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盲与革命：陕甘宁边区的新文字运动.pdf

农业考吉2023年第4 期扫盲与革命：陕甘宁边区的新文字运动张芳霖高乐乐摘要：抗战时期，为了扫盲，中共在陕甘宁边区推行了新文字运动，而这个运动大部分是在农村地区。然而，新文字运动在陕甘宁边区遭遇了响应与抵制的双重境遇。一方面，新文字易学易用的特征契合了部分农村群众希冀快速实现“文化翻身”的夙愿，受到响应与支持；另一方面，在战时环境下，物质需求远比文化供给更能吸引边区群众，加之字母式的新文字完全迥异于作为民族文化载体的方块汉字，部分边区群众出现排学习的心理。对此，中共通过新文字与汉字并举、干部示范、多样化教育引导等方式进行了调适，在一定程度上消解了政党与群众的冲突。中共推行新文字的过程，彰显了自上而下动员群众与自下而上群众运动相结合的动员逻辑，实现了政党与农村社会的良性互动。关键词：新文字运动；扫盲；陕甘宁边区；农村；抵制；调适中图分类号：K265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 0 0 6-2 3 3 5(2 0 2 3)0 4-0 1 0 6-0 8Literacy and Revolution:The Latinized New Writing Movement in Rural Areasof the Shaanxi-Gansu-Ningxia Border Region During the War of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Zhang Fanglin,Gao LeleAbstract:During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carried out the La-tinized New Writing Movement in the Shaanxi-Gansu-Ningxia border region in order to eliminate illiteracy,mostly in rural areas.However,the Latinized New Writing Movement encountered the dual situation of response and resistance in the Shaanxi-Gansu-Ningxia border area.On the one hand,the Latinized New Writing was easy to learn and easy to use,which was in line with thelong-cherished wish of some rural masses to quickly realize“cultural emancipation,leading to positive responses and support.On the other hand,material demand was far more attractive than cultural supply to the people in the border area when they werein the wartime environment.Moreover,the alphabet Latinized New Writing characters were completely dfferent from the squareChinese characters as the carrier of national culture,and some people had a psychological rejection of learning in the border area.In this regard,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made adjustment through the simultaneous development of the New Writing charac-ters and Chinese characters,the demonstration of cadres,diversified education and guidance,and so on.To some extent,the con-flict between the party and the masses had been resolved.The process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implementing the NewWriting characters highlighted the mobilization logic of combining the top-down movement of the masses and the bottom-upmass movement,realizing the benign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political party and the rural society.Key words:the Latinized New Writing Movement;literacy;the Shaanxi-Gansu-Ningxia border region;rural areas;resis-tance;adjustment张芳霖，女，历史学博士，南昌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生导师、人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为社会文化史、红色资源研究；高乐乐，女，南昌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基金项目：陕西省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延安时期中国共产党政治建设的实践逻辑与新时代价值研究”（项目编号：2019ZX19)。106表示拥护新文字运动，随后，郭沫若也发表了请扫盲与革命：陕甘宁边区的新文字运动十月革命后，新文字在苏联扫盲运动中发挥切身感受到苏联文字拉丁化运动的成功，他们和了重要作用，一批知识分子也将新文字引人中国中苏语言科学工作者一道，开展汉字拉丁化的研的扫盲。抗战时期，中国共产党通过推行新文字究。瞿秋白探究众多汉字改革方案后，完成了中在陕甘宁边区的农村进行扫盲，以期扭转边区文国拉丁化字母方案一书，并在莫斯科出版。1 9 3 1盲众多的局面。考察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的新文年，吴玉章、肖三、林伯渠、王湘宝以及苏联语言字运动，有利于管窥中国共产党对农村群众的学家龙果夫等以瞿秋白方案为基础，拟定了中“文化重塑能力”进一步深化中国共产党的文字国汉字拉丁化的原则和规则。革命与政治动员之间的逻辑内涵。目前学界相关“九一八”事变后，大批中国难民涌人苏联远研究，主要涉及新文字运动的背景陕甘宁边区东地区成为旅苏华工，苏联政府将他们列为拉丁新文字运动开展的原因、历史人物与新文字运化新文字扫盲的对象。1 9 3 1 年9 月2 6 日，中国文字动的关系、新文字运动的方式、新文字运动的拉丁化第一次代表大会在海参崴召开，大会通过意义，等。本文将从中国共产党政治动员的视角了中国汉字拉丁化的原则和规则和1 9 3 2 年内出发，探寻在新文字运动中政党消解自身与农村用拉丁化字母消除远东华工文盲的决议案，标群众之间冲突的行动逻辑，从而揭示中国共产党志着中国拉丁化新文字的诞生 4(P207)。与汉字以动员农村群众的工作方式一一“群众路线”的动形表意、音文不一相反，新文字以音达意，说什么态过程及其复杂性、曲折性和紧张感。话就写什么字，直截了当，适宜扫盲。苏联远东地一、扫盲应急：拉丁化新文字的传入区不仅在汉字报纸上增辟新文字专栏，而且开设近代以来，文字改革成为救民兴国的方案之了三个月一期的新文字识字班，仅海参崴的识字一而进人一批知识分子的视野，而其真正意义上班就有3 0 多个，工人看懂新文字书报仅需学习约的积极推崇者和规模化实践者则属中国共产党。35个月 3 (P42)吴玉章、瞿秋白等中国共产党人受苏联文字拉丁1932年8 月，萧三宣传中国拉丁化新文字的化扫盲成功的启发，在旅苏期间创制了中国的新文章在新阶段（国际革命世界语作家协会的机文字，并将其应用于远东华工扫盲运动中，收效关杂志)上发表,虽未引起国内广泛注意，但却在显著，不久便被介绍到国内。中国世界语者中产生了影响。同年1 0 月起，上海文字演变与社会变迁紧密关联。秦统一六国世界语者协会的机关杂志世界增加了言语科方有“书同文”,为约易官文,初有隶书,致古文绝学附刊，主要任务是介绍世界语理论和研究中矣(P2)。鸦片战争翻开了中国社会新的历史篇章，国拉丁化新文字。1 9 3 4 年，言语科学发表了新文字改革的新思潮应运而生。辛亥革命让“文字文字的方案，这是新文字方案第一次在中国发现代化运动”从理念转为现实。文字改革的目的表。随后，自由谈杂志进行了著名的“大众语论是使书面文字与群众口语相结合，方便语文教战”，拉丁化新文字才获得了以鲁迅为代表的文学，易于识记，消灭文盲，最终实现群众文化水平化界人士的赞助和拥护，鲁迅肯定汉语拉丁化是的提高。“将文字交给大众 的好办法 5 (P17-173)。中国的拉新文化运动除了催生新文学、倡导白话文之丁化新文字，就这样经过中苏世界语者传入中外，还主张中国文字与国际接轨，推行拼音化的国。国语罗马字。鲁迅疾呼，改革汉字是劳苦大众“首1935年3 月，茅盾发表了关于新文字一文，先的唯一的活路 2 (P10)。O“十月革命 后，列宁积极倡导创制拉丁化新文字，帮助没有文字的少数民族扫盲，短时见效，成果丰硕 3 (P40)。第一次国共合作破裂后，一大批共产党员前往苏联避难。其间，吴玉章、瞿秋白等大家学习新文字，指出现在需要赶快使用新文字，应该群策群力地完成这项事业 6(2 5-2 7)。同月，陶行知发起成立全国性的新文字团体一一“中国新文字研究会”。同时，“中文拉丁化研究会”草拟107农业考古2 0 2 3 4并由蔡元培、鲁迅等6 8 8 人联合签名的我们对于推行新文字的意见也对外发表，影响甚巨，毛泽东对此表示赞成 7 1 2 4 3-4 5 。瞿秋白、林伯渠、徐特立等人曾计划在中央革命根据地试用新文字进行扫盲，但因战事未能付诸实施。二、形势所迫：新文字教育从试点到推广红军长征落脚陕北后，为了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中共急需加强基层社会的政权建设，使广大群众聚合为对政党认同并有效执行政策的统一体，扫除边区文盲、改变边区愚味落后的面貌迫在眉睫。背负辅助推行国难教育任务的新文字运动被中共寄予厚望，在陕甘宁边区经历了由试点到规模化的发展历程。中共中央在陕甘宁边区着手试行新文字。最初，新文字被用来译写党的文件，宣介中共的政策主张。新文字在党政机关和部队的扫盲教育中得到局部推广，“救亡室”和“文化室”都举办过新文字班。1 9 3 5 年，延安设立了农民新文字夜校，但当时还是一种初步的试验。直到1 9 3 6 年，新文字扫盲工作才开始受到重视。时任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教育部代部长的徐特立首先在瓦窑堡的妇女纺织组试教新文字的大路歌，后在保安开始用新文字教小学教员，又通过他们教授伤残军人，新文字逐渐流行到普通群众之中。当年冬季即开展了冬学运动,开始在农民中进行新文字扫盲教育，陕北各地的党政机关，以及军队的“读书室”中，每天或每隔一天的早晨，都开班教授新文字 8 (P128)陕甘宁边区还兴办了新文字夜校。群众文化教育委员会起草的关于群众的文化教育建设草案中提出：“目前的任务及实施原则”是“最基本最易学的新文字,应该在最短时期普及到历史上没有参加过文字生活的男女文盲”9 (2)。1 9 3 7 年，延安城里有9 个“读书室”，每个“读书室”有5 0 到100人，各“读书室”的壁报上，经常刊登用新文字写的或宣传新文字的文章，延长县还开办了专门教授新文字的“鲁迅师范学校”，所有课程的教学皆用新文字，学员多属文盲，6 个月就能以很好的成绩毕业 8 (P128)。截至1 9 3 8 年1 月，“陕甘宁边区新文字促进会”先后举办新文字讲习班6 期，毕业学员3 0 0 多人 8(P13)。1 9 3 8 年，边区普遍成立了工人夜校，组织识字组，发动工人参加冬学，教识新文字，在边区工人中间，新文字很快被学会、被运用,工人用新文字写报告和通讯，以至于当时不识新文字者被称为“新文盲”。国共第二次合作开始后，国民党认为新文字运动旨在“赤化宣传”，新文字运动就是“赤化”运动，犹如洪水猛兽，必须深闭固拒。国民党刊物还有“推行新文字比亡国还要坏”的言论 1 0 。新文字的推行遭到了国民党的禁止，边区学校转入教授汉字,推行不到两年的新文字运动被迫中断 IP10。全面抗战开始后，坚持全民族的持久战，迫切需要提高边区群众的政治觉悟。然而此时陕甘宁边区不识汉字者，或者稍识汉字但不能看文件者要占9 0%以上，汉字使用的范围仅限于少数的知识分子之中，乡村很难找到识汉字者 1 2 。如华池,四五百人中还难找一个识字的；环县受过中等教育的人,在整个县里只能找到2 人 1 3 (P234),汉字扫盲迫在眉睫。1 9 3 9 年4 月1 9 日，新中华报头版头条发表了为扫除三万文盲而斗争的社论，提出边区政府关于扫除文盲的决定及意见。但是，汉字扫盲的推行举步维艰，主要原因是方块汉字实在难学难记 1 4 。怎样找到短时有效的扫盲利器，使边区从陷人泥淖的汉字扫盲中挣脱出来，成为问题的关键。1940年1 月，毛泽东做了题为新民主主义的政治与新民主主义的文化的讲演，强调文字必须在一定条件下加以改革，言语必须接近群众，须知群众就是革命文化的无限丰富的源泉 1 5(P708)。为响应毛泽东的号召，吴玉章向中央宣传部建议推行简单、易学的新文字。吴玉章的提议得到中央宣传部的批准，新文字扫盲运动在边区迅速开展起来。8 月起，延安各级学校增设了新文字课程 8 (P159)。延安县、市在冬学运动里开始试行用拉丁化新文字进行教学，组织识字组，经过不到2个月的试验，取得了惊人的成绩。在学了5 0 天新文字之后，1 5 0 0 多个文盲之中已经有7 0 0 个以上的人能够独立阅读和书写 1 6 。边区教育厅为了推行新文字扫盲，特别设立了新文字推进委员会，专门负责出版报纸、编辑读物、训练干部等工作。108扫盲与革命：陕甘宁边区的新文字运动1940年1 1 月7 日，陕甘宁边区新文字协会成“识得快”的新文字被边区妇女看作文化荒漠中立大会召开，正式宣布要用新文字扫除边区文渴望已久的绿洲，她们需要通过识字打碎身上的盲，提高人民文化水平，使边区在文化工作方面锁链，提高觉悟、强大自身。延安县两处汉字冬学也成为全国的模范 1 7(P4)。边区政府还制定颁布了的女生全部要求学习新文字 2 3 。有目不识丁的农关于推行新文字的决定，提出“新文字与汉村妇女进入新文字班仅一个月，就学会读写新文字有同等法律地位”1 8 C62)。边区政府施政纲领还字，还能用新文字写信。延安县有些青年妇女面把扫除文盲推广新文字教育作为最重要的文化对家长不给衣服被子的阻拦毫不动摇，毅然决然政策，把推行新文字提到第一位【1 9 ()。1 9 4 1 年8地到新文字冬训班学习 8 (P179)。很多边区妇女凭借月，边区政府教育厅在延川、延长、安定、安康四新文字从文盲沼泽中脱身，延安新文字干部学校县开办新文字社教人员训练班，准备冬学全教新的学生王纯秀就是其中的模范，愚味无知了2 3 年文字，各师范学校附设的社教人员训练班也立即的她，在革命浪潮中获得渴望已久的学习机会，加强关于新文字的学习。其他县份，只要有人能成功进人新文字运动班后，她不懈努力，不仅学教，即开办新文字短期训练班，只要能训练出足会了新文字，还学会一些汉字，她从思想上彻底够的教员，即开办新文字冬学 2 0 。1 9 4 1 年，“民族得到改造，摆脱了旧社会的愚味、落后 2 4 。学院”和“日本工农学校”，都用拉丁化新文字教新文字改造的同时，激发了群众参与的“自汉语，成效显著。愿性”与“精神变力量”的驱动力。1 9 4 0 年，延安为了营造学习新文字的良好氛围，边区银行市、县的新文字冬学到了放学时，群众还不愿意的钞票、邮局的邮票都印上了新文字，延安解放放学 1 7(P159)。校舍不够,群众自力更生建校舍。延日报经常发表推行新文字的社论和通讯，小学安市裴庄新文字冬学的校舍便是老百姓自已动一年级课本改用新文字,为此在暑期培训了1 1 9 6手建造的，西区磨家湾的居民徐兴才不仅出了大名小学教师，同时，新华书店把出版新文字读物力，还给冬学捐了粮，借给了用具。群众恋校和出列为四大出版任务之一 8 (P26-27)。资出力的背后暗含着对新文字冬学的热心与支三、双重境遇：群众对新文字的响应和抵制持。教员张存仁，抗战前靠给人揽工和摆小摊卖纸新文字运动在边区遭遇了响应与抵制的双烟度日，敌机第一次轰炸延安时，把他的右臂炸断重境遇。一方面，新文字易学易用的特征契合了了，只能用左手写字，他只念过一年私塾就失学部分乡村群众希冀快速实现“文化翻身”的夙愿，了，经过冬训班的学习能读懂边区群众报。“我非生产时间的教学又照顾到乡村群众不愿脱离是从失望里被拯救起来的孤独者”，他兴奋而感激生产的现实，部分群众自发参与新文字运动，积地说，“从变成残废，我就很失望、颓丧，这次被动极学习新文字；另一方面,在战时环境下，物质需员到冬训班学习，毕业出来担任冬学教员，精神忽求远比文化供给更能吸引边区群众，加之字母式然愉悦起来，心境也开朗多了假如身体好一的新文字完全迥异于作为民族文化载体的方块些，我还希望将来能进新干 学习”2 5 。1 9 4 2 年,安汉字，导致部分边区群众出现排斥学习的心理。定县2 5 个新文字冬学中，最少的有1 8 个学生，最多（一)支持者：寻求“文化翻身”的有6 8 个学生，瓦市的妇女冬学，竟然有5 0 个妇女新文字首先获得了儿童和妇女的认同。延川人校学习 2 6 !辛店冬学缺纸少笔的困难也没有阻县永坪区八乡的儿童就是典型的积极分子，他们止学员们学习新文字热潮的高涨，山下村边的平废寝忘食，五天内完全学会了字母 2 1 。儿童们在地是学生们用不完的纸,柴片木棍是他们的笔 2 7 。放学后也唱着新文字歌回家，1 3 岁的女娃会桂开在民族危亡的特定时空里，经过中共的宣介经常很早到校，仅用了4 0 多天的功夫就认会了新与动员，拉丁化新文字在陕甘宁边区涌现出一批文字 2 2 。此外，长期被宗法社会统治、烦琐家庭事成绩突出的识字模范，中共中央机关报解放日务缠绕的边区妇女尤其表现出极强的主动性。报多次宣传报道，强调新文字可以改变千百万109农业考古2 0 2 3 4劳苦群众的命运。(二)反对者:厌烦与怀疑成为“公家人”的忧虑是群众反对新文字的主要原因。革命情境中，被浓厚的政治化色彩笼罩的新文字冬学，以政治和军事为主要内容,这让群众既怀疑又必须应付，冬学被认为是“抗日征兵”的喙头，“上了冬学就要上战场抗日”,所以群众，尤其是青年，在冬学动员中，总有各色各样的推托办法。张家台全村2 0 多户，一个学生都不送。富裕户说：小娃娃上冬学要过河，容易让狼叼去，若掉到水里就活不成了；穷苦户说：娃娃还拾煤炭了，进了学，饭就煮不熟了；壮丁们又是一套：咱早就尝到不识字的苦楚，咱是“拿身子当地种的”，进了学就吃不上了，教员也得给人家点子，咱掏不起 2 8 。加之各级党政干部没有一个送子弟人学，群众怀疑道：“不是当抗日军人，负责人的儿子为啥不到冬学去？”2 9 有的新文字冬学不能按时开学,勉强开学后，学生流失也很严重，边区青救会检查延安市直属七县冬学概况发现，1/3的学生旷课，时间达1/3，学期末，没有几个学生留恋学校，大部分要求早点放假 3 0 。此外，为了完成冬学任务，干部在动员方面多用下命令摊派的方式，注重数量忽视质量，甚至把“瞎子”计算在内 3 1 1,还存在强制学生上学的现象，群众更加误会冬学就是“支差”“受训练”“准备做公家人”，于是就有不合作、欺骗的事情。赤水一个农民因为不愿意他的娃娃上冬学，同动员人员吵架，他用行动清楚地说出孩子进冬学被支差后他们所承担的风险与艰辛比不过他的家庭和个人需求。固临县的一个冬学，学生常常借口回家取米、取菜，回去后多日不返校，有的学员两个月只上了20几天课,大部分时间都回家取粮了 3 2 。群众对自利性生存保障的考量和家庭稳定的考虑，也是新文字不受欢迎的因由，他们对事情的判断总是以维持生存和家庭稳定为导向。青年作为乡村生产生活的主力军，对新文字运动表现出顽固、持久的反抗，是对这一乡村文化很好的诠释。新文字冬学主要是为广大文盲和许多失学的青年设立的，自然每个冬学都要以文盲青年为对象。但是有些青年不能放弃生产，有些要参加抗战动员工作，即使用了变更课程时间的办法去吸引青年，但很多冬学吸收到的青年仍只占极少数，相反的,儿童却占了主位 1 7(P13。靖边、延川、安定的群众为了不上冬学，不是逃跑就是雇人顶替。新正三区三乡，冬学开学日在自卫军上操时找人上冬学，大家一哄而散 1 7(P15。群众还忌讳妇女上冬学，将打破传统的乡村生产逻辑，一般妇女的常规事务除烧火做饭带娃、转磨盘滚碾子、缝缝补补外，部分心有余力的还开磨坊、豆腐坊、种庄稼等，牺牲生产时间去识字，对群众来说是得不偿失 9 (P187。老百姓还怕妇女眼界开阔了闹离婚。赤水风岭寺女冬学一个学生抱怨，念书是一个萝卜两头截，除看婆婆的哭丧脸，还得听人指鸡骂狗的骂。志丹县一个婆姨上冬学，婆婆叫她不要好好念，不然不给她送米。有的丈夫叫婆姨装大肚子，不要去上学；有的把婆姨送到娘家不回来 3 2 。强烈反对媳妇上冬学的婆婆或丈夫，其理由是家庭和谐比媳妇识字后不服家里管教重要得多。新文字运动与边区群众内心自觉之间的张力，还因诞生不久的字母新文字与延续数千年的方块汉字存在无法逾越的鸿沟而不断拉大。群众怀疑新文字是奇怪的洋文，不标声调、拼写方言、分词连写，弯弯曲曲不像字。有的轻视新文字是目不识丁的文盲凑合使用文字的低端用具，而要表述深奥的理论、精美的著述，非汉字不行，改革汉字将断送中国文化。部分群众认为容易学的新文字适合老人学，记忆力强的青年人学新文字会被耽误 3 3 。与汉字没有任何地缘、血缘联系的新文字，对于囿于狭小封闭世界的偏远边区群众，不畜是一种认知的挑战，更是对惯于顺从传统的旧习俗的冲击。有些识汉字的人，特别是知识分子,不喜欢研究和应用新文字,在实际中遇到新文字感到麻烦，有意无意地表露出对新文字的厌烦，有时在工作中遇到新文字字条会不由自主地要求改用汉字写。又如，政府用汉字和新文字出布告发公文，识汉字的人还是觉得看汉字快些。再如政府主张横行排版报纸文字，以便养成拼音文字的习惯，但也不能一下就实行，因为汉字直排还是好看 1 7)0 8-9。区乡干部几乎不认识新文110扫盲与革命：陕甘宁边区的新文字运动字，唯有教育助理员认识，但他们也不使用新文字 3 0 。中央通讯站甚至不收发用新文字写的信件34新文字在一定程度上脱离了群众的切实需求，在大体上言语交流大于文字交流的边区乡村，识字本身就是负担，更何况颠覆传统，完全照搬西方文明的拉丁化新文字，很不符合边区群众的学习心理,加之农忙，人力、财力的困难，导致群众学习新文字的内生动力不足，新文字运动渐趋式微。四、顺应民意：中国共产党的因应与调适群众反对的各种面相暗含着新文字落地的尴尬，当新文字运动与动员对象的切身利益无法有效契合时，只有运动的推动者因情施策，充分考虑动员对象的利益和情感，群众才会被有效地动员。中国共产党是用马克思主义理论指导下的中国工人阶级先锋队组织，发现问题症结后，能主动开展自我批评，依靠共产党员的模范带动，通过科学的宣传教育和组织领导，带领群众讨论并作充分动员，实现从“要我参与”到“我要参与”的转换。（一）与汉字并举的精细化办学中国共产党通过及时反思新文字政策，意识到汉字在社会上占有绝对优势，急于大规模推行新文字并不符合实际，所以导致新文字的推行阻力大、问题多、效果不佳。在目标设计上，中国共产党也放弃了单纯教授新文字，而是以新文字为工具学习汉字，新文字和汉字充分结合，办理新文字冬学的同时也办汉字冬学。中国共产党并没提废除汉字的口号，指出新文字和汉字都是扫除文盲的工具。同时，边区还发动了新文字冬学和汉字冬学展开竞赛。通过竞赛，出现两种冬学都加紧办理的热烈氛围，结束时进行总结，对比收获的大小，对群众形成鲜明的导向。1 9 4 1 年，延安市、延安县用新文字试办的冬学成绩显著，就得到了群众的好评。当时，全区一共办了5 6 个新文字冬学，有1 5 6 3 人参加学习，平均上课5 0 天。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中，7 8 0 个文盲学会了拉丁化新文字,达到了能看书、能写信的水平。冬学后平均每乡有六七个学会了新文字的人，比识汉字的人多了两倍1 8 1(P16)。另外，过去有些新文字冬学质量差、教员文化程度低，群众到了学校学无所得，上冬学被看成是苦差，新文字因此也受到群众的轻视和批判。于是，少而精的办学，办出实际成绩就能消除群众轻视教育的心理，对今后开展冬学运动大有神益。边区政府及时调整推广新文字政策，1 9 4 1 年办的冬学比1 9 4 0 年还要少，全边区还不足4 0 0 处，1 9 4 2 年的新文字冬学将范围缩小到以延安县为中心进行深人试点。新文字运动因及时贴近群众、倾听诉求，表现出了切实的可行性。这一过程中，中共在实施党的意识形态和群众的已有认知之间找到了平衡，让广大群众根据自我的感知觉悟，自愿地参与新文字运动。(二)干部示范新文字冬学更注意干部的学习，因为只有干部的文化政治水平提高了，才能消除一般老百姓轻视学习的心理。过去，各群众团体的工作做得不够好，小学、半日制学校、夜校、识字组办得也不够好，主要原因就是一般干部对学习新文字不够重视。于是新文字冬学从干部人手，特别强调注重质量。解放日报上刊登了“关于办理冬学的联合指示信”，指出“青救干部，保证6 0%入冬学；妇救干部，保证5 0%人冬学；工会干部，保证50%人冬学”3 4 。边区不仅动员干部学习使用新文字，而且动员干部子弟学习新文字，给群众树立好榜样 2 9 。边区出现一批模范干部：安定县南汉岔区曹区长将征粮和冬学两大工作两手都抓，两手都硬，动员了6 8 名冬学学生；东二区区委书记董炳生热心于新文字，不但自己学习了新文字，还把妻子送进冬学读书，在推动冬学工作上起了很大的带头作用；该区妇女主任不但动员学生，而且自动加人冬学，每天都不误课，努力学习,时间不长就学会了拼音 2 6 。干部身体力行的先进示范效应，消除了群众的怀疑与误会，解决了中共政党预定的运动目标与群众的意识形态在价值追求上失衡的问题。(三)多样化教育引导结合边区群众的生产生活实际，各地在教学过程中，没有“一刀切”动员方式和教学方法、时间都很灵活，凡是符合群众需要的，都会得到充111农业考古2 0 2 3 4分运用。动员妇女上冬学，遇到家长反对时，通过妇联加强解释说服工作。遇到老百姓担心妇女眼界开阔了闹离婚的家庭，解释并保证在冬学期间是不能离婚的，妇女冬学教员负责改善和调整夫妇关系。另外，鉴于边区依然存在浓厚的封建意识,妇女冬学制定了严格的学规，禁止男子无事往学校乱跑，教员也不应自命旷达，不拘小节 3 4 。教学上还不断创新方法，因材施教。延安市洋芋渠妇女冬学从集体的组织形式转变为送教上门，推行相对分散的不脱产教育和“艺友制”教学方式，取得很好的整改效果。由于当地妇女们大都对识字运动兴趣不高，集体的组织形式有碍她们的家事，她们也不愿意在寒冷的冬季来回跑，于是冬学就按照妇女群众的需要和意见改变方式，实行送教上门，并根据具体情况，再决定教什么、如何教。为了提高她们识字的积极性和自觉性，教员首先与她们建立友谊，同时培养她们的学习兴趣，等她们展现出一点兴致，就在群众报上找些适合她们口味的东西，念给她们听。教学组织路线也随机多样，不拘泥于固定编组，而是挨门排户，根据每个组员的具体情况：如家事的闲忙、临时生病、天资智愚、程度高低、兴趣大小等，灵活开展工作。这样，妇女们不但愿意学，而且学得特别快，还互相传阅写字,学习情绪不断高涨 1 7/P227-28然而，在战时环境下，新文字运动终究未能达到中共所期望的目标。1 9 4 2 年底，西北局高干会期间，中共提出教育工作必须为革命和战争服务，“必须以干部教育为主，国民教育为辅 3 5 1(3 1)的方针，边区教育厅遂总结抗战以来教育工作存在的问题，把工作重心转向了干部教育。1 9 4 3 年，新文字运动全面停止。五、结语中共在陕甘宁边区推行的新文字运动，既是扫盲的过程，也是进行农村社会秩序重建的过程。新文字运动推行面临的困境，考验着中共消解跟社会和群众在看法上产生冲突的能力。战乱中的边区群众既迫切需要接受教育，又一天也不能脱离生产，且一天也不能放下武器，在需要教育而教育又缺少可能的条件下，单纯的政治动员无法消解目标与现实间的巨大冲突，农村群众的非理性经常会改变运动的性质。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中共组织充分考虑群众的利益和情感，因情施策地开展政治动员，进行动员路径的转换，从单纯教授新文字到教新文字与教汉字并举，从强制动员到干部示范引领的群众自愿，从集中办学到分散自主，从单纯识字到一揽子办学等，消解了群众对学习新文字的抵触心理,提高了群众对中共的政治认同，体现了中共与社会良性互动的能力，也彰显了中共高超的动员技术与革命创新艺术，这一过程践行了毛泽东倡导的群众路线的行动逻辑，即“将群众的意见集中起来，又到群众中宣传解释，化为群众的意见，使群众坚持下去,见之于行动”3 6 (F88注释：王建华中国革命的乡村道路，中央文献出版社2019年版、陕甘宁边区的新文字运动一一以延安县冬学为中心，载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2 0 1 1 年第3 期；胡现岭抗战时期陕甘宁边区的新文字冬学，载党史研究与教学2 0 0 8 年第3 期。王元周抗日战争时期陕甘宁边区的新文字冬学运动，载抗日战争研究2 0 0 9 年第3 期。施晓燕鲁迅与拉丁化新文字，载上海鲁迅研究2 0 1 9 年第2 期；蔡振冢蹄）成书与“新文字”等史事，载郭沫若学刊2 0 1 4 年第4 期。栗洪武，沙瑞龙，徐静陕甘宁边区新文字扫盲教育试验中实证研究的方法论范式，载教育学报2 0 2 0 年第1 期；翟雅琦晋西北根据地的新文字运动，载山西青年2 0 1 9 年7 月上。栗洪武，樊红蕾陕甘宁边区新文字扫盲教育实验与汉语拼音方案）制定，载教育研究2 0 1 8 年第7 期。参考文献1(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图解版)M.崇贤书院整理.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 0 1 8.2鲁迅.鲁迅选集（第6 卷）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 0 0 2.3教育部语言文字应用管理司,语文出版社，山东电视台组编.汉语拼音5 0 年 M.北京：语文出版社，2 0 1 0.4倪海曙.拉丁化新文字概论 M.上海：时代出版社,1 9 4 9.112扫盲与革命：陕甘宁边区的新文字运动5杜子劲，编.1 9 4 9 年中国文字改革论文集 G.北1941-2-2.京：大众书店出版社1 9 5 0.21延川：模范的青年俱乐部，全体青年加入救国会，6王均.当代中国的文字改革 M.北京：当代中国出儿童努力学习新文字 N.新中华报,1 9 3 7-2-1 3.版社,1 9 9 5.22无定河畔冬学 N.解放日报,1 9 4 2-2-6.7毛泽东.毛泽东文集（第1 卷）M.北京：人民出版23边区教育厅新文字冬学辅导团延安县工作组的社,1 9 9 3.工作报告及信件 G.陕西省档案馆藏,档案号：1 0-4 0 0.8倪海曙.拉丁化新文字运动的始末和编年纪事24尹卓.新文字改造了她 N.解放日报,1 9 4 1-9-5.M.上海：知识出版社,1 9 8 7.25海棱.“到冬学去 记延安市裴庄新文字冬9陕西师范大学教育研究所，编.陕甘宁边区教育学 N.解放日报,1 9 4 2-1-1 1.资料(社会教育部分)(上)G.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1 9 8 1.26安定提高冬学质量延市进行学习突击 N.解10吴玉章.新文字在切实推行中的经验教训 N.放日报,1 9 4 2-1-1 6.解放日报,1 9 4 1-1 2-1 6.27无定河畔冬学 N.解放日报,1 9 4 2-2-6.11武衡,谈天民,戴永增，主编.徐特立文存(第3 卷)28胡雁.张村冬学是军队办的 N.解放日报,1 9 4 2-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1 9 9 5.1-31.12对于教学新文字的意见 N.新中华报,1 9 3 7-3-29克服冬学运动中的错误认识与不良倾向 N.新19.中华报,1 9 3 7-1 2-1 5.13甘肃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编.陕甘宁革命30异云.直属七县冬学概况：从边青救宣传工作会根据地史料选辑（第4 辑)G.兰州：甘肃人民出版社,1 9 8 3.议中的检查所得 N.解放日报,1 9 4 2-1-1 9.14开展冬学运动 N.解放日报,1 9 4 1-1 0-2 4.31边区教育厅总结新文字冬学工作 N.解放日15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2 卷）M.北京：人民出版报,1 9 4 2-3-3 0.社,1 9 9 1.32辛敢.今年新文字冬学的几个问题 N.解放日16边区四年来学校教育猛烈增加 N.解放日报，报,1 9 4 2-1 1-1 4.1941-6-5.33推行新文字与扫除文盲 N.解放日报,1 9 4 1-6-17陕西师范大学教育研究所，编.陕甘宁边区教育4.资料(社会教育部分)(下)G.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1 9 8 1.34肖云.新文字冬学里的几个问题 N.解放日报，18陕西省档案馆,陕西省社会科学院,编.陕甘宁边1941-11-04.区政府文件选编（第3 辑)G.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35林伯渠.林伯渠文集 M.北京：华艺出版社,1 9 9 6.2013.36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3 卷）M.北京：人民出版19红色档案一延安时期文献档案汇编编委会，社,1 9 9 1.编.陕甘宁边区政府文件选编（第5 卷)G.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 0 1 3.20丁浩川.今年教育工作的中心 N.新中华报，责任编辑：王建平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