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慈欣何以“热”起来——基于当代文学传播机制的分析.pdf

“刘慈欣科幻热 并非既往拘于科幻圈内的“狂欢”现象，而是经影视化改编，成为一次覆盖性的文化事件，在社会不同领域、阶层之间“破壁”传播。然而，刘慈欣之所以能够“热”起来，究其缘由，与大历史语境下中国当代独特的文学传播机制一一传统稳健的图书出版与依托互联网平台的新媒体技术的双轨运行不无关联。消费主义文化逻辑的盛起与当代中国物质文化的发展变革，促生了文学、商业和媒介的共生状态，文学机制的运作因此也不再仅仅是围绕文学文本，还包括以媒介为载体的文化信息与物质产品。以“文学传播”为方法，不仅能够有效探讨“刘慈欣科幻热”这一现象背后的机制性与合理性，就其本身所产生的“经验值”而言，对中国科幻文学的发展也具有一定的参照意义。关键词：“刘慈欣科幻热”；传播机制；新媒体；参与性文化以文学史的内在视野观之，当代科幻新浪潮是中国科幻文学经过世纪蛰伏的必然勃发。但不可否认，中国科幻的再启航是由“刘慈欣科幻热”这一现象所触发的，并且还产生一系列文化连锁效应，从小说、动漫，到影视、游戏，掀起一股中国科幻“大IP风”。而在学术研究界，“刘慈欣科幻热”也激发了广泛的跨学科研究，在诸多新议题的讨论中推动了中国科幻研究的问题更新与范式转换。一方面，就文本而言，刘慈欣擅于以科幻题材对人类末日进行多重实验，在死亡与毁灭的重奏曲中，对人类文明所建构的伦理道德和价值规范进行反向思考，继而将人类生存的论揭示出来，并对人的理性与非理性、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以及不同社会形态等问题重新进行思考。因此，诸多研究者从“思想实验”、科幻诗学的向度对刘慈欣的科幻小说进行了阐释。然而另一方面，在文本之外，从社会影响的角度看，“刘慈欣科幻热”在不同文化领域、阶层的渗透传播促使我们不得不继续追问：这一现象与大历史语境下文学传播的机制性运作，是否有所关联？在消费主义文化逻辑盛行，以及当代中国物质文化和新媒体的发展与变革下，促生了文学、商业与媒介技术的共生状态，文学又在与资本的融溶状态中不断凸显其自身的物质性，并共享物质产品的部分属性。故与之相应地，当代文学机制的运作也不再仅仅是围绕文学文本，而且还包括以传播媒介为载体的文化信息与物质产品。邵燕君认为，中国网络文学的传播能够借助媒介革命“弯道超车”，一个根本的原因就是“中国特色”出版制度和文化环境给予的发展空间，具体地说，正是因为没有一套成熟的畅销书出版机制，传统文学机制所不能安置的读者借力互联网，反而成为了网络文学庞大的受众群基金项目：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2 0 2 2 年度学科共建项目“中国当代小说叙事中的礼仪传统及其当代价值研究”(GD22XZW03)。收稿日期：2 0 2 2-1 1-2 2作者简介：高菲（1 9 9 5 一），女，甘肃天水人，西南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传播研究。43高菲：刘慈欣何“热”起来？体。藉此思路，当我们以之重新聚焦到“刘慈欣科幻热”这一现象时就会发现，恰恰是传统线下的图书出版与新媒介技术开拓的线上交互平台的双轨模式，加速或说助力了这一现象的生成与持续发酵。其所吸引来的受众也就既有传统科幻圈、文学界的科幻迷群体，又有被ACG文化哺育起来的新兴一代。因此，本文借鉴传播学和社会学的个案研究路径，以当代中国文学机制的运作为视角，对刘慈欣何以“热”起来这一问题进行关联分析，冀图在信息、资本与技术交互缠绕的时代里，考察“刘慈欣科幻热”现象背后中国科幻文学传播与发展的独特路径。一、“文本”“文化事件”与中国科幻：从刘慈欣的“出圈”说起首先，需要明确的是，本文所讨论的“刘慈欣科幻热”是指综合文学、影视、游戏等的泛文化现象，如果用一个动词来描述这一现象的发展，那就是不断地“出圈”。时至今日，刘慈欣所引发的中国科幻热潮仍在上涨，但对于这一现象本身，尚缺乏有效的讨论。一个事实上存在但常被模棱过去的问题是，刘慈欣究竟是怎样“热”起来的？如果我们从价值判断的角度用简单明确的概念去推演，无疑能在刘慈欣科幻小说的文本之中找到具有支撑性的解释，但这恰恰又会陷入在结论中找原因的本末倒置案白。基于此，对“刘慈欣科幻热”这一现象，我们首先应该回到原初现场，选择事实回溯的方法，以“事件”为现象的内在肌理，动态地架构、描述现象，其次，需要说明的是，“刘慈欣科幻热”现象要从两个层面综合描述与理解：既是刘慈欣凭其科幻小说不断获得的文化资本在科幻圈、文学界内所引发的“狂欢”，又指影视化的效能将其放大为一次覆盖性的“文化事件”推向大众视域，在社会不同文化领域、阶层之间的“破壁”传播。就前者而言，通过文学评奖获得的文化资本，既强化了刘慈欣的被认可度，也使其在科幻圈和文学界内的“热度”不断增加。布尔迪厄将资本形式分为经济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和象征资本，为了保证再生产性，这些资本的不同类型相互转换。文化资本是一种“无形”的存在，一种在社会公理体系约定俗成的对某种声誉的信从，“这种信从是心照不宣的，它由最初教育所灌输，又为后来的经验所强化”，它的价值主要体现在合法性和认可权力之间的象征关系，作家文化资本的获得主要来自于文学评奖和文学批评。权威性文学奖项的设立，使得对作家创作能力的衡量和对作品优劣的评判标准化与原则化，成为一项无形的尺度存在。换言之，对于作家“唯一合法的积累，旨在造出一种名声，一个著名的和被认可的名字，即认可的资本，它意味着认可事物和人物的权力，进而赋予价值并从这种活动中获利的权力”。1 9 9 9 年，刘慈欣首次发表的短篇小说带上她的眼晴，便获同年中国科幻银河奖的一等奖；1 9 9 9 年到2 0 0 6 年，又蝉联八届中国科幻银河奖奖项；2 0 1 0 年，获得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最佳科幻作家奖，并凭借长篇小说作品超新星纪元获得赵树理文学奖之儿童文学奖；2 0 1 1 年，同时获得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的最佳科幻作家奖金奖和最佳长篇科幻奖金奖，并以三体：死神永生获得当代长篇小说年度“五佳”；2 0 1 3 年，在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评选中，荣获科幻文学奖；2 0 1 5 年“双奖”一雨果奖最佳小说奖和星云奖最佳长篇小说奖一一的斩获在刘慈欣的创作生涯中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可以说，双奖的获得正是引发国内外科幻圈与文学界“刘慈欣热”的关键节点。但相较而言，比起在文学评奖中的“热门”，在国内文学批评界，刘慈欣科幻小说遭到“冷遇”，不过这也并非不可思议。我国科幻文学理论尚处于建设阶段，国内科幻文学批评的成熟发展还需要作家和研究者的继续推动。因此，刘慈欣科幻小说此时带来的震荡与“狂欢”，更多是在科幻圈内部，虽然文学评奖中的“如鱼得水”在文学批评界内仅是激起一圈涟漪，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一圈涟漪泛起的波纹也吸引了学者研究的目光和主流文学严格把关的“松懈”。成为“刘慈欣科幻热”的引爆点、并将科幻圈内的“狂欢”引人大众视域的是，2 0 1 9 年电影春节档上邵燕君：媒介革命视野下的中国网络文学海外传播，文艺理论与批评2 0 1 8 年第2 期。“A CG 一词为Animation，Co mi c 和Game，即动画、漫画和游戏的缩写。但一方面，ACG中的动、漫、游各要素有明显的特定性和区别性，所指的范围要比字面意义具体得多；另一方面，ACG文化的内涵本身也在随着时代不断扩展。因此可以说，ACG作为一个特指名词，是由具有共通性的以日本动画、漫画、游戏为核心的多种艺术形式所共同构成的特定体系。”参见高学也：ACG亚文化在中国的传播研究，长春：东北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 0 1 3 年。法皮埃尔布迪厄：实践感，蒋梓骅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 0 1 2 年，第1 7 4页。法皮埃尔布迪厄：实践感，蒋梓骅译，第1 1 6 页。442023年第3 6 卷第3 期海南师范大会科学版）映的由刘慈欣中篇科幻小说流浪地球改编的同名科幻电影，使原本在科幻圈、文学界内的“刘慈欣科幻热”迅速“出圈”，以其“事件性”介入公共空间，成为社会文化的焦点。电影流浪地球不仅在春节档迅速抢占国内票房，而早在上映之初，国内主流媒体纷纷就以“中国科幻电影的类型突破”为主题进行追踪报道，同时在以互联网为依托的交互平台，如知乎、豆瓣、腾讯微博、水木清华BBS上，围绕“流浪地球”“刘慈欣”“中国科幻”等话题的讨论热度呈指数上升。以知乎为例，与刘慈欣相关的话题关注者超过40 万人次，相关讨论问题近1 5 万余种，在虚拟信息平台掀起一股“刘慈欣科幻浪潮”。此外，电影流浪地球（TheWanderingEarth）也在北美、澳洲、新西兰等地区同步上映，并且首先以IMAX3D版本在海外先行首映，这也是中国电影首次以IMAX版本在海外发行，且首日的上座率超过9 0%。虽然不能以票房去衡量一部电影的质量，但在一定程度上，票房的收益无疑代表了该影片在全球范围内的热度。与之相应的是，在电影上映期间刘慈欣科幻小说的纸版图书销量也达到最高值。由北京磨铁图书有限公司出品的刘慈欣短篇科幻小说套装集，仅在2 0 1 9 年春节期间的销量就达到十几万册。中国图书网、当当网、京东网以及亚马逊中国网2 0 1 5 一2 0 1 9 年畅销书排行榜的直观数据，也能够证明影视化对“刘慈欣科幻热”的正向助力（参见表1、表2）。表1刘慈欣科幻作品流浪地球（中国华侨出版社）作品集纸版图书销售排行榜2019年2015年2016年2017年2018年1月2月3月4月5月中国图书网85当当网84584625京东网2772038579亚马逊图书网表2刘慈欣科幻作品三体系列纸版图书销售排行榜2019年2015年2016年2017年2018年1月2月3月4月5月中国图书网103当当网151222121031244京东网277281453亚马逊图书网4表1 是流浪地球小说集（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在各大销售网站的畅销排行榜排名，在所能搜集到的已知数据中可以看出，2 0 1 9 年2 月至3 月电影上映期间，在当当网和京东网的畅销榜上，流浪地球小说集的排名冲进前十，在4月之后又逐渐落后。表2 是刘慈欣的三体系列科幻小说的畅销榜排名，主要数据来源依旧以当当网和京东网为主，同样显示，在2 0 1 9 年2 月的榜单中，三体系列的排名挤进前三，之后并无太大起伏变动，在3 月至5 月的排名有所回落，但均在前十。就“事件”作为现实一环而言，既有偏离于“常”而外显于“变”因此为人注目的特点，也有易受日常事务之流叙述、加工、编造、改写、建构的可塑性”。主流媒体将电影流浪地球以及刘慈欣视为“中国科幻新纪元”不断地进行追踪报道，社会公共空间的话题量增殖，也为刘慈欣及其科幻小说叠加了更多象征意义，并汇聚提升到国家话语的意涵所指。如有学者所认为的，“公众对于中国科幻电影的讨论，固然关系到近年科幻电影发展本身，也难以摆脱国家文化的历史与现实纠葛。在国内科幻电影本身并无显著改变的情况下，对于它的言说和讨论方式出现了相对更明显的中国化、中国性的浸润与变化。这种言说也承载着公众在国家发展和崛起过程中逐渐增长的文化自觉”。概而言之，“刘慈欣科幻热”数据来源：当当网、中国图书网、京东网以及亚马逊图书网。数据来源：当当网、中国图书网、京东网以及亚马逊图书网。陈汉：当代艺术研究的“事件 转向：议题改换与方法反思，浙江学刊2 0 2 1 年第2 期。徐翔：电影之外：公众话语中的中国科幻电影，新媒介语境下的科幻景观与科幻文化，探索与争鸣2 0 1 9 年第8 期。45高菲：刘慈欣何“热”起来？正是以不断“出圈”的方式，嵌人中国当代文化的潮流中，并成为重要的文化现象之一。但要更进一步回答“刘慈欣是怎样热起来”的问题，则必须穿透现象的应然假设，在具体实践中，析出并探讨“刘慈欣科幻热”持续发酵的传播动力和机制性运作。二、“科幻热”首先是“科幻文学热”：稳健的图书出版机制“刘慈欣科幻热”虽然波及影视、漫画以及游戏IP制作，但从实际的传播接受可以看到，仍以文学书籍为主要形态。不妨说，“刘慈欣科幻热”首先是“刘慈欣科幻文学热”，图书出版机制仍然是使其持续发酵之稳健路径，故而有必要从出版机构的实际运作予以分析。刘慈欣科幻小说的授权出版单位主要有重庆出版集团（重庆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沈阳出版社、四川科技出版社、长江文艺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公司、万卷出版公司等。1 9 8 0 年代市场化改制后，我国出版机构开始自办发行业务，图书出版的产业化、市场化进程也逐步深入，技术的革新也要求出版机构对自身角色、功能以及运作模式进行调整和改变。在全球化的背景之下，各国出版机构呈现国际化、多元化、数字化的发展新趋势，因而对于国内出版机构来说，既要争取国内出版业市场的所占份额，同时也要将眼光放于全球出版市场。因地缘优势，四川科技出版社与科幻世界杂志联手进行书刊互动，并于2 0 0 3 年合作打造了“中国科幻基石丛书”，“截至2 0 1 8 年1 1 月，当当网上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科幻世界杂志社的图书有“中国科幻世界科幻”“流行科幻”“奇幻魔幻 四个系列，共计约1 8 7 本”。之后，又有重庆出版社的加盟，刘慈欣科幻小说的长篇单行本主要由四川科技出版社和重庆出版社出版发行。书刊合作是期刊杂志和出版社在出版机构改制后，积极探索发展的成功道路之一。期刊杂志从所发表的作品中，挑选出一部分来与出版社联合打造“丛书系列”，利用期刊杂志所积累的读者人气与出版社的图书出版渠道，力图在图书市场扩大影响，获取双赢。科幻世界杂志是推动中国科幻小说发展的重要平台，是全国具有影响力的科幻期刊，在姚海军担任科幻世界主编后，便开始积极探索使中国科幻文学走进更多读者视野的道路，在期刊内部进行调整变革的同时，也将目光投向与出版社的合作。科幻世界虽在科幻文学界内占有大份额的读者市场，但整体来看依旧是小众期刊。1 9 9 0 年代末，各大出版社如火如茶地推出各自的畅销书系列，如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的“布老虎”丛书时，科幻世界适时的选择借助地缘和地方优势，与四川科技出版社合作在2 1 世纪初启动中国科幻“视野工程”，内设三大丛书系列，即中国科幻基石丛书、世界科幻大师丛书和中国流行科幻丛书。在此之后，又与重庆出版社合作继续推进中国科幻丛书的出版。从这一点来看，科幻世界的选择既是被动的，也是主动的。科幻文学这一类型首先与当时市场畅销的丛书类型完全不符，出版科幻基石丛书可以视作是科幻文学走向市场的一次尝试。如姚海军所说的：“与美国科幻的差距，实际上是市场化程度的差距（科幻世界）一直致力于对中国科幻的全方位推动。科幻图书出版是其中的重点之一。中国科幻需要长远眼光，需要一种务实精神，需要引人更市场化的手段。”科幻世界作为国内老牌的科幻杂志，拥有一定的影响力，在与重庆出版社的合作中充分发挥了其品牌效应，保障了图书基本的销售量。此外，重庆出版社于2 0 0 5 年进行了整体转制，获批成立了大型国有文化企业重庆出版集团。不仅在其前身重庆出版社的基础上扩大了规模，同时拥有了更加完备的图书策划团队；开拓了更加多样的销售渠道，与国内各地的新华书店、图书分销商、民营书店、图书销售网站等进行合作；并与国际知名出版机构企鹅集团达成“企鹅经典”合作协议；在出版三体系列之后又打造了三体系列精装本和典藏本；邀请知名科幻作家、评论家主办了未来科幻大师奖，同时在线上线开展投票活动，吸引了众多参与者。中国教育图书进口公司（以下简称“中教图”）对“刘慈欣科幻热”刮人海外市场发挥了重要作用。中教图主营的是教材进出口贸易，对刘慈欣科幻小说版权的输出是其第一次操作文学类输出项目。三体英译版（TheThreeBodyProblem）由美国MacmillanAudio于2 0 1 4年1 1 月首次印发，2 0 1 5 年1 2 月由英莫欣欣：科幻世界）杂志品牌塑造路径探析，新媒体研究2 0 1 8 年第2 3 期。刘慈欣：三体：死神永生，重庆：重庆出版社，2 0 1 0 年，第1-3 页。4620233年海南师范会科学版第3 6 卷第3 期国Headof Zeus再版，并同时在英国和澳大利亚发行；三体：黑暗森林（TheDarkForest）由美国TorBooks于2 0 1 5 年8 月出版，英国HeadofZeus于1 1 月再版；三体：死神永生（DeathsEnd）于2 0 1 6 年9月分别由TorBooks和Headof Zeus在美、英、澳三地同时首发，三体系列日文版也于2 0 1 9 年7 月在日本发行。其长篇小说球状闪电英译本（Ball Lightning）于2 0 1 8 年8 月由TorBooks出版发行，超新星纪元的英译本（Supernova Era）也于2 0 1 9 年1 0 月由TorBooks正式出版。据中教图数据显示，到2 0 1 8 年1 2 月底，三体系列已被翻译为2 5 个语种，外文版销量共1 48 万册，其中英文版销售1 0 0 万册以上，其在海外的接受度超越部分主流文学的对外输出。TorBooks是美国经营成功且规模庞大的科幻出版社。与TorBooks的合作是中教图第一次与美国出版公司合作出版翻译中国小说，而且还是出版美国本土拥有成熟读者群体的科幻文学类型，因而在出版前期并不被看好。在之后的合作过程中，Tor Books和中教图对于可协商的内容进行详细的讨论，包括日程安排、支付方式、根据美国图书市场制定的销售方式和书籍的定价方式。TorBooks的资深策划编辑，也即三体的英文版编辑LizGorinsky表示，三体在美国图书市场的成功可以说是一次“奇迹”。即使上市两年后，销量依然十分稳定。在此之后，TorBooks又和中教图合作，陆续开展了一系列宣传活动，包括参加书展、交流等使三体被更多人所熟知。来自知名媒体的报道和公众人物的宣传，更是引起一波连锁反应的阅读热潮，这不仅仅是针对美国读者，在中国国内也吸引了主流媒体报道和读者关注。作为对接刘慈欣科幻小说海外输出的主要运营团队，中教图不仅将目光投向最大的科幻市场美国，同时致力于打开欧洲科幻市场的大门，“在三体正式运营之前，中教图就开始运用官方社交平台推特（Twitter）和脸书（Facebook）进行线上造势，向国际知名科幻作家、科幻小说编辑征集作品书评，并安排刘慈欣参加多次海外图书博览会。2 0 1 5 年5 月，刘慈欣参加美国书展，出席伊斯坦布尔国际书展，举行签售会。2 0 1 6 年1 0 月，中教图主办了刘慈欣欧洲幻想之旅。刘慈欣带着英文、德文、西班牙文版三体，先后抵达格拉斯哥、伦敦、巴塞罗那、法兰克福四大城市，参加为其举办的读者见面签售活动，接受各大媒体采访”。而国家政策的扶持对于中教图推动三体走向海外市场更具有重要意义。2013年，三体的英文译本获得“经典中国国际出版工程”的资助，其后人选“丝路书香工程”项目的资助；2 0 1 9 年，三体系列又人选“新中国7 0 年7 0 部长篇小说典藏”。承上所述，无论是在科幻圈，还是主流文学界，传统的图书出版机制对“刘慈欣科幻热”的助力作用毋庸置疑，而这正因新中国历史、文化发展脉络中所内生的“中国特色”文学机制所致：既借国家政策之“东风”，又有市场化经济导向下的书刊、出版机构的合作运营。然而，在由互联网、大数据、亚文化圈等条件与环节所共同构成的文化生产/传播方式里，能够借助交互式的新媒介技术在ACG文化主导的网络时代里开拓并吸纳新的受众群体，也是刘慈欣能够“热”、并持续“热起来”的重要一环。三、从“热起来”到“持续热”：新媒体技术与受众的开拓1960年代产生并沿用至今的“新媒体”一词，它的出现与互联网技术的成熟密切相关，其内涵随着科技的发展与传播技术形式的增多而不断丰富；新媒体技术不仅在社会科技方面延伸与改变公共传播的方式，更是以其复杂灵活的交互网络特征介人社会的公共和私人领域，缔造出了一种新的人际交往关系，在社会整合与变革方面具有未知但巨大的潜力。新媒体技术也使受众这一角色定义发生改变，“受众不再是大众的一部分，而是一种可以进行自我选择的网络的成员、特殊的公众，或者是一个个体受众活动的中心从接收转移到更加个人化的搜寻、协商与互动上”，形成一种詹金斯所谓的“参与性文化”（ParticipatoryCulture），并产生一种新的社群组织网络虚拟社群。Li z G o r i n s k y 做书：三体）在美国的成功，为我们打开了一扇门2 0 1 8 年9 月2 6 日、2 0 2 2 年1 0 月5 日），豆瓣https:/ 0 1 9 年，第2 8 9 页。英 丹尼斯麦奎尔：麦奎尔大众传播文化理论（第六版)，徐佳、董璐译，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 0 1 9 年，第1 1 3 页。Henry Jenkins,Textual Poachers:Television Fans and Participatory Culture,New York:Routledge,1992;Henry Jenkins,Convergence Culture:Where Old and New Media Collide,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2006.47高菲：刘慈欣何“热”起来？这是一群呈原子态分散的互联网用户因某一共同兴趣，或围绕某一特定话题结成带有目的性的组织，是一个以互联网为依托产生的聚合群体。虚拟社群的庞大性和成员构成的复杂性是现实社群组织所无法比拟的，其最初较为单纯，是以成员之间的共同兴趣爱好进行交流讨论为目的，之后商业资本看到了互联网虚拟社群中存在着的巨大市场，因而以新媒体平台为载体，以“社群经济”的营销方式在互联网虚拟空间内展开新一轮的经济竞争。从上文在讨论商业化出版时提及到当前出版业对自身的调整与变革来看，由网络代理商经营零售将会成为未来出版机构重要的平台经销模式，电子书也将一一进一步与纸质版书籍争夺读者市场，文学生产所预设的靶向受众也由线下转移到线上。以新媒体技术为载体的网络互动型平台是扩大目标群体、开拓受众市场的重要方式。首先聚焦于网络图书销售平台的营销策略。在由新华网和亚马逊中国联合发起的“2 0 1 9 全民阅读调查报告”中显示，电子书阅读的受众人数在持续增长，2 3%的受访者表示过去一年主要阅读的是电子书，与2 0 1 8 年相比电子书的阅读人数上升了4%。与传统线下图书销售的疲软相比，线上各大销售网站正处于蓬勃发展期，彼此之间以竞争的方式争取读者，因而各自在销售策略上充分考虑分析到消费者的购买心理和需求，不断“制造”潜在受众。以当当网为例，三体全集的图书页面介绍中，主要有“商品详情、商品评价及商品问答”三大项，其中购买者在确定收货的同时可以在网站进行评论，并以提炼关键词的形式将读者评论进行归纳区分，对三体系列的评价主要体现为“经典必读、装帧精美、引人入胜、情节曲折和温情感人”，再用直观的百分比和“好、中、差”的评价形式呈现出来，以充分互动的方式给予消费者完全自主的权利并在参与过程中获得了极大的满足感，同时也为潜在消费者提供了有价值的参照。据调查表明：“面对众多选择，读者已经越来越看重图书的口碑，其他读者对于这一本书的评价和推荐都在影响着读者的购买决策，特别是伴随豆瓣等网站的兴起，读者更容易获得对图书的评价，“网络评价”与熟人推荐成为影响读者购买的前五位影响因素。”在三体系列的“名人推荐”中就有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复旦大学教授严锋、科幻作家韩松等人的评价，而在“媒体评论”中，更是将人民日报华尔街日报纽约客等媒体的报道一一列之。此外还有“排行榜”，表面上看起来受众行为是影响排行榜的不可控变量，但事实上受众行为总是受到排行榜的潜在暗示。当当网将各类畅销排行榜细化到“近2 4小时”的排行，三体系列全集在2019年1 月至5 月的“月排行榜”始终位于前1 0 位。三体系列英译本在海外进行线下销售的同时，在亚马逊美国网站同步上架进行海外零售。与国内图书销售网站相比，亚马逊图书销售网站的受众是面向全球范围内的，因而为受众提供的信息更加全面丰富，以时/h为单位，即时更新作家个人以及作品在其所属类型中的排名。截止2 0 2 2 年6 月亚马逊的全球数据显示，TheThree-BodyProblem在Explore sci-ence fiction sales rankings中为第一。刘慈欣三体系列也成为继麦家“谍战”系列之后，中国类型文学“走出去”并“走进去”的成功典范。可以清晰地看到，利用新媒体技术并以互联网为载体的图书销售网站平台，依据新型消费者的选择和购买心理，充分实现了信息交互的多元化和即时性，在当下已成为大众进行图书消费的普遍方式。在文学生产的出售一消费环节中，出版机构和出版商也越来越看重与各大网络销售平台之间的合作，看准时机并在网络营销的策划与宣传中投人更多。此外，以新媒体技术为载体形成的网络虚拟社群内部所蕴含的巨大商机，刺激了线上社群经济营销的方式，具体是以网络交互平台或工具依据社群成员的共同兴趣或价值提供某种产品，进而形成一种商业形态。社群经济也是一种粉丝经济的高阶化表现，其内在逻辑在于：“通过社群内部成员之间的互动、交流、协作和相互影响，成员对产品和品牌产生价值反哺，进而实现社群变现和盈利，正逐渐成为互联网的主导经济形态和商业模式”。例如在豆瓣、知乎、百度贴吧、水木年华等交互平台形成的社群交流圈，成员可以就作家个人或是作品内的某一问题展开讨论。就实际效果来看，这种网络虚拟社群的超空间性和其所拥有的数量极为庞大的潜在受众，吴赞：出版经济学的核心：基于市场机制的出版物价格研究，上海：同济大学出版社，2 0 1 4年，第7 8-8 2 页。A ma z o n Sa l e s Le a d e r b o a r d.s c i e n c e f i c t i o n(2 0 2 2-0 6-1 0),h t t p s:/w w w.a ma z o n.c o m/-/z h/g p/b e s t s e l l e r s/b o o k s/1 0 3 8 7 3 40 0 1 1/r e f=zg_b_bs_10387340011_1.陈维超：从文化认同到社群经济：布尔迪厄资本转换视角下的知识付费，前沿2 0 1 9 年第2 期。482023年海南师范大会科学版）第3 6 卷第3 期对扩大“刘慈欣科幻热”的传播范围和读者接受具有积极影响。“在信息传播媒介高度发达的现代传媒时代，传媒对文化、文学的制约力日益增强，使我们形成了对文学现象新的发现，逐步认识到文学传媒在文学活动中的重要地位。”线下对刘慈欣科幻小说进行讨论的，主要是在学院批评界和一般科幻迷之间的交流。媒体报道引发的社会关注热度受时效性规约，很快就会被新的社会热点话题所遮盖。线上社交平台自发结成的“地球三体组织”“大刘后援团”“未来事务管理局”等虚拟社群，是促使刘慈欣和其“三体”世界形成一股科幻浪潮的重要推手。正是这些不间断的讨论声音，推动“刘慈欣科幻热”在互联网吸引更多年轻受众。知乎和豆瓣都是社区类交流网站，为注册者提供知识服务产品，用户以某一共同话题自发组建成小组群或互动论坛模式开展讨论，并在网络虚拟环境中和其他用户建立社会关系网络，进行社会交往活动。知乎侧重于网络问答，而豆瓣更倾向于是针对书影音的品味、表达与交流的互动型社区平台。除了为社区成员提供信息服务之外，知乎、豆瓣都与企业集团进行商务合作获得经济盈利。例如“豆瓣读书”与当当、亚马逊等电商合作，将豆瓣书评转变为实际的商业模式，从而对图书消费者起到导向作用；知乎也通过各领域的优秀回答者领读的“读书会”而带动了众多畅销书的热卖。知乎和豆瓣成为当下国内中青年进行社交、分享信息和彼此见解的主要的互联网新媒体平台。截止2 0 1 8 年1 1 月底，使用知乎的用户数超过2.2 亿，在知乎上与刘慈欣相关话题的关注者超过40 万人次，与其相关的讨论更是有1 3.7 万个，并围绕相关问题，诸如刘慈欣科幻小说的主要人物、情节、科技幻想等成立讨论小组，成员之间实现互动交流；刘慈欣本人也曾加人过清华水木年华BBS中的科幻讨论社区，并在上面发布自已的一些创作心得和科幻评论，与社区内的其他科幻迷进行线上沟通交流。这种线上互动使作家可以直接得到受众的反馈，也有助于社区成员长期维持阅读参与讨论的热情，并通过自我人际关系网络影响、吸引更多人加入，进而扩大作家作品的传播范围。诚如有学者指出：“在网络时代，最受宠的艺术 已不是作为文字的艺术的文学，而是作用于人的全面感官的视听艺术和更具网络二次元 属性的ACG文化。”本文不欲评论此观点，但不可否认的是，“刘慈欣科幻热”最大的潜在传播/接受群体正是ACG文化社区和视频平台上的年轻用户，哗哩哔哩网站平台上对三体的漫改目前播放量已达1.8 亿次。此外，“未来事务管理局”是国内公认的科幻文化品牌，其目的是打造国内科幻文学、科幻作家以及科幻IP的发布与孵化平台，建立中国的科幻社群，并从创作发布到后期IP运营，以生成完整的科幻文化产业链条；目前下设“果壳阅读”“未来科幻大师工作坊”“不存在日报”等多个新媒体科幻产业运营品牌，并与中国科学院、探月中心、国际AI研究机构等行业进行资源合作，以不同方式签约科幻作家，刘慈欣就是其中一位。在小说三体与电影流浪地球引发的中国科幻热潮当中，刘慈欣无疑成为最具号召力的领军人物。而“未来事务管理局”拥有完备的团队，深谱市场经济氛围下的运作规则。早在2 0 1 6 年“未来事务管理局”就与好莱坞团队联手，将刘慈欣的科幻童话烧火工改编为VR作品和手绘读本。同时，还和喜马拉雅联合制作出品了“刘慈欣的思想实验室”的电台收听节目，邀请知名科幻作家、评论家、媒体人与刘慈欣以对话的形式围绕科幻小说中的一些议题进行讨论，播放量超过6 0 0 万次。此外，刘慈欣还与“游族影业”合作，对其科幻小说进行电视剧、舞台剧、漫画、动画等系列衍生品的改编运营。在信息时代，当参与性文化、新媒体技术与新型受众缔结成一个新的文学接受闭环时，“刘慈欣热”能够“持续热”，也正因其与当代文学传播机制整体的“移动”和“变化”相契合。四、余论在一个高速运转的时代，纯粹的精神生产活动注定要被抛人物质世界，与经济、政治和社会力量在角逐妥协中彼此互渗。自麦克卢汉提出“地球村”至今，全球化的风暴早已将不同的国家、民族紧密相单小曦：论五要素文学活动范式的建构一一电子传媒时代文学理论范式研究之二，社会科学研究2 0 0 9 年第1 期。知乎：刘慈欣（作家）（2 0 2 2 年1 0 月5 日），https：/w w w.z h i h u.c o m/t o p i c/1 9 5 5 2 2 1 3/i n t r o.邵燕君：媒介革命视野下的中国网络文学海外传播，文艺理论与批评2 0 1 8 年第2 期。49（责任编辑：晏洁）高菲：刘慈欣何“热”起来？连，新媒介技术的发展又促生出一种新的文化表达方式，“媒介文化构成了我们的日常生活和意识形态，塑造了我们关于自己和他者的观念；制约着我们的价值观、情感和对世界的理解媒介文化把传播和文化凝聚成一个动力学过程，将每一个人裹挟其中。于是，媒介文化变成我们当代日常生活的仪式和景观”。与主流文学或其他类型文学比较，科幻文学所能借为已用并与自身相融合的媒介是多样的，或可以说是科幻文学向受众开的方式是开放性的。除了传统的小说文本和影视改编之外，新媒体技术为科幻文学的前景注入新鲜活力，以VR、动漫游戏、人工智能发展科幻IP，进而在社会文化空间中形成壮阔的科幻文化景观。时至今日，“刘慈欣科幻热”在社会、文化层面的影响仍在持续发酵，并继续助力中国科幻向前发展，而其在社会不同文化类型、阶层群体之间的“破壁”传播，与其以“独特性”视之论之，不如当作消费主义文化逻辑与当代文学传播机制导向下文学发展的“常态化”。一言以蔽之，以文学传播机制为视角，在回答刘慈欣何以、以及如何“热”起来的问题的同时，也揭科幻文学本身在当代中国独特的文学传播机制下，在文学性与媒介性融于一身的特点下自我传播与发展的路径。如孟庆枢等人所言，中国科幻的发展与时代脉络紧密相联，可视为一种结构性的文化症候，社会的发展与之所带来的强烈的“变化”感是中国科幻兴盛的根本原因。刘慈欣科幻小说并不能浓缩中国科幻文学的全貌，但“刘慈欣科幻热”这一现象所提供的“经验值”，或许对中国科幻文学未来的发展具有参考性价值，也能促使我们更加理性分析当下中国科幻文化景观的多元形态。On the Science-fiction Boom in China Triggered by Liu CixinAn Analysis Based on the Communication Mechanism of Contemporary LiteratureGAO Fei(College of Literature,Southwest University,Chongqing 400700,China)Abstract:“Liu Cixins science-fiction boom has,instead of being a“carnival phenomenon confined to thescience fiction circle in the past,become a cultural event with wide coverage through film and television adapta-tion,which has spread through different fields and strata in society.However,the reason why Liu Cixin can be“popular”is linked to the unique mechanism of literature communication in contemporary China in the context ofgreat history-the dual-track operation of traditional and robust book publishing as well as the new media technol-ogy relying on the Internet platform.The rise of the cultural logic of consumerism and the evolution of contemporaryChinese material culture have led to a symbiosis of literature,commerce and the media.Therefore,the operation ofthe literary mechanism no longer revolves solely around literary texts,but it also includes cultural information andmaterial products with media as the carrier.The utilization of literary communication as a method can not only ef-fectively explore the mechanism and rationality behind the phenomenon of the“Liu Cixins science fiction boom,but also have a certain reference significance for the development of Chinese science fiction literature in terms ofthe“experience value g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