协商与扩展：胡彬夏与《妇女杂志》新女性话语建构_凌菁.pdf

传媒论坛2023年第4期（总第124期）胡彬夏是我国近代著名的女报人。戈公振在中国报学史中指出：“女子之服务于报界，我国以裘毓芳为最早。次之，则为陈撷芬女士与胡彬夏女士。”1胡彬夏是我国最早一批受到西方文化熏染的知识女性之一，1915年12月受聘于妇女杂志担任主编。她用实用主义的思想办刊，着眼于女性当下的生活，调和了传统与现代、家庭与社会两者之间矛盾，以协商与拓展的话语策略言说女性，以唤起女性的主体意识。一、杂志话语策略的转变：从保守到实用1915年1月5日，妇女杂志由商务印书馆创办。在创刊之初，正值袁世凯复辟帝制，出版与言论活动日益收紧。妇女杂志的主编王蕴章作为旧文人，在舆论压力下，顺应时代之势，选择了一条传统保守的编辑思路来规避政治。他站在旧文化的立场上，宣扬传统的贤妻良母主义，推崇封建贞妇观念，使女性又重新落入传统文化的藩篱中。1915年12月，胡彬夏以知识新女性加入妇女杂志担任主编，成为妇女杂志第一位女性主编。胡彬夏既受过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接受过国内新式教育，又受到西方文化的洗礼，特别是深受美国实用主义思想的影响。在残酷的政治现实与激进的女权思想之间，胡彬夏改变以往保守的做法，在坚守传播女性声音的同时，以协商的姿态，用实用主义的方式走一条渐进改良之路。胡彬夏主张“有用即真理”，批判传统形而上学，强调个体积极务实的行为方式、个人能力的发挥和以人为本的生活态度。实用主义思想使胡彬夏重新思索中国女性解放的问题。她认为激进空洞的口号并不能唤起女性的觉醒，应着眼于女性自身，在日常生活实践中改变自己，“以为吾妇女欲见重于人，必先为家国社会有所兴作焉”。2胡彬夏在主持妇女杂志期间，把实用主义思想运用在办刊实践活动中。在主编的第1期妇女杂志“社说”栏目中，胡彬夏发表二十世纪之新女子一文，从实用主义的角度探讨女性于家庭与社会的效用，指出“之志愿皆在于致用”，女子“或在家庭操作，或在社会劳碌，其间接或直接影响，皆在乎益世助人”。3她提出女性要学习科学文化知识，成为具有独立生活能力的人，把自己所学的运用到家庭或社会各个领域，尽所能发挥自己的作用，以在家庭和社会等多个场域去追寻和实现女性的自我价值。胡彬夏选择实用主义的编辑方针，既是对激烈政治斗争的规避，又是对以前保守思想的反拨，以一种渐进改良的方式去凸显女性在家庭和社会中的价值。二、调整栏目以拓展女性话语空间胡彬夏调整杂志的定位，把以前的“名著”“译海”“文作者简介：凌菁，中南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副教授，博士，研究方向：性别与传播。基金项目：2021年湖南省妇女理论与实践研究课题“自媒体中女性形象自塑视角下女性价值观的重构研究”（项目编号：21YB03）的阶段性成果之一，2022年湖南省社会科学成果评审委员会课题“新技术赋权下的性别数字鸿沟研究”（项目编号：XSP22YBC465）的阶段性成果之一。协商与扩展：胡彬夏与妇女杂志新女性话语建构凌菁摘要：妇女杂志于1915年在上海创刊，被称为“中国妇女报刊史上第一份历史最久的大型刊物”。妇女杂志主编胡彬夏坚守女性立场，将女性主义的思想融入杂志的编辑过程，站在女性的立场上，以女性主义的思想去引导女性，同时又以与现实协商的态度，以家庭为中心，倡导实用思想，把家庭与国家兴亡联系起来，拓展当时女性的话语空间，建构了新的女性话语，唤醒了女性的自我意识。关键词：女性主义；胡彬夏；女性话语；妇女杂志中图分类号：G210.9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2096-5079（2023）4-0038-03传媒观察38传媒论坛传媒论坛2023年第4期（总第124期）苑”三个栏目整合为“文苑”，把“论说”改为“社说”，以社论的形式，增强了杂志对女性的指导功能。删减了“美术”“女学商榷”“调查”等专栏，胡彬夏认为探讨“要不要兴女学”问题已无意义，而是要把重点放到如何兴女学以及女学的具体内容上。为了唤起女性的自我意识，胡彬夏对杂志栏目和内容进行调整，把妇女杂志从一份女性家庭刊物变为女性论坛的公共空间。初创的妇女杂志共有15个栏目，分别为“图画”“论说”“学艺”“家政”“女学商榷”“名著”“小说”“译海”“文苑”“美术”“杂俎”“调查”“余兴”“补白”“附录”等，是一份典型的知识性、趣味性、文学性较强的家庭刊物。在此基础上，杂志增设了“中外大事记”“记述”“国文范作”等栏目。“中外大事记”介绍国内外发生的重大时事，让女性了解国内外政治、经济、战争等领域最新动态，以拓展女性的见闻和学识。胡彬夏认为“拘谨一隅，难识天下情势”,博闻“能使人见到人所不能见到者，并做到其所见到者”。4“记述门”和“国文范作”主要以刊登女性自己撰写的文章为主，以女性的视角来观察自身、社会和世界，讲述女性的独有生活经验。扩充了原有栏目“家政”和“学艺”的内容，从家庭教育、饮食卫生、健康疾病、美容装饰等生活常识延伸到天文、地理、森林、矿物、财政、政治、法律、教育、心理、哲学等科目，培养女性的科学意识和理性意识。三、建构新女性话语妇女杂志创办之初，主要登载休闲、消遣之类的闺阁文学，塑造符合男性期待的女性形象，贤妻良母和道德模范成为杂志推崇的女性形象。胡彬夏主持后，针对社会对女性提出的两大质疑：“女德”的失范和知识水平偏低，从女性自身着手，重构二十世纪女性新形象，从女性的生存空间家庭为起点，提出“改良家庭”，通过女性在家庭角色的转化和家庭功能的变化来实现女性的自我价值。（一）修正“贤母良妻”话语传统的“贤母良妻”是以男性的评价标准为中心来建构的，女性要以三从四德为道德规训，这形成了男尊女卑的家庭结构，女性依附于男性，没有独立的人格。胡彬夏指出今之提倡的“贤母良妻”不同于过去，并从三个方面来思考“贤母良妻”，一是认为“贤母良妻”的内涵一直以来被忽视，没有深入探讨，只是作为一个空洞口号存在。“取贤母良妻作为妇女之矜式，自以为得其道矣，实犹未必。”二是认为“贤母良妻”没有固定的评价标准。关于贤良的标准是不断变化的，“昔之贤母良妻，今或不复以为贤良；今之贤母良妻，后或不复以为贤良。此进化之证也”5。三是认为传统“贤母良妻”的思想对时代的影响仍然很深远。胡彬夏对传统的“贤母良妻”进行修正，认为真正的“贤母良妻”是以女性自身为立足点，通过教育，培养女子独立思考的能力和自我意识，在家庭中不再充当男人的附属品，而是扮演治家者和管理者的角色，“全权操诸于妇女手中”，6女性在继承传统“相夫教子”角色的同时，承担起建设现代家庭的功能。（二）拓展“女性国民”话语“女国民”这一概念是在国家民族危机的语境下提出，认为女性也应该和男性一样承担起国家民族复兴的责任，强调的是女性作为社会主体的公民身份，女性自身的特质在“女国民”这一身份下被遮蔽。胡彬夏对女子在社会中的角色重新思考，在“女国民”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和丰富女性的角色。胡彬夏把女性的家庭角色、职业角色和公民角色三者结合起来，塑造“二十世纪之新女子”形象。胡彬夏认为“二十世纪之新女子”要具备三方面的能力：“一曰学问高深，自居谦逊；二曰圆通广达，无所不能；三曰展发智能，益世助人。窃以为必具此三者，始为二十世纪之新女子，缺一不可。”7胡彬夏在妇女杂志上展现国内外各种女性新形象，有女学生、女教育家、女警察、女工、主妇、爱国女性等，表现了女性在社会各个领域的才华和能力。如杭县徐新华女士遗画等表现女子的绘画才能，美国女教育家密里来恩传等表现女性知识分子的形象，英国兵工厂之女工一图表现女工劳作的场景。（三）建构“新式家庭”话语家庭的社会功能长期被忽视，女性在家庭中的价值得不到社会的认同。胡彬夏在妇女杂志的“社说”栏目上发表多篇文章，重新定义家庭在社会中的角色。她认为：“举四千万家庭，使皆成良善之家庭，此一极伟大之事业也。”8国家弊病的祸根深植于家庭，提出“改良家庭，即是整顿社会”，9要求从居住环境、生活习惯、育儿等方面入手，通过改变家庭的面貌来变革社会的弊端。胡彬夏指出家庭是培育新国民的重要场域，“若家庭之自立，则能整理家政，教育子女，斯即自立矣”。10胡彬夏在“社说”栏连载蒙得梭利教育法，传授科学育儿的知识，培养儿童独立的能力。此外，家庭还是提升女性自身修养和能力的最好场域。胡彬夏在美国家庭一文中详细地阐述了建设家庭对女性的意义，认为：“主妇者，家庭之公仆也，而家庭又为其自身之转化。”11胡彬夏提倡家政学堂，认为“家政之于教育，犹教育之于政治”，家政学堂包括德育、知育和体育三方面内容，通传媒观察39传媒论坛2023年第4期（总第124期）过治家之道的学习来改良家庭，以达到改革社会，推动社会和国家发展的目标。“家政门”栏目除了刊登家庭生活知识外，还探讨母爱、母教、社交等问题，如旧式女子与新式女子母爱与父爱自然之母教等，以提升女性对自身的认识，传授治家之道的知识。胡彬夏把“改造家庭”当成另一种参与政治的方式，以生活政治式的启蒙话语调适了女性话语与民族国家话语之间的矛盾，消解了男性与女性对立紧张的关系，并以家庭功能的社会化来肯定女性的自身价值。四、开启女性的自我言说妇女杂志创办初期虽然是一份以女性为阅读对象的杂志，但主编多为男性，杂志上呈现的多是男性的声音，女性的内心需求被忽视。胡彬夏认为如果女子能够提倡教育主义，编辑教育用书，必能合乎女子的心理，“除非妇女自行解决，终多隔膜”。12（一）选择女性独特经验的言说胡彬夏通过“记述门”和“国文范作”两个栏目，来刊载女性的文章，并标明作者的性别身份，展开女性的自我言说。在“记述门”栏目里，女性以随笔、散文或杂记的形式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如我之求学生活一文，黄佩珍讲述了自己在求学的过程中目睹的教育问题，提出人人都有求学的权利。南游日记是余佩皋女士以日记的形式记录她南游期间的见闻。“国文范作”栏目主要登载女学生的国文习作。胡彬夏主持妇女杂志期间，鼓励普通女性读者向杂志积极投稿，一年之内共刊登了171篇“国文范作”。另外她还采用“本社悬赏”的方式鼓励女性投稿，主张女性以书写的形式言说女性的独特经验，激发女性的主体意识，同时又为女性赢得经济独立开辟了一条新的路径。（二）构筑女性言论公共领域以对话的方式讨论女性话题，让杂志成为女性交换意见的公共场域。在第2卷第4期，胡彬夏新增“通信”一栏，“为妇女研究妇女问题之篇页，并作妇女解决妇女问题之准备”。她认为“通信”一栏可以成为海内外妇女与本社交换意见的机关。13妇女之间以书信的方式自由谈心，相互倾听对方内心的真实想法，讨论女性自己的问题。在与施淑仪女士的通信中，胡彬夏与其共同探讨新时代“贤母良妻”的含义及妾妇教育的问题。“通信”通过读者询问，编者回复的形式，加强读者与编辑之间的互动，成为联结读者、作者、编辑三者之间的情感纽带。以社说的形式指导女性。胡彬夏十分重视杂志对女性的引导功能，把“论说”改为“社说”，每期只刊登一篇社论，旗帜鲜明地表明杂志在女性问题上的立场，以凝聚共识。胡彬夏在主持期间，共撰写了9篇社论文章，提出女子应具备“新才能观”“新道德观”“新家庭观”“新教育观”“新生利观”等，通过生活政治化的转换来为社会服务，实现女性的自我价值。在胡彬夏的呼吁下，女性开始关注自身，主动加入女性问题的讨论中来，家庭与社会问题成为当时社会关注的焦点之一。妇女杂志的女性声音浮出历史地表，读者的性别结构发生了变化，女性读者的数量不断增加。五、结语胡彬夏主持妇女杂志期间，激进的女权主义思想在现实中受挫，不仅遭到男性同盟者的反感，也使女性自身陷入彷徨与迷茫之中，落入孤立无援或男权社会新的藩篱中。胡彬夏选择了一种温和稳健的话语方式来抵制男权中心主义，以女性的生存场域家庭为改革原点，强调现代家庭在国家现代化进程中的基础作用，重新确立女性在家庭的主体地位，建构新的贤妻良母形象，并把视角从家庭延伸到社会，关注社会现实和女性自身的关系，重建传统的性别关系，解构了家庭与社会的对立关系。胡彬夏以实用主义的思想，在传统与现代之间选择了一条生活政治化之路以实现女性的自我身份认同，这既是对现实的一种妥协，也是对传统的一种抵抗。参考文献：1戈公振.中国报学史M.北京：中国和平出版社,2014：138.2彬夏.何者为吾妇女今后五十年内之职务J.妇女杂志,1916（6）.3朱胡彬夏.二十世纪之新女子J.妇女杂志,1916（1）.4彬夏.基础之基础J.妇女杂志,1916（8）.5节录施淑仪女士来书，节录复施淑仪女士书J.妇女杂志,1916（4）.6彬夏.何者为吾妇女今后五十年内之职务J.妇女杂志,1916（6）.7朱胡彬夏.二十世纪之新女子J.妇女杂志,1916（1）.8彬夏.基础之基础J.妇女杂志,1916（8）.9彬夏.何者为吾妇女今后五十年内之职务J.妇女杂志,1916（6）.10无锡胡彬夏女士天足社演说稿J.女子世界,1907(4、5合期):12212411彬夏.美国家庭J.妇女杂志,1916（2）.1213节录施淑仪女士来书，节录复施淑仪女士书J.妇女杂志,1916（4）.传媒观察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