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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际论坛2023 年第 4 期 3 ChatGPT 与数字时代的国际竞争戚 凯【内容提要】数字全球化加速发展致使人工智能及其潜在变革动能受到国际社会广泛关注。美国高度重视相关技术研发以护持自身霸权，政府携手跨国数字巨头加速推进该国人工智能领军企业 OpenAI 发展步伐，美国金融资本亦对其予以重点扶持。作为该企业的核心产品与生成式人工智能科技的最新成果，ChatGPT 一经发布即引发世界各国高度重视。然而，该产品发展前景并不完全明朗，不仅仍面临准确性与安全性困境，且难以突破知识产权与监管限制。同时，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贸然跃进或带来国家内外矛盾上升、数字鸿沟扩大等重大挑战，加快数字时代国际竞争节奏、提升大国竞争复杂性，并加剧全球数字扩张无序性。作为全球数字大国，中国亦正积极把握ChatGPT 带来的人工智能发展机遇，但因受美国战略遏制打压严重而在技术跟进、人才培养、产业布局、国家安全保障等方面面临诸多挑战。鉴于此，中国需保持战略定力，从本国实际情况出发，在加大研发投入的同时坚持国际合作与和平发展，积极推动全球人工智能治理加速。【关键词】ChatGPT；生成式人工智能；数字科技；数字霸权；大国竞争【作者简介】戚凯，中国政法大学全球化与全球问题研究所副教授（北京 邮编：100088）【DOI】10.13549/11-3959/d.2023.04.001【中图分类号】D5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8-1755（2023）04-0003-21*本文为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点项目“中美科技竞争背景下美国对华数字产业遏制动向及反制策略研究”（项目编号：22AGJ007）的支持成果。*国际政治国际论坛2023 年第 4 期 4 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及其衍生效应是当前人类社会高度关注的综合性议题。一般观点认为，人工智能是信息与计算科学（Information and Computer Science）的重要子领域。作为一组技术的合集，其能使计算机或机器执行推理、学习与行动（ReasonLearnAct）等通常被认定为“人类智力独有能力”的高级功能。同时，人工智能是诸多学科的前沿交叉领域，包括计算机科学、数据分析和统计、硬件和软件工程、语言学、神经学、哲学、心理学等。1从最终目的性来看，该技术还一直致力于为计算机开发出更加高级、智能的功能，譬如查看、理解、翻译人类所使用的口头或书面语言，分析数据并给出相关建议等。许多人相信，人工智能科技及应用的重大突破将给人类社会带来新一轮生产力革命。因此，在数字全球化进程全面加速的当下，人工智能发展持续受到世界各国尤其是主要大国的高度关注。2022 年 11 月，美国知名人工智能领军机构 OpenAI（一般译为“开放人工智能公司”，以下沿用其英文表述）向外界正式发布新款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程序 Chat Generative Pre-trained Transformer（一般译为“聊天生成预训练转换器”，以下简称ChatGPT）。2与此前诸多同类产品相比，ChatGPT 展现出更新的特性与更强的功能，一经面世就在世界多国引起强烈反响。数字科技、产业与经济是中美战略竞争的核心场域，且事关大国实力积累、科技制度、产业政策等多类议题。有鉴于此，有必要基于数字时代国际竞争尤其是中美数字竞争的视角，对 ChatGPT 的诞生、演化及其影响予以深入分析。本文拟从以下几个方面展开：首先，简要介绍 ChatGPT 的基本发展脉络，分析美国推进 ChatGPT 背后的霸权护持、商业扩张、资本运作等多重逻辑，并探讨其当下存在的缺陷；其次，指明数字时代国际竞争愈发残酷，ChatGPT 及其背后的人工智能科技或更强烈冲击国际社会现存秩序；再次，研判 ChatGPT 走红背景下中国人工智能发展所面临的挑战与机遇，并提出因应思考；最后，结语部分指出 ChatGPT 作为数字时代全新事物，对国际社会的威胁恐难避免，因而必须加速推进全球人工智能治理。一、美国霸权视域中的 ChatGPT 发展总体而言，人工智能涉及模仿人类心智等超复杂任务，该技术仍尚处起步阶段。有研究者从人工智能的发展阶段角度将其划分为 4 个类型：反应式机器（Reactive 1 Margaret Boden,“Artificial Intelligence:Cannibal or Missionary?”AI&Society,Vol.1,1987,pp.17-23.2 Sakib Shahriar and Kadhim Hayawi,“Lets Have a Chat!A Conversation with ChatGPT：Technology，Applications,and Limitations,”ArXiv./abs/2302.13817(2023).ChatGPT 与数字时代的国际竞争 5 Machines）、有限内存（Limited Memory）、心智理论（Theory of Mind）、自我意识（Self Aware）。1目前，前两者正成为现实，即设计让机器能对人类的固定指令做出反应或通过之前的数据学习做出一定的决策；后两者则意味着机器已接近或等同于人类，即具有充分的认知、判断能力与智力、感情色彩。就当前技术发展水平而言，人工智能是否会拥有心智或自我意识仍属人类科研领域的未知问题，这也为 OpenAI这样的人工智能领军型企业不断尝试提升人工智能水平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一）ChatGPT 的演化过程与现状自然语言处理（Natural Language Processing）科学主要研究如何帮助计算机等各类机器理解、吸收并使用人类的语言，因而与人工智能科学密不可分。2作为一个具有科研实验室色彩的非营利性组织，OpenAI 于 2015 年在旧金山成立，主要从事自然语言处理研究。OpenAI 将生成式人工智能（Generative Artificial Intelligence）作为自己的主攻方向，其主要技术原理是使用一个模型预先学习海量的示例数据集，然后利用模型持续训练、生成与示例相似的新内容。基于此，OpenAI 推出了名为 Generative Pre-trained Transformers（一般译为“基于转换器的生成式预训练模型”，以下简称GPT）的人工智能语言模型。32018 年，OpenAI 发布 GPT-1 版本，但训练数据不足导致其性能平庸。4 OpenAI转而使用谷歌公司开发的全新 Transformer（一般译为“转换器”）架构，并于 2019年 2 月推出 GPT-2 版本。与 1.0 版本相比，GPT-2 的训练数据集囊括网页超 8 百万个，参数设置量也从 1.17 亿扩张至 15.4 亿个。5此后，迫于巨大的运营费用压力，OpenAI 于 2019 年 3 月在原非营利组织基础上新成立了一家商业性企业，并与微软进1 Arend Hintze,“Understanding the Four Types of AI,from Reactive Robots to Self-aware Beings,”The Conversation,14(2016).2 Prakash M Nadkarni,et al.,“Natural Language Processing：An Introduction,”Journal of the American Medical Informatics Association,Vol.18,Iss.5,September 2011,pp.544-551.3“Improving Language Understanding with Unsupervised Learning,”OpenAI,June 11,2018,https:/ Alec Radford,et al.,“Improving Language Understanding by Generative Pre-Training,”2018,https:/ Alec Radford,et al.,“Language Models Are Unsupervised Multitask Learners,”OpenAI Blog,1.8（2019）:9.国际论坛2023 年第 4 期 6 行以营利为目的的战略合作。1在微软的巨额现金投资与海量算力支持下，OpenAI 的研发效率显著提升。2020 年 5 月，GPT-3 问世，并在短期内发展至 GPT-3.5 版本，其训练数据集与参数设置量均创下历史记录，且在翻译、总结、问题回答等功能层面表现优秀。22022 年 11 月，OpenAI 面向公众正式发布 ChatGPT。ChatGPT 实质上是一个基于 GPT-3.5 模型的具体应用（Application），个人用户可通过聊天问答的方式与 GPT模型进行交互，而 GPT 模型则会根据聊天内容生成文字作为反馈。与既往谷歌等公司长期开发的各种后台商用式人工智能技术相比，ChatGPT 最大的特色在于它能够与个人用户进行面对面交流。因此，ChatGPT 迅速风靡全球诸多国家与地区，成为数字科技时尚潮流的最新代表，上线 5 日注册用户即突破百万。3 2023 年 3 月 13 日，OpenAI 再度发布 GPT-4 模型，并宣称 ChatGPT 的收费用户将能够使用其最新模型提供的服务。4截至 2023 年 4 月末，ChatGPT 的免费与收费注册用户数合计已过亿。2023 年 1 月下旬，OpenAI 资本市场估值近 300 亿美元，成为自然语言处理领域估值最昂贵的公司。5（二）美国推进 ChatGPT 产业的多重逻辑回溯过往，数字科技特别是人工智能科学研究与商业应用兴起的时间并不久远，但 OpenAI 与 ChatGPT 在美国实现跃进，背后有较多的刻意推动因素。首先，美政府意图确保数字竞争绝对优势以护持霸权。尽管 ChatGPT 及其背后的 OpenAI 属于商业或公益性质的软件与机构，但以 ChatGPT 为代表的人工智能科技不可能也不会脱离美国霸权而存在。2016 年 11 月 30 日，美国参议院就美国与中国人工智能发展差距问题举行听证会，OpenAI 的联合创始人格雷格布罗克曼（Greg 1 Microsoft News Center,“OpenAI Forms Exclusive Computing Partnership with Microsoft to Build New Azure AI Supercomputing Technologies,”July 22,2019,https:/ Tom Brown,et al.,“Language Models Are Few-shot Learners,”Advances in Neural Information Processing systems,33(2020):1877-1901.3 王希哲：ChatGPT 概念“狂飙”，国际金融报2023 年 2 月 13 日，第 4 版。4“GPT-4 Is OpenAIs Most Advanced System,Producing Safer and More Useful Responses,”OpenAI,March 13,2023,https:/ Berber Jin and Miles Kruppa,“ChatGPT Creator Is Talking to Investors about Selling Shares at$29 Billion Valuation,”Wall Street Journal,January 5,2023,https:/ 与数字时代的国际竞争 7 Brockman）应邀出席作证并发出呼吁，美国政府应在人工智能领域给予企业更大开放度与联邦研发资金支持。1美国政府深知人工智能在国防军事、产业革新等层面所蕴含的巨大动能，因而始终将领跑人工智能与护持美国霸权紧密连接。2016 年末，奥巴马政府密集发布国家人工智能研究发展战略计划（National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R&D Strategic Plan）等 3 份重要文件，强调务必确保美国在人工智能领域的全球领导地位。2特朗普政府于 2018 年 8 月成立人工智能国家安全委员会（National Security Commission o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3 2019 年 7 月全面更新国家人工智能研究发展战略计划（National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R&D Strategic Plan:2019 Update），4将人工智能上升至国家发展与安全重大战略。从 2010 年至 2019 年，仅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为人工智能研发提供的资金与项目数量就分别增长了 161.6%和 213.7%。5拜登政府上台以来，其全面继承了前任者们的人工智能政策，将支持人工智能与国家安全深度绑定。6人工智能国家安全委员会在 2021 年 3 月的最终报告（Final Report）中正式提出要严肃对待中国在人工智能领域超越美国的“野心”，并务必确保赢得竞争。7可以说，OpenAI 与 ChatGPT的成功是美国政府近 10 年来持续鼓励与资助人工智能研发的必然结果。其次，数字产业巨头着力推进数字科技变革以促进产业扩张。目前，半导体、高性能计算、高速通信、大数据、物联网等数字科技的子领域均已取得巨大技术进步，其中相当数量的研发成果业已实现产业化与高收益。譬如，半个多世纪以来，半导体行业的发展速度基本上与摩尔定律（Moores Law）相符，并给美国企业带来了巨大1“The Dawn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Hearing Before the Subcommittee on Space,Science,and Competitiveness of the Committee on Commerce,Science,and Transportation,”United States Senate,One Hundred Fourteenth Congress,Second Session,November 30,2016,pp.26-31.2 张东冬：转向“数字霸权”：美国国家人工智能战略及其国际影响，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20 年第 5 期，第 158159 页。3“Overview,”National Security Commission o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August 13,2018,https:/www.nscai.gov/about/.4“The National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R&D Strategic Plan:2019 Update,”Executive Office of the President of the United States,National Science and Technology Council,June 2019,p.1.5 Hamidreza Habibollahi Najaf Abadi.,et al.,“Artificial Intelligence-Related Research Funding by the U.S.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 and the National Natural Science Foundation of China,”IEEE Access,Vol.8,2020,pp.183448-183459.6 李鹏等：拜登政府对华人工智能产业的打压与中国因应，情报杂志 2023年第5期，第16页。7“Final Report,”National Security Commission o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March 2021,p.1.国际论坛2023 年第 4 期 8 的经济收益。相比之下，人工智能的发展速度稍显不足，但其对人类生产生活水平可能带来的革命性提升又非常值得期待。1在此背景下，美国数字产业巨头将人工智能视为一个重要的科技突破点。人工智能科技的基础性突破需要巨额资金投入，美国数字巨头企业则恰好拥有这种实力。以微软为例，其一直希望在 Windows 操作系统外寻找更多增长领域，因而高度关注云计算业务。在正式投资 OpenAI 之前，其在 2018 年的市值达到了 7798 亿美元，位列全球第一。2基于此，微软从云算力与资金两方面对OpenAI 进行巨额投资；随后，OpenAI 的相关研发逐步带动了整个产业的迅速发展。譬如，鉴于 ChatGPT 的强劲算力需要海量的高端图形处理芯片（Graphics Processing Unit，以下简称 GPU）作为支撑，且总算力消耗约为 3640 PF-days（即假设每秒计算一千万亿次，需要计算 3640 天），微软为 ChatGPT 提供了专门定制的超级计算机 Azure，3而 Azure 又高度依赖英伟达的 GPU 云服务平台及 A100、H100 等各型号高端 GPU。英伟达作为一家美资企业，是高端 GPU 的领军者之一，由此英伟达成为ChatGPT 及其产业发展的最大直接受益者之一，该公司 2023 年第一季度股价市值翻番，成为全美市值第 5 大上市企业。英伟达创始人黄仁勋（Jensen Huang）在 2023年3月的新产品发布会上多次宣称，借助于英伟达的高端GPU与计算光刻新技术，“人类社会正在处于人工智能的 iPhone 时刻”，4意指人工智能领域颠覆性的产品与商业模式正呼之欲出。再次，美国金融业力图创造疫后资本投资增殖新场域以缓解美元回流问题。如果说 OpenAI 与 ChatGPT 此前发展带有理想主义色彩且较为低调，那自 2022 年 11 月ChatGPT 正式发布以来，美国科技金融资本热炒新生事物寻求资本增殖的本性再度暴露无遗。早有研究指出，美国实体经济流失严重，金融资本疯狂空心化运转，泡沫化1 2023 年 2 月 26 日，OpenAI 首席执行官山姆奥特曼（Sam Altman）在社交媒体称，一个全新的摩尔定律可能很快就会出现，即宇宙中的智能数量每 18 个月翻一番。参见澎湃新闻：ChatGPT 之父提出新摩尔定律：宇宙智能数量每 18 个月翻一番，2023 年 2 月 27 日，https:/ Rainer Alt and Hans-Dieter Zimmermann,“Electronic Markets on Platform Competition,”Electronic Markets,29,2019,pp.143-149.3 Eric Boyd，“Introducing GPT-4 in Azure OpenAI Service,”March 21,2023,https:/ 钱童心：AI 的 iPhone 时刻到来英伟达发布了这些新技术，第一财经日报2023 年 3 月 23 日，第 9 版。ChatGPT 与数字时代的国际竞争 9 现象周期性出现。1新冠疫情暴发以后，美联储无度滥发货币，引发通货膨胀。2022年下半期以来，美联储再度激进加息以消解通胀、减轻国内政治压力，导致大量美元从他国逃离。2巨额资本回流美国后，需要找寻合适的消纳渠道。以 ChatGPT 为代表的人工智能科技概念的走红，为美元金融资本提供了恰逢其时的投资场合。仅 2023 年2 月 13 日当天，微软市值就飙升超 610 亿美元；截至 2023 年 4 月 16 日，微软市值已高达 2.13 万亿美元，英伟达市值约 6610 亿美元，二者相加几乎等同于法国 GDP。与微软同属同行业的谷歌、亚马逊、英伟达、“元”公司等数字明星巨头企业均成为与 ChatGPT 话题相关的热门股份。3总的来看，OpenAI 与 ChatGPT 的出现与美国的多重需求高度契合：在国家安全层面，美国科技霸权的绝对优势得到体现；在科技与产业层面，数字巨头企业找到了新的突破方向并带动产业发展；在金融资本层面，美元热钱的炒作增殖欲望得以满足。然而，在大获关注的背后，OpenAI 与 ChatGPT 依然面临着若干较为棘手的现实难题。（三）ChatGPT 的当前限制尽管 OpenAI 与 ChatGPT 在引领生成式人工智能发展的过程中已占据业界领导者位置，但其技术依然存在诸多困难。第一，准确性问题仍待解决。ChatGPT 现阶段水平仍属于“有限内存”，即其只能通过预先学习到的数据资料进行模仿式生成，因而仍存在严重的准确性问题。自 ChatGPT 上线以来，其时常会对用户提供看似逻辑清晰但事实完全错误的答案，包括知名专家学者在内的世界多国用户均报告了相关经历。41 何秉孟：美国金融危机与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中国社会科学 2010年第2期，第2844页。2 Kevin Lansing,et al.,“Will Rising Rents Push Up Future Inflation?”FRBSF Economic Letter,3 2022,pp.1-4.3 胡琳：微软市值一夜大涨超 610 亿美元，纳斯达克 ETF（159632）、纳指 ETF（513100）涨超1%，2023 年 2 月 14 日，https:/ 相关评论性文章散见于纽约时报大西洋月刊卫报等诸多欧美知名媒体，参见 Cade Metz,“Why Chatbots Sometimes Act Weird and Spout Nonsense,”New York Times,February 16,2023,https:/ Bogost,“ChatGPT Is Dumber Than You Think,”Atlantic,December 8,2022,https:/ Malik,“ChatGPT Can Tell Jokes,Even Write Articles.But Only Humans Can Detect Its Fluent Bullshit,”The Guardian,December 11,2022,https:/ 年第 4 期10同时，ChatGPT 甚至出现造谣诋毁现实世界真人名誉的严重事故。1此外，由于预学习资料不足，ChatGPT 对非英文世界的知识处理能力更差，其针对非英文用户的提问经常给出一些令人瞠目结舌的回答。第二，安全性问题或走向恶化。ChatGPT 背后的 GPT 模型能以极高效率预学习海量数据资料，但这种学习过程属于野蛮粗暴式录入，并没有人脑式逻辑可言。它不加甄别地录入一切数据资料，且直接进行毫无顾忌的模仿，从而引发严重的隐私泄露、种族歧视、暴力言论、伦理道德等各种风险。尽管 OpenAI 宣称，其一直在努力建设安全护栏，但效果始终不明。譬如，意大利监管机构发现 ChatGPT 会将个人客户的私密信息（包括姓名、信用卡信息、账单地址等）毫无保留地曝光到公共网络上；2微软发布的内嵌 ChatGPT 技术的聊天机器人“西妮”则会发布暴力性言论，甚至模仿一些言情小说剧情对用户进行挑逗甚至洗脑。3同时，一些具有严重道德风险的计算机代码出现在了全球知名的程序员社区 GitHub 上。4网络安全专家也已指出，在 ChatGPT的助力下，黑客将能够更轻易地发动网络袭击。5第三，知识产权壁垒障碍日趋凸显。ChatGPT的表现依赖于OpenAI的GPT模型，而 GPT 作为一种大型语言模型（Large Language Model），其生存的根本就在于能预学习到海量的数据资料，且其后续发展需要更加大量的数据资料投入，才有可能使其准确度、合理度与智能水平进入良性循环的状态。然而，在 ChatGPT 走红以后，世界各地的公私部门意识到此前有大量的数据资料在不知情的前提下被OpenAI直接使用，这种做法无疑存在严重的知识产权与数字安全风险。6目前，一些监管机构与私营企业1 Pranshu Verma and Will Oremus,“ChatGPT Invented a Sexual Harassment Scandal and Named a Real Law Prof as the Accused,”Washington Post,April 5,2023,https:/ Madhumita Murgia and Silvia Sciorilli Borrelli,“Italy Temporarily Bans ChatGPT over Privacy Concerns,”Financial Times,April 1,2023,https:/ 裘雯涵：微软新版搜索引擎“喜怒无常”引争议，解放日报2023 年 2 月 25 日，第 8 版。4 如何调教 gpt 3.5 turbo，Github，2023 年 3 月 6 日，https:/ 全国政协委员周鸿祎：警惕 ChatGPT 成为黑客的帮手，中国新闻网，2023 年 2 月 23 日，https:/ Gil Appel,et al.,“Generative AI Has an Intellectual Property Problem,”Harvard Business Review,April 2023.ChatGPT 与数字时代的国际竞争11已开始重视这一漏洞，并对 ChatGPT 采取更严格的壁垒政策。1有鉴于此，一旦缺乏足够的预学习数据资料来源，ChatGPT 可能会降低代际革新速度。第四，商业盈利预期仍存变数。对于美式科技金融资本而言，巨额前期投资的最终根本落脚点在于大幅盈利。OpenAI 与 ChatGPT 的开发，除需建设巨型超级计算机之外，所耗费的其他各种资源也极为惊人。截至目前，微软为 OpenAI 付出的投资已超过 110 亿美元。然而，ChatGPT 的走红反而激起了各国精英阶层对人工智能风险的疑虑与争论，这无疑为 ChatGPT 的商业化前景增加了不确定性。总的来看，ChatGPT 业已成为美国当前数字科技、产业与经济领域的一个聚焦点与蓄力点，包括美国政府、数字巨头企业、金融科技资本在内的一众美国力量在推动ChatGPT 诞生与成长的过程中都发挥了重要作用。作为美国既有霸权、科技与产业优势联合庇护催生的最新重大科技成果，ChatGPT 必然要为美国霸权护持做出应有贡献。数字联结是全球性的，美国金融资本也是要实现跨国投资与增殖的，因而 ChatGPT 及OpenAI 向全球扩张的欲望是不可抑制的。在此过程中，ChatGPT 现象将对国际竞争及权力格局变动产生全新外溢效应。二、ChatGPT 与人工智能演化对国际竞争的新冲击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深入发展，国际力量对比深刻调整”，2 ChatGPT 及其背后的 OpenAI 即是这种变革与调整的典型象征。美国有志于通过 ChatGPT 及人工智能科技优势巩固霸权，必然导致国际社会其他成员提高警惕。2023 年 3 月底，意大利政府数据隐私监管机构数据保护局（Garante per la Protezione dei Dati Personali）宣布在本国境内暂时封禁 ChatGPT，并着手审查 OpenAI 的数据安全问题。尽管意大利政府于 4 月底暂时解除了相关禁令，但表示仍会继续对 ChatGPT 展开调查。这起事件具有较强烈的象征意 义，即 ChatGPT 与人工智能正引发一场全新国际竞争，而世界多国尤其是地缘政治经济大国不会对此无动于衷。1 Lindsay Ellis,“ChatGPT Can Save You Hours at Work.Why Are Some Companies Banning It?”Wall Street Journal,March 22,2023,https:/ 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 年，第 26 页。国际论坛2023 年第 4 期12（一）数字时代国际竞争的特征与本质近年来，数字科技、数字产业、数字经济、数字生活迎来蓬勃发展期，人类社会逐步向数字时代演进。1国际社会迎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变革与竞争期，国际竞争呈现出若干全新特征：其一，技术竞争激烈度上升。数字科技具有快速迭代性，以半导体摩尔定律为代表，其演变速度远非前两次工业革命技术变革所能企及，OpenAI 对GPT 模型的开发也验证了这一点，每一版 GPT 模型的性能进化往往都是指数级的。这也意味着，先发国家若能充分利用先发优势，将有可能长期保持领先姿态，后发国家则同样具备弯道赶超的可能性。2其二，技术竞争会诱发全方位竞争。数字科技已与 人类社会的生产生活方式深度互嵌，科技变革或迅速引起一系列的产业链、价值链调整，继而外溢到各个方面，从而助力国家在国际舞台上的飞跃性进步。3其三，竞争呈现全球性特征。数字时代创造了真正的全球经济，互联网、移动通信及智能翻译几乎已消弭所有沟通障碍，所有的跨国企业都有机会面对全球供应者与消费者，进而引发了更激烈的竞争。其四，竞争更关注数据与算法的战略性意义。产业数字化与数字产业化是数字经济的两大发展方向，其背后都离不开海量数据资源与算法，对于政府部门或者产业部门而言，大数量、高质量的数据加先进的算法，使得政府、企业、社会组织能够挖掘更多的深层信息与逻辑，继而规避风险、激发创新并有效提升生产效率。其五，竞争的根本落脚点是人才竞争。与传统产业技能工人相比，数字产业的人力资源供应有其独特性。数字科技人才具有多重身份，他们既是高学历脑力劳动者，也是数字产业工人，同时又属于中高收入群体，这就意味着社会需要耗费更多的资源去保障人才培养与可持续供应。其六，竞争失败的代价极高。数字科技与数字经济已经广泛嵌入人类社会，一旦竞争失败，参与者不仅会失去转型发展的关键机遇，还可能在数字安全、数字主权等问题上面临极其不利的弱势地位。4数字时代国际竞争的诸多新特征实质上决定了竞争的根本主角并非科技研发机构或跨国公司，而是民族国家。无论是研发资助、大数据调用与算法治理，还是产业链1 薛晓源、刘兴华：数字全球化、数字风险与全球数字治理，东北亚论坛 2022年第3期，第3页。2 阎学通：数字时代的中美战略竞争，世界政治研究2019 年第 2 辑，第 67 页。3 梁正、李瑞：数字时代的技术经济新范式及全球竞争新格局，科技导报2020 年第 14 期，第 142144 页。4 孙学峰：数字技术创新与国际战略竞争，外交评论2023 年第 1 期，第 5477 页。ChatGPT 与数字时代的国际竞争13部署与人才培养，难以想象没有民族国家及其代表者政府权力的主导。1更重要的问题在于，数字时代的国际竞争较之以往旧时代似乎更显残酷，跻身竞争队伍前列的难度更大，竞争失败的代价也更高。因此，数字时代的国际竞争必须是由国家参与的竞争。实际上，大国正在主导这场竞争，它们全力支持数字科技研发并加速建设数字基础设施，力争获得更多优势，从而确保本国在国际政治经济格局中的权力与地位。2有研究指出，美国、中国、欧盟是数字时代开展战略竞争的三巨头，3包括俄罗斯、英国、日本、韩国、印度、新西兰、新加坡等在内的数字经济大国或强国也在寻找适合于自己的竞争场域与目标，其他诸多发展中国家也希望在全球数字竞合秩序中发出自己的声音以更好地维护本国利益。4在这个关键的时代背景下，ChatGPT 与 OpenAI的强势崛起具有强烈的大国战略竞争意味，即 ChatGPT 及其背后的人工智能科技不仅凸显美国的数字科技霸主地位，也为美国的霸权优势地位服务。因此，ChatGPT 及其背后的人工智能竞赛既是数字时代国际竞争的最新体现，也必然在多方面冲击现有国际竞争态势。（二）强化各国内政外交不确定性当下，ChatGPT 及 OpenAI 除在技术层面存在安全性与准确性等质疑外，在伦理、社会、政治层面甚至暗藏更大风险。于世界各国而言，无论是内部发展，还是对外关系，都有可能因 ChatGPT 及人工智能科技的扩张而受到直接或间接影响。在社会秩序稳定层面，ChatGPT 与生成式人工智能的伦理风险或加剧社会困境。ChatGPT 及 OpenAI 始终难以解决自己产品背后的伦理与意识形态问题。譬如，GPT模型背后的算法属于典型的“黑箱”技术，其对数据材料的预学习范围已完全超出人1 数字时代的国际竞争中，数据与算法问题愈发突出，与国家安全、经济发展、社会稳定几乎密不可分，各国对此均抱以高度警惕与忧虑。ChatGPT 及其所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发展，在本质上也属于数据与算法问题。有关讨论参见姚璐、何佳丽：全球数字治理在国家安全中的多重作用，现代国际关系2021 年第 9 期；第 2853 页；阙天舒、王子玥：数字经济时代的全球数据安全治理与中国策略，国际安全研究2022 年第 1 期，第 130154 页；张涛、余丽：算法在国际政治中的“非中性作用”，国际论坛2022 年第 5 期，第 4157 页；徐偲骕：数据坐稳第五大生产要素了吗？警惕数字经济的“波兰尼时刻”，文化纵横2022 年第 4 期，第 130138 页。2 沈逸：构建数字时代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人民论坛学术前沿 2023年第4期，第4860页。3 张蕴洁等：中美欧国际数字治理格局比较研究及建议，中国科学院院刊2022 年第 10 期，第 13861399 页。4 戚凯、周祉含：全球数字治理：发展、困境与中国角色，国际问题研究2022 年第 6 期，第4764 页。国际论坛2023 年第 4 期14类个体精力的水平。当 ChatGPT 出现莫名其妙的暴力、种族歧视、仇恨等不良表现时，OpenAI 的技术人员只能进行应激性、针对性修补，却无法完全知悉其背后的逻辑漏洞。同时，ChatGPT 也被发现存在明显的意识形态偏见。譬如，测试者报告其对拜登与特朗普两位美国总统的描述展现出了强烈的好恶区别。1另外，GPT-3 模型的预学习数据量已达到 54TB，约等于 2.25 亿本小型平装书，这意味着人类社会既有的知识尤其是几乎所有英文类知识，无论优劣善恶都可被 ChatGPT 毫无区分地吸纳。目前，ChatGPT 的伦理与道德“黑箱”或已成为等待开启的“潘多拉魔盒”。一旦 ChatGPT及其背后的商业力量、官方力量或黑客势力对其进行别有用心的改造与利用，人类在数字时代所面临的“信息茧房”“深度伪造”“混合战争”等问题或会更加严重，谣言煽动、意识形态冲突、种族歧视与仇恨思想蔓延、极端洗脑等重大社会性风险随时可能急剧升温。2在国家治理稳定层面，ChatGPT 与人工智能的快速扩张或造成结构性就业形态危机。ChatGPT 走红以来，除对其技术水平的讨论外，各界争论最激烈的就在于其是否会对人类就业构成重大挑战。2023 年 1 月末，联合国贸易与发展组织专门针对ChatGPT 现象指出，“聊天机器人有可能带来赢家和输家，并将影响蓝领和白领工人”。3 2023 年 3 月下旬，OpenAI 研究人员发布一篇研究报告，预估 ChatGPT 和使用该程序构建的未来应用或影响美国约 19%的工作岗位与其至少 50%的工作任务，及 80%美国劳动力与其至少 10%的工作任务。4在实际测试中，ChatGPT 确实在某些工作场合展现出极高能力，这很可能直接威胁到行政文员等工作岗位。目前看来，ChatGPT 的进一步演化与商业应用或催生人类社会在数字时代的第一波就业市场调整，从而对具体就业门类和个人形成巨大的转型阵痛，这种结构性冲击又必然会传1 Robert W.McGee,“Is ChatGPT Biased Against Conservatives?An Empirica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