与特权渗透，当普通人们意识到自己已变为资产时，统治阶级的霸权竟已强大到再难以撼动。为此，有一些学者对此深刻地反思，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就是其中的一位学者。他认为，在狩猎采集社会中，万物有灵、相对平等、互有敬畏，所有的角色与各自的神灵直接交流，人类迁徙式游作，对环境的影响较小。而自农业革命之后，发生了一场“有神论”的“宗教革命”。他认为：“在有神论宗教看来，整个宇宙并不是万物共同组成的议会，而是由一小群神或唯一的神上帝所控制的神权政治。”1081于是，其他的动植物、神灵都在此下场，地球只剩下两个重要角色：人与神。人一举成8刘晓霜/颛顼“绝地天通”神话的人文精神研究为地球的中心角色，他们驯服着动植物，将部分农产品及动物献给有神论中的诸神，以确保农业的丰收。这笔交易对部分人与神都好，但却牺牲了其他成员。被驯化的动植物被当作资产随意处置、当作土地被肆意开垦。徐旭生先生对“绝地天通”的解读可为上述观点的说明。在他看来，出于先民朴素的宇宙观，“绝地天通”之前是小鬼小神当道，农夫、牧师一类的技术人才对小鬼小神进行相关命令，使其按照他们的意志去做。而随着社会组织的扩大，为巩固社会秩序的需要，经“绝地天通”革命之后，又发展出大神的概念。大神的命令逐渐成为特权阶级要求民众所遵循的指定条令。人们只有按照大神的意志去做，才能免受灾难。为了使大神的命令传达无误，以前众多的巫觋变成了围绕在统治阶级身边的少数几个，以前可以随意使唤小鬼小神也演变成丝毫不能讨价还价的大神。189-91这一观点与尤瓦尔赫拉利农业时期的宗教改革如出一辙，即由狩猎采集社会中万物有灵论变为农业革命下的少数有神论。与此相适应，历法亦完成了物候历法至天文历法的转变。然而，拥有天文历法话语权的特权阶级则巧用神圣的名义对普通民众进行统治。普通民众因对农时知识的需要以及可能对神圣的敬畏，只能接受统治阶级的意志。因此，颛顼“绝地天通”之后萌生的是一种具有阶级性的人文精神。二、“绝地天通”“宗教改革”下的人文精神由上文可知，“绝地天通”可看作颛顼的“历法改革”。颛顼在掌握历法权的同时也掌握了祭祀权与王权，这种改革又是一种“宗教改革”。“绝地天通”背景下的宗教改革内容更为丰富，包括巫术改造、社会变革、神人分野等多方面内容，其蕴含的人文精神含义也更为丰富。尚书吕刑 载：“蚩尤惟始作乱，延及于平民，罔不寇贼、鸱义、奸宄、夺攘、矫虔。苗民弗用灵，制以刑，皇帝哀矜庶戮之不辜，报虐以威，遏绝苗民，无世在下。乃命重黎绝地天通，罔有降格。”11315-317此处文献把“绝地天通”发生的历史原因表述为南方部落蚩尤作乱、苗民弗用灵，于是华夏部落通过“绝地天通”这场行动，对南方部落的宗教与文化进行了改革与驯服。依据 国语楚语下 中观射父的看法，“绝地天通”的发生是由于少皞氏之衰、九黎乱德。7341-344观射父在此提出了巫术发展的 3 个阶段：一是民神不杂，天地神民各司其职不相乱也；二是少皞氏之衰，九黎乱德，民神同位，家为巫史；三是颛顼命南正重司天，命火正离司地，“绝地天通”以恢复民神相异的旧常。我们从这 3 个阶段可以窥见，“绝地天通”宗教巫术改革的原因与性质。“绝地天通”之后，恢复的是“家为巫史”之前的民神相异的旧常。在众多的民族志之中，“家为巫史”才是上古时期的常态。大卫克里斯蒂安曾引用了克里斯托弗蔡斯-邓迪与托马斯D.霍尔所调研的关于殖民之前加利福尼亚北部民族志材料进行说明：“在众多的权能和神明之间几乎没有等级之分。许多族群认为是魔法师科约特（Coyote)创造了宇宙。没有哪一个家族或是哪一支世系与神灵或神圣的祖先有特别联系。这种宗教的宇宙学与长者为先或是等级制度的主张是相当抵牾的。”12223在旧石器时代，万物相对平等，个体都是直接与诸神进行交流。在“绝地天通”前，宗教活动由氏族族长主持但无论由谁担任，当时每个人都可以与神圣联系。尽管不好断定是否由此发展出观射父所言的民渎齐盟、神狎民，但民神之间最初肯定是一种亲近的状态，而绝非后来的距离与权威。“家为巫史”是旧石器时代原始社会末期在小范围氏族组织中普遍存在着的巫术现象。9百色学院学报 2023 年第 2 期至颛顼时代，氏族已发展为部落与部落联盟。颛顼通过与共工等部落发生兼并战争等行为，成为部落联盟的共祖，以日神的形式统照大地。史记五帝本纪 记载其足迹道：“北至于幽陵，南至于交趾，西至于流沙，东至于蟠木。动静之物，大小之神，日月所照，莫不砥属。”1311颛顼所及范围包括东南西北、神人共属，可见其影响深远。为了统一被征服的各部落的思想，一场宗教上的改革也就在所难免。于是，颛顼通过对神权的垄断，结束了原始氏族社会“家为巫史”的局面，使被兼并的各地的大小之神莫不归服。神权与王权相结合使颛顼成为最大的宗教主。在颛顼死后，其所葬帝陵亦成为宗教圣地。一方面，这有利于增强部落联盟之间的凝聚力，并为以后国家的形成奠定了基础；另一方面，部落首领在成为唯一能沟通天神的宗教主的过程中，把关于超自然的知识逐渐演化为一种为王权服务的神圣，并以这种神圣操控人们的思想而获得其认同。出于对超自然现象的不了解以及对有灵万物的敬畏心理，当统治者以神圣之名颁布各种“知识”时，人们对其充分信任，逐渐形成了运行数千年的“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的统治模式，即王权与神权相互结合的政权。此时，与神相连、代神立言的宗教事务被统治阶级所垄断，神权开始服务于王权王权统摄神权，建立起民神不杂的社会等级秩序。早期史前社会的结构模式，统治阶级大都借用宗教外衣以维持其特权的合法性。可以说，颛顼时代的“绝地天通”事件是基于王权、国家、等级制度发展的需要，自行生成的一种要求“民神不杂”的宗教改革，其对应的是阶级社会开始形成的“龙山时代”。夏保国先生就认为，距今 5 0004 500 年，属于龙山时代的庙底沟二期文化就极有可能就是颛顼时代。1480-85大卫克里斯蒂安在大历史发展阶段中对于权力的描述，亦为理解“绝地天通”宗教改革的性质提供了很好的注解。在旧石器时代采集狩猎社会结束后，便进入了新石器时代的农业社会。大卫克里斯蒂安却把农业社会分成两个部分：首先，在文明概念兴起之前，是早期农业社会时期，时间大致为公元前 9 000 年至公元前 3 000 年；其次才是一般人所想到的典型的农耕文明，时间从城市、国家开始出现的公元前 3 000 年至 1 750 年工业革命发生之际。就一万年的农业社会而言，是这近 6 000 年跨度的早期农业社会主导着人类的生活方式，却被人们经常忘记。早期农业社会以小规模的村庄、城镇为基础，虽然开始朝向集约型农业文明定型，但它的生存特点却与旧石器时代的采集狩猎社会十分相似。大卫克里斯蒂安把早期农业社会的权力形式称之为“自下而上”的共识性权力，它出现于早期农业社会的晚期，即略早于公元前3 000 年。其原因是，为了更好地处理剩余产品及更好地组织大规模群体，生活在早期农业社会的人们必须选举一些首领进行管理。相应地，等级制度也随之开始出现，这可从该时期不同等级陪葬品的差异看出端倪。这一时期，由于领袖是基于认同选举出来的，以及当时人们深受狩猎采集社会朴素平等观的影响，氏族、部落首领的权力十分有限，此时领袖的权力是一种自下而上的共识性权力，很容易被推翻。至农耕文明，伴随着权力的集中，自下而上的共识性权力让位给了自上而下的强制性权力，统治者通过统一的宗教改革、武力、赋收等手段，牢牢掌握住了权力，把本来对每个人都有利的共识性权力变成仅对少数统治阶级有利的强制性权力。12281-287人类社会的历史发展是一个复杂的进程，国家、城市是人类文明日臻成熟的表现形态，不同的文明类型与历史阶段需要辩证地进行观察分析，也可以进行参照互证。从大卫克里斯蒂安所阐述的共识性权力至强制性权力的转变性质，我们能够发现“绝地天通”何以发生的影子。“绝地天通”前为旧石器采集狩猎时代至早期农业社会时期，在此时期以小规模的氏族家庭制及以血缘为纽带的城镇、10刘晓霜/颛顼“绝地天通”神话的人文精神研究村庄制为单位，地方性信仰盛行，人神关系亲近。为了更有效地管理早期农业社会出现的剩余产品，自下而上的共识性权力机制开始出现。随着早期农业文明向农耕文明的过渡，强制性权通过“绝地天通”统一宗教的改革等方式，取代了共识性权力。此时，地方性宗教让位给了统治者所推行的宗教，统一性的宗教有利于统一与管理思想，有增强社会凝聚力的作用。统治者将神圣权掌握在自己手中，以唯一的神圣者身份自居，权威借此得以树立，又进一步强化了宗教的权威性。在此循环中，农耕文明的政权模型逐渐得到确立与巩固。“虽然每个国家与地区发生的时间可能有所出入，但从历史发展脉络来看，统一国教形成的时间应为公元前3 000 年左右，与颛顼所在的龙山时代相差不大，应属于全球范围内的历史转变事件。而绝地天通讲述的极有可能就是通过宗教革命而导致的共识性权利向强制性权利的转变，这无论是在发生时间的吻合上还是意义的阐释上都是解释得通的。”15“绝地天通”之后，看似形成了体系更为严密的“天人合一”观，其中夹杂着越来越多的权力架构的成分，神性的成分则越来越少。到后来，几乎所有的普通百姓都在怀疑着“天命”的含义与权威，于是一些地区又出现了政教分离的局面。当然也有一些人始终关注着神圣，进而发展为纯精神性的宗教修行体系。“绝地天通 的时间，开始于颛顼帝时代，到商周之际才全面结束，绝地天通 以前是神的时代，绝地天通 以后是人的时代。”1623高有鹏也指出：“在颛顼身上，神性越来越淡，以巫为表征的人性成分日益浓重。”1735颛顼处于中华历史发展脉络中的关键年代，为人神分野的转变期。此时宗教已丧失平等连接神圣的含义，在较大程度上成为权力者的附庸以及统一思想的工具。因此，一方面，颛顼被当作人文始祖，继黄帝之后通过“绝地天通”的方式消除众神，以统一的宗教文化再一次凝聚各部落联盟，开启人文精神的先河；另一方面，这种改革也割裂了采集狩猎社会与早期农业文明时期平等、敬畏观与天真的心理，隔绝了“人神相通”的途径。或许，这正是汉族的创世神话在上古时代缺失的原因。颛顼“绝地天通”的这一行为功过是非不好判断，但其矛盾性在他子孙身上表现得非常明显。传说颛顼一共有 24 位儿子，其中有 8 位儿子非常贤能，世称“八恺”，分别为苍舒、隤敳、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经由他们处理的政事无一疏漏，一切都被管理得井井有条，可对应颛顼开创的人文精神先河。此外，颛顼还有几个不成器的儿子化作鬼怪祸害世间，比如魍魉、梼杌、穷鬼等，这也可能是颛顼自“绝地天通”后，被人们想象成其子孙后代变为鬼怪作为报应，遭受上苍冥冥中的某种惩罚。三、结语步入早期农业社会后，人们基于认同选举出领袖管理氏族、部落事务，自下而上的共识性权力开始出现。尔后大致在公元前 3 000 年，为统一被征服的各部落，颛顼通过“绝地天通”进行“宗教改革”，将多数神变为少数神，以宗教主的身份成为部落联盟的共祖，其地位与作用在中国上古史中不可忽视。无论针对的是历法改革还是宗教改革，颛顼都通过“绝地天通”这一事件掌握了神圣权、历法权、祭祀权。颛顼利用被“篡改”的神权服务于王权，古代中国开始转向“绝地天通”，由“神的时代”走向“人的时代”。通过“绝地天通”改革，共识性权力让位给了强制性权力，王权依仗神权巩固统治。“绝地天通”改革之中诞生的人文精神推动古代中国向前发展。“一方面它有利于统一思想，形成更复杂的城市、国家等复杂结构应对更加复杂的现实本身；另一方面，它终结了人与神之间平等的关系，形成不可更改的等级关系，对人的思想、11百色学院学报 2023 年第 2 期经济、行为产生一定的禁锢，即便是形成更复杂的结构，如若不加上绝地天通前的平等敬畏观，也只是更加脆弱的复杂结构”15参考文献：1 徐旭生.中国古史的传说时代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2 方韬.山海经M.北京：中华书局，2022.3 尹劳方.社与中国上古神话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4 刘宗迪.重黎“绝地天通”与上古历法改革J.长江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6（7）.5 张双棣，张万彬，殷国光，等.吕氏春秋：上M.北京：中华书局，2002.6 陈广忠.淮南子：上M.北京：中华书局，2022.7 陈桐生.国语M.北京：中华书局，2016.8 陈曦，周旻，王珏，等.史记：第 10 册M.北京：中华书局，2022.9 郭丹，程小青，李彬源.左传：下M.北京：中华书局，2018.10 尤瓦尔赫拉利.未来简史：从智人到智神M，林俊宏，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11 顾迁译.尚书M.北京：中华书局，2016.12 大卫克里斯蒂安.时间地图：大历史，130 亿年前至今M.晏可佳，段炼，房芸芳，等译.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13 陈曦，周旻，王珏，等.史记：第 10 册M.北京：中华书局，2022.14 夏保国.颛顼“绝地天通”与凌家滩“龟卜”J.考古探索，2012（3）.15 高有鹏，王仁慧，刘晓霜，等.中国古代神话与民族精神三题N.中国科学报.2019-01-1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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