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晋阳学刊2 0 2 3 年第4 期历史学研究模式与应对:情感史观照下的唐人爱情诸面相李志生(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北京100871)摘要:情感史关注情感的历史与情感对历史的创造。汉代之后,爱情被置于以礼制情的儒家情感模式之下,但唐人并未受这一主导情感模式的束缚,所以其时出现了爱情众生相:帝王的浪漫之爱,山东士族高门的隐蔽情感,妒妇、悍妇的追求感情专一和士人们突破礼教的浪漫专情。儒家情感框架与唐人爱情实态产生落差的原因,一在唐朝的二元性国家特质,胡化情感模式在其时占有重要位置;二是意识形态的包容;三是前朝遗绪的留存与影响。唐人的丰富爱情表达,不但为硬邦邦的理性史增添了血肉,其中的若干爱情更改写了历史
2、。关键词:情感史;唐朝;爱情;儒家爱情模式;胡化情感模式中图分类号:K242.105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 0 0 0-2 9 8 7(2 0 2 3)0 4-0 0 5 8-0 9理性主义史学兴起于文艺复兴时期,受此影响,非理性因素逐渐被摒于历史书写之外。2 0 世纪下半叶,在多学科交叉推动下,包括情感在内的心理因素,成为了史家观察和阐释历史的维度,情感史首次将历史研究的重心,从理性转到了感性层面,当代史学中出现了一个“情感转向”(emotional turn),近三四十年,情感史成为史学研究的新领域。情感史关注情感的历史与情感对历史的创造;它认为情感是一种认知行为,具有可塑性与能动性的
3、双重特点;一个社会有一个或多个占支配地位的情感模式,还有若干次一级、再次一级的情感模式,人们生活在不同的共同体中,遵循着不同的情感模式。在情感史理论观照下,中国情感史的脉络也渐趋明朗。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儒家思想是官方意识形态的主导,儒家对待情感相对保守,但它也承认“七情”的存在,礼记就说:“何谓人情?喜、怒、哀、惧、爱、恶、欲七者,弗学而能。4 2 T强然如此,儒家更强调以礼制情,“发乎情,止乎礼义 2 7 2 上。鉴以情感史理论并基于儒家礼教的影响,五四运动之前的中国情感史,大略可析为五个阶段:西汉中期之前的前礼教阶段,汉唐的礼教淡薄阶段,宋明的礼教深人阶段,明末至清的突破礼教阶段和五四运动
4、的反礼教阶段。中国情感史发展的诸阶段并非是切割状的,它们的前后多呈交错状态;并且,在各阶段,都有多个次一级、再次一级的情感模式,这些“次”“小”情感模式,有时并不仅是对主导情感模式的强调或弱化,而是与之对立或冲突的。谨以唐朝为例,“唐朝是中国历史上最富于国际性和开放性的王朝,而且中国文化自身在这一时期也达到了最高峰,创造了一个灿烂辉煌的时代 3。灿烂唐文化的诸多表征,如城市、宗教、音乐、舞蹈、语言等等,都已为学界所精研,但唐人的丰富情感、多样的情感表达,则有待深人研究。爱情是情感史研究的一项重要内容,汉代之后,它被置于儒家情感体系之下,而与现代爱情迥异:“浪漫之爱无法获得主流社会的信任,几乎不
5、可能成为婚姻的合法基础;婚姻作为一种公共制度,承载的收稿日期:2 0 2 3-0 2-1 3作者简介:李志生,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社会性别史、日常生活史和情感史。58李志生:是政治目的和社会经济功能。浪漫也无法构成个人身份的基础。4 9 虽然中国古代的爱情处境总体如此,但受多重情感模式的交互影响,唐人的浪漫之爱并不稀见,它不但能成为婚姻建立的前提,而且社会也对此予以接纳。如此,唐代的爱情就更值得深究。下面就以儒家爱情模式为框架,对此做一探讨。一、儒家爱情模式中国古代的“夫妻”,并非现代法律意义上的一夫一妻,而是一夫一妻多妾()。在多配偶的婚姻中,夫与正妻的关系,只是婚姻关
6、系的一个构成,故所谓“夫妻情”,涵盖的是夫妻情、夫妾情,另外还有妻妾情。儒家礼教重秩序,强调“五伦”一一父子有亲,夫妇有别,长幼有序,君臣有义,朋友有信,推尚“五教”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子孝,视家族人伦为治国、平天下的先决。在这种礼教人伦下建立的情感体系中,夫妻的亲密情感显然不占主导,它必须服从于君臣之纲、父子之义。对于夫妻情于父母意的服从,礼记内则就说:“子甚宜其妻,父母不说,出。子不宜其妻,父母日:是善事我。子行夫妇之礼,没身不衰。1 4 6 3 上虽然如此,夫妇亦是治国的前提,“治天下者,正家为先,正家之道,始于谨夫妇”5 J3503,故婚姻至重。而秩序又是婚姻的重中之重,秩序的混乱
7、多由情而起,所以,儒家的以礼制情,就既针对夫妻,也旨在妻妾,它的基本要求是:“夫道严正,嫡道宽慈,妾道柔顺。6 1 5 3 6 夫要严于妻妾秩序,均其情于妻妾;妻则应柔而不妒;妾守尊卑之序,不争宠于正妻。关于男均其情,礼记内则说:“妾虽老,年未满五十,必与五日之御。妻不在,妾御莫敢当夕。1 4 6 8 下-1 4 6 9 上从心理学上讲,同房是建立男女亲密关系的重要途径,“由于双方以身相许,鸾凤和鸣,男欢女悦,从而产生一种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7 3-。夫妾同房的过密,必然导致对妻的忽视,妻的心理或将出现失衡,因而儒家对其提前予以约禁。就妻妾而言,如有一方想独霸夫情,矛盾也将产生,因此,礼教又特
8、别强调妻无妒、妾事上。妻于妾而言是女君,故“妾之事女君,与妇之事舅姑等 1 1 0 9 中,此意在“尊嫡,绝妒嫉之原 1 9 4 8 6。对妻,礼教则严妒,它认为妻必败家,“一妻擅夫,众妇皆乱故妒妻不难破家也 1 0 4 5。夫妻齐体、妻为女君,因而妻对模式与应对:情感史观照下的唐人爱情诸面相妾之妒更易实践,也因此,礼教一贯对妻妒予以约束,汉代的大戴礼记中就有了“妒去”之说1 1 3 8,“七去 在汉代也已入令 1 2 1 1 5,“七出 更被写人了唐代律文 1 3 2 6 7综之,儒家的爱情模式虽承认情,但并不提倡夫妻或夫妾的亲密之情,它强调的是均衡之情,也即夫均情于妻妾而各方关系顺遂,妻无
9、妒于妾而胤嗣有继,妻妾情好而家庭和睦二、唐人爱情诸面相唐人的爱情表达方式多样,甚至对立的爱情行为也可共存,比如帝后、帝妃的浪漫之爱,就与山东士族的谨守礼教相伴;妒妇、悍妇也与“柔而不妒”的贤妇共生;“家无睦妾”“守志坚心”的“素风 男、贞节妇,则与妾婢成群的滥情男、夫死再嫁的“无节”妇有着共存空间;胡姬的异域开放情调与士族高门女子的隐忍含蓄,都在唐人的接受之中。唐人的爱情多姿多彩,下面就取几顿,来看一下唐人的爱情表现。(一)帝王的浪漫之爱:高宗和玄宗的个案所谓“浪漫主义”,剑桥百科全书的定义是,它特指1 8、1 9 世纪时的一种文艺思潮,“文艺复兴把人提升为衡量宇宙的主体。浪漫主义把个人置于所
10、在世界的中心 1 4 1 0 1 9。在儒家的政治与礼教中,帝王的婚姻并不属于个人,它是一项公共制度,兼及了男女、夫妇、父母、天下诸职责,按正统之说就是:“后正位宫闹,同体天王 1 5 3 9 7“天子之与后,犹父之与母”;“天子听男教,后听女顺;天子理阳道,后治阴德;天子听外治,后听内职 m1681下-1 6 8 2 上。在这样一套家天下的话语之下,帝王之爱就成了礼制约束的重点。但唐朝帝王的浪漫之爱,突破了儒家爱情模式,并在高宗、玄宗二人身上达到了顶峰。武则天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而她的成功,绝不能不提她与高宗的爱情。武则天两度入宫,第一次是作为太宗的才人,“太宗闻武士女有才貌,召人宫,
11、以为才人 6 3。但终太宗之世,武则天都未发达,她的内命妇之封一直止步于才人。才人的职掌是“序燕寝,理丝桌,以献岁功焉 1 7 2 5 0 上,处理皇帝的宴寝,是才人的重要工作。太宗病重,太子李治人侍父皇,奉药递膳,长陪左右,这就与专掌皇帝食宿的武才人,有了不少交集。从事后的发展看,太宗去世前,武才人与未来的高宗皇帝应是日久生情,当时即便未种下爱情种子,也起码两情相悦。59晋阳学刊2 0 2 3 年第4 期一旦父死子继、李治登位为皇帝后,心中萌动的情好,就在遇到适当契机时,进发为了爱情风暴。高宗时,武则天再次入宫,“太宗崩,随嫔御之例出家,为尼感业寺。上因忌日行香,见之,武氏泣,上亦潜然 1
12、6 P3。此时恰值王皇后与萧淑妃争宠,借着王皇后欲扳倒萧淑妃的东风,高宗成功将武则天召入宫中,并授予二品昭仪。此后,政治手腕与能力超强的武则天,又一步步挤掉了王皇后,并最终于永徽六年(6 5 5),荣登皇后宝位。再之后,她参预朝政,受尊“天后”,与高宗并称“二圣”。高宗驾崩,她再以皇太后的身份临朝称制。天授元年(6 9 0),她废睿宗,革唐命,自称皇帝,改国号为大周。而所有这些都是“爱情的感性胜过一切”1 8 6 4 的结果,高宗与武则天的一场轰轰烈烈爱情,不但改写了男性政治史,更改写了女性历史:唐前期出现了一波女性参政高潮,当时的政治中透出了诸多女性意识。武则天是高宗之父太宗的嫔御,故高宗与
13、武则天之恋实属不伦,而在唐前期的帝王中,这绝非孤例,高宗之父太宗、之孙玄宗,也都有过不伦恋,但结果却并不同。太宗皇后是号称贤后的长孙氏,她卒于贞观十年(6 3 6)。其后,太宗甚宠一位杨妃,而这位杨妃原是太宗母弟、齐王元吉之妃,玄武门事变,元吉被杀、杨妃被没。太宗甚至一度欲立这位杨妃为后,“曹王明,母本巢王妃,帝宠之,欲立为后 1 9 1 3 5 7 9。但太宗的这一想法,被魏征谏止,也因此,太宗的这一不伦恋比较隐讳,也并未对其时的政治产生影响。玄宗以子妇杨玉环为妃,其事人所共知,李杨的爱情故事,更在后世广为流传。但事实是,即使面对“天生丽质难自弃”的爱妃,玄宗也只做到了“三千宠爱在一身”2
14、0 1 2 3 8、“宫中呼为娘子”,礼数实同皇后 2 1 2 1 7 8,而绝未产生过立后之意。当然,玄宗对贵妃的沉恋,还是使得“从此君王不早朝”,这也是“渔阳聲鼓动地来”2 0 2 3 8 的重要导火索,大唐王朝也自此由巅峰走向滑落。太宗和玄宗在与爱妃的不伦恋中,都应产生过爱情,但即便如此,当他们面对舆论或世人时,表现出的则是“理性抑或是缺乏勇气”1 8 6 4;虽然他们与高宗面对的主导爱情模式并未变化,但他们个体应对模式的策略与结果,却与高宗迥异,如此带来的政治结果与历史样貌,也就有了巨大差异,高宗与武则60历史学研究天、玄宗与杨贵妃的爱情,最终都改写了历史。(二)谁是第三者?礼教高地上
15、的隐秘情感在唐代,皇室的礼教观念淡薄,而山东士族高门则是礼教的高地,他们的优美门风,甚至连皇帝都企羡。但爱情是感性的,即便是站在礼教高地的人们,有时也会做出情感倾斜之事,于是在夫、妻、妾之间,“第三者”就有可能不是妾而是妻。当然,山东士族高门重礼法、崇门风,所以,倾斜的情感也大多被遮蔽起来,李项和郑琼就是这样的两个事例。李项(8 0 5 一8 4 8),望出赵郡,父李绛为宪宗朝宰相,是世人羡慕的婚宦两全之人。李项娶同是山东士族高门的卢氏为妻,完成了时人仰羡的山东士族高门内婚。依卢氏从父为她撰写的墓志,卢氏(8 1 4 一832)少早成婚,婚时年仅十三。婚后两年,卢氏身体开始欠佳,之后遭遇公爹遇
16、害及婆母过世,身体状况更趋恶化。病中的卢夫人思念家人,为慰其心并将养其身,李项便将她送回娘家。但大和六年(8 3 2),卢氏还是卒于其父的解县(今山西运城西南)官舍,后归葬“衬于先舅姑之封兆 2 9 1 2单看李项与卢氏的婚姻,履历与情感都无特殊之处,它是两姓高门的联姻,夫妻感情不咸不淡,从送病妻返归娘家看,丈夫也能关照到妻子的感受。但是,李项有妾章四娘,而章四娘的墓志也留存下来,对照卢氏与章四娘的墓志,我们便会发现,李项与卢氏的情感关系绝非如此简单。不像卢氏的墓志由从父撰写,章四娘的墓志是夫婿李项亲撰。按照章四娘的墓志,她出身会稽,“容止闲默,谦冲自率,礼法天传,女工神授,弦管草隶,辈流罕比
17、”,在李项的眼中与笔下,爱妾章四娘是才、德、美等妇德兼具。章四娘晚卢氏一年亡故(大和七年,8 3 3),在章四娘的墓志中,李项毫不掩饰他对爱妾的感情:“项主章氏十有二载,至于情义,两心莫辩。衔涕编录,万不纪一。2 3 9 1 4-9 1 5 这几句话“十足是恋人的口吻”2 4 2 5 3。在章四娘墓志的“铭”中,李项还写道:“京邑之北,古原寂寂,空我令人,悲风浙浙。”2 3 9 1 5 这几句再次表明,“章氏是李项情爱之所托 2 4 2 5 3。这样,在李项、卢氏和章四娘的夫妻妾三角关系中,李项与章四娘的夫妾情,才是占据家庭情感主导位置的。章四娘成为李项妾的时间,要早卢氏嫁为李项妻五年,此时,
18、卢、章二人早已建立了深厚感情,卢氏的嫁人,反倒像是闯入的第三者。最终,卢氏妻的李志生:力量不足以打破李章夫妾的亲密情感,并在这一情感纠葛中,她最后身心俱疲,力痒而卒。李项及其妻、妾的情感关系,折射出中国古代男子多配偶婚姻模式下,夫妻、夫妾情感归属的真实景况,也展现了男性士人在应对夫妻妾情时,如何通融于主导情感模式与个体情感取向之间。李项夫妻关系的建立,是基于门第观念,对李而言,即便无爱,也要完成山东士族高门的内婚使命;而对卢氏而言,即便丈夫情不在已,也要维持这一假面婚姻,以支撑家族的体面。再看章氏妾,她与夫婿的关系建立在爱情之上,以强调个体感受的现代爱情观来衡量,李章之爱无疑颇有现代浪漫之爱的
19、感觉,但即便如此,这一爱情也须置于占主导位置的门第观念之下。再看郑琼,她的情感经历则能使我们透过女性视角,窥见恪守礼教的山东士族高门女子的压抑情感。郑琼(8 0 9 一8 4 1),“荥阳人,当魏孝文时,族氏为山东第一”2 5 P214,祖郑俏官至河中少尹,父博古任官盐铁司、殿中侍御史(从七品下),品级不高但职位清显;母出赵郡李氏,外祖李峦官至灵州节度使、户部尚书,外祖母何氏受封息国夫人。郑琼也出自一个婚宦两全的家庭。郑琼夫杨牢,弘农华阴人,虽为关中郡姓,但父祖官位不显。他曾被誉“孝童 1 1 9 4 2 9 1,以二千里之遥背父尸而称名一时;成年后,学问与文才在“时辈之中,所谓拔乎其萃也”2
20、 6 2 3 8。他二十七岁登进士第,半年后与郑琼完婚。这是一桩山东士族高门女子与新晋进士的联姻,它体现的是唐后期择婿重人物的特点。郑琼的婚姻也看似正常,她十九岁结婚,婚姻存续1 4 年,育有四女,无子。但其实,她的婚姻质量不高,情感生活不美满,对此,郑琼墓志记:牢年三十,在洛阳,尝于外有子。既,夫人未之名,一旦为侍婢失语所漏,方甚愧恐,夫人日“久以君无男用,忧几成病,今则且愈当贺,奈何愧为?”因以锦缬二幅赏侍儿能言,不弃隔我子于外,蚤令知母恩。内此婢,遂收养之 2 5 2 1 4。依墓志推算,郑琼的长女出生于大和七年(8 3 3),此时郑琼二十四岁,距成婚已有5 年;而长女小庶子3 岁,也即
21、幸婢的怀妊,是在杨牢与郑琼结婚的次年。由此及其他诸事推断,郑琼与杨牢的感情一模式与应对:情感史观照下的唐人爱情诸面相直不和睦,特别是在初婚的几年,夫妻的感情更是寡淡,所以在杨牢宦游时,并不携郑琼同行,而大多数唐代官员是携妻赴任的。在幸婢是丈夫身心所在的现实下,郑琼产生了自闭与悲观,对此,她的墓志记:“每亲戚会集,以一出户犹登山涉江”,“性本悲,每自疑不寿 2 5 2 1 4。夫妻中有第三者介人,不但会影响妻子的情绪,更会损及其健康。因唐代的相关病例有阙,在此暂举明代的三个病例以做旁证,它们都出自明朝著名女医谈允贤的医案女医杂言:病例1:“一妇人年四十三岁,其夫因无子,取一妾带领出外,妇忧念成疾
22、。”2 7 3病例2:“一妇人年五十六岁,得患隔气半年,诸药不劾。某询其故,云因夫贵娶妾,忧念成疾。”2 7 9病例3:“一妇人年三十二岁,生四胎后,十年不生,因无子,甚是忧闷。某询其故,乃因夫不时宿娟。“2 7 9-1 0由此,郑琼虽表面上对丈夫的幸婢予以了极大宽容与不妒,但内心感受或与谈允贤医案中的三位女子无异。郑琼亡于了三十三岁的韶华之年,而这或许就是她长期忧念郁结的结果。当代情感史家认为,评价某一情感模式的标准,是个体在所处的情感体制中,能否最大限度地拥有情感自由并免受情感痛苦。由李项与郑琼二例可知,山东士族高门追求门第婚,讲究循礼蹈矩的婚姻假面,“发乎情,止乎礼”,是他们必须呈现于世
23、人面前的门风;至于门内的情感纠葛,则须每一位参与者默默承受,没有爱情的当事者失掉了健康与幸福,但赢得了世人对其优美家风的礼赞与向往,他们也最终成了家门礼法的祭品,当然,在情感史研究中,情感“文明化 是另一条思路,爱德华缪尔(EdwardMuir)就从“情感文明化”范式出发,考察了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贵族的家族复仇,据此他指出了情感历史上的一次重大转型,那就是贵族学会了隐藏愤怒,从而成为了举止文雅的廷臣。唐代山东士族高门的婚姻与情感也与此类似,他们在婚姻与爱情中的隐忍,就收获了包括唐皇在内的其他人对其情感文明化的追慕。所以,情感文明化与个体幸福的弱化,就成为了礼教高地上的山东士族高门情感的一体两面
24、。Edward Muir,Mad Blood Stirring:Vendetta&Factions in Friuli during the Renaissance,Baltimore: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93.61晋阳学刊2 0 2 3 年第4 期(三)能见度极高的妇悍妇:从两个“吃醋”故事说起在唐代,以个人为中心的浪漫爱情,除帝王的行动外,其他人也有实践。分性别观之,女子追求浪漫爱情的极致,便是妒妇悍妇的涌现;而婚姻、情感都占主动的男子们,也以各种突破礼教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的爱情。妒妇、悍妇因有妒悍之举而得名,而妒嫉的定义是:“嫉妒(拉丁文:l
25、iver)是忍着痛苦去看到别人的幸福的一种倾向(它)是一种间接的、怀有恶意的想法,也就是说是一种不满,认为别人的幸福会使本身的幸福相形见。”2 8 1 6 4 这种情感两性均可生发,但在中国古代,嫉妒的指向主要是妇女,像说文解字对“妒”的解释就是:“妇妒夫也。从女,户声。”2 9 P63上毛诗正义也言:“妇德无厌,志不可满,凡有情欲,莫不妒忌。”2 2 7 3 中唐代的妇悍妇名扬于世,唐人段成式说:“大历以前,士大夫妻多妒悍者。”3 0 7 9 唐人已有此说法,也就意味着在当时的社会秩序中,妒妇悍妇的确是占有了一席之地的;而后人也视妒妇悍妇为唐人情爱中的突出面相,“吃醋”一词便有了唐代来源之说
26、。在唐代史记中,“吃醋”故事有两个版本一一但其实都与醋无关,两位女主人公分别是兵部尚书任妻柳氏和梁国公、司空房玄龄妻卢氏。柳氏的故事,载于唐人张的笔记小说集朝野金载,据记,太宗赐任两国色宫女,“妻妒,烂二女头发秃尽”。对此妒悍之举,太宗遣人送酒一壶,并正告柳氏:“饮之立死,三品,合置姬。尔后不妒,不须饮;若妒,即饮之。”面对“鸠酒”,柳氏从容对答日:“妾与结发夫妻,俱出微贱,更相辅翼,遂致荣官。今多内,诚不如死。”柳氏的赴死态度坚定。但故事中的任态度暖味,事后,太宗对任说:“其性如此,朕亦当畏之。3 1 5 9 一个“亦 字道出了原委,原来在悍妻面前,任是惧内的。或正是任的暖味态度激怒了柳氏,
27、柳氏追求的是爱情排他性,这种想法在男子多配偶的社会,无疑属倒行逆施;而她提出的拒绝美人理由,也全然基于夫妻个体,而非家、国意义上的婚姻,这对于儒家爱情模式而言,也是具有颠覆性的。所以,柳氏的妒悍不为儒家社会所接受,也自在情理之中。卢氏的“吃醋”故事,记于另一位唐人刘的笔记小说集隋唐嘉话中,据记:“梁公夫人至妒,太宗62历史学研究将赐公美人,屡辞不受。帝乃令皇后召夫人,告以妾之流,今有常制。”之后的过程与柳氏故事相似,太宗派人赐“鸠”,并问卢氏:“若宁不妒而生,宁妒而死?”卢氏的态度坚决:“妾宁妒而死。”3 2 6 在情浓意坚上,两位“吃醋”的女主人不分伯仲。虽然都是“吃醋”,但相较于柳氏故事,
28、卢氏故事的张力稍逊,这全因男主人公房玄龄的态度明朗。在卢氏故事中,出场的一方是太宗和长孙后,他们的一赐、一劝,都是本于礼令之制。唐令规定,“一品十人”,妾不计 1 7 4 2 下,如此,卢氏就是在以一身之力,挑战其时的妾制度。所以就太宗而言,卢氏的反制举动,自应受到惩处;而长孙皇后之“劝”,更反衬了卢氏的不羁。故事的另一方是卢氏和房玄龄,对于受赐美人,房玄龄是“屡辞不受”,个中原因,太宗给出的答案是:“我尚畏见,何况于玄龄!”3 2 6 但其实,房玄龄的“专一”,在很大程度上,是缘于他与卢氏的一段经历:“玄龄微时,病且死,日:吾病革,君年少,不可寡居,善事后人。卢泣,人中,剔一目示玄龄,明无他
29、。会玄龄良愈,礼之终身。3 1 1 8 0 由此可知,卢氏饮鸠的决绝,虽让太宗戴上了妒悍的有色眼镜,但其性格的刚烈、对丈夫的专情与要求丈夫的专一,是一以贯之的。当然,她的刚烈举动,也换来了夫婿的情感回报,那就是“礼之终身”和对美人的“屡辞不受”。对于妇妒,唐人于义方写下了黑心符一文,他说:“一妻不能御,一家从可知;以之卿诸侯,一国从可知;以之相天子,天下从可知。盖夫夫妇妇而天下正,正家而天下定矣。3 1 4 8 8 任璨妻柳氏的故事,就应验了唐人的这一家/天下认识。以浪漫主义爱情衡之,柳氏展现的是个体性而非家国性,对现代人来说,其先锋意义明显;但就儒家正统观而言,任不能“御”妇,故他因妻“妒悍
30、无礼,为世所讥”2 1 2 3 2 4,柳氏追求浪漫之爱的初衷,随之在这一正统观中得到消解。而卢氏的故事,因当事夫妻都对个人情感予以接纳,故卢氏的情感追求,就在一定程度上,抵御了来自家国观念的冲击。与此同时,两个故事都彰显了作为统治者的太宗的开明,上行下效、上政下行,唐人对夫妻情感选择的开放态度,由此也可见其缘由。唐时妇妒的盛行,又导致了惧内之风的出现,而任就是其中较早的一员。面对妒妻悍妇,一些男子表现的是无奈,另一些则是自嘲,而观者亦以玩笑心理待之,比如晚唐重臣李福的遭遇就是如此。史记,李志生:李福“妻裴氏,性妒忌,姬侍甚多,福未尝敢属意”。李福看中了一位女奴,由此就闹出了他装病而“裴极忧之
31、,由是以药投儿溺中进之”的笑话。次日,“监军使及从事悉来候问,福即具以事告之,因笑日:“一事无成,固当其分;所苦者,虚咽一瓯溺耳。闻者莫不大笑之 3 4 1 4 2 6-1 4 2 7。这个故事也说明了唐代妒妇的几个面相,首先,它充分显示了妒妇追求感情排他性的初衷,常言说,爱之欲深,伤之欲切。其次,李福并不以妒妻和惧内为,但以玩笑的口吻,和盘托于同僚和部下面前。再次,同僚和部下亦不以李福的遭遇为耻,也将其视为笑话。这些都足证唐人对妒妇悍妇和惧内的较高接纳度,而妒妇悍妇的个体情感追求,也随之在一定程度上为社会所接受了。(四)对妻妾的选择:情比金坚的男性礼教挑战者在中国古代,男子可多娶,“古者诸侯
32、一娶九女”3 1 中,“卿大夫一妻二妾”1 9 4 8 0“大夫功成受封,得备八妾”9 4 7 4;但严嫡庶之禁,以妾为妻被严厉禁止,“弃法律、逐功臣,杀太子,以妾为妻,则火不炎上”3 6 3 2,以妾为妻不但乱家,还必招致政事混乱。面对这样的礼教要求,唐代的一些士人基于对情的追求,或为妾不婚,或为妻不纳妾,当然,也有勇以妾为妻者,他们的行动都挑战了儒家爱情模式。在为妾不婚的唐人中,乔知之是最知名的一位。乔知之出身高贵,他是唐高祖的外孙、庐陵公主之子。关于他的为妾不婚,史记:“周补阙乔知之有婢碧玉,姝艳能歌舞,有文华,知之时幸,为之不婚 3 1 3 1而在通鉴中,碧玉的身份是“美妾”1 3 7
33、 6 1 8,如此,碧玉当早为侍婢,后因色美、艺精、富文才,而被乔知之放良并纳为妾。乔知之对碧玉的爱情表达方式是不婚,这使他与碧玉可以专情于对方。乔知之与碧玉也确实是情坚意笃,在碧玉被魏王武承嗣横刀夺爱后,乔知之寄诗于碧玉,碧玉“读诗,饮泪不食,三日,投井而死 3 1 3 1。乔知之在情的驱动下,为妾不婚,而韦损则反之,他是为妻不纳妾。韦坝,望出韦氏定著小逍遥公房,卒时任明州刺史。韦损娶礼部尚书温造女温瑷为妻,他的墓志记:“君结发以敬,大宾益友,贯于物听矣。君无仆妾之惑,故八子三女,尽温之出焉。”墓志撰者由此而赞韦:“为古大夫之难也,贤人君子有家之尚也。”3 8 2 1 6-2 7 由此也见,
34、唐后期的士人,并不都认同多妾的礼教传统,一些人以家无妾为门风清素的标识。除韦坝外,山东高门出身的文宗模式与应对:情感史观照下的唐人爱情诸面相朝宰相郑覃,也因“家无妾,人皆仰其素风 2 1 4 9 2韦坝出身高门,他的家无妾并不排除有家风的考虑,但主要原因恐怕还在夫妻感情。韦温婚姻存续3 0 年,会昌元年(8 4 1),韦卒于明州(今宁波)。面对丈夫的亡故,温氏“号天地,将欲自尽,为儿女等防抑之”,在唐代墓志中,这是鲜见的欲为亡夫自尽的一例,而这也正是温氏对夫婿专情的回应。在“江山万重,几欲几死,行路之人,闻者悲叹”3 9 2 4 5 的归葬亡夫后,温氏也在丈夫离世后的第五年去世,死后被衬葬夫莹
35、。杜佑以妾为妻之事曾轰动一时。杜佑,望出襄阳,任相于德宗朝,官至司徒、太保,受封岐国公,所著2 0 0 卷通典,“大传于时大为士君子所称”。这样一位集吏干与文才于一身的中唐名臣,“始终言行,无所缺,唯在淮南时,妻梁氏亡后,升妾李氏为正室,封密国夫人,亲族子弟言之不从,时论非之”2 1 3 9 8 3。儒家礼教严禁以妾为妻,唐律更对此予以惩处一“徒一年半 3 2 5 6,在如此的礼律社会中,杜佑的勇气是很让人佩服的。杜佑尽其全力为李氏妾争得名分,除了给她妻之身份外,还为她亲撰墓志,“虽然我们还无法判断杜佑所述李氏家世是否全部出自他的编造,但至少可以看到他为达成以李氏为妻的努力”。杜佑是其时的礼教
36、名家一一无论是他的出身、还是他的通典礼典占到全书的一半,但他却视礼于不顾,“以杜佑之家族背景、道德素养和政事能力,不为礼俗所宥,坚定执着地为爱妾争取名分,实在是很特别的行为”4 0 2 7 6,这也依稀让人看到了超越家国、地位、贫富等限制的现代爱情。无论是乔知之还是韦、杜佑,其情比金坚的爱情,都冲出了儒家礼教框架,虽然他们专情的方式各异,但其行为中的爱情排他性、个体性则是一致的;专情于婢、妾而不各身份等级与礼俗规制,更显现了他们打破社会秩序之果敢。虽然儒家的爱情模式为其时的主导,但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昭然存在于唐代社会中,且其差距还相当巨大。三、唐人爱情诸面相共存的语境情感史研究社会的情感模式与人
37、们的应对态度,唐代的爱情主导模式是儒家礼教模式,这与汉代之后的其他时期并无二致,但唐人对此模式的应对却呈多元样态。形成这一现实与理念差异的语境,主要在如下诸点:首先是唐朝的二元性国家特质,这也63晋阳学刊2 0 2 3 年第4 期是唐代在儒家情感模式下,存在其他情感模式的重要政治原因;其次是意识形态的包容,唐时,儒释道三家并存且地位各有升降,思想的包容是多种爱情模式共存的思想前提;再次,是前朝遗绪的留存与影响,观念的转换是长时段的,改朝换代或行政命令,并不能对观念形成立竿见影的影响。而其中的一、三两因,更值得深人探讨,第一因是唐代的共时性情感特点,第三因则是其历时性情感发展脉络。(一)唐代胡化
38、情感模式的存在“唐朝并非汉族王朝”3 1 2 9,这并非单指唐皇室具有胡人血统,更因其统治集团内多有其他民族出身者,当然,最重要的是,唐朝是一个统治地域兼跨农耕、游牧等不同文明形态的国家,它的统治者并不仅以中原皇帝自居,更以“皇帝天可汗”的二元性国家 4 1 1 2 3 视野进行统治,对此,太宗的说法最具代表性:“自古皆贵中华,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故其种落皆依朕如父母。”3 7 6 2 4 7 在这样的二元性国家中,胡汉文化交融,人们不仅遵从中原的轨范,也受其他文化的影响,而胡人更不以儒家文化为行动主导。因此,唐人的情感就并非受限于儒家情感模式,它具有了胡汉的双重情感模式特征,当然,儒家情
39、感模式依然占据主导。胡汉交融是北朝以来的突出文化特征,它使汉文化与西域文化、北方游牧文化互相融合、交互影响,故所谓“胡”,实包括了中亚胡人与北方草原民族之人。而胡人的情感模式具有哪些特征?这是首先需要回答的问题。就西域各国而言,其两性关系相对宽松。胡人男子远道经商,客居他乡,“家庭的内聚力便被削弱,两性关系也较农业民族松弛,从而给胡人的家风打上“浇讹 的烙印 4 2 1。同时,西域的女子地位也一直较高,对此,史记记载,大宛“俗贵女子,女子所言而丈夫乃决正”4 3 1 7 4;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记也言:“黑岭已来,莫非胡俗。.妇言是用,男位居下。”4 5 出土于今撒马尔罕以东穆格山的粟特文婚约,还
40、使我们看到了8 世纪初较中原更平等的栗特夫妻关系实态。女子地位较高的民族性,也体现在了唐代能见度很高的胡姬身上。“胡姬”,指高鼻深目、碧眼白肤,有着亚麻色、栗色或褐色卷发的年轻粟特女子,她们出身卑,但貌历史学研究美、能歌擅舞、自主性较强,这都是波斯“萨吉”的传统。酒馆同样是波斯诗人们的得意去处,司酒者也大都是年轻貌美的姑娘一一萨吉,在酒杯的映辉中,这些萨吉已变成了诗人们的情人,她们“简直被诗人们捧上了至高无上的地位,她们统治着诗人的心灵,支配着他们的喜怒哀乐。而作为男人的诗人,则自视可怜,他们在女人面前是卑贱者、软弱者 4 5 3。唐代的胡姬也有着波斯萨吉的某些人格特征,从咏颂胡姬的唐诗看,诗
41、人们都是以理想而非贬抑的手法,对胡姬进行着描述,透过这些唐诗,我们也隐约体会到了波斯古典诗人的感受,这些胡姬虽身处酒肆、出身不高,但面对男性客人,她们更多表现出的是人格平等。婚姻形态对爱情有着至重影响,相较于中原,胡地婚姻有其独特性。独特性之一是异辈婚,这普遍存在于西域和北方草原民族中,像九姓胡中的安史曹诸国就是,“婚姻交杂,纳母及姊妹为妻”4 6 1 1 8;突厥也是“父【兄 伯叔死者,子弟及侄等妻其后母、世叔母及嫂 4 7 1 0。独特性之二是一妻多夫,像“哒国,大月氏之种类也。风俗与突厥略同。其俗兄弟共一妻 1 4 8 2 7 8-2 7 9;同属月氏的吐火罗国,也是“兄弟同一妻 1 4
42、 9 3 2 3 6。一妻多夫与中原礼教严重不符,故它对中原的影响甚小。综此,唐朝的胡化情感模式,大致有如下特征:男女对情感的追求相对自由;情感关系中的女子地位较高;不重情感和婚姻中的尊卑、等级,它对追求浪漫爱情一般不构成重要影响。在唐朝的二元性国家统治理念下,胡化情感模式有了合理存在前提。也正是不止儒家爱情模式一源的情感文化特色,塑造了唐人的爱情观,太宗、高宗、玄宗的不伦恋,士人、妒妇们对浪漫之爱的追求,就是在这样的情感话语背景下、特别是胡化情感模式的影响下出现的。(二)唐人浪漫之情的历史渊源魏晋南北朝时期,名教衰落,玄学盛行,士人崇尚自然,标榜自我主义,情感任由解放,情的价值超越礼教,成为
43、最高的社会价值,夫妻情也随之成为了情的重要释放点。此时的夫妻自由之情,可以是夫妻的至爱之情,也可以是为获专情而做的努力。关于夫妻的至爱之情,世说新语记有两事,一婚约的汉文转写、译注,见张小贵、庞晓林穆格山栗特文婚约译注,唐宋历史评论第3 辑,2 0 1 7 年,第1 0 7-1 2 5 页。64李志生:模式与应对:情感史观照下的唐人爱情诸面相是荀奉倩对妻的至情:“荀奉倩与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亦卒。1 5 0 4 8 9 如此的浓情,在中国历史上都罕见。另一事是王安丰妻的“卿卿我我”:“王安丰妇常卿安丰。安丰日:妇人卿婿,于礼为不敬,后勿复尔。妇日:“
44、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50492王安丰眼中的夫妻关系是夫尊妻卑之礼,但其妻的出发点则是爱情,她的卿卿我我,表达的是对丈夫的浓情蜜意和对夫情专有的喜悦。至于为获专情而做努力,则是妒妇悍妇们的所为。南北朝时期,妇妒流行于社会中上层,像北魏兰陵公主就“颇严妒”,驸马刘辉“尝私幸主侍婢有身,主答杀之。剖其孕子,节解,以草装实婢腹,裸以示辉 4 8 J131。而不妒女子则要遭人指点,像北海王元祥与人通奸,王母高氏就杖责王妃并教导她:“新妇大家女,门户匹敌,何所畏也,而不检校夫婿。妇人皆妒,独不妒也!”4 8 1 5 6 3 这也就是北魏宗室拓跋孝友所说的:“将相多尚公主,王侯亦娶后
45、族,故无妾,习以为常。凡今之人,通无准节。父母嫁女,则教之以妒;姑姊逢迎,必相劝以忌。”4 8 4 2 3 汉晋之后重门第,男女通婚代表的是家族而非个体,高门女子背靠门第,自有与男子争平等的底气。较之北朝,南朝妒妇的妇制夫也不惶多让。梁人张的妒妇赋,就综括了妒妇们的表现:“忽有逆其妒鳞,犯其忌制,赴汤蹈火,目袂,或弃产而焚家,或投儿而害婿。”5 1 6 1 6 有鉴于“宋世诸主,莫不严妒”的现实,宋明帝“每疾之。湖熟令袁憎妻以妒忌赐死,使近臣虞通之撰妒妇记”5 2 1 2 9 0,以警妒妇。对比可见,唐太宗的赐酰,或就是步宋明帝之后尘;而两位“吃醋”夫人意在阻挠丈夫纳妾,这在南北朝妒妇中也是常
46、见之举。情感是一种认知行为,即便是新的情感观念建构,也需要人之观念的长时间新陈代谢,所以,情的认知与实践具有延迟性特征。何况南北朝以来的胡汉交融、情的解放语境,至唐时并未根本改变,只不过前朝的遗绪,更多地被胡化情感模式所掩盖,人们关注更多的,也是唐人的胡汉情感共生,像魏晋南北朝的夫妻浪漫之爱,就在唐朝被外化为了胡化的男女平等情感模式;传统的妇妒与悍妒,也找到了胡人家风浇讹的渊数。情感,这看似是人先天固有的东西,其实是承载着文化的,社会规范着它,为它设定着标准,人们也适应着这些标准,并在允许的条件下,对其进行着通融,这一切都使情感具有了历史。情感标准是理性的,而人的表达则是感性的,所以,在唐朝这
47、样一个开放的社会中,就通融出了一幅斑斓澜的爱情画卷,它不但为硬邦邦的理性史添上了血肉,其中的若干爱情更改写了历史,从这些意义上讲,唐人爱情确实值得深究。责任编辑李卫民参考文献:1礼记正义 M/清 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2毛诗正义 MV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北京:中华书局,1980.3日 森安孝夫.丝绸之路与唐帝国 M.石晓军译.北京:北京日报出版社,2 0 2 0.4美 李海燕.心灵革命 M.修佳明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5工清张廷玉,等.明史 M.北京:中华书局,1 9 7 4.6明吕坤.闺范 MV/吕坤全集.王国轩,王秀梅整理.北京:中华书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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