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广西壮族青年诗人牛依河是广西青年诗人的代表之一,是“文学桂军”新锐作家,曾入选“岜莱诗会”2021年度提名诗人。牛依河立足于人民的生活,坚持书写桂西北壮乡的历史和时代发展的现实,记录了广西壮族极具特色的山歌文化和桂西北独特的喀斯特地貌自然景观。桂西北壮乡的一切是牛依河诗歌最直接的情感来源,它们突出表现了故乡人民的乡愁,这是他诗歌激情和感性的一面。“离开桂西北到城市生活后,那片土地的一切反而在脑子里变得愈来愈清晰,愈来愈有一种去表达的冲动。”1和众多广西作家一样,牛依河的“文学意识”觉醒也是得益于这种“离开”,离乡背井的经历和城市生活让他的诗歌呈现出一种对孤独的体悟和对生命的思考。因此,他在路上
2、或者在异乡时的写作表现出强烈的思辨性、忧患性,这成就了他诗歌“理性”的一面。牛依河的诗兼具感性和理性,体现了他对人民生活的细致观察和对时代变化的深刻感受,具有历史的凝重感和责任感。一、桂西北想象及“壮乡”风情书写杨建军、赵志行等人总结出新世纪诗歌的乡愁书写具有“复数”的多面与多变,“复数”强调一种复杂、开放与流动的特性,具体表现为“城乡共愁”“地域狂欢”“雅俗交杂”等多元呈现的特点2。牛依河是一位活跃的广西青年诗人,他的诗歌散见于各大报刊,其诗歌主题包括对乡愁、亲情的描写,也有对人生不同阶段的个人体悟。“当初是谁,教我们要从故乡走出来/在城市的丛林里/被推来推去/现在,落日抱紧我/我抱紧自己/
3、幸福在前,当代诗歌的“新乡村”书写及其价值以广西壮族诗人牛依河诗歌为例董迎春,温天强(广西民族大学 文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6)摘 要:新世纪以来,我国经济现代化高速发展加速了城乡一体化进程,当代诗歌乡村书写呈现出关注故乡、思考新乡村主题的趋势,表现出话语上的“新乡村”书写特征。在中国现代社会中,城市与乡村在保留民族特色与乡村文化认同的同时,给当代诗歌贡献了现代城市和乡村融合的情感经验,构成了当代诗歌书写中的新方向。牛依河是广西少数民族诗人,生于壮乡、长于壮乡的生活经历让其诗歌带有浓厚的民族情感和地方特色,作为壮族青年诗人,他的诗歌记录生活、介入时代,为当代诗歌中的“新乡村叙事”提供了一
4、种创作方向。关键词:故乡情结;乡愁;新乡村书写;少数民族诗人中图分类号:I207.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8891(2023)02-0026-07 文学桂军点将台“牛依河”论 收稿日期:2023-01-22基金项目:广西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广西民族文化保护与传承中心”建设专项课题(桂教科研(2019)17 号)。作者简介:董迎春(1977),男,江苏扬州人,博士,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中华语言文化中心访问学者,研究方向:当代诗歌;温天强(1998),男,云南文山人,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语言学、当代诗歌。第 40 卷
5、 第 2 期2023 年 4 月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Vol.40 No2Apr.2023 26 光阴向后/我所珍爱着的,大多关乎这片土地。”3牛依河的诗歌情感层次多样,可以用这首温情之诗进行简单概括,如题目中“落日”至少可以提炼出三种感情。一是黄昏时刻夕阳照射的温暖,就像牛依河诗里的故乡,一草一木、一块石头、一声虫鸣都能引发他深厚的情感,令其心中泛起阵阵暖意。在这些诗句里,他回到儿时的童真状态,关于壮乡形形色色的感觉无拘无束地流动,他下意识地抓住一些自然的美好,这是他作品中的“地域狂欢”。二是对美好的落日即将逝去,无力挽回的无奈与感伤。三是对日落后的黑夜即将降临的暗示,身处异乡的孤独和城市的冷
6、酷让“我”“抱紧自己”。对桂西北壮乡的想象和身处异乡的孤独体验激起牛依河描写和抒情的欲望,成为他诗歌的养分,供他思维的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他的诗歌体现了“城乡共愁”和“雅俗交杂”的时代感和现实感。广西少数民族作家笔下的文学空间不仅是对广西多民族地区自然风光、风土人情的描摹和书写,同时也体现了劳动人民传统的道德理想、价值观念、文化心理1。壮族诗人的身份背景为牛依河的诗歌涂抹上了浓厚的民族色彩,他通过“三月三”“歌圩”以及桂西北乡村田间地头一年四季中最常见的各种景象与画面,勾画出壮乡风景轮廓的画面,给我们营造出壮族风俗美的印象。“地方文化的多样性是对抗文化同质化的主要动力,地方文化最主要的魅力
7、在于其多样性。”4“三月三”是壮族文化的集中体现,是壮族人民最盛大、最具特色的节日,在这一天他们赶歌圩、搭歌棚、举办歌会,牛依河多次在诗里描写了这一盛会。“尝尽这片土地甘苦真味的人,都在干净的山歌里/活着”(三月三里的人)5。他通过描写形形色色的人,将壮族的抛绣球、踏歌起舞、陌上荷锄、踏露登高、祭祀等活动记录在他的诗里。三月鸟鸣在潮湿的山野里蔓延,老一辈壮族人被人们传唱在山歌里,而二者都被牛依河写在他的诗里。尝尽这片土地甘苦真味的人都是故乡“土里土气”的、直接向地里讨饭吃的传统壮族人,他们的精神和事迹在代代传唱的山歌里得到保留和传承。“山歌唱给青山,唱给草木听,唱给石头,唱给流水听,唱给满坡牛
8、羊,唱给旧泥新秧听。山歌,唱给唱歌的人,唱给头上插花或落雪的人听。”(歌圩)5青山与草木、石头与流水、旧泥与新秧,它们既是写实的风景描写,也是头上插花的及笄少女与落雪的白发老人的转喻,万物新旧交替,但是山歌不断。坚持对“活”的地域文化的书写源于诗人个人的“本土自觉”和对故乡深沉的爱,乡村书写的地方性在全球化的视野下为牛依河的诗歌赋予了独特的优势。牛依河扎根桂西北壮乡,对故乡人民生活的反思与地域文化的审视,有助于他探究地域审美意蕴。“广西地域内的稻作文化、壮文化与桂文化伴随着广西地域内包括汉族在内的多民族诗人成长与诗歌创作,已经成为这些多民族诗人思想与意识的血液。”6“我”是壮乡的孩子,和所有对
9、土地有着深深眷恋的壮民一样,对故乡的土地有着难舍难分的情感。“野草抱紧石头的一身傲骨。石头抱着石头。惺惺相惜。即使是这样,偶尔也会有/挣脱的一块滚落下来,像孩子从母体滑落,像词语,从一首诗里逃脱。像不定的罗盘指针,探测命运的某种不确定。”(山上石)5这首诗以口语叙事作为铺垫,最后用哲理句跳出口语写作的直白,走向生活与生命的哲理思考。随着时代的发展,传统乡土社会与现代化社会进一步连通,为“我”的离开创造了可能性,“我”成为挣脱束缚从母体滚落的石头,开始在外面的世界探索命运的种种可能。在故乡时,眼前都是稀松平常的景物,离开故乡后,“我”得以从“他者”的视角重新审视故乡,记忆中故乡的一切唤醒了“我”
10、诗意的世界,激起“我”表达的欲望。“我多像奇妙的动物,当我索然无味/还会把记忆中关于故乡的一切/返回来咀嚼/只有在这里,我才会/脱去 27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4 月 25 日出版2023 年第 2 期身上的伪装/成为一个更加干净的人。”(面对故乡,我是只奇妙的动物)7对故乡的抒情是牛依河在诗中发出的属于个人最纯粹的声音,展现的是最原始的那个“自我”。社会的开放为人们提供了种种寻求改变的通道,但是最容易让人迷失的也是这些通道。在城市中处处碰壁后,“我”发现故乡才是最温暖的港湾,在面对故乡时,我们就像经历了种种人生之后的浮士德,发现那种最平凡、最普通的美景最值得珍惜,它让我们抛弃世俗的一切,心
11、甘情愿发出“你真美啊,请停留一下!”的感叹。广西作家的“文学意识觉醒”得益于某种“离开”,这种“离开”对于专注于乡村书写的诗人来说还具有双向性。和快速发展的现代社会相比,乡村社会有着相对静止的特点895。无论是表象上的变化还是社会结构的深层变迁,都意味着“我”曾经熟悉的那个故乡在慢慢离去。“总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从背后的远方,故乡的光中/穿越低矮的草,高大的山/穿透我我传统,而永远忠实于那里的风俗当年,我和它们做了一笔交易/我给了它们有限的时间/它们还我以荆棘和远行的道路。”(故乡,是永远闪烁的那一个)9牛依河诗歌情感深植于桂西北壮乡的土地,故乡的风俗造就了他诗歌的风格用传统的语言表达传统的感情
12、。他在故乡度过了人生中短暂而且有限的一段时间,而离开故乡之后才发现,对于故乡的记忆和情感永远留在了那段有限的时光里。在诗歌中,牛依河和故乡做了一笔交易,与故乡的情感羁绊让他的诗歌感情永远真挚,让他的诗路走得更远,同样也成为他远行道路上的部分荆棘,让他难以摆脱故乡的牵绊。在城乡一体化发展进程中,文化空间与地域空间的联系比以往任何时期都更为紧密。中国顽强的农耕文化与现代城市文明形成鲜明对比,工业社会快速发展导致人们精神上的空虚,在钢筋水泥和巨大生存压力的重重包围下,“自然”成为情感抒发的重要窗口。人们开始怀念正在远离的乡村,那里所代表的与城市迥异的人文环境、生活方式和道德伦理激发了人们对乡村的想象
13、和向往,“留住乡愁”越来越成为一代作家的共识。在经济建设和乡村振兴的时代呼吁下,农耕文化摆脱了在城市文明面前的自卑与无力,因此从地域文化的角度开发乡村的“文化之维”,实现现代审美革命与知觉空间的认同、建设好乡村精神文明成为新时代乡村书写的重要增长点。二、“异乡”的都市体验及现代性反思从边缘的桂西北壮乡融入城市,牛依河的身份变成了城乡混合的状态,他身上流着乡村的血液,他带着壮乡人特有的淳朴与憨厚融入复杂而冷漠的城市。城乡混合带来的自我意识混乱影响了他对自我身份的体认,导致他的灵魂归宿既不属于故乡,也不能完全融入城市。他在泥土这首诗里面书写了这种城乡交叉的身份尴尬。“不能失去也不能忘记的东西太多/
14、比如脚下的这片土/我把手插进裤袋/仿佛成了劳动者的旁观者/这种身份,是如此的尴尬。”9“乡下人离不了泥土,因为在乡下住,种地是最普通的谋生办法。”81故乡的土地赐予“我”所拥有的一切,所以“我”是属于故乡的,故乡也是属于“我”的,“我”应当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但是当“我”进城成为一个“打工者”后,再次回到这片土地时,当初属于“我”的土地已经消失,“我”失去了“主人”的身份标识,我只能把手插进裤袋,做一个旁观者,从主人变成了客人。这种身份的迷失不仅是属于牛依河个人的,也是这个时代的人们共同的苦难。“十几年前我去了远方,你们坐在这里,现在我回来了,你们依然坐在这里。你们,是在等我吗?明天我又要远走了
15、,你们还要在这里继续等我吗?”(石山兄弟)10 对石山的发问实则是诗人对自己的发问。诗人将“石山”拟人化,当他被迫离开家乡,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回来时,为了安慰自己,他和石山立下 28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4 月 25 日出版2023 年第 2 期盟誓,相约后会有期。“它们一直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但它们现在破裂了打在它们身上的铁锤/像一头头躁动凶猛的豹子/这些野兽,夜以继日/不停息地砸开石头的胸膛/仿佛,这世界已无可救药。”(破裂)11“我”回来了,石山却消失了,这意想不到的破裂体现了桂西北壮乡近年来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发生的变化。破裂的是石山,是我们的盟誓,也是异乡人“乡愁”的载体和灵魂的归
16、宿。牛依河的乡村身份背景让他与底层人民心连心、共命运,对他们保持着持续的关注,与这些人共情给予他对“阳光下的苦难”1书写的动力,他的诗歌动态地呈现了人们在城市与乡村之间流动的经历。“曾经挂在腰间的镰刀/现在换成了扳手和铁锤/他们平静地注视着眼下的一切/像草一样沉默/热浪在酷夏里起伏,而歌唱的喉咙/已在他们的世界里关闭多年/此刻,每一个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他们用轻微的言辞,谈论世界的冷漠。”(异乡人)12新时代的人们在城乡之间的流动使城市与乡村之间产生了关系紧密的文化交点,资本和经济的发展使任意一个节点都可能与其他节点产生联系,而科技进步使任意两个点之间交流所花费的时间极大地缩短,这些变化带来了
17、当代社会的时空压缩。流动和变化的加速是当代社会的显著特点,在全球化的社会流动中,我们不能再将乡村书写局限于狭隘的地理空间,而是要以更前沿的眼光,将书写的角度置于地域之间的相互交流和城市与乡村之间的流动下。工业社会的发展让原本从属于乡土农业的农民背井离乡到城市打工,镰刀变成了扳手和铁锤,欢快的歌喉变成压抑地谈论世界的冷漠,诗人通过一个醉汉在异乡生活方式和存在状态的转变表现了城市和工业文明对“打工者”的异化。“你的舌头,终于找到了被遗忘已久的词现在,你终于能孤身一人时/也会像在老家那样操这种语言新来的工友里,是否有人能读出你的心病。”(母语)13诗人不是用“方言”而是用“母语”来指代醉汉在老家使用
18、的语言,因为“方言”可以是任意一方,“母语”所指则清晰准确,它使醉汉(抑或是诗人自己)的感情有了明确的寄托。醉汉的梦话暴露了白天清醒时对“自我”的压抑,晚上醉酒之后才是真正的“自我”醒来。醉汉说着一直无法对他人说出的话,故乡的人不在眼前,故乡的话他乡的人听不懂,内心的辛酸他人也难懂,体现了“异乡人”难以排解的孤独。成为异乡人不是一个结果,而是一种持续的状态,这种持续的状态对“我”和乡人们造成了时间上“永恒的折磨”。“它一直在那里/在山川和土地的低处/流淌/从别人的故乡流过来/又流向别人的故乡/我们的灵魂/一会儿沉入美丽澄澈却令人窒息的水底/一会儿又浮回闪耀的水面。”(红水河)14故乡的红水河既
19、是时间的喻体,也是人群的喻体,红水河的水向外流,故乡的人们也向外流。人们从过去流向现在,又从现在流向未来,流向更远的地方。面对飞速发展的时代和陌生的异乡,远离故乡的灵魂如同红水河翻腾的浪花,背井离乡的孤独和无助在异乡人的心理泛起另一条河流,而其中的波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在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里,我们的灵魂到底要流向哪里才能安生?俄国文学评论家别林斯基认为,诗人应该为读者提供时代的答案,或至少引起他们对这些沉重的、难以解决的问题的思考1。当农民放下锄头远离自己的土地,助力城乡经济快速发展的时候,我们该如何保证那些外出务工的异乡人的文化认同和身份归属?三、新乡村书写及其时代价值“即使城市全面占据世
20、界,最大的可能不是乡土文学灭绝,而是以乡土为想象空间的科技乡愁书写将大行其道。”15牛依河诗歌的直接情感来源是 29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4 月 25 日出版2023 年第 2 期乡愁,并不是说他的诗歌只表现乡愁。桂西北壮乡独有的历史文化底蕴与地域特色,形成了诗歌乡村书写的独特个性和内在情感。故乡的一切都是确实的具体存在,这种符号与意义的一一对应使诗歌语言变得干瘪,压榨了诗意的想象空间。对故乡过度的书写,让牛依河的诗歌停留在诗歌口语化的语言和浅白叙事的表面,“只有当外来影响与本土文化和作家主体的内在表达需要相契合时,外来的影响才可能促使本土的作家相应地在创作中产生民族性的因素,即与世界文化现
21、象相关或同步,又具有自身生存环境特点的文学意象”16。牛依河始终以“异乡人”的身份表现桂西北壮乡与他之间息息相关的联系。“脱离”故乡后,牛依河的诗歌显然有别于对故乡以抒情、叙事为主的口语写作,而是更多地通过超验、象征、隐喻等手法使诗歌脱离日常语言,获得接近诗歌语言的价值,使诗歌的语言更具诗意深度和哲思张力,在与“自我”的对话中体现个人对生命与世界的思考。“把自己,就像把独木舟那样/推进黑夜可能发生的,不可能发生的/可讲述和不可讲述的/都让它们穿着鞋子在故事里行走/如果/没有乘坐之人,我将保持安静/独自划行。”(把自己推进黑夜)17黑夜是许多诗人共同的思考时空,因为在黑暗的环境里,词语得以与肉眼
22、可见的一切事物保持距离,使语言更接近其本真的状态,尤其是对桂西北故乡饱含深情的诗人,黑夜使他得以“离开”冷漠的城市,最大限度地将自身交付给语言。“语言材料与一种过于激发联想的振荡相结合,从而形成了一种梦幻般的无限性。”18黑夜里的一切,包括了“可能”和“不可能”,诗人的神奇之处就在于用语言将“不可能”变为“可能”,这便是语言的魔术。“创造诗的深度、难度不仅是一个诗人摆脱口语与叙事浅白的有效方式,更是诗人诗写能力走向成熟的标示。”19这种超验追求是诗人对个人与现实世界有关联的意义的诗性表达。无论孤独是真实存在还是错觉,这都表明诗人在独属于“我”的领地与“自我”进行对话,在这种对话中表现出来的才是
23、属于诗人自己的“独一之诗”。“新乡土叙事之新,在于无论表达内容还是表现方式都呈现出新的美学样貌,这不仅是时代巨变带来的乡村变化,包括生活方式、社会形态、自然生态,尤其精神需求和矛盾问题,都期待写作者的艺术挖掘与表现。”20生命的过程和时间的流逝如同一个充满欲望的深渊,每个人都深陷其中,牛依河用诗性的目光对这个虚无的深渊做出了新的艺术挖掘与表现。“而现在,我住在一个洞里,是一只/敏感的软体动物/探索人世冷暖,生儿育女/不停地往洞的深处/丢生活费,物业费,车贷房贷,孩子的培训费/小心翼翼地,往洞里/存放剩余的时间/往里面丢一些埋怨的话/不让别人听见。”(洞)21赵毅衡把发送者与接收者是同一主体的符
24、号称作“自体感受”(proprioceptive)符号22。“我”在“洞”里探索人间冷暖,往里面丢各种各样的生活费用,还有一些埋怨的话。这个洞不仅是生活中各种压力的来源,同时也是诗人的一个“自我符号”,它是诗人重建的用来分担压力与倾诉埋怨的“自我”,也是时代中居于社会底层的“异乡打工人”共同面临的“人生黑洞”。“我手持时针,一个人默默地在大地上/挖掘一个洞穴/我要在那里,种上一个深渊/以便我能把一些事物埋葬在那里。”(深渊)23时间在大地上挖掘的能埋藏事物的深渊暗示着“死亡”。“死亡意味着此在界限的消失及主体与超验的融合。”24在不断的理性反思下,牛依河用最朴素、最直接的语言“种”,表达了他对
25、生命的“此在”感知与超验想象。这个“种”字有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种进土里,第二阶段是种子从土里长出来。“你对着种下的不争气的庄稼大骂/教训你不听话的小儿子和唠叨的女 30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4 月 25 日出版2023 年第 2 期人。”(母语)13处于三代人中间的一代,牛依河同时承担着生命“生”与“死”两端的重任把逝去的父母“种”到土里,把下一代“种”出来。“我终于把你们,都种进了土里!以前,我是你们的种子/现在,你们是大地的种子/我把你们种在了一起/你们在草木之间/与祖先一样,获得永久的沉默。”(种地)25“诗是一个创造出来的世界,一个以实证现实为基础但最终超越它,以创造出更深意义的世
26、界。”26“入土为安”是中国传统文化意识对死者的尊重,同时也符合壮族生命轮回的生死观念,因此我们从诗中读不出诗人太多的悲伤,反而是一种接受生命轮回的观念的平静。牛依河通过诗歌的意义世界实现了对生死的超越,无论是对现世的思考还是生死轮回的伦理观念,它们都是乡村与民族集体无意识共同赋予诗人的原型意象,带有地域与民族色彩,能激发丰富的情感共鸣,是乡村书写中有别于城市的地方特色。由于难以克服的情感芥蒂,作家对于城市更多呈现出一种隔膜感和陌生感,乡村书写与城市生活经验难以融合导致当代乡村文学的衰竭和城市文学遭遇雷同化和类型化困境。瓦莱里认为,最真实的哲学不在于我们的思考对象,而在于思考行为本身及其运用2
27、7。如何将诗歌的乡村书写与新时代社会的发展方向有机结合,改变新时代文艺创作有“高原”缺“高峰”的现象,成为当代诗人所需承担的共同历史责任。新时代文化视野下的乡村诗歌抒情方式和载体要扎根于乡村与民族丰厚的文化土壤,保留乡村和民族传统的集体无意识,也要否定空间狭隘和民族情感狭隘,以更积极主动的姿态参与到全球话语与国家话语交叉影响的文化嬗变中,将少数民族乡村的生存环境特点与世界文化现象重新整合,为具有本土特色的乡村书写带来更持久的效果和价值,建立起新时代乡村的精神文明大厦。结 语牛依河诗歌的乡土情怀围绕三个“点”展开书写:故乡是“起点”,异乡是“落脚点”,最后是“故乡”和“异乡”之间生命悖论与哲理的
28、“反思点”。这些诗歌里的美不仅仅是壮乡的美,更是读者关于“乡村”共同的记忆和向往,牛依河的多数诗篇是对故乡的回忆,包括民俗、景物和历史变迁,这些景象引发了我们对于“故乡”共同的乡愁,因此他的诗歌对我们认识桂西北乡村有着重要意义。其次,局限于地域的书写难以让诗人的诗学艺术得到充分发挥,牛依河在坚持对桂西北壮乡的地域书写的同时,还从“异乡人”的他者视角重新审视全球化流动与社会变迁给乡村群体带来的情感阵痛,提醒我们对新时代乡村人民的感情归属与精神寄托进行关注和思考。最后,在对传统乡村书写的地域文化及保守情感的否定中,保留了民族与乡村共同的原型意识,体现出时代的历史感、凝重感和责任感,为乡村的“新时代
29、”书写价值思考提供了借鉴。参考文献:1 陈代云.新世纪广西少数民族作家文学空间的建构 J.民族文学,2022(10):203-208.2 杨建军,赵智行.论新世纪诗歌的“复数”乡愁 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1(5):65-73.3牛依河.落日抱紧我J.广西文学,2020(10):127.4 安静.全球化视野中的地方知识书写:艺术符号学在民族艺术学中何为?J.符号与传媒,2022(2):215-226.5 牛依河.抱紧石头的一身傲骨(组诗)J.红豆,2022(4):108-110.6 董迎春,覃才.民族传统与现代性探索:新世纪 31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4 月 25 日出版2
30、023 年第 2 期广西诗歌发展观察 J.北部湾大学学报,2019(9):63-70.7 牛依河.面对故乡,我是只奇妙的动物 J.诗歌月刊,2020(8):106.8 费孝通.乡土中国 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9 牛依河.牛依河的诗 J.散文诗,2017(10):15-18.10 牛依河.牛依河散文诗 J.散文诗(上半月),2012(12):52-56.11 牛依河.破裂 J.北部湾,2013(2):82.12牛依河.无法安抚(组诗)J.诗潮,2012(12):37-39.13牛依河.牛依河的诗J.广西文学,2016(11):49-50.14 牛依河.虚构的河流,现实的血脉(组诗)N.
31、华星诗谈,2019-04-04.15 吴义勤,陈培浩.当代文学关键词:下册 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2022:572.16 涂鸿.文化嬗变中的中国当代少数民族文学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4:96.17 牛依河.把自己推进黑夜(外九首)J.南方文学,2014(1):10-12.18 弗里德里希.现代诗歌的结构 M.李双志,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21:36.19 董迎春,覃才.新世纪广西青年诗歌观察 J.河池学院学报,2019(4):1-9.20 张燕玲.新乡土叙事之新:凡一平的四季书及其上岭村系列 N.文艺报,2022-11-03.21 牛依河.洞 N.防城港日报,2022-03-05.22 赵毅衡.符号学:原理与推演 M.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6:60.23 牛依河.牛依河诗二首 J.诗歌月刊,2014(6):10.24 塔拉斯蒂.存在符号学 M.魏全凤,颜小芳,译.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2012:37.25牛依河.我终于把你们都种进了土里(组诗)J.红豆,2019(C1):266-267.26 奚密.现代汉诗:一九一七年以来的理论与实践 M.奚密,宋炳辉,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183.27 瓦莱里.文艺杂谈 M.段映虹,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342.32 广西民族师范学院学报 4 月 25 日出版2023 年第 2 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