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江安方言“伙”的多功能性及语法化路径分析_付林.pdf

讨论与争鸣1202023年第1期（总第325期）四川江安方言“伙”的 多功能性及语法化路径分析付 林 张 超【提 要】汉语中的“伙”是一个多功能词，各功能之间的演化路径有四条。整体上看，“伙”从“火”开始，在转喻机制作用下，语义逐渐泛化、虚化，新的语法功能相继出现，总体上符合语法化的单向性原则。【关键词】四川江安方言 多功能词“伙”系 语法化结合四川江安方言用例和历代文献来看，汉语中的“伙”是一个多功能词，有燃烧光焰义名词、军队编制单位义名词、群体义名词、复数标记、类属义名词词缀、集合量词、群聚义动词、与事介词等功能。这些功能是历时发展的结果，相互之间形成发展链条。目前还未见有文献对“伙”的这些功能及演变关系进行深入研究。本文结合历代文献和现代四川江安方言综合分析发现，汉语中的“伙”大致有四条语法化路径。第一条：燃烧光焰义名词“火”军队编制单位义名词“火”群体义名词“伙（夥）”复数标记“伙”类属义名词词缀“伙”。第二条：军队编制单位义名词“火”饭食义名词语素“伙”。第三条：群体义名词“伙”集合量词“伙”。第四条：群体义名词“伙”群聚义动词“伙”与事介词“伙”。“伙”的复数标记、类属义名词词缀、集合量词、动词、与事介词等功能，均直接或间接源自“群体义名词”功能。以下具体讨论四川江安方言中“伙”的多功能及语法化。一、江安方言中“伙”的多功能性江安，隶属于四川省宜宾市，位于四川盆地南缘，地处紧邻泸州、自贡两市。据曹志耘（2008）中国语言地图集,江安方言属于北方方言区西南官话西蜀方言片岷赤小片。江安方言中的“伙”是一个多功能成分，具有名词语素、名词后缀、动词、介词、量词等语法功能。（一）“伙”充当饭食义名词语素江安方言的“伙”可以表达饭食义，这个意义的“伙”一般不能独立成词，往往作为词根构成与饭食有关的词，如“伙食”“伙夫”等。这与普通话的“伙”一致。当然，江安方言表示饭食义的“伙”也有普通话所没有的用法，如构成“包伙”这样的动词。以下略举几例：（1）今天伙食看起还可以噻。（2）以前我们单位上那些伙夫，个个做饭好得很。（3）要包伙可以要开钱。（二）“伙”充当群体义名词语素江安方言中的“伙”，也和普通话一样，可以表示群体义，一般以词根形式存在，构成“伙伴”“同伙”“大伙儿”等词。例如：（4）我不像那些伙伴儿，只晓得找钱。（5）他们是同伙。（6）大伙儿在马路边边等会儿。（三）“伙”充当类属义名词词缀在江安方言中，“伙”可以作名词后缀，构成“X 伙”结构形式的名词，表示某类人，如“学生伙”“姑娘伙”“娃娃伙”等，这类词中的“伙”具有突显群体共性特征作用，比如“学生伙”强调“学生”群体的共性特征，“姑娘伙”强调“姑娘”群体的共性特征，“娃娃伙”，强调“娃娃”群体的共性特征，“婆娘伙”强调已婚妇女的共性特征。这类词语往往用于带有评价意义的句子。例如：（7）学生娃娃就要有学生娃娃的样子，你DOI:10.14014/11-2597/g2.2023.01.002讨论与争鸣 1212023年第1期（总第325期）看那群学生伙，像啥子样子嘛。（8）姑娘伙不像男娃娃，做事说话都要晓得分寸，懂得礼貌。（9）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不可能是娃娃伙做的，绝对是那些二流子伙起干的。上述例句中，值得注意的是，名词词缀“伙”在意义上与“们”“些”相似。覃州(2018)成都方言常用名词性后缀研究将名词后缀“伙”与后缀“些”“们”作了对比，在使用范围、感情色彩，都做了大致对比区分。江安方言与成都方言在这点上基本一致，在此不再过多赘述。（四）“伙”充当群聚义动词，表示与他人成为群体江安方言中，“伙”也具有动词功能，表示与他人关系亲密，成为一个群体。例如：（10）你伙人家婆娘，影响人家家庭关系，要着打的哟。这个动词“伙”一般要带动态助词“着、起、倒”构成“伙倒、伙起、伙着”等后再充当述语。可带宾语、否定状语、时间状语、方式状语等。例如：（11）他伙着他妹妹一下吃归一嘞。带宾语动词“伙”带动态助词后，可以受否定副词修饰。例如：（12）你们不要伙倒一堆，分散开来。（带否定状语）动词“伙”带动态助词后，可以带时间状语。例如：（13）这些二流子，一天到黑，天天 伙起正事做不到。（带时间状语）动词“伙”带动态助词后，也可以带方式状语。例如：（14）这个 拿黄瓜 伙起炖的，耙完了，你吃试嘛。（带方式状语）(五）“伙”作伴随义与事介词江安方言中，“伙”也可以充当与事介词，表达伴随义。例如：（15）你摆我来伙你游一天，我的连儿杆这歇痛完家的。（16）照你的说法，她伙你读一个学校？（17）我也没得啷心思伙你谈了。（18）我都七老八十的人了，还伙你开这种玩笑嚜？以上例句中的“伙”所在的小句结构都是“伙NP+VP”，我们判定这个“伙”为介词。郭锐（2002）指出，介词是“饰词性结构”，“放在一个实词性成分前面构成介词结构,直接做状语”，“部分放在谓词性成分后面做时地补语”。以上例句中的“伙”，根据句子语境不难理解，都具有修饰功能，都是作 VP成分的状语，所以应当定性为介词。根据李炜修订的汉语与事系统（2015），江安方言介词“伙”是与事介词，表达相与关系。与“和、跟、同”等介词可互换。（六)“伙”作集合量词，用于计量群体在江安方言中，“伙”也具有量词功能，常用于某些人员群体，带有贬义色彩。在形式上有“数词+伙+NP”和“指示代词+伙+NP”两种。例如：（19）他们就是一伙土匪，一伙没得出息的东西，经得起啥子事变。（20）你看，那伙日龙宝。二、江安方言“伙”语法化路径从历时角度研究，勾勒其语法语义演变路程，更能全方面描写江安方言词“伙”。语言成分的多功能性是历时演变的产物。一个语言成分在历时过程中先后产生各种意义或功能，如果这些意义或功能并存于某个共时层面，该语言成分就会呈现多功能性(吴福祥，2009)。据此可以推测，四川江安方言中“伙”的不同语法功能应该是历时演变的结果。结合历代文献来看，我们认为，“伙”的语法化路径有以下四条。（一）燃烧光焰义名词“火”军队编制单位义名词“火”群体义名词“伙（夥）”复数标记“伙”类属义名词词缀“伙”据考证，“伙”起源于“火”。现代汉语词典（第 7 版）查阅可知，“火”本义为物体燃烧时发出的光和焰。六稻豹稻：“太微号相知，令之灭火，鼓音皆止。”说文解字：“燬也。南方之行，炎而上。象形。”后来因军人围火吃饭，每十人共一个锅灶烧火煮饭，“火”进一步引申，成为中国古代军队兵制单位。新讨论与争鸣1222023年第1期（总第325期）唐书兵志“十人为火，火有长”。军队中同一火吃饭的人为一个兵制单位，可称为“火伍”，这个意义在唐宋文献中仍然可以见到。例如：（21）顾叱左右曰：“皆解甲，散还火伍中”（唐柳宗元段太尉逸事状）（22）事始，则火伍中人来，占事悉验，俄而里巷皆知，既而公卿之家呼召相继。（宋代张师正括异制卷八）同一个“火”中的士兵，可称为“火伴”。“火伴”在唐宋时期已发生泛化，可指一般性的群体成员，“火（伙）”也相应地泛化为表示一般性的多人群体的名词。例如：（23）出门求火伴，入门辭父兄。（全唐诗估客乐)（24）火伴相勒缚，卖假莫卖诚。（乐府诗集同前）意义泛化后的“火”后来字形上写作“夥”。“夥”是形声字，本义为“盛多”，昭明文选第八：“鱼鳖讙声，万物众夥。善曰：小雅曰：夥，多也。”大致在魏晋时期，表“多”义的“夥”被借来表示“火”分化出的“多人群体”义项。张相（1955）诗词曲语词汇释：“火，即夥也。古曰火伴，今曰夥伴”。可见，泛化为多人群体义的“火”，字形上变成了“夥”，所以“火伴”，后来写作“夥伴”。“夥”在唐及以后的文献中又有写作“伙”的情况，20 世纪，并“伙”被定性为“夥”的简化字形。可见，历代文献中，“火”“夥”“伙”在表示“群体义”时，本质为同一个词，本文后文论述中概以“伙”来表示。“伙”作为表示群体的名词，继续发展出了复数标记功能，常以“NP 伙”的结构形式出现。这在元代及以后的文献中可看到相关用例。例如：（25）当了副会长，才凭他的力量，把上下几堂兄弟伙召集拢来，大家演说了一番。（李劼人大波）（26）码头上哥弟伙，说老实话，谁怕惹洋人吗？（死水微澜）例（25）中的“兄弟伙”相当于“兄弟们”，例（26）中的“哥弟伙”相当于“哥弟们”。可见，“伙”至此从元代起，便有了复数标记的功能。复数标记“伙”构成的“NP伙”进一步泛化，意义进一步虚化，“伙”就成了表类属义的名词后缀，这在明代文献中已有用例。例如：（27）后来，老狄婆子故后，这两个婆娘伙买了一盘纸，齐去吊孝。（醒世姻缘传）例（27）“婆娘伙”中的“伙”既表示复数义，也表示类属义。在当代四川江安方言中，作为类属义词缀的“伙”比较常见。例如：（28）姑娘伙，做事情文雅一点。（29）娃儿伙要有礼貌。上例中的“NP 伙”在江安方言中，并不表示“NP 们”，而是表示“姑娘类”“娃儿类”等意义，一般用于对“NP 伙”代表的一类群体的某种当有属性进行评价的句子中。很显然，这类“NP 伙”中的“伙”已成了表类属义的后缀。（二）军队编制单位义名词“火”饭食义名词语素“伙”军队编制单位“火”是指军队中一起生火造饭的士兵群体，这个群体的群聚基于饭食生产离不开的“火”，“火”由此在转喻机制作用下被用以指称饭食，所以就有“火食（伙食）”之类说法。由前文的描述可见，这种用法在四川江安方言中有较好的保留。（三）群体义名词“伙”集合量词“伙”元代以来的文献中，“伙”还有群体义量词用法。例如：（30）寻一伙相识，他一会咱一会，都一般相知，吹一回唱一回。（雁儿落带过得胜令）（31）一伙人打倒我父亲也。这弟子孩儿合死也。过来，我打那弟子孩儿去。（刘千病打独角兽牛）（32）令公位尊方面，自比桓文。雷满者，偏州一伙草贼耳，令公不能加兵而怨朝廷乎。（北梦锁言）根据语境不难看出，以上例句中的“伙”，都是表群体义的量词，是一个集合量词。量词“伙”的意义与群体义名词“伙”直接相关，是表“群体”义的名词“伙”语法化的结果。“伙”从名词语法化为量词，对群体对象进行模糊计量，常用于构成“数词+伙+名词”结构。讨论与争鸣 1232023年第1期（总第325期）（四）群体义名词“伙”群聚义动词“伙”与事介词“伙”群体义名词“伙”蕴含着“群聚”行为，当这个“群聚”义被突显进，“伙”也就有了动词功能，这在唐代文献中便能看到用例。（33）好朋友都是伙不上台盘的狗油东西。（全元杂剧好酒赵元遇上皇）（34）说道万家家资多是都尉府中带来的，伙着二三十男妇，内外一抢，席卷而去。（二刻拍案惊奇）例（33）中的“伙不上”是动补结构，“伙”是动词；例（34）中的“伙”带了动态助词“着”，也是一个动词。例（33）的“伙”是不及物动词，表示主语所指群体对象的聚集；例（34）中的“伙”是及物动词用法，带了宾语，表示主语所指对象与宾语所指对象的聚集。“伙”在例（34）中的及物动词用法为其发展出与事介词功能提供了条件。当“伙 NP”动宾结构之后再出现 VP 结构时，“伙 NP”就会被重新分析为介宾短语，“伙”也就相应地被重新分析为与事介词。例如：（35）不要走咯，伙我们一起吃饭。例（35）中“伙我们”后接了动词短语“一起吃饭”，构成连谓结构。但整句的语义重心在“一起吃饭”上，“伙我们”在语义上成为辅助性内容在特定语境中，整句省掉“伙我们”，意义基本不变。“伙我们”语义地位下降，就会被重新分析为介宾语短，“伙”也就成了介词，根据语义，这个“伙”是一个表伴随义的介词，在不考虑语体差异的情况下，可以用介词“和、与”等实现基本等义的替换。三、结语四川江安方言中“伙”是一个多功能词，其语法化路径大致分为四条。第一条：燃烧光焰义名词“火”军队编制单位义名词“火”群体义名词“伙（夥）”复数标记“伙”类属义名词词缀“伙”。第二条：军队编制单位义名词“火”饭食义名词语素“伙”。第三条：群体义名词“伙”集合量词“伙”。第四条：群体义名词“伙”群聚义动词“伙”与事介词“伙”。由上可见，“伙”从最早的燃烧光焰义开始，基于军队编制需要，发展成军制单位义名词，以此为基点分别发展出饭食义名词语素和群体义名词功能。此后，“伙”的复数标记、类属义名词词缀、集合量词、动词、与事介词等功能，均源自“群体义名词”功能。以这个“群体义名词”为起点，“伙”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语法化，语义逐渐虚化，整体上符合语法化的单向原则。参考文献曹志耘 2008 中国语言地图集,商务印书馆。覃 州 2018 成都方言常用名词性后缀研究，上海外国语大学硕士学位论文。郭 锐 2002 现代汉语词类研究，商务印书馆。李 炜 2015 北京话与事介词“给”“跟”的语 法化及汉语与事系统，语言研究第 1 期。李 炜、石佩璇 2015 北京与事介词“给”“跟”的语法化及汉语与事系统，语言研究第 3 期。吴福祥 2009 从“得”义动词到补语标记东南亚语言的一种语法化区域，中国语文第 1 期。张 相 1955 诗词曲语词汇释，中华出版社。赵世举 2004“和你”即“伙里/伙的”，中国语文第 1 期。（通信地址：650500 云南民族大学民族文化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