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雯静艺术作品中的医学话语和疾病隐喻.pdf

周雯静艺术作品中的医学话语和疾病隐喻白珊1摘要：疾病总是被医学话语提纯为普遍的知识理性，如何在疾病的表象背后找寻个别的生命现象成为一个难题。而女性主义艺术家周雯静却以“带病的身体”作为切入口，用艺术的方式言说医学科学中所忽略和掩盖的内容，深剖疾病现象中不可见的部分，思考“非正常”的身体。通过对女性经验的召唤，周雯静在艺术实践过程中使疾病不再被定位为朝向“死”的必然性，而是在疼痛的体验中回应如何更好地“生”的可能性，并在具体的处境中吁请着人们对生命与医学的共同敬重。关键词：身体，疾病，疼痛，女性主义中图分类号：R-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2-0772(2024)04-0043-05DOI：10.12014/j.issn.1002-0772.2024.04.09Medical Discourse and Disease Metaphors in Zhou Wenjings ArtworksBAI Shan11.School of Humanities,Tongji University,Shanghai 200092,ChinaAbstract：Diseasehasalwaysbeenpurifiedbymedicaldiscourseasauniversalintellectualrationality,andithasbecomeachallengetofindindividuallifephenomenabehindthesurfaceofdisease.FeministartistZhouWenjing,however,usesthebodywithillnessasanentrypointtoarticulatewhatmedicalsciencehasoverlookedandconcealed,andtodeeplyanalyzetheinvisiblepartsofthediseasephenomenonandabnormalbody.Byinvokingthefemaleexperience,ZhouWenjingsartisticpracticereframesdiseasesnotasaninevitabilitytowardsdeath,butratheraresponsetothepossibilityofhowtobetterliveintheexperienceofpain,andcallsforacommonrespectforlifeandmedicineinspecificsituations.Key Words：body,disease,pain,feminism艺术对疾病的关照并非仅限于图像的记录功能，那些超出病发现象本身，潜藏在疾病背后的隐喻与秘密实际上已经在艺术行为中被捕获与洞悉。疾病在艺术中是一种象征，一种隐喻。同时，疾病也不应被定位为是艺术创作的一个主题，实际上，艺术与疾病二者之间尝试实现的是一种对话，通过深刻的交流试图去处理那些关于生命的、悬而未决的、处在可见性与不可见性之间的故事。而这一切都成为女性主义艺术家周雯静思考的问题，她持续探讨和揭示医学和艺术的对立面与交汇面。通过对身体、疾病、医学、社会等多方面的反思，周雯静要做的并不是放大或强化疾病带给人的痛苦感以及医学和社会对疾病的隐喻性压迫，而是如同“祛魅”一般，用艺术的方式深剖疾病现象中不可见的部分，用艺术的话语转述医学实践背后不可说的内容，希望纠正对疾病的一般看法，探讨医学的边界，瓦解它们的神秘性。在可见的与不可见的之间，周雯静艺术的讨论不曾限定在“向死而生”的范围内，指向“如何死”的问题，相反，走向自身存在正是一种治愈的过程，她所回应的是“如何生”以及“如何更好地生”的话题，是从另一个方面对生命更为积极的探讨，转向具体的身体经验，感受生生不息的力量。1试探医学理性的边界在艺术和医学的交叉点上，图像占据着重要的位置，它被广泛地运用于医学教研领域，按照学科框架被编排其中，奇观性的图像转变为人们司空见惯的科学常识，成为辨析人体病理组织的基础。而当既成的医学图像脱离知识体系，被周雯静用艺术的方式再创作时，那些曾以“疾病之名”、事实却是超越疾病本身、被删减和增添的意涵得以被重新思考。周雯静曾去到收藏有 17 至 18 世纪所有皮肤病病人的真人蜡制翻模的医院博物馆，并以此为灵感创作了以疾病之名这组作品，见图 1。在她的作品中，几张人脸的特写画像异常醒目。画像在周围米白色织物的围裹与黑色背景的衬托下形成强烈的对比，更加凸显出脸部的肌理。这些面孔不似一般意义上的肖像画，他们的脸上因病变和溃烂而发生着变异、模糊、混乱，甚至无法指认面部器官。它们不是对充满生命力和知觉能动的面容的描画，而是一张张被疾病所侵袭，成为疾病承载物的僵死的脸被铺陈在画面上，近似于一种生物标本。依凭这些脸，人们无法认清他们是谁，而直接以病变与非正常、陌生和怪异来判断。在是他们又不是他们之间，疾病的名称取代他们真实的姓名与身份，重新为他们命名。个体的姓名、身体，全部被疾病以及疾病的名字所吞噬。疾病的医用学名成为一个标签，严丝合缝地贴在他们的脸上。主体“面目全非”，他们就是疾病本身。表面上看，这一场由鲜活的面容到呆滞的脸，由生命的主体到病变的表征的变革，是由疾病对人体的侵入所连带完成的，疾病摧毁所有。然而，在疾病的背后却是医学1.同济大学人文学院上海200092作者简介：白珊（1993-），女，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女性主义理论及艺术批评。E-mail：叙事医学医学与哲学 2024年 2月第 45卷第4期总第 735 期Medicine and Philosophy,Feb 2024,Vol.45,No.4,Total No.73543的操控，为了认识疾病的真相，医学对每一位病人进行抽象。“以疾病之名”，这个“名”不只是一个简单的名称指代，其背后牵涉一系列的逻辑链条，共同构成医学体系的知识话语，并尝试对活生生的身体和生命现象进行定义。模糊不清的疾病经由医学的定义，转移到具体的主体之上，他们被标准化，以此消除医学中的分歧和矛盾，维持着医学的稳定性和确定性。与此同时，标准化的另一个结果是，病人被纳入到集体性的同质空间之中，生命的差异性和疾病发生的复杂性被抹除。而更甚之，正如康吉莱姆1在正常与病态中所说：“如果一个人想要给疾病下定义，就必须去除掉疾病中人性的东西；而且，更为残酷的是在疾病中，最不重要的事情，就是人。”“以疾病之名”，医学意义上的疾病正在贬低存在论意义上的生命，并对存在进行修正，人的主体性让位于疾病本位，成为一种无用的“景观”。图 1周雯静以疾病之名然而，周雯静在以疾病之名中并没有让这些脆弱的面孔和身体彻底沉没，而是在黑暗背景的映衬下，赋予它们以“灵韵（aura）”。它们不仅以惊诧打破知识的常规，冲击着视觉，让人们目击“带病生存”的艰难，同时更进一步地，无论医学知识如何暴力，在疾病面前，真实的面容和实存的身体是不可抹除的，医学知识理性的力量也无法吞噬生命的力量，而在与每一个具体而鲜活的生命的纠缠中，难免落入到非人性的、僵滞的深渊。周雯静以“疾病之名”为中介，用艺术的方式试图重新摆放生命与医学的关系位置。在力量的互动中，生命与医学之间呈现的并非一种绝对的二元对立，而是在动态的模式中，彼此更加复杂地交缠在一起。她的红色系列N1，延续了对这种矛盾性关系的讨论，见图 2。这组作品中，周雯静用红色墨水，按照 11 的比例绘制了临床医学，特别是妇科诊疗中，使用到的手术器材，并在旁边严谨地标示出它们的大小尺寸，多少厘米的手术刀适用于剖开切除哪一处相应的身体器官和组织结构，精确的数值比让整组作品看上去如同工程制图一般。手术刀的诞生与使用不仅清楚地表明医学对于实操标准化的追求，同时也在此过程中预设了一种未被医学知识理性所看见的，但却真实存在的“触觉”，这种“触觉”包含着一种猛烈性和痛楚感。在这里，坚硬而冰冷的手术器械充满破坏性地触破脆弱而温热的身体，锐利的刀锋为疾病命名，让身体内部的不可见为他者可见。医学再一次以疾病为桥梁，用外科手术的方式，侵入人们的身体内部，身体在手术刀之下沦为他的躯体，承受来自医学的探触，并不可避免地造成不同程度的、可见的伤害。图 2周雯静红色系列N1然而，周雯静在作品中却用红色的水墨晕染开工具理性的压力，让感觉之流顺着理性的缝隙渗入其中。画面上的手术刀不是用金属制成的，而是在红色液体的流动中被填充成型，它们是处于实用物和艺术品之间。原本冰冷的手术刀，在如血液般的墨水的浸润下，充满了浓淡深浅的肌理，拥有了一种梅洛-庞蒂在可见的与不可见的中所谈及的“肉（flesh）”的质感。这种“肉”性虽然钝化了原本锋锐的手术刀，但是一种血腥的黏着感裹挟着刀锋背后的暴力而被感知。清晰地标有各种比例尺寸的医疗器材，看似标准化一，却被红色的血液“玷污”了，成为一节节含混的存在物。透过它们，在模糊性之间，人们看到的是被侵入的每一个流动着的身体，在与医学知识理性的交织中，身体在手术的伤口中开始恢复、弥合，通过切身的痛感刺激而释放出生命的力量。“肉”不仅是身体的元素，也是医学的基础，周雯静经由此在肯定生命的同时，也在试探着医学理性的边界。她不意在激化二者之间的矛盾，而是以艺术的目光努力看到潜藏其后的逻辑推演，重新激活身体的力量，在运用医学的同时关注人们对医学的调控，吁请对生命和医学的共同敬重。2剖析“不可见”的疾病医学始终将目光投射在疾病可见的内容上，并采用各种医疗手段，从外部突进人体，对疾病进行治疗。医学诞生于疾病的生发，但医学并不是疾病的基点，它只是适当性地参与其中。而患病与诊疗过程中的痛苦都是由具体的病人承担的，人是疾病的起点。对于他们来说，疾病不仅仅是一种器质性病痛的局部发生，相反，疾病已经在此时占领了他们全部的生活空间，溶于他们整个处境之中。他们在展示出疾病这种可见现象的同时，也在掩盖它们，而这些都成为一个人的隐衷。伍尔芙2曾提到：“我们健康的时候，意义不适当地冲淡声音的效果。我们的智力专横地凌驾于我们的感觉之上。”而当疾病侵扰时，人们将注意力回撤到自己的身体之中，曾被理性和智识所掩盖的感官活动也由此活跃起来。经由跳动的感觉神经所打开的罅隙，周雯静用艺术的语言，让潜藏在疾病之下的“难周雯静艺术作品中的医学话语和疾病隐喻白珊医学与哲学 2024年 2月第 45卷第4期总第 735 期44Medicine and Philosophy,Feb 2024,Vol.45,No.4,Total No.735 言之隐”得以被讲述。病态从直观上首先勾连起美的直觉，它颠覆了健康语境中所定义的理想美的身体形象。周雯静的作品美丽坏东西便力图从这种美的表象入手，作品初看十分符合大众文化对于理想美的限定，柔和优雅，庄严而美丽，然而细品，便会看见隐藏其中的污秽与杂质，见图 3。她说：“身体的皮肤是我们认识这个世界的边界，身体的皮肤组成了自我与外部世界明确的边界，不对称的两层膜，一层向外翻，另一层向内翻，使我们能够区分外部刺激和内部刺激。皮肤在身体与外部世界的边界开辟了冲突的真空地带，在此基础上我们衍生出相关联的词汇，比如：污染，疾病，净化，免疫等。”3周雯静不停地将艺术的目光内外转换，既关注到可见的外层表皮，又返回到不可见的皮肤内部，以此全方位地感受这熟悉而又陌生的组织。图 3周雯静美丽坏东西在医学话语看来，作为病理现象而显明的皮肤必须使用一系列二元对立的现代性哲学范畴生/死、健康/疾病、得到控制/难以控制、干净/脏等来对其进行描述与界定，以此在可见的层面上达到科学理性的清晰明确。但是，周雯静却用“美丽坏东西”就生物医学与个人体验展开共同言说，何为美，又何为坏，已经在艺术行动中磨除了社会话语赋予它们的矛盾性，并作为主体潜在的存在状态，在具体的处境中彼此共生，而被真实知觉到的是生命的韧性和生成的动力。福柯49也曾讨论到医学目视的奇特性质，“它投射在疾病中可见的东西上但是病人是起点，而病人在展示出这种可见因素时也在掩盖它。因此，为了求得认识，必须先辨识”。那些模糊不清、混沌无序的，甚至是肮脏丑陋的组织，是对现代医学和理想美的洁净而整饬的视觉空间的威胁与亵渎。周雯静则通过利用B 超凝胶的黏浊形态，让人们触摸到最不可见的身体的黏液，感受到肉身最服帖，最内在的部分5。它携带着大大小小的孔洞和气泡，为身体打开了呼吸的罅隙，实现内外之间的交换与流通。同时，周雯静将花瓣和种子等掺入其中，它们附着在软纱和黏液之下，杂乱但却不死板，而是在其中孕育着生长和绽放的可能，滋养着细胞的增殖，使生命在新陈代谢的过程中，阻挡并治愈着疾病的侵袭。疾病的秩序也不过是生命世界的一个“复写”，因为对疾病的认识正是建立在生命之本上46。正是在对生命的感知中，人们实现了自我发现，进而剖开疾病的症候。身体器官与生命活动息息相关，人们无法辨析疾病发生的原因，但却可以在器官功能运行的过程中，知觉到身体的难受与否。器官是疾病的具体承受物，经由此我们得以意识到身体内部病变的发生。在作品增生中，周雯静用白色油性铅笔在黑色卡纸上“写生”出了多张女性乳腺钼靶筛查 X 光的医学影像，见图 4。那些隐藏在皮肤之下，未曾被一般人所知晓的腺体组织通过绘画的方式呈现出来。周雯静没有直接拼贴、陈列临床医学中所使用的X 光片，而是在笔触的运动中画出了乳腺组织的线条。其中的病理现象也因此得到保留，并基于医学知识话语，依旧可以辨认出钙化、结节以及癌变的症状结构。但是，“写生”在描绘的同时，也是一种抽象的过程。周雯静将乳腺图像向上旋转 90，改变了观看的视角，使得原本 X 光片所携带的知识理性的陌异感，以及目击疾病结点时所带来的恐惧感得以消解。在这里没有要达成某种清晰的理解和确定无疑的结论，人们所看见的只是正在发生的一种变化。周雯静是在平息想象，而不是激发想象，不是演绎意义，而是从意义中剥离出一些东西。褪去医学知识背景之后，这些局部特写，不只将乳房仅仅当作一个背景的承载物，同时也不再聚焦于细微病变的发生。相反，可见的是每一个特别而充满差异性的乳房，在它们之上生发出女性的丰富与多样。另外，白色画笔勾勒出的乳腺组织，从画面底部缠绕攀升，也是女性乳汁流动的痕迹，它是滋养生命的物质。它将陷入病痛体验的身体重新带入光亮之处。但这当然不是用光明来拯救黑暗，不是用认知来压倒体验，而是让那个隐没的黑暗世界从内部绽出自己的“光芒”。图 4周雯静增生周雯静用“growth”对应“增生”，强调其中“生”的可能性。这种“生”是哺育生命的“生生不息”，但同时也暗含着一种令人厌恶的，给人带来痛苦的生长。桑塔格6说：“癌症是恶魔般的妊娠。”疾病长期被视为是一种紊乱，但实际上，它是生命中的衍生物，每一种疾病也按照活生生的人的模式自行组织起来，让人们在身体中经验到关乎“生”的晃动。直面他人死亡的无奈与孤立以及周雯静艺术作品中的医学话语和疾病隐喻白珊医学与哲学 2024年 2月第 45卷第4期总第 735 期Medicine and Philosophy,Feb 2024,Vol.45,No.4,Total No.73545海德格尔所言的“向死而生”的必然性，正在被周雯静用艺术的方式改写为“与疾病共生”的现实性。主体并非仅仅是幸存的旁观者或者只有在死亡的逼近中才回撤到自身，他们更是作为鲜活的生命在每次患病的疼痛体验中拥有了与虚无照面的勇气。原本完形的、理想化的身体，因为疾病的侵扰而逐渐碎片化、局部化，而疾病正是让人们在此时此刻的处境中，便可以感觉并意识到“此在”在生存论、存在论上的意义与价值。3思考“非正常”的身体相较于生殖学意义上的男性而言，女性正如波伏瓦7所提到的一般：“她们的许多疾病不是来自外界的传染，而是来自体内的失常。”“正是激素的作用决定女人的体质。”女性更频繁地遭受着身体的不稳定性，并在症状中显现出来。这些症状并非完全等同于疾病本身，而更多地是由于激素水平的起伏变化而引起的频繁且暂时的紊乱，它们是女性身体运行状态的表征。这种对身体自异性的意识便成为女性意识的基底，同时也让问题中的女人凸显。她们似乎总是处在变动的状态之中，经常不能支配自己。然而，医学体系没有打算让症状仅仅维持在身体循环活动的层面上来认知它，而是将这些复杂的波动圈定在具体的数值范围内进行考量和治疗。“到十八世纪末为止，医学更强调的是健康，而不是正常；它不是首先分析机体的常规运作，然后再探寻它在何处发生了偏差，它被什么干扰了，如何使它回复到正常的运转秩序；相反，它关注的是活力、柔韧性和流动性等这些会在生病时丧失的特质，医学的任务就是恢复它们。相反，十九世纪的医学更注重正常，而不是健康；它是根据机体运作的类型或有机体结构的类型来建构自己的概念，提出相应的疗法。”439调节不是医学，特别是现代医学所追求的最终目标，如何让身体从不正常回到正常，达到并稳定在一个合理的标准化范围内，这是医学尝试要解决的问题。女人的雌激素和生育力也因此不被看作是生命的活力之一，而成为一组可控的数据，通过医学的介入让其固定在具体的比例中，从而保持女性身体的“正常”水平和社会的合理运作。在周雯静的作品中，这些被医学视为女性身体非正常的“疾病”也不再是疾病本身，而是符号和隐喻。包括节育环和避孕药在内的常见的医疗控制手段，也从表面的能指滑向更深层次的能指意涵，揭露着性自由外衣之下的暴力结构。女用避孕措施一方面是女人自由的选择。通过各种避孕手段，子宫不是可以被利用的生育工具，而真实地属于女性，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可以免于承受怀孕的痛苦与堕胎的风险。另一方面，更多地对女人实施的避孕现实在某种意义上也是社会的选择，是社会权力借医学之手对女人施加的隐性侵害。在女人系列节育环中，周雯静使用了与早期节育环相同材料的铜，按照原比例大小，参照历史真实形状，编制了 300 多个在医学实践中真实出现过的节育环，并将它们悬挂在蓝色丝绒布之上。既离开女性的身体内部，又从临床医学中脱离出来的节育环，似乎失去了其本身的实用价值，而成为一件件精致的首饰，被陈列在布面之上。然而，当数量和形状如此多样的节育环被和盘托出时，却冲击了原本看似美的表象。生育自由推动节育技术的普及，但是，这种自由却在其行使的过程中被社会权力话语悄然置换。佩戴节育环不只是女性个人选择的结果，节育环的流行也与社会的发展与需求密切相关。通过将节育环安置在女性身体之内，社会预期的是管理并操控人口数量及相关领域的推演。而节育环对于大量无论是自愿还是非自愿佩戴的女性身体所造成的长期伤害却从未被关注和考虑。周雯静将节育环系列做了二次创作，将讨论的视点聚焦于女人被忽视的痛苦与身体的损害。在女人系列节育环中，她选择把节育环嵌入陶泥中后再取出来，并将其所造成的痕迹烧制成固定的印记，之后又在陶瓷的凹陷处注入红色的墨水，见图 5。那些在医学实践中真实可见的金属节育环，在这里却被一处如血液般的水迹所取代，内嵌在白色的陶瓷之内，造成一种破坏性的污渍。但是它们并不是一种虚空，不是一无所有，而是已经嵌在或即将嵌入女性身体内部的、与血肉粘连的、不可见的节育环。节育环可以从陶泥中轻松取出，也可以再次通过医学手段，从女人的身体中摘除，但是节育环在身体内部留下的真实的痕迹，以及在肉体上所带来的损伤却长久地伴随着女人。这个长期植入体内的金属零件，不仅是在性交时刻可以防止精子着床，避免妊娠的发生，同时也在健康女性的机体上埋下了疾病的隐患。它破坏着机体内部结构，持续地影响着女人的健康。另外，摘取的行为也会对女性身体造成病理性的伤害，阴道出血、妇科炎症、子宫切除等风险持续发生。这些损伤从没有消失，但也从未被讨论。医学知识和社会权力用节育环光洁的外表努力遮蔽掉这些危机，让女人在未知后果的情况下，使原本健康的身体长期陷入疾病乃至死亡的威胁之中。图 5周雯静女人系列节育环女性小心翼翼地实施着节育，避孕的成功率以及身体的适应能力等都是女人要独自承受的危险与焦虑。除了节育环外，短效避孕药也是女人的一种选择。这种激素类药物被称为是 20 世纪最伟大的发明之一，长期以正面的形象出现在医学知识和临床实践中。它控制着女人身体的激素和内分泌系统，通过抑制排卵功能，达到避孕的目的。然而，这些市场上售卖的，包装漂亮且精致的小药丸，周雯静艺术作品中的医学话语和疾病隐喻白珊医学与哲学 2024年 2月第 45卷第4期总第 735 期46Medicine and Philosophy,Feb 2024,Vol.45,No.4,Total No.735 却在周雯静的作品21 天避孕药中被红色所浸染，见图 6。在这组作品中，周雯静依旧按照原始比例画出了医学上使用的各式短效避孕药，并将它们装裱在深红色的亚克力板的背后。原本如糖果一样的药丸，在这里无论是药品本身还是包装都被血红色所浸透。它们不再是医学领域中的作为药剂的产品，而是在吃下去的那一刻，就已溶于女性的血液中，运行于身体之内，并对身体产生不可逆的影响。短效避孕药将女性身体内部的激素循环视为是一种“变异”，从而用药物来控制，是在健康的机体上实施的药物治疗。它不只是抑制排卵功能，其他组织器官和感知功能也因受阻而更加起伏不定。在这里，疾病并非是生命健康的缺席，而是社会标准的重新确立，医学领域所谓的正常性从另一个角度限定着新的病态，并施加在具体的身体之上。个人对自身身体状态的感知不再是最重要的，医学知识和社会理性界定着每个人应该如何认识自己的问题。而女人在此进程中遭受着更加严重的异化，不仅要经受自身的排异反应，还要忍受社会对身体的干预。图 6周雯静21 天避孕药节育与避孕不仅关涉着女性性自由与生育自由维度的问题，同时也涉及对正常与病态的讨论。而周雯静借由艺术的语言想要做的是在女性、医学和社会三者之间形成对话关系，她没有否定避孕的医学措施为女性带来选择的可能性，而更多地强调着女性除了思考如何避孕让自己免受生育的痛苦外，还应在对各种力量知情的前提下，认真反思避孕的后果以及这些风险为什么总由女性来承担的问题，呼吁一种在多角度了解后的女性自主的选择与行动。4总结从现代医学科学实践到具体的疾病处境再到“非正常”的女人，周雯静的艺术作品不仅是对疾病的记录，更是拨开层层迷雾，使得疾病重新返回本体的过程，从而让人们看见的是从僵死到新生的螺旋式上升。周雯静并不认为疾病只打开了思考死亡的唯一豁口，目睹主体在疾病的折磨和医学手段的侵入下日渐沉没。相反，通过对女性经验和处境意识的艺术呈现，周雯静尝试论述疾病是生命与死亡关系中的内在的和流动的维度，最终疾病的意义涌向哪一边，则是由具体的人在今生今世中所活出来的。在共病的时代中，疾病不可避免，我们身体的边界也开始瓦解。但是疾病在身体内外留下的模糊又清晰的痕迹，持续性地形成一种回声，最终削弱了作为隐喻的知识理性，转换成一种生命的力量。疾病的处境让生命变得更加清晰，人们在救赎自己的挣扎中，赋予生命以新的肯定的价值。参 考 文 献 康吉莱姆.正常与病态M.李春,译.西安:西北大学出版社,2015:59.1伍尔芙.伍尔芙随笔全集:2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612.2翌当代.开幕回顾周雯静:美丽坏东西EB/OL.(2022-07-15)2023-05-07.https:/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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