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帛“朵”字释义小议.pdf

419简帛“朵”字释义小议古文字研究（34）：419423，2022简帛“朵”字释义小议肖晓晖一说文木部：“朵，树木垂朵朵也。从木，象形。此与同意。”从出土秦汉文字来看，“朵”字所从并非“木”，而是“禾”，是在“禾”字的禾穗部位添加一个斜笔，以表达“下垂”之义，这是个典型的指事字。“朵”字在传世的先秦文献中仅见一例（即 周易 颐卦之爻辞“舍尔灵龟，观我朵颐”，旧训为“动”），在传世的秦汉文献中亦极其罕见，但在近年的出土文献中出现多例，例如 秦印文字汇编（增订本）“朵”字头下收录5例，岳麓书院藏秦简（叁）芮盗卖公列地案有13例“朵”字。这些例子皆用为人名，姑置不论。以下是几个用在文句中、其含义需加以解释的例子：事成勿发，胥备自生。我将观丌（其）往事之卒而朵a焉，寺（待）丌（其）来 事 之遂刑（形）而私 和 焉。壹朵壹禾（和），此天地之奇也。马王堆汉墓帛书老子乙本卷前古佚书十六经得，熟视氏所言籍，居一笥中者，不署前后发，毋章，朵b不可智（知）。张家山汉简奏谳书 简152毋朵c不年别。岳麓书院藏秦简（壹）为吏治官及黔首 简79/0925 a b c d e f张家山汉简 奏谳书“朵”字（图b），整理者原释“杂”，后或改释“求”。陶安、陈剑 奏谳书校读札记第 j 则指出该字是“朵”字。他们根据周易“朵颐”之“朵”异文作“椯”（释文 引京房本）、“端”（阜阳汉简本）、“”（上博竹书本）等例指出：“朵 声跟 耑 声关系最为密切。”进而主张上述张家山汉简、岳麓秦简两例“朵”字都应该读为“舛”，是“错杂、杂乱”之义。岳麓书院藏秦简（伍）有两处相关的表述：虽同编者，必章d【144/1712】之，令可别报。岳麓书院藏秦简（伍）第二组简114/1712、115/1718尺【116/1729】牍一行毋过廿二字。书过一章者，章e之。辤（辞）所当止，皆腏420古文字研究之。以别昜 易 智（知）为故。岳麓书院藏秦简（伍）第二组简116/1729、117/1731简114“章”后之字（图d），居于简末，残去大半，原缺释。陈伟认为该字可能是“片”或“”字，“章片”是分章的意思。简117“章”后之字（图e）亦残泐，原亦缺释，整理者注云：“据残存笔画，似可隶定为 次。”何有祖指出该字与简111“次”字同形，并将“书过一章者，章次之”与奏谳书的“毋章”联系起来。从d字仅存的笔画来看，该字应从木，或从禾（上端笔画断去）。与奏谳书简152对读，我们认为此字应是“朵”字。简117 e字应从何有祖意见释为“次”。“章朵”为一词，不可分读，由此可知 奏谳书 简152“不署前后发，毋章，朵不可智（知）”一句原来的读法是错误的，应读断为：“不署前后发，毋章朵，不可智（知）。”如此一来，陈剑读“朵”为“舛”的意见就失去了依据。从上下文意来看，“章朵”显然有分章的意思，具体来说，应是指分章的标记。我们认为“朵”可读为“”，即文献通用之“逗”。“朵”声和“垂”声关系密切。说文：“埵，坚土也。从土、垂声。读若朵。”慧琳一切经音义卷二七：“埵，切韵作，小堆。”今通行字则作垛。说文：“，棰也。从竹、朵声。”以“棰”训“”，声训也。说文 训“朵”为“树木垂朵朵也”，其中以“垂”为训释词，也是一种隐性声训。今语“耳朵”，其实就是“耳”。龙龛手鉴：“，耳也。”黄侃 说文同文：“朵同。”“”从“”声，而“”又从“垂”声，“朵”当可读为“”。说文 辵部：“，不行也。从辵、声。读若住。”朱骏声 说文通训定声：“住即侸字之俗。”方言 七“傺、眙，逗也”郭璞注：“逗即今住字也。”黄侃 说文同文：“同逗。”古人称句之所止为“逗”，又作“投、读、度”等。文选 马融 长笛赋“察变于句投”，李善注：“投与逗古字通，音豆。投，句之所止也。”许慎以为即“丶”字。说文 丶部：“丶，有所绝止，丶而识之也。”为了称说方便，下文凡是涉及这个词时，我们都用“逗（读）”来表示。过去或以为“逗（读）”是指语意未完而中间停顿，黄侃已指出这种看法是不对的，最初“逗（读）”就是指语意完成而终止。旧训“逗（读）”为“句之所止”，现在看来，“章之所止”也可以称为“逗（读）”。奏谳书“毋章朵”意思是“（簿籍）无分章之标记”，此处“章朵”为名词，“毋”读为“无”，乃已然之词，非禁止之词。岳麓简（伍）简114“章朵”则用为动词，意思是“标上分章记号”。这种分章记号，大概就是岳麓简本身常见的分隔标记，为一涂黑的块状形体，用于分隔不同的章。简117的“章次”，细审文意，疑其意义和用法与“章朵”相近，也是指“标上分章记号”。古书“次”有留止义，与“逗”义近。下句“腏”字，陈剑读为“”，即 说文 训为“钩识”之字，其说可信。“”后通作“句”，与“逗（读）”皆为分隔标记，并列连用为“句读”一词。“腏（/句）”也是岳麓简常见的分隔标记，即，为一曲折笔画，用于分隔句子。若我们对岳麓简（伍）简117的理解不误，“书过一章者，章次之。辤（辞）所当止，皆腏之”的意思是：内容超过一章的，用分章标记分隔开来（即加）；语意已完，应当停止的，都加上钩识标记（即加）。421简帛“朵”字释义小议二岳麓简（壹）为吏治官及黔首 的“朵”字（图c），原整理者已将该字正确释出，但“朵”在句中用为何义，则无注释。陶安、陈剑主张读“舛”。王辉认为应读为“挆”：“朵”当读为挆，广雅释诂三：“挆，量也。”广韵果韵：“挆，称量。”说文女部作，“量也”，桂馥义证曰：“北人言揣、是也。”睡简秦律十八种仓律“程禾、黍以书言年，别其数，以禀人”。简文“挆”正与“程”义同，“毋挆不年别”意思是不要在称量时不以年份分别，即要将谷物按产年分别称量。释文修订本吸收采纳了王辉的意见。读“朵”为“挆”，可通。但我们细揆文意，觉得此处“朵”字仍可有其他的理解。“毋朵不年别”大概是针对官员登记、整理簿籍文书而言的，而通观相关文献，古人多强调官吏在登记造册时要注意分门别类，避免任意堆积。例如：诸上对、请、奏者，其事不同者，勿令同编及勿连属，事别编之。有请，必物一牒，各勶之，令昜 易 智（知）。岳麓书院藏秦简（伍）第二组简112/1698已获上数，别粲、穤（糯）秙（）稻。别粲、穤（糯）之襄（酿），岁异积之，勿增积，以给客，到十月牒书数，上内史。睡虎地秦简秦律十八种仓律上举岳麓简在说“事别编之”的同时，强调“勿令同编及勿连属”，这是避免记事堆积。睡虎地仓律简在讲分别各类谷物及其酿造物的同时，强调“勿增积”。“毋朵不年别”与之对照，很有可能“毋朵”也是类似“勿增积”“勿令同编及勿连属”之类的意思。我们认为“朵”可读为“”。“朵”声与“垂”声的关系已见上文，此不赘复。广雅释诂一：“，积也。”玉篇 禾部：“，禾积也。”“毋不年别”的意思是：（簿籍或谷物等）不要堆积而不按照年份分别。三马王堆帛书“朵”字，整理者释其义为“动”，至今似无异议。我们认为，将此“朵”字解释为“动”，有悖于黄老思想的基本理念。“我将观亓（其）往事之卒而朵焉，寺（待）亓（其）来事 之遂刑（形）而私 和 焉”一句，其实反映的是老子退让不为、顺其自然的核心思想。我们可以在 老子 中找到很多意旨相近的说法，例如：“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为而弗恃，功成而不居。”（第二章）“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而不有。”（第三十四章）具体表述虽然不同，精神内核却高度一致。“寺（待）亓（其）来 事 之遂刑（形）而私 和 焉”对应“万物作而弗始”“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意思是说：等到将要发生之事已显露，就附和它，顺应它。“和”即“应和”，意思相当于“弗始”，不为先声，但附和、顺应而已。同样的道理，“观亓（其）往事之422古文字研究卒而朵焉”当对应“功成而不居”“功成而不有”，大意是说，我看到已发生的事情（成功）结束了，就离开而不据为己有。“朵”的意义应相当于“不居、不有”，也就是“不占有”的意思。“朵”字本身没有“不占有”之类的意思。我们认为，“朵”可读为“委”。委，弃也，去也。前文说过，“朵”声与“垂”声相近。而“垂”声与“委”声又有紧密的联系，如 说文：“諈，諈诿，累也。”“諈诿”叠韵。说文：“娷，诿也。”以“诿”训“娷”是声训。集韵 寘韵：“，禾积。”玉篇禾部：“，禾积也。”是“”与“”同。“朵、垂、委”都含有“下垂”之语义特征。说文：“緌，系冠缨也。”段玉裁改为：“緌，系冠缨垂者。”据其所论，“緌”取名于“垂”，冠缨扎结，剩余部分散而下垂，谓之“緌”。就词语层面而言，“朵、垂、委”三者音义关系紧密，可以说本出于一源，应该是同源词。从文字的构形理据来看，“委、朵”皆从禾声。“委”本从禾声，大徐本说文析“委”字为“从女、从禾”，而小徐作“从女、禾声”，当以小徐为是。顾炎武、王筠、严可均、钱坫、宋保等皆认为“禾”是“委”之声旁。出土文献多以“”表示“委”，亦从禾声。而“朵”字所从之“禾”，也应兼有表音的作用。何琳仪曾就“朵”字构造指出：“禾亦声。”赵平安认为：“禾和朵同是歌部字，古音相近，朵很可能是禾的同源分化字。”将“朵”读为“委”，“我将观其往事之卒而委焉”就可以理解为：我将在看见事情结束时就弃而去之（不占有其功）。上文讨论的“毋朵不年别”之“朵”，我们读为“”，也可以读为“委”，“委”亦有“积”义。邬可晶曾指出楚简中亦有“朵”字：寻（循）墙而履，屏气而言，不失其所然，故曰坚。朵f凥和气，令声好色 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七）凡物流形 甲27其中“凥”前之字（图 f），他认为是“朵”字较草率的写法，指事性笔画与表示禾穗的部分分离而未交叠。他读“朵”为“端”，“朵凥”即“端处”，“端处”可能指端正其居处容止或端正其处世。简文“寻墙而履”状瑟缩趑趄之行为举止，“屏气而言”写嗫嚅委顺之言语姿态，与楚辞卜居之“哫訾粟斯、喔咿儒儿”内涵相同，故下文云“朵凥和气，令声好色”。“朵凥和气，令声好色”两句与“寻墙而履，屏气而言”两句相呼应。“令声好色”与“屏气而言”皆就言语而言，“朵凥和气”与“寻墙而履”皆就举止而言。这几句都是讲小心谦卑的态度。这样一来，如果把“朵凥”讲成“端处”，并理解为“端正其居处容止”或“端正其处世”，就与前后文意不甚协调。我们认为这里的“朵”很可能也读为“委”，是“委随，顺从”的意思。说文：“委，委随也。”“委处”大概是指举止柔顺服从。只是典籍中未见“委处”的用例。志此以备参考。（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423简帛“朵”字释义小议注：王辉、程学华 秦文字集证 第270页，艺文印书馆1999年。许雄志编著 秦印文字汇编（增订本）第214页，河南美术出版社2021年。“熟”字原缺释。彭浩、陈伟、日工藤元男主编二年律令与奏谳书：张家山二四七号汉墓出土法律文献释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365页释为“熟”。郭永秉释为“僯”（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和奏谳书释文校读记，语言研究集刊 第6辑第268页，上海辞书出版社2009年）。今暂作“熟”。陶安、陈剑 奏谳书 校读札记，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 第4辑第393397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陈伟 岳麓书院藏秦简（伍）残字试释，江汉考古 2018 年第4期第122页。陈松长主编 岳麓书院藏秦简（伍）第154页注48，上海辞书出版社2017年。何有祖 岳麓书院藏秦简（伍）读记（二），简帛网2018年3月10日。黄侃笺识，黄焯编次 说文笺识四种 第3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同上注第9页。黄侃 文心雕龙札记 第127页，中华书局1962年。陈剑 岳麓简（伍）“腏”字的读法与相关问题，纪念徐中舒先生诞辰12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第662页，四川大学2018年。王辉 岳麓秦简 为吏治官及黔首 字词补释，考古与文物 2014年第3期第77页。陈松长主编 岳麓书院藏秦简（壹叁）释文修订本 第40页，上海辞书出版社2018年。“不辞”即“弗始”，“辞”读作“始”。何琳仪 战国古文字典战国文字声系 第840页，中华书局1998年。赵平安 说文小篆研究 第189页，广西教育出版社1999年。邬可晶 凡物流形 甲本27号简的“朵”字，古文字研究 第31辑第309311页，中华书局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