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018 2023/1 中国是史学大国,有悠久的修史传统。所谓“左史记言,右史记事”,反映了周王朝及各封国的史官的分工。晋之董狐、齐之太史,则是春秋时期著名的史官,受到后世的敬仰。进入封建社会后,皇帝作为最高统治者,对史学的影响甚大。秦始皇时,令“史官非秦记皆烧之”;司马迁史记也是到汉宣帝时始“遂宣布焉”;而班固得以修成汉书,也是受到汉明帝之诏才得以实现;继而,汉献帝因汉书“文繁难省”,命荀悦撰汉纪;梁武帝敕群臣修通史;北齐文宣帝高洋命魏收修魏书;等等。以上诸多史著的修撰、史家的命运都是出自皇帝的意旨。但这些意旨大多没有明确的文字记载流传下来。就目前所见,中国历史上较完整且流传至今的第一道皇帝
2、修史诏书,当是唐高祖李渊于武德五年(622年)的命萧等修六代史诏,距今已有1400多年,在中国古代史学上,这也是一篇重要的史学文献。令狐德棻修史之议的卓识令狐德是唐初著名史学家,被当代学人誉为“唐代史学的开山”。他是第一个向唐高祖提出修撰前朝史建议的史学家。旧唐书本传称:“武德已来创修撰之源,自德始也。”(旧唐书令狐德棻传)这个评价,应当说是十分中肯的。令狐德是一位有使命感与责任感的史学家。他在青年时期因“博涉经史,早知名”,但“以世乱不就职”为由,拒绝在隋炀帝大业末年入仕。直到唐高祖武德元年(618年)始出仕,任起居舍人。他敏锐地认识到,新皇朝建立之初,亟须收集全国各地的图书,以免战乱造成中
3、国历史上最早的皇帝修史诏书唐高祖李渊命萧等修六代史诏操宇晴 唐大诏令集命萧瑀等修六代史诏书影 019 百 家 纵 横 经籍的大量散佚。因此,他向唐高祖奏请“购募遗书,重加钱帛,增置楷书,令缮写”。建议得到唐高祖批准,经过数年的努力,“群书略备”。这为后来的修史工作做了充分的文献准备。在此基础上,武德四年(621年),令狐德进一步向唐高祖提出修前代史的建议,他说:“窃见近代已来,多无正史,梁、陈及齐(按:指北齐),犹有文籍。至周、隋遭大业离乱,多有遗阙。当今耳目犹接,尚有可凭,如更十数年后,恐事迹湮没。陛下既受禅于隋,复承周氏历数,国家二祖功业,并在周时。如文史不存,何以贻鉴今古?如臣愚见,并请
4、修之。”(旧唐书令狐德棻传)这一段话,首先指出“近代”正史纂修方面的缺憾。其次认为修前朝史宜尽早着手,现在修纂梁、陈、齐、周、隋各史尚有文集、口耳相传的历史等为依据,再晚就会“事迹湮没”。同时还强调唐皇朝承周、隋而来,当为之修史,以“贻鉴今古”。令狐德提出的建议,既指出了修史的必要性和重要性,也强调了修史的紧迫性,反映了他在史学上的卓识,不愧是“唐代史学的开山”。修六代史诏的宏大气势唐高祖采纳了令狐德的修史建议,他在武德五年(622年)下达了目前所知中国历史上第一道修史诏书,即命萧等修六代史诏(以下简称修六代史诏)。诏文包含四个方面内容:第一,明确指出史学的社会功用。诏书写道:“经典序言,史官
5、纪事,考论得失,究尽变通,所以裁成义类,惩恶劝善,多识前古,贻鉴将来。”(唐大诏令集命萧瑀等修六代史诏)在唐高祖以前,有不少史家论史学的功用,但这是第一次在皇帝诏书里强调史书具有认识历史、惩恶劝善、“贻鉴将来”的社会功用,把史学对过去、现在、未来的影响都讲到了,这一见识具有重要意义。第二,强调修撰前代史的必要性。在唐高祖看来,朝代史的谱系是“伏牺以降,周秦斯及,两汉继绪,三国并命。迄于晋宋,载籍备焉”(同上),这是对既有史书所说的,上起传说的伏牺,下迄南朝刘宋。在此基础上,进而指出:“自有晋南徙,魏乘机运,周隋禅代。历世相仍,梁氏称邦,跨据淮海,齐迁龟鼎,陈建皇宗,莫不自命正朔,绵历岁祀,各殊
6、徽号,删定礼仪。至于发迹开基,受终告代,嘉谋善政,名臣奇士,立言著绩,无乏于时。”(同上)这是肯定东晋建立时,北魏发展起来,其后有周、隋的“禅代”,南朝则有齐、梁、陈的相继。这些朝代,都有许多可以记载的事迹!可见,肯定此前历朝历史功绩,正是修前代史的重要原因。诏 020 2023/1 文还强调唐高祖本人在修史上的历史责任:“朕握图御宇,长世字民,方立典谟,永垂宪则,顾彼湮落,用深轸悼,有怀撰录,实资良直。”(同上)上文讲到最高统治者对修史的关注和重视。而李渊的这些认识,进一步表明最高统治者有一种担心历史撰述被中断的忧虑,反映历史撰述活动本身所具有的责任感,这正是中国史学的优良传统之一。第三,关
7、于此次修前代各史人员的任命。中书令萧、给事中王敬业、著作郎殷闻礼修“魏史”;侍中陈叔达、秘书丞令狐德、太史令唐俭修“周史”;兼中书令封德彝、中书舍人颜师古修“隋史”;大理卿崔善为、中书舍人孔绍安、太子洗马萧德言修“梁史”;太子詹事裴矩、兼吏部郎中祖孝孙、前秘书丞魏徵修“齐史”;秘书监窦、给事中欧阳询、秦王文学姚思廉修“陈史”。第四,提出了修撰前朝史的原则:“务加详核,博采旧闻。义在不刊,书法无隐。”(同上)这是要求史官当认真辨析历史文献,直书其事。“书法不隐”这一史学优良传统,首次写入皇帝修史诏书,这是从国家层面上,对史学的求真做出明确的要求。史学活动中有种种曲笔污史的现象是毋庸讳言的。唐代史
8、家刘知撰写的史通一书,其中专设直书曲笔两篇,对史学活动中敢于坚持直书的史学家给予高度赞扬,而对史学活动中种种曲笔污史的现象予以痛斥。当然,皇帝的不当干预也易造成“曲笔”现象的出现。但不可否认的是,最高统治者在修史诏书中强调“书法无隐”原则,为正直史家坚持“直书”提供了政治上的依据,对维护中国史学求真品格具有重要价值。唐高祖在位时期,由于当时天下初定,政局尚未安定以及修史人员相继调离或离世,未能完成修史工作。后来,到贞观三年(629年),唐太宗再次敕令修撰前朝史,循着唐高祖制定的基本原则,并作一定调整(因“魏史”还有北齐魏收所撰魏书和隋朝魏澹所撰魏书,众议以为不必再修),最终于贞观十年(636年
9、)修成梁书 陈书 北齐书 北周书 隋书“五代史”。唐高祖时期修撰“六代史”的计划,虽为未竟之业,但是作为第一道修史诏书的修六代史诏及其所确立的宏大修史气势,具有重要的史学价值和深远的历史影响。修六代史诏 的史学价值与历史影响在中国史学史上,唐高祖的修六代史诏,是一篇重要的历史文献。它在多方面对中国史学的发展起到积极的推动作用。为唐初修撰前代史创立了宏大格局。在令狐德的建议下,唐高祖赞同修撰梁、陈、魏、齐、周、隋各史,而 021 百 家 纵 横 不是把眼光仅仅局限于北周和隋朝的历史。在此之前,还没有哪一个皇朝在同一时间分别修撰几个朝代的历史。这既显示了唐高祖开阔的眼界和宏大的气魄,也反映了大一统
10、皇朝的时代要求。唐高祖修六代史诏开创了宏大的修史格局,为以后的“唐修八史”(梁、陈、齐、周、隋“五代史”,以及晋书和南史 北史)奠定了基础。对以后历代皇朝修撰前朝史产生了重要影响。唐高祖颁布修六代史诏,为的是避免前朝史事迹湮没,发挥史学“贻鉴将来”的作用。一方面,是从朝廷(官方层面)上,开创了新皇朝为前一皇朝修史的传统。另一方面,明确了皇帝在修前朝史方面的历史责任。这些都为后来的历朝统治者所继承,每在新皇朝建立伊始,皇帝即令修撰前一皇朝正史,这成为中国史学的一大特点。此后,宋太祖开宝六年(973年)颁布修五代史诏。元世祖中统二年(1261年),元世祖接受大臣王鹗的建议,诏命修辽、金二史;宋亡之
11、后,又有“通修三史”之命。但因在正统观念上一时未能取得一致看法,元初至元中期三史的纂修未能取得具体成果,不过也清晰地反映了蒙古族贵族统治者对中原皇朝修史传统的继承。直到元末顺帝下达修三史诏,确立了总的修史原则和具体措施。至正三年四年(13431344年),辽、金、宋三史先后修成,成为唐修八史后又一重大修史活动。明太祖洪武元年(1368年)颁布修元史诏,强调“元虽亡,国事当记载,况史纪成败,示惩劝”。清顺治二年(1645年)诏修明史,历康熙、雍正、乾隆三朝,至乾隆四年(1739年)成书。这些修史诏书提出的修史观念同唐高祖修六代史诏一脉相承,也都为修史工作做了具体部署,并取得了重要成就。可见唐高祖
12、修史诏对后来皇帝修前朝史诏书的深远影响,中国史学的连续性发展与此当有密切关系。正确对待少数民族为主所建皇朝的历史,对民族交融和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发展有积极影响。值得注意的是,令狐德的修史建议中,只提梁、陈、齐、周、隋“五代史”,而李渊的诏书中增加魏史,可见他对鲜卑拓跋部贵族为主建立北魏的历史同上述“五代史”是同等看待的。修六代史诏中指出北朝魏、周,南朝梁、齐、陈,以及隋朝,都“自命正朔”。唐高祖不仅平等地看待各族统治者建立的政权,对各朝的历史也给予正面的评价,显示了大一统的历史条件下,最高统治者开阔的历史胸襟。这种进步的民族观和历史观,是在重建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历史条件下形成的,也进一步推动了民族间的融合和统一的多民族国家的发展。作者单位:北京市社会科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