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金仁顺是一位注重小说叙事技巧的作家 在 桃花 中她通过空间、意象和身体书写了亲情崩塌、伦理僭越的故事 对女性情感与生存现状、女性主体建构和性别政治做出现代性反思 空间不仅成为故事展开的背景 而且成为叙事意义的生产者 空间转换与母女关系转变的同构书写 不仅逐步推进叙事进程 而且也引发了叙事基调的转变 意象的隐喻性表达在拓展表现空间和审美意蕴的同时 也充分体现出金仁顺小说叙事的冷酷气质 身体叙事主要从服装、妆容和体态来展开 实现了身体“性书写”的超越 为中国当代女性身体叙事提供了新的叙事视野和叙事方式关键词:桃花 金仁顺空间 意象 身体中图分类号:文献标识码:文章编号:():():.“”.:收稿日
2、期:修回日期:基金项目:河南理工大学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金项目()作者简介:史玉丰()女 山东青岛人 副教授 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 :.在当代文学写作中 金仁顺是一个“小众”的存在 她的写作不以反映社会热点和宏大叙事为追求 而是以刀笔吏般的尖利笔墨加之女性的感性和细腻 剖示日常生活的褶皱之处 在平淡之处见绚烂 冷静之处见奇崛 给我们带来别具生面的意外之惊和意外之喜:我们惊异于她“冷酷无情”地揭示青春的疼痛、爱情的真相和人性的复杂 也惊喜于她小说高超的叙事艺术 精炼的语言、精致的结构和极简主义的美学追求 作为金仁顺中篇小说的代表作桃花 在继续其叙事追求的同时 又从空间、意象和身体三个维度体现
3、了小说创作精妙复杂的美与奥义 显示了金仁顺“如何写”的艺术才能 一、母女关系的空间呈现“空间从来都不是空洞的 它蕴含着某种意义”在 桃花 里 空间以一种隐喻的方式参与了小说叙事 成为叙事意义的生产者 小说中的“共同之家”公共空间 “季莲心新家”不仅是小说故事得以展开的处所和背景 而且是季莲心和夏蕙母女关系从冷漠 维持 决裂的关系投射 同时 作者也借助空间发出有关伦理、道德、人性的叩问 在小说的叙事伦理层面引发了极大张力“家”是中国社会的基本构成单位 具有特定的社会意义和文化意义 是维护社会秩序的重要力量 也是重视人伦道德、长幼有序和亲情维系的私密空间 在 桃花 里 家却不再是温暖的港湾和甜蜜的
4、憩地:丈夫老夏常年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妻子季莲心则独占主卧室 和父亲关系亲近的女儿夏蕙将自己的房门一关 可以半个月不和季莲心说话 这个三口之家对生活空间的占有显示了家庭成员情感状态的危机和家庭地位的迥异 老夏坚守客厅和厨房 而季莲心则置丈夫和女儿不顾 既享受着家的安全和舒适 又将家视为束缚自我的空间时不时要“离家出走”唱戏的她总是在家外寻找自己的人生舞台 这种“坚守”和“逃离”体现了男女之间的情感疏离和危机四伏 在这个共同的家里 只有老夏煲汤的热气和他爱妻爱女的一片心意使家庭保持一份温热“家”虽然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但尚能维持基本稳定和伦理秩序 老夏的去世使得这一空间发生严重的失衡甚至毁灭 温热不再
5、、支离破碎的家里只剩下冷锅冷灶和母女相对无言的冰冷 女儿夏蕙把父亲留在记忆里 而从来没有爱过老夏的季莲心则索性把家摧毁 在老夏去世三个月后 就卖了三室一厅的家 连同老夏的抚恤金在高档小区里给自己买了一室一厅 豪华得好像五星级酒店 然而 此“家”非彼“家”季莲心将旧家卖掉 却没有在新家里为女儿夏蕙留下一席之地 夏蕙只有栖息在单位宿舍里“共同之家”的丧失和“季莲心新家”的建立 显示了母女关系的冷漠和疏离 也同时形成了二人以后的相处模式:母亲从来不邀请夏蕙到新家去 她们在咖啡馆相聚咖啡馆在上世纪初进入上海 是现代中国摩登都市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 虽然今天已经遍布都市的大街小巷 但仍然是一种有闲有钱阶层
6、而非普通百姓的日常消费方式 桃花 中季莲心和夏蕙将咖啡馆作为聚会之地 就使它成为“有意味的空间”承担着叙事表意功能 咖啡馆有格调 有风情 更适合商业伙伴的工作小憩、朋友间的亲密聚会 绝非维护亲情的绝佳场所 对以血缘为基础的母女关系来说 最好的情感维系应该是日常性的 是在家里的厨房、客厅、卧室 而咖啡馆则少了些亲情 多了些程式化的应酬 她们像一般朋友那样在咖啡馆里谈天气、谈健康 而不是贴心贴肺地家长里短 嬉笑怒骂 咖啡馆暗示了母女关系的隔阂和陌生咖啡馆也隐喻了母女关系的脆弱 作为公共场所 咖啡馆不具有以血缘关系为基础的家的稳定性和持久性 人物关系会随时中断、停止 咖啡馆是母亲带着夏蕙来的 它既是
7、季莲心建构社会关系网络的重要场所 也让我们窥见其生活品味的不俗和适意 她在高档如会员俱乐部和五星级咖啡馆里出入自如 也对小巷中的咖啡馆如数家珍“灯光昏暗 每张桌子上都点着水漂烛 要有特别好的眼力 才能看清其他顾客的脸”这让夏蕙新生疑窦 季莲心到底和谁在这里度过这光线昏暗的浪漫时光?母亲将与男人约会的地方当成母女相聚之地 总让人感到诡异和不安 当最后一点亲情丧尽 咖啡馆的门“像棺材板”一样关闭 彻底宣告了母女亲情的死亡 剩下的就是两个女人在情爱场地的无情博弈了作为演员 季莲心具有强烈的演出意识“人生如戏 戏如人生”充斥了她生活的各个方面她在三人之家里怨言载道 最终原因是观众少 而且不捧场:“她(
8、夏蕙)和老夏全当她在家闷出了河 南 理 工 大 学 学 报(社 会 科 学 版)年第 卷毛病 闲发了戏癫 骂也由她骂 闹也由她闹 全当身边在上演一出戏 热闹激烈都是季莲心自己的事儿”自唱自演的季莲心有着孤芳自赏的怨艾 处处觉得生活不如意 所以她一有机会就“逃向公共空间”因为公共空间不仅有她尽情施展表演才能的舞台 还有处处捧场叫好的观众 在剧场中 她尽兴展现自我的魅力和风情 袅袅娜娜 歌声清亮“一招一式 一颦一笑 非常生动”不但迷住了夏蕙新男友西蒙 连夏蕙自己 也觉得季莲心的演技炉火纯青 是个不错的演员 而且 季莲心具有强烈的主角意识 她以优雅的妆容、超俗的气质、高超的演技吸引公众的眼球和艳羡
9、在他者的注视中获得自我满足 享受“被看”的快感 当西蒙拿着相机不停地拍照时季莲心“就仿佛她是个大明星 早就习惯了狗仔队无孔不入的追逐 非但不生气 还很享受这种干扰”最能表现季莲心本质的 无疑是她的新家 这个私密空间与她的个体自我有着紧密联系:“家属于个人私有空间 个体在其间拥有足够的权力和权威 是个体构建和强化自我身份的重要场所 对身份的固守让家成为身份的象征符号”因此 季莲心的新房可以视为她的“心房”在这个完全私人化的空间里 我们“管中窥豹”得以发现季莲心的原形:这里的客厅、厨房、阳台和卧室 无论是从造型、品位、色彩到配置都显示了季莲心生活惬意化和艺术化的追求 她的客厅里有“一只细颈玻璃瓶里
10、面 插着三枝莺尾花 这是从形状上看起来 像在咿咿呀呀唱戏的花”丝绒面料的长沙发颜色和鸢尾花相近 白墙上则挂满了她演出的剧照 矮柜上放了几件工艺品 厨房里各种水果色彩缤纷 还有高矮胖瘦的各种酒 用来“喝酒赏月 听风铃”谈谈“今宵酒醒何处”而最为突出的是季莲心的大床 和沙发一样的颜色“床头柜上摆着一束香水百合 香气浓得让人打喷嚏和夕阳融为暧昧的一团”这个空间是季莲心的精神外化 既显示了她的身份、性格和艺术修养 也显示了她对于享乐和欲望的追求 成为她暧昧的私生活的隐喻性写照但这间房并不是伍尔夫的“一间房”作为女性主义者 伍尔夫曾经呼吁女性要想建立主体性自我 就必须要有“自己的房间”在 桃花 中我们看
11、到 季莲心完全以自我为中心 将人类基因中的自私无限放大 屡屡勾引男性甚至是女儿男友来满足自我欲望 她挑战人类伦理边界 逾越社会公共道德 与女性主体性建立和独立人格追求有着本质区别 她自己的房间只是她自我影像和自我欲望的投射 由此 她在公共空间和私密空间的表现相互映照 形成她复杂的形象特征:不顾家室、摒弃责任的妻子和母亲、公共空间里的迷人风景、长袖善舞的优秀演员、惘置伦理道德、滑向欲望深渊的女人 女权主义者也许要将她作为成功逃脱家庭束缚、获得自我主体性的女性解放者极力歌颂 道德主义者也许要将她列入淫女荡妇图谱而大加鞭笞但细细思来 季莲心却与上述形象有着表面的相似和内里的绝大不同 实际上 季莲心精
12、确而典型地体现了当下时代中的精致利己主义的文化征候 所谓精致利己主义 是学者钱理群提出的概念 认为我们当前的教育正在培养精致利己主义者:“他们高智商 世俗 老到 善于表演 懂得配合 更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后来 他又做了补充性阐释:我说的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我有意识地跟另一个概念区分开来 我说的不是精致的个人主义者 有意识地把个人主义和利己主义区别开来 在我看来 个人主义是需要的 维护个人的生命权利 满足个人的物质精神要求 这是一个人的基本权利我不反对个人主义我们看到 季莲心的精致利己主义正是将“利己主义”的这个核心裹在“个人主义”的追求个人自由、个人利益外衣之下瞒天过海 她甚至站在“情
13、爱道德伦理”的“有利”一方 振振有词地指责夏蕙 认为不是自己抢了女儿男友 而是夏蕙没有本事让男人喜欢 她的精致表现在她不但追求金钱物质利益(将老夏的抚恤金和卖房子的钱据为己有)还表现在她的文化追求和文化品位上(日常生活空间的高雅和服饰妆容的精致)她深谙男女游戏规则 能够巧妙合理地利用自己的身体和其他有利资源 精于算计和耍弄花招 通过高超的伪装和表演来获得自我欲望满足(身体、经济等)季莲心是个人层面的精致利己主义的代表她是当代文学史上独特的母亲、女性和个人形象带有当下时代的鲜明特征由此我们看到“空间和日常物品以一种非常特殊的身份参与了叙事 它们从中性的外在物质世界变成了叙事意义的生产者”桃花 中
14、的“家”、咖啡馆、剧场等空间都参与到小说情境和小说人物关系的建构中 具有了明显的叙事特征第 期 史玉丰 等:空间意象身体:金仁顺 桃花 的叙事艺术空间的位移支撑着整个叙事过程 带来认知的深化 并推动了小说的叙事进程和情节发展桃花 通过空间不仅描述了夏蕙从女儿长成女人的精神成长史 也描绘了母女亲情泯灭史和人性还原史 同时 随着空间的位移 其叙事的基调也发生了微妙转变 影射了母女关系冷战期 磨合期 决裂期的发展变化 人性揭掉了最后一层遮羞布 直接以身体的肉搏和伤害表现其关系本质:夏蕙拿起一把刀刺向季莲心 带给我们惊艳的叙事冲击和美学想象 二、审美意象的隐喻表达“每一个有独创性的思想家和文学家 总是
15、有自己惯用的、几乎已经成为不自觉的心理习惯的、反复出现的概念(包括范畴)、意象”对于金仁顺来说 这些意象包括月光、冰雪、蛇、刀、酒等等 从而使她的小说呈现出意象化叙事的特点 她将各种意象的表现力和自己的叙事意图相结合 使其成为一种具有特殊身份的叙事参与者 在意义的指涉上充满了隐喻意味 在 桃花 里这种意象主要有桃花、玉、刀等 它们分别承载了叙事功能 拓展了小说的表现空间和审美意蕴(一)桃花和玉“桃花”这一意象在中国文化和文学中有悠久的隐喻传统 诗经周南桃夭 中就已经建立了女性之美和桃花之艳之间的相互映照:“桃之夭夭 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 宜其室家”清代姚际恒在 诗经通论 中写到:“桃花色最艳 故
16、以取喻女子 开千古词赋咏美人之祖”用桃花来比喻女子之美遂成为重要的文学传统 比如唐代诗人崔护 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后来又因桃花在春天开放 与大地复苏、男女情欲萌动联系起来 从而使桃花也具有了两性结合之情色含义“桃色”指男女情事“桃花运”形容异性交往缘变佳 而“桃花劫”则指因男女情事引起的纠纷或灾劫 桃花的这些隐喻涵义在金仁顺 桃花 中一一呈现:季莲心的桃花之美 桃色情事 桃花劫 小说既写了她的“灼灼其华”也写了她的惊艳凋零 季莲心被夏蕙刺了一刀 生死未卜而夏蕙“玉”的隐喻在文本中早就一再呈现:季莲心认为夏蕙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而老夏则认
17、为石头会变成玉 外婆觉得夏蕙比季莲心更合适戴玉 将家传的玉传给了她 夏蕙的男友西蒙也叫她玉女郞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 玉是君子的象征 有德者居之:“言年君子 温其如玉”“夫玉者 君子比德焉”刘向 五通义 中说玉有五德:“仁义礼智信”说苑杂言篇 说玉有六美:“德智义勇仁情”荀子洁行篇 借孔子之口 说玉有“仁知义行勇情辞”等七德 虽然关于“玉”所代表的德可能略有偏差 但是玉承载着社会道德和伦理正义却成为玉文化的重要传统 同时 玉又是“石之美者”具有晶莹剔透的美感 又因为玉和女人都属阴 中国文化中有很多词语用玉来指代形容女性 例如“玉女”“如花似玉”“冰肌玉骨”“怜香惜玉”等等 女性具有玉洁冰清之美 往
18、往也是高贵和优雅的象征夏蕙正是玉之德与玉之容的结合 作为社会伦理道德的执行者 夏蕙具有强烈的“审母”情结她一直站在伦理道德的立场上去审视评判季莲心的妻性和母性 认为她是一个不合格的妻子和母亲作为冰清玉洁的玉之容者 她和季莲心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们之间的矛盾也可以视为社会道德伦理和个人欲望的冲突 因此 桃花 似乎写了两类女人即玉洁冰清的女人和桃花女人之间的争斗 桃花女人(季莲心)在情场上取得胜利 在道德场域中却成为被谴责和惩罚的对象 最后被代表道德伦理的夏蕙刺杀 这不但是母女冲突 也是“桃花”与“玉”的文化冲突但金仁顺绝非在讲述一个单纯的道德和情爱故事 小说的丰富意蕴远不止于此 我们看到 虽然“玉
19、”和“桃花”在道德上具有激烈冲突 然而吊诡的是“琢玉者”却是季莲心 夏蕙这块石头之所以能够成为玉 与季莲心的“如切如磋 如琢如磨”紧密相关 正是在季莲心的言传身教之下夏蕙发现了自己的美:她的相貌在最近一段时间内有了变化 眉眼依旧 鼻子嘴巴也都是二十多年来看惯的 但在熟悉中间 如今多了一点儿通常贮留在季莲心身上的东西 风情 小荷才露尖尖角 还没多到可以卖弄的程度 也还保持着陌生感 新鲜感 不过 跟夏蕙现在的年纪、状态非常吻合 因此就像一盏灯笼一样 让她从里往外地焕发出光彩来 夏蕙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上竟然还暗藏着这样的宝藏 就仿佛在他乡异地见到最亲的人那样 眼睛里面充满了泪河 南 理 工 大 学 学
20、 报(社 会 科 学 版)年第 卷水夏蕙通过“身体的发现”来实现“自我的发现”这种美的启蒙和美的认知得益于季莲心的倾力相授和悉心教导 当夏蕙释放出“石之美”的光华吸引众多男性之后 却又被季莲心抢占先机她们也成为彼此的“地狱”:季莲心抢夺女儿男友 夏蕙则横刀相向 由此 我们可见“桃花”与“玉”的复杂关系 小说既写出了桃花女人的暧昧情事 也写出了她对“玉”女夏蕙的性别启蒙 还有双方的互相发现:季莲心发现夏蕙女儿是“石头”“冷灶肠”又冷又硬 而夏蕙却发现母亲如同古希腊神话中人面鸟身、姿容娇艳、体态优雅的海妖塞壬 她以天籁般的歌声诱惑过往的水手 使之倾听失神 在航船触礁沉没之后吃掉他们 季莲心只在乎自
21、己欲望的实现 而罔顾他人的痛苦 是真正的“冷”和“无情”同时 玉和桃花也隐含着性别政治的批判和反思 桃花 以母女关系写男女关系 我们只看到情爱战场上女性的争斗和伤害 在女性两败俱伤之际 男性却成了永远的胜利者 章怀恒和西蒙在“猎艳”的征途中无往不胜 在母女之间游刃有余 就女性自身来说 季莲心实际是按照男性审美目光来对夏蕙进行性爱启蒙 是以对男性世界的主动迎合去改造和发现夏蕙的女性风情 而夏蕙其实也一直站在男性立场去“审母”谴责季莲心的不负责任和水性杨花 甚至在夏蕙“弑母”之时已经幻化成父亲老夏:从夏蕙的五官、身材、表情里面 老夏活回来了 一反往常的窝囊相儿 变得锋利 尖锐 就像二十八年前的某个
22、夜晚 这天夜里 老夏再一次变成侵 略 者 不 过 这 次 不 是 身 体 而 是 一 把刀我们看到 无论是玉还是桃花 都没有摆脱男权社会的窠臼 女性无论是反叛还是迎合 似乎都难以摆脱女性附属于男性的宿命 桃花 的性别政治批判如此隐秘 以致于我们一不小心就会忽略金仁顺这一意味深长的发现(二)刀 桃花 结尾以戏剧性悬念收场 遭到亲情与爱情双重背叛的夏蕙在认清季莲心的真实面目之后刺了她一刀 小说到此戛然而止 季莲心是死是伤已经不是金仁顺所关心的问题 对她来说 重要的是“出刀”呈现“血流成花”的生命景观 这种景观在金仁顺小说一再呈现:恰同学少年 在刀和死亡的背景下展开 整篇小说充满意外、纠结和一种惶惶
23、不安的气氛 喷泉 中写张龙动刀之后的生命困境:杀人入狱 后因陷入无法割舍的情爱而遭到杀害 爱情冷气流 万依想为自己和妹妹复仇 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刀 三岔河 中吕悦和同学李虎发生了关系 却又为了摆脱他的纠缠不休而挥刀相向 我的朋友金枝 中金枝为了追求自己的爱情 不惜在花钱在身上动刀(减肥美容)最终却被袁哲背叛的无形之刀杀死金仁顺对刀如此情有独钟 以至于她后来直接写了戏剧刀 来抒发自己挥之不去的“刀”的情结学者陈晓明对文学中的“刀”以及“出刀”行为进行了较为详尽地梳理 阐释了中国现代以来刀在各个历史阶段尤其是进入新世纪以来的呈现认为“刀在传统社会中不过是一件农具或冷兵器但在中国当代小说叙事中则起到
24、中心化的结构作用 尤其是进入新世纪 随着底层叙事的兴盛 刀有经常充当重要的道具 在小说叙事的高潮中如期而至 中国当代作家只有用到刀的时候 他/她的叙事才得心应手 显示出力道和内在的激情”然而 金仁顺的“舞刀弄剑”既不是现代性叙事中国家民族建构的美学想象 也不是新世纪底层叙事中追求正义的苦难反抗 既没有“大刀向鬼子头上砍去”的崇高悲壮 也没有“小李飞刀”的俊逸和杀气 她的刀不仅是小说中重要的道具 反映人物心理 表达人物情感 在紧张的矛盾冲突中达到叙事高潮并造成戏剧性悬念 而且化为一种尖利的力量 构建起金仁顺小说叙事艺术的硬度 形成她独特的暴力美学 这种暴力美学并不以凶蛮的力量和血腥的场面震撼心灵
25、 而是着重显示“出刀”的猝不及防 但手起刀落的不是快意恩仇和暴力宣泄 相反还带有自然、唯美、梦幻的特点吕悦刺向李虎的刀:“不是吕悦捅进去的 而是刀自己从他的身体里长出来的”夏蕙刺向季莲心的刀“血 像 一 朵 花 苞 沿 着 刀 口 缓 慢 地 开放”出刀往往是一种下意识的本能反应 或者是醉酒之后的恍惚行为 以此来显现小说中伤痛的力量和一刀两断的果断“动刀”虽然是一种暴力方式 显得鲁莽和冲动 但在其快速和果断之间 却也使小说获得某种美学品格 如陈晓明所说“刀在当代小说中并非只是暴力器具 它表明文学认识和处理现实的方式 这种方式根本上会转化为一种艺术表现的形第 期 史玉丰 等:空间意象身体:金仁顺
26、 桃花 的叙事艺术式、构思、技巧和风格”而金仁顺小说的冷酷气质 也由此而来 在金仁顺张弛有致 不疾不徐的叙事中 总感到冥冥中一种惶恐的力量 在不经意间横溢斜出 但很多时候 她对这种暴力的力量的冷静节制更让人称道 这不仅仅是日常生活的常态 更是金仁顺刻意追求的叙事效果 她将暴力的力量化为小说的力量 用“刀笔”直刺灵魂的深引起它们吱吱的尖叫 她以“刀”建构的暴力美学呈现出文本独特的审美内涵同时“出刀”也彰显金仁顺的小说信仰:“我们身上总是有些刺的 有些刺你知道是什么时候、怎么刺进身体里的 而有些你则不知道 这些刺是孤独、愤怒、伤痛、恐惧、绝望(诸如此类的词可以一直排列下去)写作的过程就是把这些刺挑
27、出来 细细研究的过程”挑刺的重要方式之一 就是“动刀”:“刀子通常处理不了多少问题 但它能挑破什么 刺痛一些什么 拿不出手的刀子因其强烈的隐含的暴力和戏剧性尤其让人牵挂”因此 刀成为一种象征和隐喻 意指一种尖利而迅疾的刺破现实、刺破种种理想主义的谎言的力量 金仁顺用尖利之刀地切割人间世相 刺入人性深渊 去发现爱的千疮百孔和寒意肆虐的人性荒原 她冷眼烛世 拒绝欺骗和蒙蔽 显示了她对现实真相的狰狞面目和人性复杂性和多变性的深刻认知 三、身体叙事的超越与反思 桃 花 以 身 体 起(“夏 蕙 有 一 副 冷 灶肠”)以身体终(季莲心被夏蕙刺了一刀身上“血 像 一 朵 花 苞 沿 着 刀 口 缓 慢
28、地 开放”)金仁顺以身体来谋篇架构 显示出她作为“美女作家”对自己写作的自信和超越:当女性身体书写饱为诟病之后 她依然将身体作为小说艺术的承载之“道”书写对“文学身体学”的独特理解 在“美女作家”发起的身体性话语革命中 金仁顺拒绝了话语表达和写作态度的“尖叫”或“呻吟”的方式 以冷静的姿态直抵物质和生理意义的身体(而非仅仅是性的身体)她“用身体去感知、用身体去发现、用身体去创造”将身体作为文学创作的本体 创造性地写出身体的个人化生命体验和生存情境在 桃花 中 金仁顺一再通过服装、妆容与外在体态去描写季莲心的风韵 尤其通过服装来表现她的性别和欲望 因为“服饰 是身体的一种延伸 不仅展示了着装者的
29、外在样貌和心灵感受 具有一定的社会、历史、文化情境内涵 同时作为一种文化符码和身体语言 服装的发展代表了人类对身体与自我的一种认知”季莲心对服装的色彩、款式以及品味有着独到见解 充满了浓郁的女性气质和东方文化表征 展现了一种服饰性别价值观 释放着美丽和欲望的双重信号去召唤、挑逗和诱惑:“头发拢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 穿一件彩色条纹的无袖旗袍 阴天雨地的 季莲心脸容皎洁 托腮望着窗外 活生生是一幅油画”“季莲心对章怀恒很耐烦 很买账 每次笑 都像花苞似的 先抿着 然后含着 直到最后含不住了 璞味一声 笑得春光烂漫 她又不是无知少女那种傻笑 而是深谙其味 心领神会的那种笑容有她坐在对面 不幽默也幽默了
30、 不深刻也深刻了 都酒不醉人人自醉了”对西蒙 则在照片里显示她的“媚眼如丝”“手指纤细修长 像伸出去要求什么 又仿佛拒绝什么”这种丰富和暧昧的服装语言和肢体语言就像“塞壬的歌声”让男性无法抗拒 季莲心仿佛处于主体地位来掌控一切 但实际上她依然按照男性眼光来建构自己的身体之美 在现代/古典、西方/东方的审美中满足男性的审美和欲望想象 她的自由身体并没有对男权文化形成冲击和颠覆 反而加固了男权文化的性别政治因此 季莲心并不是通过身体来挑战男权社会 也不是通过身体揭示女性生存悲剧 作为新世纪女性 季莲心在家庭、公共空间和男性世界里都处于主导地位 身体享有绝对自由 谢有顺认为:“从身体出发的个体生存方
31、式也未必就是反动和自私 不仅有思想上的自我 也有身体上的自我 也就是说 一个人自由与否 不单要看他是否能不受限制地思想 还要看他能否照着自己的喜好随意地穿衣、打扮和恋爱”个人的自由首先是身体的自由 从这个方面来说 季莲心以身体行走江湖建构自我身份 实现自我欲望 可以说她在身体方面实现了“自我”但却忽略了“思想自我”的建构 学者盛英也认为:“女性自我按其结构层次而言 可分为社会女性自我、精神自我和身体自我按其价值层次而言 可分为社会价值(女性社会身份及其地位和权利等)、精神价值(女性的独立尊严、自由意志、道德和爱体系)和欲望价值(女性的性权利、非理性潜意识功能等)对自我河 南 理 工 大 学 学
32、 报(社 会 科 学 版)年第 卷的追求 在新时期初始 女作家同所有作家一样首先是从追逐人的尊严和价值开始的 偏胜于社会性、精神性的女性自我 直到 世纪 年代中后期才渐次凸显其性别特质 增添了对身体性、欲望性女性自我的寻求 致使女性自我得以较为完整的体现”然而 在当下社会中 女性自我建构却呈现出注重对身体性和欲望性的自我寻求 忽视社会性和精神性女性建构的趋向 正如在 桃花中所显示的 自由女性季莲心建构起的只是身体自我和欲望自我 她对社会女性自我建构的摈弃和精神女性自我建构的缺失 仍然使女性呈现出一种不完整的主体建构状态因此 任何自由都有其边界 不能被滥用“如果个人的身体被滥用 势必也将失去身体
33、的价值和光辉 只有将这个身体的独立性同构在别人的身体和社会的身体里 身体才有可能获得精神性的平衡 换句话说 生理性的身体必须和语言性的身体、交往性的身体统一在一起 身体的伦理才会是健全的”由此 金仁顺将女性主体建构放置在母女关系的框架中 考量身体的魅力以及身体伦理的局限 对身体生理性和伦理性的冲突做出自己的思考 女性从上世纪“浮出历史地表”以来身体经历了封建礼教、政治、消费文化、个体主义等发展阶段 在这身体伦理的变迁中 女性身体不断被解放又不断被操控 季莲心以一种身体放纵的方式 在追求欢乐和欲望身体的同时 终于导致灵魂和肉身分离 呈现出“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生命状态:“灵魂与肉身在此世相互找寻
34、使生命变得沉重 如果它们不再相互找寻 生命就变得轻”同时 这一思考使金仁顺对 桃花 中的身体表现出一种暧昧的态度 一方面她极力表现季莲心的身体之美 另一方面对其欲望放纵和身体越界持一种谨慎的态度 正是通过呈现而非道德批判的叙事 金仁顺抒发了自己的“身体立场”另外 在叙事伦理方面 新世纪文学“随着市场化、城市化、工业信息化和全球化的高速推进 国家伦理持续向社会伦理和个人伦理转型 爱情的欲望化、货币化、颓废化、消费化与对爱情本身的追求交互影响”桃花 书写了在这一过程中个体伦理对社会伦理的交锋与博弈 并幻化出更为复杂的生存面向 它在母女情变的框架中来书写性嫉妒、乱伦以及诱惑主题 并冷酷地呈现后果:欲
35、望虐杀亲情 母女在情爱的角斗场上无情博弈 尽显人性的复杂和狰狞 并带来死伤(夏蕙深受内伤 寒彻心骨 季莲心的外伤可能导致死亡)的惩罚身体作为人的物质性基础存在 实际具有文学本体的重要意义 金仁顺的身体叙事既是对中国传统文化中轻视身体重视灵魂的突破 也是对上世纪 年代以来“下半身写作”“肉体写作”的有力反拨 她对身体叙事的重建是她对“文学是人学”的独立思考的结果 桃花 给我们展示了女性身体放纵的现代图景和伦理危险 对我们如何安放充满欲望的身体提供了一种现代性反思 四、结 语 金仁顺是一位重视故事的作家:“写出好故事是我一贯的文学理想 好故事不仅仅是好读 让读者喜欢 好故事同时还是一个魔法盒子 要
36、什么有什么”她能够在 后作家中脱颖而出 很大原因就在于她对“好故事”的迷恋和“写出好故事”的艺术追求 金仁顺也是真正思索小说本质并努力表现小说本质的作家 她延续了 年代先锋文学“怎样写”的脉络 但却从“形式创新”的追求转向“表现手法”的多样化 也从先锋文学艰涩玄奥的文风走向通俗晓畅的语言表达 桃花 运用空间、意象和身体讲述了一个尖锐而又现实的故事 它超越了一般的母女关系和情爱故事的窠臼显示了金仁顺小说叙事艺术方面所达到的高度:空间不仅成为故事展开的背景 而且成为叙事意义的生产者 空间转换与母女关系转变的同构书写 不仅逐步推进叙事进程 而且也引发了叙事基调的转变 意象的隐喻性表达在拓展表现空间和
37、审美意蕴的同时 也充分体现出金仁顺小说叙事的冷酷气质 通过身体叙事具体展示女性身体的现代图景和伦理危险 对女性生存现状、女性主体建构和性别政治做出现代性反思 从服装、妆容和体态而非“性书写”来展现女性身体 实现了女性身体写作的超越性 为中国当代女身体叙事提供了新的叙事视野和叙事方式参考文献:./于海.城市社会学文选.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金仁顺.桃花.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第 期 史玉丰 等:空间意象身体:金仁顺 桃花 的叙事艺术孙卫红.建筑意象的空间隐喻叙事艺术.安徽建筑大学学报 ():.钱理群.钱理群重申“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概念:/./.孟悦.中国文学“现代性”与张爱玲./王晓明.二十世
38、纪中国文学史论:下卷.上海:东方出版中心:.钱理群.心灵的探寻.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姚际恒.诗经通论.北京:中华书局:.陈晓明.“动刀”:当代小说叙事的暴力美学.社会科学 ():.金仁顺.三岔河.作家 ():.金仁顺.莽林箱子针.当代文坛():.金仁顺 张昭兵.金仁顺:写作本身即是意义.青春 ():.谢有顺.身体修辞 .广州:花城出版社.艾尤.日常生活身体叙事性别政治:台湾女性小说“食、衣、色”写透视.首都师范大学学报 ():.盛英.转型期:女性文学中的女性自我.南开学报 ():.刘小枫.沉重的肉身.北京:华夏出版社:.刘芳.个体伦理的扩张与嬗变.当代文坛():.孟凌云 金仁顺.好故事是一
39、个魔法盒子:访首届春申原创文学奖获得者金仁顺.吉林日报().责任编辑 张鹏宇(上接第 页)熊亚平.铁路与华北内陆地区市镇形态的演变().中国历史地理论丛():.齐新民.焦作煤矿与焦作近代城市化.成都:西南交通大学.韩长松 刘勇 周长明 等.英福公司与焦作早期的城市化进程.焦作大学学报 ():.衡芳珍.英商福公司研究述评.河南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杨玉东.焦作市早期城市化及近现代化研究:福中(中福)公司办理基础教育概况.河南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黄天弘.英国福公司对豫北近代经济的影响.郑州轻工业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王敬平.英商福公司与焦作近代煤炭工业城市的形成.
40、焦作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葛风涛.乡村城镇化:近代焦作发展路径及其启示.城市史研究 ():.王守谦.煤炭与政治:晚清民国福公司矿案研究.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李璐.中原煤矿股份有限公司研究().新乡:河南师范大学.河南省档案馆.第二辑:土窑卷序言 /中福公司档 案 史 料 汇 编.郑 州:中 州 古 籍 出 版 社:.修武县志.第十一卷:.黄藻.河南福公司矿案纪实.郑州:中原公司主持刊印.焦作矿务局史志编纂委员会.焦作煤矿志 .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中国近代煤矿史 编写组.中国近代煤矿史.北京:煤炭工业出版社.河南中原煤矿公司.焦作福公司矿案交涉史略.河南中原煤矿公司出版发行:.河南省档案馆.中福二十年度工作报告.中原公司二十年度教育费各文化机关补助费党政机关补助费及公益补助费表.薛毅.英国福公司在中国.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河南省档案馆.中福两公司联合办事处土窑包采简章 /中福公司档案史料汇编.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乔治埃尔顿梅岳.工业文明的社会问题.费孝通 译.北京:群言出版社:.责任编辑 王晓雪河 南 理 工 大 学 学 报(社 会 科 学 版)年第 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